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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与威廉斯乡土书写中的人与自然共生意识

2021-12-07

牡丹江教育学院学报 2021年12期
关键词:楚文化威廉斯神性

李 慧

(吉首大学国际教育学院,湖南 吉首 416000)

关于人与自然的关系,自古以来,不论是西方以屈从于“神”的方式,抑或是东方以尊崇于“道”的方式,敬畏自然都是人存在的统一姿态。不论东方还是西方都认为人是自然界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人从属于自然。本文试图从中西比较视域探讨中美现代乡土书写代表作家沈从文(1902-1988)与威廉斯(William Carlos Williams, 1883-1963)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意识,对比分析两位作家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意识背后所蕴含的中西传统文化思想,对于探索社会、经济、生态协调发展的可持续发展的有效途径颇具新时代意义。

一、沈从文人与自然书写中的道家思想

体味沈从文乡土书写中的道家精神之前,不妨先追溯一下道家文化与楚文化的渊源。老子是楚国人,史料表明,自古以来具有道家思想的高人多为楚人,无疑,楚文化为老子所创始的道家思想提供了文化土壤, 而与此同时,追求道家思想的文人墨客络绎不绝地生活、授道于楚国各地,影响了楚文化,因地利之便,楚文化带有一定的道家色彩。史料证明, 楚商朝初期, 楚多为商讨伐的对象, 如此一来二往,在与商的频繁交流中, 楚人受到商文化的影响,商被周所灭之后,商文化除了仅在北方的宋国得以幸存之外, 还在作为南疆的楚国得以保存。由此可知,在楚国与宋国得以保留下来的商文化其实同源,庄子系宋人, 自然青睐楚文化。楚文化在为发扬庄子道家文化提供便利的同时也被回馈以道家色彩。道家文化与楚文化相辅相成、逐渐渗透与交融, 从而使得保留浓郁楚文化色彩的湘西文化也染上道家色彩,这一抹道家气蕴,以一种集体无意识的形式,积淀于沈从文的内心, 使他笔下时不时地萌生出朵朵道家的灵感火花。

沈从文的作品中曾多次提及庄子,在他深受各方攻击、不被世人所理解的至暗时期,庄子甚至一度成为支撑他得以幸存的精神动力,“两千年前的庄周,仿佛比当时多少人都落后了一点。那些人早死尽了。到如今,你和我都爱读秋水马蹄时仿佛面前还站有那个落后的人”[1]。道家思想中以自然为本体的“天人合一”自然观,及其所倡导的返璞归真的生命哲思,似乎不动声色地始终贯穿于沈从文的文学创作,尤其是以乡土为题材的作品中。散文集《湘行散记》《湘行书简》中对乡土自然风情的书写俯拾即是,那些不经意间表浅而单纯的勾勒,有时寥寥数笔,有时泼墨千百,或许被某些读者误以为缺乏深度,却实则暗合了道家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的审美情趣。“圣人无为, 大圣不作, 观于天地之谓也”(庄子《知北游》)形容那些能够顺应自然规则的高明人士,不妄为,不乱作,顺应自然大道,细致入微地观察于天地之间,探究天地大美而领悟出万物生长的道理。沈从文也说,“我就是个不想明白道理却永远为现象所倾心的人,我看一切,却并不把那个社会价值搀加进去,估定我的爱憎……我永远不厌倦的是‘看’ 一切”[2]。这种以一双纯真之眼,没有掺杂任何前见的纯粹的“看”,使沈从文笔下的乡土景物,以主体姿态直接呈现,新鲜澄澈,物我合一,别有洞天。庄子认为人的生命受困于险恶四伏的人间,被各种虚妄的价值所诱惑,深陷于物欲追逐中而不能自拔,以致 “丧己于物,失性于俗”(《庄子·外篇·缮性》)。道家思想充满了对社会现实的批判,对人性的深省,激发人类思考生命的真正旨趣,而这种对于世俗价值的批判精神无疑深刻影响到沈从文的生命观。他在乡土作品里执拗地颂扬与自然相和谐的人性,并借此反观都市中人性的扭曲,道德的伪善。《边城》里那无需心机,从容地在水边玩耍的翠翠,是自然的孩子,深受自然的滋养与教育,直接从自然获取最接近自然真理的智慧,文中沈从文似乎意欲突出翠翠的自然性,自内而外与自然的和谐一致,集天地之精华于一身。在富有生命力的翠翠的参照之下,《都市一妇人》《阔人的太太》中那些被世俗蠹蚀的心狠手辣、欺世有术的女人们则倍显无聊糜烂,人性全无。乡村男女与都市男女反差之所以如此,源自于欲望的多寡,欲望越少之人,越能接近自然,越接近智慧。自然是人类所共有的老师,人类应向自然学习。农民总是最少接受现代知识,但总是最聪明,最有智慧。很多难题,各种专家学者经过长期研究都解决不了之时,往往最后由农民一两句话解决。为什么?因为他们欲望很少。凡是人类欲望很少之时,跟天都很接近。正所谓“奢欲浅者天机深,奢欲深者天机浅”(《庄子·大宗师》)。《边城》民风淳朴,乡野村夫热情待客, 真诚寡欲, 不贪钱财, “ 便是妓女, 也永远那么浑厚”“ 也常常较之讲道德知羞耻的城市中绅士还可信任”[3]。沈从文对人性这种超然淡泊、直逼本质的追求,与道家那种真正的圣人“不从事于务,不就利、不违害、不喜求、不缘道,无谓有谓,而游乎尘垢之外”(《庄子·齐物论》)合乎自然、物我合一的生命精神可谓一脉相承。沈从文坚持以“乡下人”的身份,寄居冷漠荒凉的都市,用笔和文字为人类构建了一个充满着“天人合一的自然人性”和“道法自然的和平民风”的湘西世界,这个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人类家园到处闪烁着道家思想的光辉。

二、威廉斯人与自然书写中的超验主义

超验主义兴起于十九世纪三十年代的美国新英格兰地区,辐射其它地区及西方各国,波及甚广,当为美国思想史上一次重要的思想解放运动,他是以爱默生以及梭罗为代表的一种文学、神学和哲学运动,其宣称存在某种理想的精神实体,超越于经验与科学之外,通过直接得以把握。爱默生英国游学,游历旅行,接收到西方的一切以宗教为中心的泛神论(Pantheism),认为宗教、上帝的意志是衡量一切、理解一切的一个核心。自然与人,也是围绕着宗教进行理解。宗教性,即神性。自然中的山水、万事万物,因为神性而具有了灵性,人也是这样的。人与自然都是上帝所赋予的,是上帝的造物,上帝把自己身上的秉性(即神性与灵性)赋予到自然界与人身上。因此,超验主义之“三位一体”的理解是一切以上帝的意志与秉性作为依规,作为一种核心。自然的山水因为神性才为人所理解,因为人有神性,自然山水也有神性。神性,是决定了人能够理解自然的神性及上帝的神性的一个基础,如果人没有神性,就理解不了这些。美国超验主义者眼中的人与自然是一种亲子关系,人类作为自然造物之子理应敬畏与效法自然,拥抱并融入自然。梭罗认为自然与人的精神同源并相通,大自然兼具物质与精神双重属性。亲近自然是人类的必需,唯有接近自然,人类才能被生命的源头活水滋养,人类背弃自然,无异于自取灭亡。梭罗认为,一旦人类清心寡欲便得以将神志力聚焦于更有意义的领域,即,回归自然,向自然学习。把人类从沉重而悲苦的精神桎梏中解救出来的方法就是遏制过度的物欲--“ 简单,简单,再简单”。

超验主义滋养世代美国人,成为西方世界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与清教主义一起,成为理解美国文化的两大文化基石。美国重要文学家从惠特曼与狄金森到庞德与威廉斯以及现当代美国文学家无不直接或间接地得益于超验主义,纷纷以各具风骚的独特方式书写着人与自然的相容相生。强调具体的感官经验。重视人与自然界的接触与联系是美国现代乡土书写代表作家威廉斯诗歌的重要特征。为此, 他在1920 年和1923 年两度创办诗歌杂志《接触》( Contact ) , 注重诗与生活的密切联系。他从敏锐而富有同理心的视域,细致观察周围的人、事、物,意欲把生活中庸常事物从麻木的河床提升到想象的高度,用纯真之眼看世界万物,给读者提供一种新鲜的看世界的方式,带给人清新愉悦之感。威廉斯的诗学主张是“思想只存在于事物之中”(No ideas but in things)即忠实于事物[4]。他特别青睐于花鸟木兽与自然景色,刻画别致。“三月是一股光/射到枯草/ 和房屋上, 风/保持着锋利, 让开--- / 光割断了风的绳索风吹得着了魔/草摇动着, 房屋/ 由于没有树叶遮盖/好象把屋角/转过来迎着风/ 好让它通过---”。这首名为《三月是一股光》( March is a Light)描写了郊外三月的自然风景,简洁的几笔勾勒出生动鲜活的生态画面。威廉斯的许多作品都紧扣人与自然的高度和谐统一主题,如《红色手推车》、《柳》、《春天及其它》等著名短诗皆是其自然和谐观的真实写照。其实这些作品本身就是人与自然联结的媒介,运用寥寥数笔勾勒,不动声色悄然间将人与自然融于一体。作品字里行间大自然气息无处不在,仿佛能闻其声、嗅其味、辨其色,置身于自然中。威廉斯的自然和谐观打破了人与自然二元对立主客体的界限,他笔下人与自然主客二元相容相生,令读者充分体验到浑然天成的宇宙和谐美。与其他作家不同的是,威廉斯追求用自己匠心独运的表达,其超验主义自然观呈现于文字中,邀请读者展开想象的翅膀去领悟他笔下的自然和谐之美。威廉斯代表作《红色手推车》中手推车乃人造之物,隐喻推车的人类,雨水和小鸡乃自然之物,三个意象并置,呈现出一幅静美的田园风光。红车与白鸡相映衬,沥沥雨水声糅杂着咕咕小鸡声,小雨拍打出泥土的香味,色、声、香俱全,弥漫着自然的气息,此时人与自然难分彼此,相互滋养,水乳交融。《柳》中河岸柳树由绿到黄直至脱落的画面,描绘貌似极简,实乃字字珠玑,出神入化,瞬间赋予了司空见惯的柳树非凡的生命力,威廉斯笔下的一草一木均兼具物质性与精神性的超验主义存在属性。《槐树开花》仅用十三个字生动呈现五月的自然美卷,令读者恍然置身于白槐花开满枝丫、鸡鸣鸭唱农家院的人类理想家园之中。而威廉斯乡土作品中对于人与自然关系的书写中最具超验色彩的作品当属他的长篇史诗《帕特森》,威廉斯把帕塞伊克河的地理环境与新泽西州帕特森城的社会历史相结合,把人、城市与自然环境融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以其天才的灵思,赋予笔下的万事万物物质与精神双重属性,充满着灵力,隐喻着自然生命的真谛。帕尔森城依山傍水,与沈从文《边城》里的“水意象”异曲同工地象征着小城与人的生命。最初威廉斯打算将长诗的四个部分分别与河的四段相呼应,第一集开篇交代了帕特森的自然环境:“帕特森躺在帕塞伊克河瀑布的山谷里/ 瀑布外溢的水勾勒出他背脊的轮廓。他/朝右侧身躺在地上/ 头靠近奔雷般的/流水, 流水进入了他的梦境” 。读罢整部长诗,仿若亲自游历过一座典型的美国小城, 游历中仿佛某个向导时不时介绍着关于小城的种种,从而对这座城市有了许多了解, 并产生了感情。这种阅读《帕特森》的体验竟然如此奇妙,恍然间犹如穿越时空,坐上了从文先生返乡的小船……随着《湘行散记》阅览沅水两岸的风土人情……进而产生对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理想家园的无限期许。在自然环境因人类的简单粗暴而满目疮痍的当下,人类与息息相关的环境产生危机,进而导致人类心理危机,这已然成为当下全球共识。当今社会,环境与心理的危机逐渐凝聚成一种社会情绪,这种焦虑催使自然生态文学研究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繁忙,并将其推向当代文学的研究热点,从超验主义自然观中衍生出的人与自然共生意识的良方,对于现代社会疾病的诊治,颇具参考价值与现实意义。

三、结语

现代人从沈从文与威廉斯的自然书写当中,似乎聆听到智者的呼唤,遵从自然的法则,用自然对抗人类异化,从容恬淡地诗意栖居。诚然,人类唯有尊重自然,才能防止在科学开采与利用自然的道路上走弯路,进而强化生态环境保护意识积极开展生态文明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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