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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族意识指导下的谱牒纂修实务:清代曲阜孔氏家谱的编辑与刊印

2021-12-02姜复宁

临沂大学学报 2021年5期
关键词:家谱族人印刷

姜复宁

(山东大学 文学院,山东 济南250100)

将家族成员的基本情况按照血缘关系依次排列形成的谱系文本,是为家谱。自谱牒文献诞生之初,便因其载录家族发展迁徙轨迹的特点而带有“尊人治而明伦叙”的宗族色彩。到清代,随着宗族意识的盛行与家族关系的强化,家谱编辑数量和质量均迈乎前代,成为我国谱牒编修与研究工作的高峰期。

曲阜孔氏对家谱编辑工作给予高度重视,早在北宋元封八年(1085),孔子第四十六代孙孔宗翰便纂修家乘,为孔氏族谱的发轫之作。明弘治二年(1489)在此基础上续修族谱时规定“六十年一大修,三十年一小修,大修以甲子为期,小修以甲午为期”,但这一制度并未得到执行。清代孔氏家族内部管理机制高度完备,孔氏家族怀着“谱牒家规,正所以别外孔而亲一本”的尊宗睦族精神和家族文化自觉意识,促成了孔氏历史上家谱编修的高潮。而孔氏“至圣哲嗣”的特殊家世门楣又使得其家谱纂修过程与其他家族的家谱纂修工作相较,带有更为鲜明的宗族色彩,可以作为清代谱牒编辑实务的个案予以离析。

一、清代曲阜孔氏家谱的编辑方式

(一 )文献来源的三大渠道

1.前代纂修家谱。

家谱的纂修具有承嗣性特点,这也与我国古代宗族史料撰写过程中的层垒性特质有关,许多家谱是在前代家谱基础上续修的成果。中国现在有目可征的古代家谱不少于15000种,其中绝大多数是明清两朝所修,尤其是清中后期家谱的纂修工作更是进入集大成阶段。在家谱编修过程中,重要的前期准备工作便是在族众中大范围征集前代旧谱,而后在研读旧谱、考实剔弊的基础上,续以后世家族成员的基本信息,最终完成新谱的纂修工作。孔继汾曾考察孔府所藏前代家谱的收藏情况,发现仅有孔宗翰、孔承懿、六十五代衍圣公主持纂修的家谱有散佚情况,其中九种《孔子世家谱》均保存完好。[1]这些前代家谱保存了诸多可资参考的历史资料,特别是纂修时代较早的谱牒的史料来源往往早已散佚,幸赖前代谱牒得以保存。而前代谱牒中对同一问题所持的不同观点,在后人编纂家谱之时查核异说的过程中颇有启迪思索之功。

除却重视家族总谱外,历次编修总谱过程中形成的各类支谱也是新修家谱的重要材料来源。孔氏家族庞大、分支众多,各支的户头都保存有本支的支谱,在开馆纂修家谱时,部分支谱将会被收回,以备查考。如乾隆年间重修孔氏家谱时向各支户头、户举发出通知,要求“照得纂修谱系,开馆在即,一凡昔发旧谱,宜应呈缴,以便按户照依支派纂修,庶无错乱”,“饬令将旧领谱牒,星速投交,毋得迟滞”。[2]275倘旧谱因焚毁、不慎遗失等特殊情况而无法上缴,该支的负责人还需递交呈文,说明具体情况[2]276,由此亦可看出孔氏家谱纂修过程中对“旧谱”文献价值的重视。

2.孔氏私家藏书。

家谱的纂修需要一定的史料支撑,特别是对于曲阜孔氏这种与中国学术思想史关系密切的家族来说,其查核史实、辨析异说的任务更重,纂修过程中所需要的文献资料数量甚多。清代朴学大盛,对历史事实的考据风气在家谱纂修中也有体现,如对姓源、世系、历代分支的查核,对“伪孔”“南北宗”“流寓十支”等历史疑案的考辨等相关内容引书涉及历代正史、杂史、地志、经传、笔记等,其数量繁多、种类芜杂,在这一过程中曲阜孔氏的诸多私家藏书起到了重要的文献支撑作用。清代孔府拥有众多私家藏书,在继承、清点前代旧藏的基础上,孔氏历代衍圣公又积极搜罗各类图籍。此外,清代帝王也多次向孔府颁赐书籍,其中不乏大型类书、诗文总集等,如雍正二年(1724)御赐孔府二十七种书籍,其中包括《渊鉴类函》《佩文韵府》《古今图书集成》《全唐诗》《四朝诗》等大型官修著述,极大地扩充了孔府藏书的数量和种类。[3]这些私家藏书在孔氏家谱纂修过程中也发挥了一定的积极作用,成为家谱中牵涉到史学考据内容的重要材料来源。

3.纂修时的调查。

家谱有以家族为单位,记录家族内部成员事迹的特点。这一特点决定了家谱在编纂过程中需要高度重视对族人的调查。孔尚任《修谱凡例》中提及“族属名字,一以家庭新颁格册为主,格册具三世历履,直接天启甲子之谱。顺治甲午虽曾纂修,实多讹舛。凡格册所有者,前谱虽无必录;格册所无者,前谱虽有必去。盖以格册为各户之清造、本人之实录,间有错遗,格册可照,操觚者不任咎也”[4],可见族谱纂修过程中以“格册”也即对族人进行调查形成的基本信息表格为依据。在家谱编修开始之前,便已经“预期颁行格册,令各户户长领给族众,照格填注”,格册中需要载明氏族成员的姓名、字号、年龄、住址、祖辈信息、子嗣信息等,而后由户长“刻期汇送家庭,转呈袭封局,用印注号”,以备纂修过程中查核。[2]229对于寓居外地的孔氏族人信息,则需要派专人“輶车四出,采访支牒”,进行寻访调查。如乾隆三十三年(1768)衍圣公派执事官孔毓漷“即将兖、济、曹各处族人之确有宗支可考者,查明传饬叙呈支派,以凭覆查修辑”[2]269,详细查核在外族人的基本情况。

此外,各支的户头还担负着调查本支家族成员的品行,对于部分明令禁止入谱的“不孝、不弟、干名犯义”,以及“不才匪类,趋入僧道邪巫,托处优卒贱役,辱祖玷宗,丧名败节”之人的姓名、行径予以查实记录,“开送行劣款册”,汇为一帙送交谱局的任务。[2]244

(二 )明晰详备的甄选标准

1.严格入谱条件。

家谱纂修除却记录宗族史实的目的外,还承载有倡导良好家族风气、提高家族成员道德水平的教化功用,而严格入谱条件便是从制度层面约束家族成员行为规范的途径之一。乾隆《孔子世家谱》纂修时制定了明确、严格的入谱条件,规定“以义子承祧者”“以赘婿奉祀者”“再醮带来之子承祀者”“流入僧道者”“干犯名义者”“流入下贱者”均不得入谱,而对于“孝子、悌弟、义士、仁人、高隐、名流、词林、艺苑”等值得垂法后世者,则将其行状详写上报,以便在家谱中为其立传。[4]在嗣后的修谱实践中,这些规定又得到了一定的补充完善,使之更具可操作性。这种将入谱条件严格制度化的做法,成为孔氏家谱纂修的重要保障,在清代孔氏数次撰修家谱的过程中都严格执行这些规定,保证了家谱纂修工作的平稳有序。

2.严肃史实查核。

与来源有自,且可参照众本予以校雠的前代著述相比,对族人进行调查所得到的“格册”在具有信息时效性强、保存第一手资料等优点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具有口传史料自身难以避免的弊病——往往存在某些讹传、误记,甚至是有意为之的作伪内容,这就要求在族谱编辑过程中对这部分材料进行查核,去伪存真。族人填写的“格册”在户头具结呈报之后,经检验无讹方可加盖公章,而后送至纂局作为基本材料使用,而对于填写失范、信息难以查实的记载,以及“不遵世次随意妄呼者”一律不予入谱,以保证家谱的准确可信。

(三 )校雠过程精益求精

1.注重经史互证,由博学淹通之士主持校雠工作。

族谱编纂涉及时间漫长、人物众多,对于前代祖先的事迹往往岐说杂出、人言人异。而孔氏族谱的编纂所面临的困境,除却时代推移所导致的诸多史实模糊甚至湮灭,难以考证之外,还有历代经学家解说经籍过程中因经学观念、文意理解、字词训诂层面的差异而对牵涉到孔氏尤其是孔子、子思、孔鲋、孔安国等孔门前辈的生平经历等产生的异说。如何廓清具有层垒特质的前代历史文献中记载的真实性与可靠程度,拂去遮蔽在历史事件之上的诸多疑云,既是家谱自身所带有的历史文献特质对纂修者的要求,也是孔氏后人出于历史责任和家族观念所必然面对、着力解决的问题。孔氏家谱纂修过程中往往由具有较高学术造诣的家庭成员对此类与学术史关系密切的问题进行学理探讨与学术把关,如孔尚任负责乾隆《孔子世家谱》纂修工作时对孔子是否曾诛少正卯问题的探讨旁征博引,新见迭出,在论证过程、史料学思想等方面皆有其可观之处。梁启超称赞道:“但就卷一的孔子年谱看,取材极严,对于谶纬、伪‘家语’、伪‘孔丛’所记,全部摒弃。对于《史记》的‘孔子世家’也订正许多错误。在考证学未盛行之前,如此洁净精列的著作,也算难能可贵了。”[5]这种重视家谱纂修的学理性成分,对前代史事考订谨严、对存疑之处剖析黍累的史法与史笔,使得曲阜孔氏家谱成为家谱著述中的佼佼者。

2.确立校勘制度,由专人负责家谱的校阅工作。

书稿撰成后写定清样,而后由专人进行校勘,初印本试印结束后再次进行校订,是我国古代刻书过程中非常普遍的校勘方法。孔氏家谱纂修过程中对校勘工作十分重视,专设“校阅”一职负责写定本、初印本的校阅,由“督刊”负责印刷过程中的复核审校。如嘉庆十年衍圣公府要求族谱纂修工作中“校阅职司雠校,当念谱事至重,一名一字非可稍涉鲁鱼。务期誊真之后,对阅稿本,上板之后,对阅真本。始终细密,毋率毋怠”[2]292。而在雕版、印刷过程中,“督刊自开雕以至刷印,时刻须在局内查验,期于剞劂工致,纸墨精良。刷谱时会同纂修清查照应,其版随刷随缴。倘查点不周,致有情弊及卷中或有复繙少页,遗误不小,干咎不轻”[2]292。同时,校阅过程严格执行“三校”之法,“校阅谱牒,始终三次。初次格册对稿,再次稿对誊真,三次印册对稿”[2]249,最大限度地保证家谱精校详审、无脱无讹。今存的诸多孔氏家谱刊刻精良、校雠严谨,与家谱纂修过程中对校勘工作高度重视的做法密切相关,这也使得孔氏家谱载录准确可信,是非常有价值的学术研究资料。

二、清代曲阜孔氏家谱的印刷特点

在对家谱稿本多次校勘修改,最终形成“齐、清、定”的定稿后,便需付梓印行,这也是家谱纂修工作中至关重要的一环。孔氏家谱对印刷质量要求甚高,“写工刻工俱觅精巧者”,而对板木、颜料、纸张等也不吝成本,采买品相上乘者。这也使得传世的孔氏家谱均刊刻精良、印刷考究,足以代表清代山东地区家谱刊刻的最高水平。通过爬梳孔府档案所记载的与家谱印刷相关史料,大致可以读出与之相关的三点信息。

(一 )印刷品类多元

孔氏家谱印刷完毕所承载的作用不尽相同,有部分家谱承载着“祭祀告庙”之用,还有部分家谱分送不同组织或个人。家谱承载职能的不同,表现在外在形式上便是其印刷品类多元。“刷印既完,督刊官即督匠钉辑、褙裱。凡告庙用者,俱朱刷,连四纸印,绸壳,缎套,绫标,牙签。余皆墨刷,太四连纸印,纸壳,绸套,纸标,骨签”[2]241,这种做法与印刷过程的繁简程度及成本有关。需要作为祭祀献礼呈送到孔庙的家谱在用料上极尽考究,但印刷制作过程势必会费事费工,并不适合用在较大数量的印刷过程中。因此非祭祀需用的家谱则印刷从简,采用较为质朴的装帧形式以节约印刷经费、提高印刷效率。

(二 )印刷数量有定

刊刻完成的书版,由于墨水的浸润、刷印过程中的磨损等多方面因素,其清晰程度会随着印数的增长而逐渐下降,致使采用同一书版印刷的书籍后印本质量逊色于初印本。同时,家谱载录了宗族内部的诸多第一手资料,对于孔氏这种具有特殊地位的家族来说,也不希望其家谱流散过广。这都使得孔氏家谱的印刷数量有定,且在刊行之前便已经严格确定了总谱的印数:“其朱刷谱共四部,崇圣祠一部、圣祖一部、宗子家庙一部、公府一部”,“墨刷全谱廿八部,鉴定一部、监修二部、提调二部、掌收二部、编次四部、校阅四部、誊录四部、收发二部、供应二部、督刊三部、家长举事共二部”。[2]241-242支谱的印数确定与之相类:“六十户户头、户举各给支谱一部,凡各户族人捐资二两以上者,即准刷给本户支谱一部,不在正数之内”[2]243。可见孔氏对于总谱、支谱印刷数量的严格控制,在付诸印刷之前便已经统计、确定了印刷数量。

(三 )不保留印刷所用书版

雕版印刷制作的书版占地面积大,且难以保存,在印刷完成后对书版的处置也是颇为棘手的问题之一。此外,倘将书版保存下来,就有可能为居心叵测之人盗刷提供可乘之机,因此需要在书版看管上付出人力、财力成本。如果不保留印刷所用书版,则可省去这些麻烦。孔氏族谱印刷时不保留书版,而是“谱牒开封,即于本馆监修督刊官公刷印,约计版共若干页,共印若干部。印完一页即毁一页,不得存留”[2]241,毁版的具体方式则是将其刮削平整,“刮讫存之庙库,为增补志书之用”[2]242。由对印刷过程监管力度之强,以及对印刷数量的严格控制来看,不保留印刷所用书版的原因在于防止有人盗刷家谱,给家族带来不必要的困扰。

三、清代曲阜孔氏家谱编辑活动的宗族色彩

家谱因以特定家族的世系为关注对象,将搜罗、排比家族内部历代人物的血缘关系、世系先后等作为主体内容,间收像赞、族人诗文著述等家族文献的著述特点,自然而然地带有浓厚的宗族色彩。宋人周必大在为《百族谱》所作序言中便指出“盖世臣巨室则必书,读者可以知先烈之有贻而思保其阀阅也;方兴未艾则必书,读者可以知将相之无种而思大其门闾也”[6],到明清时期,随着宗族结构的日臻完备,家谱所承载的家族文化特质更是得到强化。孔氏家族纂修家谱时,明确以“详世系,联疏亲,厚伦宜,严冒乱”作为著述旨归,其睦族收亲、尊祖敬宗,提升家族成员道德水平与心理认同感的做法,也使得孔氏家谱编辑活动具有浓厚的宗族色彩。

(一 )编辑活动由宗族管理者主持,家族成员广泛参与其中

孔氏家谱的编辑活动由衍圣公主持,衍圣公既是孔氏大宗嫡长子,同时又具有官员身份、代表国家奉祀先祖林庙,集族长、官僚于一身,是孔氏家族内部的最高权威。同时,历代衍圣公对“至圣哲嗣”的特殊家世门楣具有高度的心理认同感与自豪感,对“上以彰国朝人物之盛,下以为子孙昭穆之辨”的家谱编辑工作给予高度重视。由目前存留的孔府档案来看,衍圣公在家谱修纂过程中并非仅担虚名,而是对家谱纂修过程中遇到的诸多棘手问题负有最终裁决的重任。如嘉庆十一年(1806)为甲子年,理当大修家谱,但由于种种原因,家谱编修工作延宕数年。嘉庆十六年(1811)孔氏族人上书,要求尽快纂修。时任衍圣公特下府批,详细解释了未能及时修谱的原因,并承诺“拟筹款备用,俟设措停妥,即行示期开馆可也”[2]283-284,其总领运筹之职可见一斑。

家谱纂修是一项内容芜杂、事务琐碎的工程,在编辑过程中家族成员怀着“尊人治而明伦叙”的文化自觉意识,积极投身其中。修谱之前,衍圣公府以榜示的形式公布开馆时间,并下发通知要求族人积极参与,“协理修谱”。而由档案所载族人所担负的职责来看,孔氏族谱纂修过程中对族人的征召力度甚大,无论是信息统计与遴选、谱牒编次修撰、稿本校阅、清稿本誊录、监督刊刻等文字工作,还是资料收发传递、所需物品采买、谱馆伙食供应等庶务工作,均由族人各司其职、齐心协力完成。这种通力合作的工作态度,也是宗族色彩的突出表现。

(二 )自觉维护家族血缘的纯洁性与家族风尚的积极向上

孔氏家族作为“圣门之后”,对家族血缘纯洁性的要求较之其他氏族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明确提出“圣脉真传,岂容混乱”。面对“近世以来,或以养子奉祀,或以赘婿承祧,或娶再醮而以前子箕裘,或居他省而以异姓姒续”的乱象,在家谱纂修时明确入谱成员的遴选标准,以免“鱼目混投,膺鼎暗附”[2]231。同时,在家谱编修过程中还采取诸多手段防止冒籍现象,如详细统计族人数量,“某户某代共若干人,现在若干人,俱详书本户本代之下,以防私入”[2]231。

孔氏家谱纂修过程明确规定,对家族成员中德行高尚的“义士仁人”“孝子悌弟”等入谱立传,以示表彰。对于败坏家族风尚者,则剥夺其入谱资格,作为“痛惩严逐”的手段之一。同时又规定“能自首悔过者,其户头等即与出具甘结,准令入谱”,采取这一手段给予行事不轨的家族成员改过自新的机会,借以教育家族成员提高道德伦理水平,维护家族风尚。

(三 )修谱经费通过族众缴纳“谱费”和捐资募集

孔氏家族庞大、人丁众多,还有相当数量的族人寄寓外地,这无疑增加了资料搜集与查实、家谱编辑与刊印所需的资金数量。孔氏家谱纂修的发起人和主持人,虽贵为衍圣公,面对“三十年一小修,六十年一大修”的常态化编辑工作,在经济层面上也难以独立支撑。因此,孔氏家谱纂修的资金主要来自族众缴纳的“谱费”和族中经济宽裕者的捐资。族谱纂修工作正式开始之前,衍圣公府均会贴出榜示,要求族人捐银“为一应剞劂工料之费”,捐银的数额“旧例族人每丁捐银八分”。这种族人均摊修谱经费的做法一直延续到民国时期,在民国十九年纂修孔氏家谱时仍然“修谱经费各地族人均按字数摊款,总无户派之别、远近之分,以昭大公”。而对于拒不缴纳谱费的族人,“除依家范重承外,仍不许注名谱牒”,采用制度化的手段予以约束。孔氏家族中经济条件宽裕的一部分族人,除却按旧例缴纳“谱费”外,还会主动捐出一部分资金权当助编之用,在家谱编辑完毕确定印刷数量时,会将这部分捐资数量较多的族人统计在内,“即准刷给本户支谱一部”以示表彰。至于家谱编辑完成之后结余的经费,则作为家族公用的文化事业经费,“以备修撰志书之用”。

(四 )家谱编纂与家族祭祀的交织:以修谱事神灵的实践

在完成筹备工作、确定开馆纂修日期后,族长将率族众“敢用牲牷,特行告庙”,参与家谱纂修的家族成员还需要在家庙宣读修谱誓词,承诺在纂修过程中将尽职尽责、自守奉公。家谱印刷时还需要特别朱印若干,加以“绸壳、缎套、牙签”作为祭祀之用:“择甲子吉日告备于家庙。家庭备祝文,陈谱于祝案,设香烛、笾豆、羊豕、酒醴,宗子暨阖族行三献礼。其仪注俱如释菜。共祭十坛,用朱刷谱十部,启圣祖、至圣祖、二世祖、三世祖、中兴祖、祭酒祖、宗子之高祖父、宗子之曾祖父”[2]241。将家谱的编纂工作与家族祭祀活动相交织,在纂修工作的重要环节——开馆、刊行中均举行祭祀仪式。直到民国年间,孔德成主持续修家谱时举行的祭祀仪式仍然颇有古风,虽然在一些具体细节上有所改变,但这种以修谱事神灵的宗族色彩并没有改变。

结语

清代曲阜孔氏家族家谱纂修在资料搜集、校勘、印刷等环节严格把关、一丝不苟,同时努力廓清具有层垒特质的前代历史文献中记载的真实性与可靠程度,拂去遮蔽在历史事件之上的诸多疑云,保障了家谱纂修的严肃性和保存史料的真实性,具有较高的学术价值。而家谱编辑过程中严格恪守家族行为规范,将其上升到维护“天下第一家”的家族昭穆、氏族宗法伦理的高度,承载有倡导良好家族风气、提高家族成员道德水平的教化功用,又具有了尊祖敬宗、联络宗族情感关系,增强家族凝聚力的宗族色彩。但目前存世的清代纂修孔氏家谱仍以古籍的形式存在,且由于孔氏家族严格控制印刷数量,其存世之本也并不甚多。虽有部分出版社出版了影印本,但因印数较少、流通不广等因素而致使一般读者难以获得,且影印所用底本多为易得的民国版,而对于清代纂修的几部家谱则未予影印。近年来,全国各地陆续掀起了保护、整理地方文献的热潮,家谱作为地方文献的重要组成部分,值得予以充分关注。倘能将清代孔氏家族纂修的数部家谱整理出版,并考其异同、明其得失,必将为地方文化研究提供可资参考的文献依傍,也可为研究清代家谱编辑史的学者提供珍贵的研究样本,无疑是嘉惠学林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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