克里斯蒂娃诗学符号学在中国的传播和接受
2021-12-07匡存玖
匡存玖,彭 若
(四川农业大学人文学院,四川雅安 625014)
朱丽娅·克里斯蒂娃不仅是一位文学理论批判家,更是一位马克思主义符号美学家。在西方学术界享有巨大的声誉,被称为一位“领先的文学批评家和精神分析学家”和“当今最伟大的法国思想家之一”。克里斯蒂娃的诗学符号学从静态结构分析模式走向了动态的文本分析与文化批评,开创了一种带有鲜明后结构主义特色的诗学符号学。她所提出的“解析符号学”“互文性或文本间性”“记号话语”等系列概念或术语,并被频繁运用到了文学评论和文化阐释学研究中,深刻影响到了中国文论的话语阐释与研究。
本文主要关注克里斯蒂娃诗学符号学思想在中国的本土化状况,对其本土化历程、核心命题、价值与启示进行梳理,这对于在全球化、信息化、符号化时代语境下推进马克思主义美学与文学理论、符号学之间“对话”,反思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论当中的符号学维度理论缺失,构建中国马克思主义符号学理论话语体系,持续提升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论的理论活力及参与国际性对话的能力,具有重要现实意义。
一、解析符号学
“解析符号学”是克里斯蒂娃将精神分析与符号学方法相结合形成的一个重要理论命题。在殷祯岑、祝克懿看来,解析符号学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克里斯蒂娃集中关注的理论,既是对之前提出的互文性理论的进一步深化,也构成了她后期走向精神分析、女性主义、社会政治批判等各个领域的理论原点。
在结构主义盛行一时的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克里斯蒂娃吸收了阿尔都塞、马歇雷的“离心结构”理论,并将索绪尔的语言符号学分析模式与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拉康的无意识结构分析相结合,从文化和文本角度开创了一种动的符号学分析方法,这就是解析符号学。但克里斯蒂娃自认为继承了马克思开创的符号学传统,自己是从马克思关于资本社会商品流通、交换等方面获得启示,进而将文本文化、社会历史也看成是一种超语言的动态生产或意指实践,使解析符号学思想带上了鲜明的马克思主义色彩。
(一)解析符号学的本土化历程
克里斯蒂娃的解析符号学受到了国内学界的高度关注,不仅仅是因为克里斯蒂娃与中国非常有缘,而且还因为她的系列研究切入了中国现代化与文艺理论发展的进程。她早年曾专门学过中国文字,甚至还获得了汉语学位。她对中国的现实发展特别是妇女问题极其关注,这些使她与中国学界建构了一种天生的亲密关系。从其符号学研究看,一方面,解析符号学作一种后结构主义和解构主义的重要方法论价值得到了充分发掘。以罗婷的观点为代表,认为克氏的解析符号学促进了后结构主义和解构主义的发展,“她对符号学的科学性论述和理论探讨,使符号学成为当代西方人文科学领域中一种具有双重批评功能的重要理论”[1]40,实现了自索绪尔以来静态结构分析模式的大胆超越,在转向动态文本分析中,为当代文本与文化研究提供了新的研究切入点。应该说,这与克氏本人受当时的心理分析、自然科学方法论影响甚深。她不仅在马克思主义理论基础上融汇了精神分析方法,更吸收了大量数理逻辑、语义逻辑等自然科学的分析方法。在意指实践分析的基础上,将其与精神分析的结构类型分析范式实现了紧密结合,带有浓厚的意识形态和强烈的结构分析色彩。
另一方面,解析符号学作为一种理论批判资源也受到中国文论界及文化理论的关注。在孙秀丽看来,克里斯蒂娃的解析符号学有利于促进中国现当代文学的文本分析及文化现象研究,对于消除当前人文学科与自然学科之间的重重壁垒,推动学科间的深度融合有意义和价值。而且,由于克里斯蒂娃后结构主义批判视野,理论与方法论的多元融合,可为分析后现代社会的一些世界性难题,诸如女性主义、文化霸权等提供方法论视角。
而在进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随着“文化热”和“符号热”在中国学界的不断升温,西方结构主义、符号学、解构主义等理论日益为中国学界所熟知,并推动国内克里斯蒂娃研究取得了明显进展,并形成了一系列的标志性事件。一是克里斯蒂娃多本理论专著得到了翻译,涉及其互文性、女性意识、性政治等多样的论题,使其解构符号学的研究视野得到了明显拓展。而在研究方面,也前进了一大步。特别是李幼蒸、史忠义、张岩冰、王海庄、宋素凤、李小林等学者纷纷撰文,对克里斯蒂娃的意指实践理论、意识形态批判理论和文化批判实践理论进行了探讨,涉及“意义生产”“现象文本”“生殖文本”“抽象数”“表意微分”等系列概念,使克里斯蒂娃的语言学分析理论和文本分析理论得到了进一步关注。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以来,随着中国文学理论研究越来越走向“对话、交往、重建”的理论发展趋势,克里斯蒂娃的解析符号学思想越发受到国内学界的重视。全球化、世界化、符号化,特别是大众文化与符号传媒理论思潮的不断推动,克里斯蒂娃基于巴赫金对话、复调理论基础提出的“互文性或文本间性”理论,在倡导“对话、交往”与重建中国文学理论的旗帜下,受到了更多的关注甚至青睐。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克里斯蒂娃研究开始进入了一个全面研究和繁荣时期。稍后一个时期,中国文艺理论界在新世纪呈现出从现代性话语向后现代话语研究的转型,克里斯蒂娃带有强烈解构主义色彩的解析符号学、女权主义思想等自然而然被国内学者收入眼底,构成了新时期以来国内学界关注和研究的一大重点。
总的来看,克里斯蒂娃解析符号学研究取得积极进展,理论视野不断拓展,从最初的文本和文学批评范畴,不断拓展到了语篇分析、汉语翻译、文化网络等不同学科领域,影响极其深远。同时,研究方法不断丰富,从“本体研究”拓展到“比较研究”“应用研究”。
一方面,有关克里斯蒂娃的理论译作蔚为大观。据统计,有关克里斯蒂娃本人的著作译介了十余本之多,涵盖了解构符号学、社会政治与权力批判、女性主义批判等多元内容,既呈现了克里斯蒂娃从符号学、精神分析、社会历史和当代文学经验等系列方法中对卑贱、历史记忆、恐怖统治等问题的深刻分析,也呈现她从精神分析与现代书写视角寻找反抗及永恒回归的写作过程,以及她运用符号结构分析方法对社会现实,以及马拉美等人诗歌文本的分析等。
另一方面,以罗婷、李玉平、王瑾、秦海鹰、祝克懿、赵渭绒、孙秀丽、张颖等为代表的一大批学者,在推进克里斯蒂娃符号学研究方面取得了积极成效。罗婷的《克里斯蒂娃》一书被认为是“海内外汉语界第一本克里斯蒂娃研究专著”[2],而她的博士论文《克里斯蒂娃的诗学研究》,也是国内第一部研究克里斯蒂娃的博士论文,全面关注了克里斯蒂娃的解析符号学、权力话语、文本的对话性与互文性、女性主义诗学、精神分析法、中国文字、中国妇女形象等研究内容。孙秀丽主要对解析符号学的历史演变、理论渊源和构成成分、理论特征及主体观等进行了解读,涵盖了作为符号存在两个层面即“前符号态和符号象征态”、符号存在形式及场所、意指实践与符号形态,以及解析符号学的生成文本与现象文本、过程主体等诸多理论命题及概念的解读;张颖以国家社科基金项目“20世纪六七十年代结构—后结构主义运动中的克里斯蒂娃研究”为依托,发表了近二十篇关于克里斯蒂娃思想的期刊论文,分别从符号学角度对克里斯蒂娃思想进行了多样化的梳理,涵盖了符义分析、符号心理分析、符号系统主体与他者、符号态、汉字互文性、性别差异、命名时段、中国妇女等诸多理论命题与关键词研究。
一般认为,克氏的解析符号学是一种意指系统或表意实践的意义生成。新时期以来,随着中国现代化进程的不断推进与社会经济的发展、物质生活水平的不断提升,大众文化不断兴起,反过来进一步催生了人们对日常生活多样性、丰富性的需求,文化的多元发展与生存意义倍受关注。作为国内学界第一个系统论述克氏诗学符号学思想的学者,罗婷将克氏解析符号学解读为一种关于意指实践与能指衍生的文学或文化批评方法具有重要现实意义。笔者看来,罗婷通过对克氏解构符号学所涵盖的说话者身份建构、语言异质性及多样性、表意结构、意义生产等方面的论述,传递了她对中国文学与文化现象的关注。在她看来,克氏把她对符号学的理解融入到中国文字及文化的批判中,有利于西方人了解中国,对于促进中西方文学与文化交流具有重要促进作用。罗婷尽管并不完全同意克氏的观点,认为存在“误读”,但她看到,克氏是本着对中国汉字及其文化尊重的态度,以及愿意以中西方文化平等、自由对话的姿态来研究中国。从这个角度看,罗婷更多看到了克氏关注文本或文化结构的意义生成问题,当然也看到了克氏对封闭保守的文本结构主义本身的反对与批判。克氏从语言异质性与社会历史文化的变化中寻找多重表意的意指系统,最终从结构主义走向了后结构主义,也被罗婷认为是对西方传统的逻辑中心主义的重要突破[1]33。
更多学者从社会物质实践层面看到了克氏解构符号学意义生产的重要特征。这种观念很大程度上接受了阿尔都塞特别是其学生马歇雷发展出的文学生产与意识形态生产思想,并将其理论进一步延伸到了文本与社会实践批判的广阔领域。
孙秀丽将对符号意义研究纳入克氏对中国的特殊情感与中国特殊的社会历史文化语境中论述,为克氏的意指实践研究注入了新的理论内涵。重点解读了克里斯蒂娃意指实践的类型,包括叙事、元语言、文本等表意方式。在她看来,意指实践更多指向与人相关的实践活动,并不单纯指向符号能指与所指的关系。笔者看来,孙秀丽从中国社会现实与实践特别是克氏与中国的渊源角度,看到了克氏符号学研究对当代中国文化转型与发展的重要意义。而张碧则进一步从物质实践层面审视解析符号学,将克氏解构符号学看成是一种物质实践意义的生产方式或意义结构的物质生产实践活动。在他看来,解析符号学是:“将语言作为物质性劳动领域来进行考察,并通过‘符号学’途径,来解析意义生成的诸多要素及其法则。”[3]144
还有一些学者从心理与文化视野关注克氏解构符号学的理论特征。孙秀丽、殷祯岑和祝克懿等学者都指出,精神分析可谓是克里斯蒂娃解析符号学的核心特征。从本质上讲,解析符号学“是一种通过精神分析对语言学所作的反形式主义的重新阅读”[4]。与精神分析有关的系列特质,诸如主体的多元异质性、非理性、不稳定等系列特征,也被纳入到解构符号学的关注视野。克氏实现了精神分析与符号学分析的紧密结合,而她更重要的目的,主要体现在对当时结构主义一统天下的纯理性主体观的反抗与颠覆。从这个方面来看,国内许多学者都较早注意到了克里斯蒂娃与其他学者研究的不同之处,特别是她的精神分析对结构主义理性观的抵制作用。从这个角度看,虽然克氏的“文本间性”理论并没有像德里达那样旗帜鲜明地张扬着一种解构主义风格,但克氏事实上与德里达一道,共同引领了当代西方后结构主义和解构主义思潮之先声。克氏不断从文本批评走向文化批判,关注社会实践问题,这也为解析符号学最终上升为一种社会文化解释学奠定了基础。克氏不仅关心欧美社会政治与文化问题,诸如女性主义、性政治、身份建构等,而且关注中国语境的各类问题,从汉语、语言、文学到政治、经济、文化等各个层面的问题,她都给予积极的关注。在王铭玉看来,克氏把一种动态的符号学分析方法运用到了非语言的社会、历史与文化的各个领域,特别关注符号的意义生成问题,这也使他的符号学分析触角得到了极大延伸,拓展到了人外部世界的各个不同角落,从而使其解析符号学获得了一种后结构主义的理论视野[5]。
(二)解析符号学的本土化论题
还有一些学者对解析符号学的研究对象及核心命题进行了关注,诸如“前符号态”与“符号象征态”“穹若”“现象文本”“生成文本”“记号话语”等,这一系列概念构成了克氏解构符号学的理论概念体系。孙秀丽集中考察了前符号态、符号象征态这两个概念,在她看来,这两个概念符号在意义生成过程中的紧密相连的两个组成部分,缺一不可[6]63。前符号态是符号的一种原初表现形式,它主要与人类身体的物质性现实等方面密切关联。前符号态并不表现符号的意义,但却直接孕育了符号意义的生成,是孕育符号象征态的母体。而符号象征态主要是符号通过某种结构或形式呈现出来的一种样式,集中对应着社会现实的各个方面,包括政治、经济、文化、历史、意识形态等领域,主要与理性主体关联在一起,实现对语言活动社会性、信息传递逻辑意义等方面的确证。
“穹若”可看成是符号存在的一种特殊形态。在孙秀丽看来,克里斯蒂娃引入穹若概念主要是为了说明前符号态:“穹若既不是符号,也不是能指,但是它永远都在为了成为符号和能指而努力,是为了意指而存在的。”[6]71这里集中体现出了克氏解析符号学的动态分析特质。“前符号态”与“符号象征态”可以看成是符号的两个静态结构性成分或材料,而要形成一种真正的文本或符号,必须在文本系统的背后有一种动态关系支撑系统的运转,使其成为一个有机的结构整体。因此,符号意指实践就是这样一个意义生成的动态发展过程。“穹若”代表了表征事物的符号还没有形成之前的一种过渡形式。它可看成为是一种由置于运动基础之上但又表面体现为静态性质的、暂时的、不确定的表述形式,既可以看成是一种语义能量形式,也可以看成是运动中的一种静止状态,体现出一些不规则的动态化特征。罗婷把这种符号形态称之为一种“记号话语”,并着重分析了这种符号形态的狂欢化特征。在她看来,从本质上讲,记号话语是一种狂欢式的诗性语言,具有很强的颠覆性和异质性。一方面,它是对语言僵化及逻辑秩序进行颠覆,重新“使语言回到那种活生生的、充满激情和神圣的感性状态”[1]21。另一方面,这种话语是对传统诗性语言的语义逻辑进行颠覆,是与男性象征秩序并在的一种异质性语言。这些观念被频繁运用到文学语篇分析、英语翻译、民间舞蹈、媒介游戏等语言学和大众传媒文化批判研究当中,使理论研究得到了进一步深入。
“现象文本”与“生成文本”是克氏解构符号学的重要概念。在克里斯蒂娃那里,所有的文本甚至文化现象都是由“现象文本”和“生成文本”两方面建构而成。作为阿尔都塞的学生,克氏的这对概念显然吸收了阿尔都塞关于表层结构与深层无意识结构的观念,并使之概念化和方法论化,上升为当代文学与文化分析的一个重要分析概念。但进一步追溯这两个概念的源头,可追溯到索绪尔的能指与所指的概念区分,特别是乔姆斯基生成转换语言的“表层结构”与“深层结构”区分上,对当时结构主义语言学研究产生了深远影响。克氏不能不关注深层结构研究。而克氏的“生成文本”研究之所以受到语言学界的关注与这一原因不无关联。
一般情况下,我们注意的是文本的表层,而“现象文本”正是文本形式和结构之类的“表层”,它主要以一种意义生产的“物”的形式呈现,而在文本结构系统中,主要以语言的形式或现象呈现。而解析符号学的根本目的,并不在“现象文本”上,而是要透过“现象文本”,进入到“生成文本”之中考察其意义。因此,国内学者对克氏这对概念的关注主要体现在对“生成文本”的解读上。笔者看来,有关论述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其一,孙秀丽主要看到了两者之间的层级建构,生成文本是文本的深层结构,也就是意义生产活动最终被发掘和理解的文本。其二,王铭玉主要从意义动力角度予以解读,认为生成文本才是语言之中隐藏的重要驱动力,才是文本意义的生命力所在。这种解读充分看到了克氏符号学的动态分析性质,纳入了意义生成、对话等不同视野,具有创新意义。也就是说,文本在克氏那里,不再像之前形式主义、结构主义眼中只是一种自治的、静态的结构功能系统,而变成了一种拥有多种意义,而且基于能指的系统运动,诸如产生、运转、甚至重组、扩散等多元化方式,使之脱离了以往对文本被动消极,只将其作为简单沟通与再现方式的普通认知[5]。其三,张颖观察和论述了生成文本意义的无限性特征。她强调克氏的“符义分析”就在现象文本与生成文本之间的无终点的表意分析与意指实践的生产过程。可以说,这两个概念对于我们进一步分析考察文学及文化现象都具有重要意义,被广泛运用于中国神话学、文学的社会历史语义、文化现象隐喻与转喻、英语翻译等话语的分析与建构当中,影响甚广。
二、互文性理论
互文性即“文本间性”,一般认为是克里斯蒂娃受巴赫金对话理论启发而提出的一个重要概念,融入了形式主义、结构主义与精神分析深厚的历史分析语境。互文性最早虽然是一个文本概念,但在克氏及后来罗兰·巴特等人的传播阐释下,从文本概念逐渐上升为社会文化概念,不仅涉及文学意义生成及文本阅读等文学方面的问题,而且涵盖了文化阐释与边界、文化影响与表意实践等具体问题。
(一)互文性理论的本土化历程
作为一种文学方法论和符号学方法,克里斯蒂娃的互文性理论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文学本体论”和“美学方法论”研究热之中已经受到了国内学者的关注。尽管当时更多附带在巴特、巴赫金、德里达等人的介绍当中,但已经从广义互文性角度论及到了克里斯蒂娃的符号学思想,甚至对互文性理论与中国诗文当中的用典等问题进行了对比考察,看到了两者之间的相通之处。而且,她的互文性理论陆续被盛宁、王逢振、义行等学者纳入其论文、译著当中论述,从精神分析、后结构主义等多个视角予以解读,使国内学界对克氏的符号学思想有了初步印象。而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符号学热和大众文化热研究过程中,国内学界对互文性研究的视野也在不断扩大,甚至被纳入西方文论通用教材,足见对中国学界影响之深。不仅受到了文学与文化学者的关注,涵盖解构主义、新历史主义、女性主义批评中的互文性内涵及其比较分析,而且受到了语言学领域学者的关注,被看作是一种语篇翻译或分析的方法,涉及到《儒林外史》、英汉翻译和语篇互文性、体裁互文性、语义互文性等论题探讨。
特别是新时期以来,随着“对话”“交往”成为文学理论研究的一面旗帜,与对话、交往息息相关的“互文性”理论也倍受学界关注。由于克氏本人对中国的特殊感情,以及她对中国现代当诸多现实社会问题的批判关注,在很大程度上拉近了与中国学者的心理距离。这个时期,互文性在国内研究形成了井喷态势。李玉平的博士论文《互文性研究》,可谓是国内首部专题研究互文性的博士论文,将互文性视为一个文学与文化方面的重要概念,细致考察了互文性的理论知识谱系、演化进程,以及与主体间性、文类之间的关系。在互文性研究方面取得重要贡献的还有王瑾、秦海鹰、祝克懿、赵渭绒等学者。王瑾主要从宏观、微观两种视角考察了克里斯蒂娃与巴赫金、罗兰·巴特、布鲁姆等多位学者在互文性理论上的异同,分析了互文性作为一种后现代策略的发展流变、未来发展及其价值影响。秦海鹰以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互文性问题研究”为依托,主要考察了互文性理价值、渊源价值,对比了克里斯蒂娃与巴赫金、罗兰·巴尔特等人在互文性理论方面的异同。祝克懿也以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互文视野中的语篇结构研究”为依托,纳入大众传播、文学评论、语言语篇分析视野,展开互文性超文本性及其传播功能、互文语篇及其互动关系等方面研究。赵渭绒侧重考察评析和反思了互文性的理论演变路径及其对中国文论的影响,探讨了互文性与“仿拟”“飞白”“用典”“和生万物”等中国文学理念的关系。另外,杨乃乔、马新国、赵一凡、汪民安等学者关注了互文性,对作为文学的主体间性与客体间性、中西文学批评及文化对话中的互文性现象予以了关注。
作为一种影响极其深远的理论,互文性理论渊源自然受到了国内学者的高度关注,也产生了不少争论。一般认为,互文性理论直接渊源于巴赫金的对话和复调理论。这种观点主要以程锡麟、罗婷等学者为代表,因为克里斯蒂娃也认为,她的互文性理论受到了巴赫金对话理论的影响。巴赫金虽然没有直接提出互文性概念,但互文性与对话主义之间存在着许多相通之处,诸如在语言的异质性、多元性、狂欢性,以及文本及文化的对话性、复调性、意义生成等方面。而且,克氏还将互文性从文本层面提升到文化关系中理解,这种研究的理路也与巴赫金的对话、狂欢化的文化阐释思路相近。
但是,由于克氏互文性理论的知识视野极其宽广,很难直言互文性理论就是对话理论的翻版。事实上,互文性理论不仅与巴赫金的对话理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也与索绪尔的现代语言学、俄国形式义、结构主义、符号学、后结构主义、西方马克思主义、历史主义、女性主义等理论有着若隐若现的联系。这使互文性成为了新时期以来的一个“说不尽”的理论话语,受到学界广泛关注。
有学者认为互文性可以追溯到俄国形式主义那里。原因是俄国形式主义已经从文学史的发展演进过程触及到互文性理论的核心。在张无屐、孙逸行看来,互文性理论表面看起来似乎与俄国形式主义思想毫无关联,但事实并非如此。两者有许多相通之处。早在什克洛夫斯基那里,已经隐隐约约表达了互文性的思想,比如他认为文学史其实就是一个由“支流”逐渐变成“主流”的过程。因为在文学发展历程中,它会不借鉴吸收其他学派或流派的思想,诸如主题、技法等。这种有意或无意的改造,使得文学在发展过程中与其他流派之间发生了密切关系,任何文学文本都无法与其他作品截然分开。因此,在这两位学者看来,俄国形式主义实质上已经提出了互文性的思想,只不过克氏将其思想作了进一步的概念化,使之成为一种文本或文化的方法论,进而引发了全世界的关注。应该说,这种观念将互文性理论纳入到二十世纪西方文论发展背景下作整体的把握,从现代文论发展的源头对互文性的来源进行梳理,促进了互文性理论的认识,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和价值。但我们也应看到,事实上,许多文艺方面的理论其实都可以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那里找到理论源头,但却没有必要把理论的提出归结到他们身上。俄国形式主义也是如此。互文性理论虽然在俄国形式主义那里已经提出了类似的看法,但毕竟没有概念化和体系化,而到了克氏那里,正式成为了一种文学和文化分析的重要方法论,并受到了全世界学者的广泛关注。仅就这点而言,克氏的开创性贡献就无法磨灭。
另有赵渭绒、杨晓林等学者从心理分析角度指出,精神分析、原型批评与互文性概念之间有许多类似之处。赵渭绒发现,原型批评与互文性在文学的重复性、整体文学观、文学记忆等三个层面有许多相通之处,很大程度上印证了两者之间在心理分析方面存在着深刻的渊源。赵渭绒看到了互文性理论与荣格的集体无意识之间的关系,看到了族群记忆对作家创作的深刻影响。她把作家纳入到社会历史语境中考察,作者不仅仅是一个作为个体的人,同时也是一个深深打上了种族记忆的、历史的、社会的人。这种印记是深刻的,同时也是在自觉或不自觉中形成的。无论何时何地,作家都无法抹除已经融化在他血液之中的心理痕迹,并对作家之后的创作产生深刻的影响,诸如意象选择、使用频度、情感维度等。在杨晓林看来,两者相通之处在于,无论是互文性还是原型批评,都重视对文本深层的隐含之义、言外之义等方面的揭示。两者在意义生产方式上也有相通之处,诸如在不同文化背景下的知识改写、补充、累积、放大等方面。总的来看,两位学者充分看到了族群心理和集体无意识对作家创作的深刻影响,并把这些现象看成是互文性的一个重要社会文化体现。既将集体无意识研究与互文性理论紧密结合起来,促进了互文性理论的理解,又提升了文学文化分析的位格层次,使之成为了一种心理学的分析方法。
还有学者看到了互文性与传统影响研究之间的密切关系。国内有的学者将传统影响与互文性之间划等号,但事实上,远不能将互文性简单归结为一种影响或起源。以程锡麟、殷企平、李玉平、舒开智等为代表的学者,将传统“影响”与互文性理论进行了异同比较,侧重讨论了两者的区别。在他们看来,传统影响研究是一种现代或后现代话语,而互文性概念更多是一种后现代文化概念,两者之间存在激烈代际冲突。其区别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研究范围方面,传统影响研究主要以作者研究为核心,多关注一些个人的领域,而互文性理论则更多关注非个人化的一些领域,里面融入了许多无法追溯起源的现代性经验及无意识话语;二是研究方法方面,传统影响研究更多偏重于实证与等级权威意识研究,而互文性引入了现代结构主义与符号形式分析方法;三是研究影响上,传统影响研究更多关注单一文本之间的相互借用及其作用,把文学的发展看成是一种线性发展序列,而互文性研究更加重视从共时层面强调文本及文化的多元共生性、平面性;四是研究特征方面,传统影响研究更多看到的是社会历史及其文化对文学发展的制约与决定作用,而互文性更多关注社会历史及其文化文本与文学的互动、渗透与相互修正,关注意义的生成和文本内容的重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时刻受传统文化的影响。因此,互文性体现出平等、民主、无序的特征。总的来看,互文性远比传统影响研究的理论视野要大。它是一种多层面、多元化的观念和研究手段,不仅注重形式方面影响,更重视意义的生成,既关注社会历史研究的层面,也关注精神心理分析层面。这对于我们清楚意识到互文性的现代性价值有重要启示。
此外,还有一些学者发现,互文性与胡塞尔、英美新批评之间也存在渊源关系。在邹广胜看来,互文性关注说话者与听者、个人与他者之间的对话关系。这其实可以从胡塞尔的互主体性观念那里找到根源。还有程锡麟指出,艾略特认为,评价一位优秀诗人不朽的标准,是看他是否具有将以往一些优秀文学纳入其作品中的能力,在过去与现在中对话,在其作品之中实现两种话语的共存。可以说,艾略特可谓是互文性研究的先行者,看到了社会历史优秀文化之间的互相影响与融合问题。
关于互文性的理论内涵,国外许多学者也从不同视角进行解读,形成了丰富多彩、异采纷呈的理论发展局面,对于深入理解互文性理论的本质特征具有重要意义。
一种普遍的看法就是将其作为后现代文本研究的一种基本策略。张首映直接将互文性纳入解构主义视野下观察,认为解构主义是目前倡导互文性理论最为有力的学派,他主要从批评视野中纳入了不同文本之间的相互指涉与相对影响,在文本解读与批评方面具有相互性。更多学者将德里达延异的解构策略与克氏的互文性方法进行了异同比较,认为两者其实就是一回事,只不过在解释的视野上有些差别。佛克玛、殷企平指出,互文性与延异之间具有一种同构的关系。因为延异和互文性这两个概念都指向同一种文本现象,那就是传统权威的文学批评方式的抵制,只是两者论述的侧重点不同。延异更多是从文本结构角度对于潜文本形成的一些理论框架预设。而互文性则是对这些技巧的一些哲学解释,关涉的视域更加宽广。具体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从作家层面讲,互文性的作者与其说是一种确定意义的表达者,倒不如说是各种意义互相冲突、碰撞的指挥者角色。二是从创作手段看,互文性更多关注文本规则的改写,因为文学在社会历史传播中或多或少都会受以往文本的影响,每一次传播就是一次改写。三是从文学文本看,互文性更多关注语言、符码之间的功能及其作用,它广泛渗透在反叙事、戏仿、拼贴等后现代文体中,带有强烈的反讽、悖论风格,因此常有人把互文性与后现代主义混淆在一起。四是从读者阅读及批评视角看,互文性关注文本的阐释,强调文本意义生产的未完成性、不确定性等特征,把它看成是多种意义冲突碰撞的场所。这是因为,任何读者的阅读都会从其他地方借来一些知识,协助其“完成”正在阅读的文本,由于读者文化背景、经历及阅历千差万别,也使得一个文本在阅读时呈现出许多的不确定性。
同时,互文性还有其他几种解释:有将互文性解释成一种社会历史文化语境;也有将互文性看成是一种诗学方面的误读;还有将其与中国传统思维比附,看成是一种“和生万物”的重要方式。首先,在丰林、吴昊、程锡麟等学者看来,互文性和语境虽然是不同层面的文学理念,但两者在网络结构形式、动态分析方式、泛化的理论困境等方面都存在诸多相通之处。从文学角度看,语境是一种具有强烈外在影响的理论元素文本化,也是一种意义的网络,它包括政治、历史、神学等各种不同的知识、内容或视野,在经历过文本化处理之后显现于文本当中的网络化内容。而互文性则是也从不同视野或角度对文本意义进行揭示,既可以把它看成是一种重要的意义建构方式,也可以看成是一种对文本化内容具体分析研究的重要方式。其次,在胡宝平看来,互文性在布鲁姆的诗学误读理论中处于核心地位。从本质上,互文性是一种误读,而误读也是一种特殊的互文性方式。这是一种文学史辩证发展的重要模式,为其误读理论注入社会历史意义考察,超越了解构主义解构之后的意义空缺。再次,赵渭绒认为,中国传统思维模式是一种典型的互文性思维。尽管互文性与“和生万物”观念提出的语境及其功能有诸多不同,但不可否认,中国古代讲究“和生万物”“和而不同”“声一无听,物一无文,味一无果”等,强调万物之间的普遍联系、依存及发展,体现出了鲜明的多样性、差异性,这与互文性在思想精神上有许多相通之处。
还有学者将互文性视为一种文学理论方法加以研究,从语言学、文学、翻译、教学等各个角度形成了多种多样的解读。其一,有将互文性与作为汉语修辞手法的“互文”进行比较的,像夏腊初、杨颖育认为,虽然两者所指不同,但在一些思维方式、表达习惯、意义生成、言语生成、话语阐释等方面仍然存在许多关联,双方形成了互证、互补的关系。这集中体现在对“文”的理解上:西方的“text”和汉语的“文”,都指线条纹理上的相杂,而且在发展过程中,两者意义都在不断泛化,指出了广阔的社会历史文化层面。其二,张隆溪、赵渭绒等学者也发现,不仅是互文,而且作为中国诗文中的另一种修辞手段即用典,也与互文性在使用方法、诗学精神等方面有许多相通之处。中国古代诗文中的用典,不仅要求我们重视从前人著作中吸收精华,创造性地吸收前人诗句、文意加以创造性的转化,而且强调将典故相关的社会文化语境要素也纳入作品之中理解,使文本之中的每个语言符号都与外在世界之间发生密切关联,使作品意义得到丰富,焕发出新的精神来。其三,还有学者将互文性看成是一种隐喻或索隐。尽管隐喻和索隐与互文性之间的学术旨趣明显不同,但两者也有一些相通之处。在安如峦看来,隐喻虽然从表面的意义之下发掘深层的再生意义,是对表层文本意义的不断丰富。从这个意义上说,表层意义和深层意义的关系就构成了一种互文性的关系。在陈维昭看来,中国红学研究中有一派叫索引派,重视从文本的表层意义之下发掘深层的意义结构,诠释文本之中隐藏的“微言大义”。这其实也类似互文性的表达方式。但毕竟两者不同。索隐的工作更多是从故事的背后揭示作者的隐秘写作意图,本质上是对作者的肯定;但互文性更多是对原文本的引用和创造性的转换,本质上是对权威的消解。其四,还有学者将互文性看成是一种模仿、戏拟与飞白。在袁洪庚、赵伐、赵渭绒等学者看来,模仿是对已经成型的文学体裁、文类形式、人物形象、情节布局、修辞手法等方面的借鉴,是对文本与文本之间界限的跨越或破除,具有很强的互文性特征。而飞白在中国古代诗文中是一种明知有错但故意模仿的一种方式,也带有很强的互文性特征。此外,还有更多学者从文学方法或手段角度将互文性解释为一种引用、借用、拟作、重写、“秘响旁通”等。像杨衍松把互文性归纳为“引用、借用、点化、改制、翻新”等五种熔铸之法;程锡麟将互文性归结为“引用、典故、拼贴、嘲讽”等四种表现方式;赵渭绒认为“拟制、变文、续作、诗词唱和、诗注”等中国古代文学表达方式也体现互文性的思维;徐学认为,中国古代文学中的“秘响旁通”“互体变爻”,强调此事物与彼事物的沟通联系,以及多重意义叠变,与互文性有诸多相通之处;焦亚东把“孳生”与“暗合”视为互文性产生的两条重要路径,由于前人对后人话语意义的遮蔽,以及后人因袭模仿的心理作崇,使这两种方式构成了互文性产生的重要方式。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互文性在本土化过程中衍生了一系列的理论术语和概念,诸如“互文本”“跨文本性”“文本关涉性”等,这里也略作一些评述。互文本虽然是巴特提出的一个概念,但在本土化过程中对深入理解互文性也具有重要的作用。程锡麟、秦海鹰、周流溪等学者指出,互文本是互文理论中的一个特别概念,是互文性运动发展的重要空间或场所。“跨文本性”进一步形象地概括了互文性的重要特征。从根本上说,世间任何一种文本都是“互文本”和“跨文本”。“跨文本性”表征的是一个文本向其他文本扩散时形成的文本关涉性,强调两个文本之间互动、互通、互依,特别是当下文本对以往文本的创造性吸收及转化。
(二)互文性理论的本土化价值
总体来看,互文性在近四十年本土化发展历程中取得了丰富研究成果,广泛被语言学、文学、翻译教学、日常生活批判等领域关注,并与中国传统文化结合,创造性地被借用、改造用于中国文艺理论批评的实践当中。笔者看来,互文性理论是本土化最为显著的一个概念,于短短一二十年之间,在中国形成了铺天盖地的研究,使之发展成了一个具有浓厚中国特色的本土化概念。
互文性为当代中国文论的理论方法论反思提供了参照。首先,互文性方法论的广泛运用,有助于打破文学创作和文学批评之间的界限,甚至有助于打破不同学科之间的壁垒。其次,互文性与中国传统古典文论中的用典、互文、飞白、戏拟、诗注等创作方法或修辞手段之间有许多相通之处。由于中国古典文论包含了大量的互文性理论资源,使西方互文性理论与中国古典文论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感。互文性是对存在于人类文学中的基本规律的发现、总结和精确表达,可为我们重新审视中国传统古典文论提供新的理解,激活了中国古代文论中的相关思想,促进中国文学研究在哲学基础、思维模式、研究对象和研究方法形成新的理解。与之前形式主义、结构主义思潮相比,互文性不仅关注文本形式之间的相互作用,重视文本内容之间的相互影响,同时也关注文本与文本、文本与文化之间的表意实践关系,极大拓宽文学批评和理论视野,相比形式主义、结构主义狭隘封闭的自治研究的确是一大进步。由于互文性在现代、当代影响甚大,在诞生后不久就得到西方学界的大力推崇,并从西方学界传入中国,流行到中国学术界及文化界之中。因此,对互文性这类理论资源的挖掘、整理和研究,也有利于扩大我们的国际视野,促进中西方诗学之间的对话。
互文性无疑为当代中国文艺创作及文艺批评提供了新的观察视角,开拓了新的思路。从作者角度看,互文性知识的灵活妙用,能极大地加深和丰富艺术作品的理论与精神内涵。像王小波创作的《寻找无双》《红拂夜奔》,刘震云的《我不是潘金莲》、李冯的《孔子》等,在一定意义上借鉴或运用了互文性的创作方法。刘震云在他的小说文本中构筑了一种文本与世界紧密关联的互文性线索,一道时间上贯通古今,空间上沟通中西的互文性景观,两种纵横交错的互文性网状结构,无疑使其小说展示了更加宽广的理论视野与创作空间。李冯有目的、有意识地将互文性运用于他的小说创作中,集中把古代与现代,文本内与文本外各种声音相互交织、矛盾冲突的场景呈现了出来。一方面,他的小说注重从文学史经典文本的改造入手,从阅读者获取原文本的阅读信息,并将这些信息嫁接到原文本之上建构新文本,使新文本呈现出鲜明的互文性特征。另一方面,他也对历史人物进行重新品评,多是对读者心目中早已定型的一些形象的悖反、颠覆或重构,带有一种强烈的戏仿特征,让阅读感到既陌生又熟悉。
从文学批评角度看,互文性的自觉运用提高了审美情趣。互文性是当代西方文本研究、解构主义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对当代西方文艺理念批判具有深远影响。互文性自进入中国以来,就开始对中国文学批评产生了积极影响。近年来,这种影响朝更为深广的方向发展,涌现了一大批用互文性理论对中国文学作品、文化现象展开分析解读的评论性文章。一些学者从存在、叙事、权力等维度对刘震云小说中暗含的互文性因素进行分析。透过其纵横交错的互文性关系,发现刘震云的小说文本没有刻意回避互文性观念的介入,而是把它当作创作的重要资源揉合进本土化的书写当中,并与本土文学融合,重寻东方文化的独特韵味与魅力。运用互文性分析民间故事的论文也频繁出现,诸如“游龙戏凤”及“竹子生人”等民间传说的分析,通过不同版本传说的互文性解读揭示出不同民族在不同时间、空间、地域对同一故事的传播接受差异。此外,互文性理论也频繁被用作语言学、翻译教学方面的理论分析工具。
当然,互文性的本土化过程也存在一些不足和问题。从互文性理论本身看,虽然纳入了社会历史视野,但仍然存在文本与现实、意识与物质的割裂和相对论问题。诸如在意义生成和作品的阐释方面,走向了相对主义并引向了不可知论。没有将文本看成是一种社会实践的产物,尚停留在马克思所说的“解释世界”阶段,一定程度上带有“文字游戏”的色彩。而从本土化接受角度看,一方面,作为一种文学或文化理论的旅行,互文性从异于中国本土化语境的西方学界传入中国,必然会发生这样或那样的误读、歪曲,甚至是概念上的变形或异化。另一方面,由于研究互文性的理论文献资料不断增多,许多研究者利用的是二手甚至三手资料,这就难免会造成以讹传讹的问题,以及积重难返的泛用、滥用问题。再有,由于互文性与中国传统古典文论之间有着这样或那样的相通之处,也使许多学者对互文性产生了这样或那样的轻视态度,对其理解仅仅浮于表面,没有深入探究互文性背后的深刻理论渊源及其发展语境。此外,由于互文性在国际国内的影响力,一些学者抱着赶时髦、蹭热度的态度运用互文性,也使其进一步地泛化甚至被有意误读。一些学者甚至将互文性理论作为这一领域的圭臬而全盘接受,也在一定程度上妨碍了自身理论创新。因此,在对待互文性方面,坚持辩证的马克思主义理论观尤为重要。
三、结语
综上所述,克里斯蒂娃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马克思主义文论符号美学家。其诗学符号学思想在中国的接受,经历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深入认知,再到二十一世纪以来全面关注的本土化进程,呈现出从不自觉到自觉关注等理论发展特点。中国学界从最初的文本和文学批评范畴,不断拓展到了语篇分析、汉语翻译、文化网络等不同学科领域,从精神分析、后结构主义等多个视角,实现了对克里斯蒂娃诗学符号学思想的全面认知,促进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论的符号学维度审思,为构建中国马克思主义符号学、提升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论的理论活力注入了新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