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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全球化”思潮的演进、影响及中国对策

2021-12-04夏梦真

关键词:逆全球化思潮全球化

夏梦真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南国商学院 英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0545)

“逆全球化”思潮与全球化时代相伴相生。“逆全球化”包含两个层面的含义:一则指向纯粹经济意义上的、生产要素的跨国流动的停滞或倒退;二则指阻碍或禁止生产要素跨国流动的政治进程。[1]人类社会发展面临的系列新挑战尤其是突发的新冠疫情,使“逆全球化”思潮甚嚣尘上,以美英为首的发达国家,不再高举“全球化”大旗,不断“退群”、脱欧,挑战全球化时代衍生的体系和制度,导致全球化进程出现“逆全球化”思潮,学界对“逆全球化”的研究逐渐成为热点。国内外学者普遍认为“逆全球化”(Deglobalization)是与全球化(Globalization)相对应的概念,是与全球化背道而驰的历史进程,也是国与国间经济相互依存以及一体化进程的减弱。国内学者杨万东[2]认为逆全球化是一种与全球化背道而驰的力量或趋势,同时国外学者Karen Fog Olwig[3]也提出“逆全球化”是与全球化相反的过程,是相互关系逐渐脱钩的过程。佟家栋[4]认为“逆全球化”特指在经济全球化进展到一定阶段后所出现的不同程度和不同形式的市场再分割现象。但有学者如Walden Bello[5]和Postelnicu Cătălin[6]提出不同的观点,他们认为逆全球化不代表分割和脱钩,只代表重新赋权给地方和国家以此有更大的经济和文化“自治权”。“逆全球化”思潮深刻影响了世界与中国的经济政治格局和走向,与“逆全球化”相关的研究受到学界关注,相比较而言,国外对“逆全球化”的研究盛行于2010年前后,其中代表论著有Waden Bello于2008年出版的Deglobalization:Ideasforanewworldeconomy、2009年出版的TheVirtuesofdeglobalization.以及Evan E.Hillebrand[7]的DeglobalizationScenarios:Whowins?Wholoses? 等。有个别国外学者如Lord Meghnad Desai[8]早在2003年就开始研究“逆全球化”,而国内研究“逆全球化”主要集中在2016年前后,学界对特朗普上台以及英国脱欧等“逆全球化”行为的研究呈爆炸式增长。本文拟聚焦“逆全球化”思潮的演进、对世界与中国的影响,进而探索中国的应对之策。

一、 “逆全球化”思潮的演进

(一)“逆全球化”思潮演进与特点

纵观历史,人类社会经历不止一次的“逆全球化”浪潮。第一次“逆全球化”浪潮发生在20世纪前半期,蔓延全球的经济危机以及一战二战令第一次“逆全球化”达到历史顶峰;第二次“逆全球化”发生在1971年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前后[9];至于本轮“逆全球化”思潮的发生时间,大部分学者认为始于2008年的美国金融危机。本轮“逆全球化”思潮呈现以下特点:

一是新型贸易保护和贸易摩擦频发,与以往不同的是本轮发起贸易保护的主体多为发达国家,提倡贸易自由的则以新兴经济体为主。发达国家不仅通过提高产品关税和发动贸易战实行贸易保护,他们还利用环境保护、人道主义和劳工权利等议题大做文章,如最近的新疆棉事件,贸易保护手段比以往更为隐秘、复杂。

二是发达国家出现“再工业化”的浪潮,“再工业化”是指针对过度“去工业化”所引起的实体经济衰退等问题,形成的实现工业部门复兴的一系列政策。20世纪80年代以来发达国家为了追求利益最大化,把部分制造业产业链转移至海外,导致众多蓝领失业,社会动荡不安。为了重振经济提高就业率,美国提出“再工业化”战略,提供优惠政策吸引企业回流美国;英国与欧盟主要国家也纷纷发布《工业战略白皮书》,希望重新夺回全球制造业领先地位。特别在疫情期间全球产业供应链遭受冲击,药品、疫苗等关键产品的供应尤为紧俏,为了国家安全“再工业化”进程将进一步加速。

三是民粹主义的兴起,在美国,以桑德斯为代表的左翼民粹主义和以特朗普为代表的右翼民粹主义盛行。左翼民粹主义以“阶级性”为特点,他们反对经济不平等,发动“占领华尔街”运动抗击1%的权贵精英对99%的普通老百姓的剥削;右翼民粹主义以“民族性”划分人民,坚持守护盎格鲁-撒克逊白人种族地位,维护美国以新教文化为主的传统价值观,反对民主党政府的开放移民政策。在欧洲大陆及巴西等国右翼势力也在抬头,他们反对外来移民的政策为这些民粹主义政党赢得不少席位。

(二)“逆全球化”思潮成因

从上述“逆全球化”所呈现的特点可以看出,本轮“逆全球化”以发达国家为主要推手,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全球化和当前新冠疫情的共同产物。本轮“逆全球化”思潮兴起的内在逻辑,可从以下五个维度阐述与分析。

一是从维持自由贸易和民族国家利益两者关系的角度观察。根据卡尔·波兰尼(Karl Polanyi)的双向运动观点,他认为市场扩张与社会保护两种力量之间存在着钟摆运动。因为当释放市场力量时,整个社会将置于更为激烈的全球市场竞争中,若政府此时未能扩大财政支出提供足够的社会保障,必然会引起激烈的政治反弹和选民的不满。因此,市场力量的释放需要提高政府的支出来保护社会,当市场释放的力量过大而保护社会的力量偏弱时,就会产生“逆全球化”的政治效应。

二是从全球化发展的收入分配角度观察。若全球的贫富差距越上升,收入分配越不平衡,逆全球化的力量会随之上升。根据保罗·萨缪尔森(Paul A. Samuelson)的观点,贸易使要素丰裕者受益,要素稀缺者受损。所以在全球化时代下,广大中低层劳动者因为缺乏竞争力成为全球化的受损者,而拥有丰富资本的资本家等权贵精英成为受益者。当不满的力量逐渐聚集时,民间的力量就会通过选票把压力传导给政府,受损者和受益者之间的结构性矛盾成为推动“逆全球化”思潮的重要力量。

三是从经济危机的角度观察。从历史上看,前三次“逆全球化”均出现在全球经济危机或社会动荡时期。第一次“逆全球化”的导火索源于美国1929-1933年间的大萧条(The Great Depression)时期;第二次“逆全球化”的兴起肇始于布雷顿森林体系的解体,世界经济陷入动荡;而本轮“逆全球化”的复兴源于2008年金融危机。三次的全球性经济危机和动荡都通过一体化的市场传导至全球,导致全球性经济衰退,全球化进程减缓和“逆全球化”思潮泛滥。

四是从霸权体系更迭的角度观察。2008年金融危机后,全球力量出现了结构性变化,新兴经济体成为经济复苏的重要发动机。随着新冠疫情的冲击,进一步加剧了“东升西降”的趋势,也引发了西方国家对现有世界格局和体系的不满。逆全球化发生的原因在于这是霸权国对既有霸权体系进行修正的一种战略[10]。美国实行的一整套“逆全球化”政策,看似是全球领导地位的退守,实则为了重塑美国领导下的世界经济秩序。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全球化只是美国领导世界的方式和工具,当这种工具不再符合美国利益时,就需对全球化进行调整和收缩,“逆全球化”即应运而生。

五是从全球治理失衡角度观察。虽然本轮“逆全球化”的主要推手是发达国家,但某些未享受到全球化红利的发展中国家也表达了对全球化的不满。究其根源,全球化逆动是全球化和全球治理的不匹配致使全球治理失灵的结果,发展中国家对全球经济的贡献越来越大,但在全球治理的地位却未有显著提高。发达国家通过占据全球供应链和价值链的顶端而使许多发展中国家处于被支配的地位。发展中国家在全球治理的权利结构、制度结构以及在国际组织中的话语权结构并没有完全得到反映,整体利益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改进。[11]因此推动“逆全球化”也成为了部分发展中国家抒发不满的途径。

二、“逆全球化”思潮对世界与中国的影响

(一)对世界的影响

一是从全球经济的角度,虽然个人和国家会因为自身资源禀赋的不同而获得不同的利益分配,但总体来说自由贸易能促进个人和国家净福利增长。而“逆全球化”会限制生产要素在全球范围内的自由流动,破坏国与国之间的经济合作,带来的结果是世界经济增长放缓,国际经济贸易秩序受到挑战。特别在新冠疫情的冲击下,许多工厂无法正常开工,商品、人员的流动因各国繁杂不一的防疫措施而处处碰壁,贸易、金融等投资领域的全球化出现了程度不一的收缩。

二是从全球供应链的角度,美国和欧盟的“再工业化”战略使全球产业链和价值链在全球范围内收缩。新冠疫情的肆虐进一步加剧了这一趋势,口罩、呼吸机和疫苗等关键产品成为各国争夺的对象,也让各国重新思考把控关键产品产业链的重要性。美国拜登政府近期公布了针对半导体芯片和药品等产品的核心供应链计划,欧盟也相继祭出政策吸引产业链回流。但若各国都相继退出产业链和供应链,会导致生产效率和产能的下降,所造成的“供应冲击”会通过上下游传导甚至会导致供应链中断。

三是从全球秩序的角度,逆全球化浪潮对新自由主义秩序造成冲击,全球秩序遭遇重大危机。新自由主义秩序强调私有化、市场化和自由贸易,注重生产要素自由的流动。处于无政府状态下的世界因缺乏超越国家主权的世界政府,在疫情冲击下各国只能选择以邻为壑、独善其身,导致全球化的逆动进一步加剧。而“逆全球化”意味着国与国之间的边界和高墙将重新竖立,也意味着国家主义和民族主义的强化。在“逆全球化”思潮的推动下,国与国之间矛盾升级,新自由主义秩序下合作共赢的共识逐渐向零和博弈的思想发展,弗朗西斯·福山认为主导性的自由秩序可能被另一种“充满竞争而愤怒的民族主义世界”所取代[12],全球秩序陷入动荡并进入重大调整期。

四是从全球治理的角度,美国领导全球治理的意愿和能力在相对下降,全球公共物品供应短缺,全球治理出现赤字,“金德尔伯格陷阱”成为悬在人们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特别是国际贸易全球治理结构在“逆全球化”浪潮下发生巨大变化,它由原来的金字塔式逐渐转变为扁平型结构,原有的经济贸易体系和机制需要调整以适应贸易治理结构的新变化。当前,国际经贸治理体系陷入了制度改革共识难以达成、多边贸易治理机制逆向转变、全球经贸利益分配不均以及公共产品供给不足的困境。[13]特朗普执政时期美国退出多个国际经贸组织,再加上美国在WTO中的不配合行为,[14]导致很多国家对于世贸组织全球贸易治理能力持怀疑态度。虽然拜登上台似有重回多边主义和全球治理领导地位之势,但特朗普效应并不会在短期内消失,现有的国际贸易治理仍面临严峻挑战。

(二)对中国的影响

一是对中国经济的影响。从经济增长的角度观察,中国虽是本轮全球化最大获益者,但“逆全球化”若持续发酵将会抑制中国经济长远发展。投资和贸易量的缩水会对中国经济造成实质性伤害。从外贸的角度观察,我国多家企业被美国列入外贸清单,部分中国产品被加征25%的关税,拜登上台所承诺的废除针对中国的关税也未兑现。从产业供应链的角度观察,中国是世界唯一拥有联合国产业分类全工业门类的国家,拥有配套最齐全的全产业链体系,但“逆全球化”对中国制造业的影响首当其冲。美国最近发布核心产品供应链计划,意在吸引和扶持本国企业生产链回流美国。新冠疫情期间的供应链中断也让跨国公司蒙受巨大损失,跨国企业正着手进行各领域供应链重组分散供应链风险。彭博社文章指出,新加坡美国商会的一项调查显示28%受访者称他们正在开设或使用其他供应链减少对中国的依赖。[15]从对中国企业影响的角度观察,在逆全球化的冲击下上万家出口企业倒闭,中国外向型代工企业遭受强烈冲击。不仅如此,中国民营加工贸易企业还将面临跨国公司产业国际布局调整带来的外部冲击。且这种在逆全球化中由政府推动的有一定“政治性”“歧视性”的贸易和投资区域化措施,会导致跨国公司大幅减少对华订单。[16]

二是对中国政治的影响。从中国承担的国际角色的角度观察,中国等新兴经济体过去经常被指责存在搭便车行为。逆全球化浪潮中,国际社会对我国期待提高,期待中国能承担更多责任。从民粹主义角度视察,民粹主义在“逆全球化”思潮下泛滥。发达国家的精英政客为选票迎合本国民粹主义心理,特别是美国为了转移国内矛盾将“中国威胁论”花样翻新激起国内“抗中”情绪,将会一定程度上激发我国民粹民族主义的兴起。从中国国际政治地位的角度视察,拜登上台会继续推行“逆全球化”且策略会更隐秘和灵活,即通过联合民主联盟国家以及支持改革世贸组织等国际机构向中国施压。在中国与其他14国签署RCEP后,拜登回应美国需要联合其他民主联盟国家制定全球贸易新规则,否则中国将决定这场游戏的结果。此种零和博弈对抗的态度加深了“逆全球化”思潮的滋生,中国政治地位遭受一定挑战。

三、“逆全球化”思潮下中国的对策

(一)从经济发展的角度应对

一是扩大内需。中国应利用“双循环”应对“逆全球化”的冲击,从出口导向朝内需导向转变,打通从生产、流通到消费的各个环节,积极扩大内需以应对外贸疲软。不仅如此,中国还应积极立足供给侧改革提高要素配置效率和供给的质量;加强需求侧管理,运用宽松积极的货币和财政政策切实地扩大国民需求,促进经济良性循环。

二是防范供应链从中国移出。转变发展方式,通过科学技术创新驱动价值链升级,努力从过去的中低端制造业向高端制造业领域发展。为对冲“逆全球化”浪潮的负面影响,可以在必要且关键性的产业上建立独立完整的产业链;在其他复杂供应链上中国需要开放市场,通过横向、纵向联合与他国共同参与复杂供应链的建设。在面对东南亚国家的竞争时,中国可以做到差异化发展与东南亚国家形成互补和协同关系,实现共赢。

三是要努力打造新的贸易、金融体系。中国应进一步推动国内贸易、金融体系升级。通过“一带一路”向沿线国家提供国际公共产品,打造国际贸易新秩序。通过人民币国际化建立多元化国际货币体系,重塑国际金融新秩序。[17]对于打造全球新贸易体系,中国要提倡建立以合作共赢为出发点的开放、自由、多边的贸易体制。再者,开放包容的区域一体化是全球化的重要基石。为了应对“逆全球化”,中国也应该积极推动区域一体化进程,以RCEP为平台协调促进与亚太各国的经贸关系。寻找契机修复与欧盟的关系并力促《中欧全面投资协定》的全面落实。

(二)从政治的角度应对

一是中国要积极转变国际政治角色。中国亟须从过去国际秩序的追随者和学习者,逐渐成为国际秩序的贡献者和领导者。要成为领导者,意愿和能力缺一不可。中国在新冠疫情的成功突围凸显了中国制度优势,提高了中国的制度自信。贸易上,RCEP的成功签署也让全球贸易在贸易保护和贸易战的阴霾下获得新的前进动力。在全球秩序面临重大调整的当下,中国要抓住机遇为发展中国家争取更多话语权和影响力,积极参与构建更公平更有效的全球秩序。

二是努力主导新的全球治理体系。当前“逆全球化”浪潮赋予了中国难得的构建“新国际治理体系”的机会,在现有框架给予发展中国家更大话语权,通过机制和规范调整增强全球化的普惠性,平衡南北利益和东西利益的关系。[18]一个良好的全球治理体系离不开与之对应的公共产品。中国应不断为全球化提供更多高质量的、普惠性的国际性公共产品,如设立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金砖国家开发银行、丝路基金、南南合作援助基金,不断增强“一带一路”项目本土化程度,使项目更好融入社会。[19]

三是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高度打造“新全球化”概念。传统的全球化是以资本逻辑为出发点,考虑的是资本利益的最大化,忽略了人与人、国与国之间的发展不平衡。但人类命运共同体不同于资本逻辑主导的全球化,它体现了马克思“自由人联合体”当代性思想,追求的是人类的共同繁荣发展。[20]这种“新全球化”以人类命运共同体为价值导向,奉行互利共赢的基本思想,与各国包括发展中国家共享发展红利、机会红利、方案红利、开放红利。[21]但是,打造“新全球化”不意味对过去全盘抛弃。全球化趋势不可逆,“新全球化”将以区块化发展为基础[22],在现有的资本主义全球化机制和框架下进行有机调整,并联合各国共同推动全球化利益的更合理分配。

总之,“逆全球化”思潮业已深刻影响世界与中国的政治和经济格局。在世界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当下,全球治理的赤字和国际秩序的失序,既是中国的挑战也是中国的机遇。只有不断以互学互鉴、互利共赢的态度冲破国与国之间的隔阂、壁垒和高墙,人类才能突破“逆全球化”的重重羁绊,最终携手迈入“新全球化”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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