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荷花奖”舞蹈比赛评审随想
2021-12-02王玫
王 玫
好多年没有参与舞蹈赛事的评审活动了。因为做研究,需要集中看作品、观察现象,今年就参加了舞蹈赛事的评审活动。在超长的时间区隔之下,果然获得了强烈的感受和思考,体现在:第一,现代舞和当代舞的区别;第二,现代舞和当代舞的自我体认;第三,舞蹈明星的自我体认;第四,无关舞蹈种类的感动。
一、现代舞和当代舞的区别
现代舞和当代舞的概念,以及它们在近现代的中国建立于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由谁建立、建立的初衷,笔者都不清楚。但对两者的区别却一目了然。同时,每个舞人都心里发慌,因为虽然看得明白,却难以说清道理。其实也不是所有道理都难以说清,而是符合道理的“道理”难以说清,不符合道理的“道理”也难以说清。
第一,关于现代舞和当代舞。
两个舞种的“原生概念”,都是指当下某一时间段内的舞蹈编创作品,也包括两者在相关时间内前后延伸的“作品繁衍”。如20世纪初的玛莎·格雷姆就是现代舞的代表;到了60年代,贾德逊纪念教堂(Judson Memorial Church)的艺术家们就是当代舞的代表。所以,现代舞和当代舞的舞种及其原生概念,描述的就是20世纪初的“玛莎·格雷姆们”到60年代的贾德逊纪念教堂的艺术家们,在这一段时间内的舞蹈编创作品以及前后的“作品繁衍”。其特征有两个:第一,现代某一时间段内产生的编创作品;第二,该时间前后的“作品繁衍”。就其总体的思潮而言,现代舞发生在前,当代舞发生在后。
往下就得说语言的“异化”了:原本的现代和当代两词,共同具有时间的特性—直指某段当时的“现在的时间”。可以想见,当时的现代舞以“现代舞”命名,除了区别于传统舞外,其发生于当时的“现在的时间”才是主因。但是,当另外一种新舞在现代舞诞生的几十年后再诞生,被命名为“当代舞”,其命名之缘由也一样,除了区别于已经是“传统现代舞”的现代舞外,其发生于最新的“现在的时间”也是主因。所以,现代和当代原本几近相同的词义,因为思潮的更迭而“异化”:现代舞“异化”为传统舞,当代舞“异化”为现代舞。随后,思潮继续“繁衍”,并出现了更多的命名混乱,如后现代舞、后后现代舞等。但是,其混乱的底层逻辑却与上文所述相同:首先是为了区别之前产生的各种舞蹈,笔者索性将其称为“前舞”,并把这种种“前舞”从时间发展线索上定位为传统舞;其次是发生于当时的“现在的时间”。
相较而言,现代舞与后现代舞这一对概念命名关系相对清晰—既于时间方面推演合理,也客观呈现了思潮的更迭;现代舞与当代舞这一对命名关系相对混沌—虽然呈现了思潮的更迭,但二者更迭的客观时间却难以分辨。
当现代舞蹈命名过多、杂乱难辨的时候,大家又开始“九九归一”。发现其实怎么命名并不重要,处于什么年代、什么地域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独立思考。先从成功学上说:独立思考才能与众不同,与众不同才能引起舞蹈思潮更迭,舞蹈思潮更迭才能“降维打击”所有的“前舞”。再从编导学上说,独立思考才能诞生独特的作品,独特的作品才能被社会辨识。社会辨识是艺术表达的必要前提,辨识之后,其个人诉求才能通过作品在社会上产生效用。
第二,关于中国的现代舞和当代舞。
中国的现代舞和当代舞的概念与其“原生概念”既相同又不同。
相同点:某段“现在的时间”编创的作品。
不同点:不是前后相继发生,而是同时地、重迭地发生。
当两种舞蹈编创同样发生于“现在的时间”,并同时重迭地发生,其发生时间之先后就没有区别。没有区别何以需要区别其名?其需要区别的到底是什么?毋庸置疑,中国的当代舞之谓就是为了区别于中国的现代舞。但是,中国的现代舞和中国的当代舞到底有什么不同?
其一,编创主体不同:现代舞的编创主体庞杂,什么人都有,但是其庞杂又可清晰地归一为“民”;当代舞的编创主体单一,主要为军队中的职业舞人。
其二,作品不同:二者的舞蹈作品,先是共同发生于某一段“现在的时间”,共同具有现代舞蹈形态的特征,但是现代舞的作品更具个体意识,而当代舞的作品更具集体意识。
综上,中国的现代舞和当代舞的区别主要是两个:一是编创主体不同,二是编创主体携带的意识不同。当然,其后的部分当代舞又发生“异化”:作品编创于“现在的时间”,却具有现代舞的形态特征,又相对表现出集体意识,这些作品也被编导和表演者自我体认为是当代舞。
当然,中国的舞蹈形态以及概念自成一派不是问题,不用亦步亦趋于他人。但是自成一派还需要三层考量:其一,我们需要区别的到底是什么?其二,能否借用历史之力和他域之力?其三,当需要借力时,已经约定俗成的符号势必影响其在现在的应用,这一点是否清晰考虑过?中国的现代舞和当代舞的异同成为“世纪之谜”,原因就在于:概念源自他域,事实却自有特点。事实上,借用他域的概念是常态,不见得就是问题。但是,借用当慎重,因为概念不只是概念,其核心是生成概念的事实,概念的借用出现“消化不良”,是因为他域的事实与我们的事实不符。
第三,关于中国今天的现代舞和当代舞。
今天的当代舞又发生了巨变。因为部队文工团的改革,军队的编创主体基本全员“消解”。其“消解”意味着,原本区别现代舞和当代舞的一大指标—编创主体的区别已然不再。因此,识别现代舞和当代舞就更加困难了。但是,识别的困境也是机遇。
事实上,以编创主体区别舞蹈的种类原本可行,但其需要正向而不是反向的思考。正向在于,时间不同,空间不同,舞蹈亦不同,并自然形成不同的编创人群,这个顺其理而成其章。但如果反向行之,在时间相同、空间相同,舞蹈也相同的情况下,却硬性划定不同的编创群体,并以编创群体而划定舞种,其理不顺,更难成章。
舞蹈编创的原理类似于艺术创造的原理,都是个人的创造。因为人的感受和表达以个体的形式发生,同时也表达着个体的认识,这是物理世界的客观事实。如果有不同,其不同绝不在于舞蹈编创的意识,而是舞蹈编创的对象。对象有两种—自己或者他人。也就是说,对象可以是自己的生活,也可以是他人的生活。
但现实是他人常被“人民”一词替代,并产生了替代的问题。这里的“人民”一词并非客观存在的“人民”之义,而是主观的、带有修辞色彩的、有意识塑造的词语,其倾向是拔高,结果就导致有意识塑造的“人民”不但高于他人,也高于自己(编创者本人)。如此,自己和他人这一对词语关系,原本具有转换的自由而揭示出人的种种复杂性,现在则丧失了自由转换的可能:拔高的人民位于自己的顶端;降低的自己位于人民的底端,进而也丧失了揭示人之多样化的可能。“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等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核心是揭示人性。其对人性的揭示正是基于他人与自己可以自由转换的事实。正是因为这一自由转换的事实,才可能最小范围地揭示他人和自己的关系真相,最大范围地揭示我们和人类的关系真相。
基于以上分析,得出两点结论:其一,当代舞的编创主体已经“消解”;其二,编创意识的分野并不是事实。当代舞是时候寻找出路了。其出路有两条:一是从编创的时间方面归属于现代舞,二是从编创的题材方面并入现实题材舞蹈。笔者认为,其终极出路,包含现代舞的终极出路,似乎应该并入现实题材舞蹈。因为现实题材舞蹈既是特定题材的舞蹈创作,其形式也表现着“现在的时间”的特性。
二、现代舞和当代舞的自我体认
此次“荷花奖”中现当代舞蹈的比例是1∶2。其中,当代舞的编创主体已经没有了军队职业舞人,但评委却大多是军队职业舞人。军队职业舞人的“见与不见”,不经意间呈现了中国舞蹈的历史变迁。
比赛中,现代舞和当代舞的分界就全靠编导自己的体认了:认为自己的舞蹈是现代舞,就报现代舞组,划归现代舞类别比赛;认为自己的舞蹈是当代舞,就报当代舞组,划归当代舞类别比赛。由此却导致现代舞赛场出现两种情况:“自报现代舞就是现代舞”(报名现代舞组,形式上也是现代舞的某一种);“自报现代舞却是传统舞”(报名现代舞组,形式上却是传统舞的某一种)。
第一,“自报现代舞就是现代舞”。
这一类作品,大多看几眼就想放弃。因为过于陈旧:编舞形式陈旧、跳舞形式陈旧、思考舞蹈陈旧、舞蹈的思考也陈旧。其陈旧还表现在结构上,即思维结构的陈旧,导致舞蹈的思考陈旧、思考的舞蹈陈旧以及编舞的和跳舞的形式陈旧。有趣的是这一类编导的共同特征:他们多多少少了解一点现代舞,或者多少接受过现代舞蹈的教育,所以才有“自报现代舞就是现代舞”的可能。也因为如此,他们才“亦步亦趋”于现代舞,其编创和舞蹈,基本就是照着现代舞既有的形式和思路依样画葫芦,所以陈旧。
第二,“自报现代舞却是传统舞”。
这一类作品,刚开始看的时候特别兴奋,因为其“初现”的形态,一反现代舞的常态,以为是对现代舞的新解。但是看下去却失望,因为全无新解,就是传统舞蹈编创的思维。
同样有趣的是这一类编导的共同特征:他们大多不了解现代舞。所以他们“自报现代舞却是传统舞”。他们自报现代舞的缘由,或许是自觉与传统舞蹈编创的不同。但是其不同只是停留于动作层面而不是思考层面。当动作层面的编创没有思考层面的支撑,其编创将难以脱身于传统舞蹈编创的定式。
以上两种情况都是对现代舞的误解。现代舞的核心不是舞,而是思想,是独立思考的思想。独立思考之下,才诞生了种种舞蹈的形式。其舞蹈的形式也有清晰的属性,即属于他人—是他人独立思考的结果,其结果也呈现着他人的生命。所以,现代舞蹈编创的问题就在这里:知其一而不知其二。
知其一:只知道现代舞有固定的形式,所以不断拿来。
不知其二:不知道固定形式背后的成因—现代舞一切的固有形式都属于他人,都是他人编创和研究的结果,其结果就是他人生命的结晶,也闪耀着他人的生命光辉。
舞蹈的形式重要,形式背后的成因更为重要。新的创作当然可以借用他人的形式,但应该只是借用,借用的目的是发挥自己:或发挥自己对题材的认识,或发挥自己对世界的认识。但是很遗憾,不少舞人的借用却反客为主:借题表题,其形态是重复现代舞的固有形式。编创的艺术价值自然也就因为重复了他人而难以实现。
这里需要警觉的是“自报现代舞就是现代舞”这一群体的身份:其主体身份往往被认为具有先锋意识,因为这种先锋意识,这一原本出身于传统舞蹈的群体,倾心于现代舞,顾自“投奔”现代舞,并自我体认为现代舞人。但是其先锋的心性,却因为不明现代舞背后的成因,终至形左而实右,并因其先锋的身份而贻害不浅。
那么,到底什么是现代舞?尽管其标志不是舞而是思考,但是这一舞蹈也有形式,其形式也需要辨识。现代舞具有众多而繁杂的形式,不易辨识:你所见过的形式都可能是现代舞;你没有见过的众多形式也都可能是现代舞。
情形一:“你所见过的形式都可能是现代舞”。现代舞的形式众多而繁杂,原因有两个:其一,现代舞本身就是个体生命的呈现形式;其二,浩如烟海的个体生命创作了众多而繁杂的作品。但其巨大而多变的体量却带来了辨认的困难:这是现代舞吗?这也是现代舞吗?这还是现代舞吗?困难的根源就是“像”与“不像”的观念:传统舞蹈以“像”而体认;现代舞以“不像”而体认。现代舞“不像”的体认更是登峰造极:众“大家”的“不像”往往招致“人神共愤”的程度,并重新定义了艺术的范围。所以,当我们以“像”来辨识现代舞时,当然困难,因为其辨认的核心是“不像”。所以,你所见过的众多的现代舞的形式都是现代舞,其“是”的核心不是相似的形式,而是相似的独立思考,正是其相似的独立思考,致其产生了全然不同的形式。
情形二:“你没有见过的众多形式也都可能是现代舞”。已有的现代舞尽管众多而繁杂,但其后的现代舞依然需以独特性存活并自证价值。所以,如果新的舞蹈编创想自认是现代舞,那么对过往众多而繁杂的现代舞的形式进行探索就面临歧路;相反,放弃形式的追索,建立独特的思考,以其思考探索新的形式,这透着独特思考的新形式才能成就自己的现代舞。
所以,新的编创如果与先前的现代舞不同,才有可能是现代舞,且可能是最好的现代舞。只是寻求现代舞的形式,是舍本逐末,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事实上连芝麻也没有,因为违背了现代舞的原理而难以成为真正的现代舞;相反,注重现代舞的独立思考,以其思考而诞生新的形式,这才是舍末逐本。因为其顺应了现代舞的原理而成就了新的现代舞。
但是就新编创而言,摒弃见过的现代舞形式,以独立思考而创作新的形式很困难。因为前路就是无路。但是无路却有心路:其心路就是深谙现代舞背后的成因—独特的思考,以其独特的思考才可能创造独特的现代舞的形式。
三、舞蹈明星的自我体认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众舞蹈明星介入了现代舞。先是他人编、明星跳,后来就是自己编、自己跳了。最初这都是好的现象,因为编舞于跳舞而言,明显多了思考,且思考还需要独自发生和进行,所以就总体的艺术活动而言,这绝对是一种进步。但是后来却出了问题:问题还是“依样画葫芦”—当某个舞蹈明星以某种现代舞的形式获得了成功,该形式便开始泛滥。形式逐渐雷同为:舞者的身体条件和能力极好;选择了非常好听的音乐;在音乐里自由地舞蹈。
其实,张扬极好的身体条件和能力就是一种舞蹈形式和编舞形式,其原理在于打破了原有的舞蹈逻辑,建立了新的舞蹈逻辑,因为其新,也可以称之为现代舞。但是,当其形式已经“著名”,这“著名”将再次生成逻辑,这时逻辑需要的就是被打破,而不是被重复。如果被重复,且不断地重复,将因为“腐朽”而产生问题。问题虽显而易见,却不断重复,此次的参选作品中,几乎所有的男子独舞都在其列。原因有两个:其一,舞蹈编创的原理不清;其二,“天生丽质难自弃”。
第一,舞蹈编创的原理不清。
舞蹈编创的原理如下:自己有话想说,且想向社会说,并需要社会听到;社会听到而反馈价值;由社会反馈的价值而获得收益。
这里的关键有两个:其一是自己的话;其二是自己的话需要社会的接受和评价。但是社会的接受和评价需要条件,首要条件就是鲜明。鲜明与否,与编创的“率先”和“滞后”关系十分紧密。
编创需要优质,这个问题人人都知道。但是编创还需要“率先”,却少有人理解。于艺术创造而言,“率先”是颇具深意的。其第一效果显现为物理性的鲜明:“率先”的编创,就是创造一片没有先例的“荒原”,作品一旦诞生,就将比对出编创的物理性的鲜明,并由此吸引眼球。其第二效果显现为精神性的鲜明:“率先”编创产生的物理性鲜明不是目的,目的是“文以载道”,以物理性的鲜明承载精神性的鲜明—或者率先揭示社会的问题,或者率先张扬社会的美好,其揭示和张扬,因为“率先”而鲜明,因为鲜明而有力量,这才是“率先”编创的终极目的。所以,“率先”编创的价值,就是敢于吃螃蟹的先锋性。其“率先”的是“一呼百应”之一呼;是“揭竿而起”之揭竿;是开风气之先河,领风骚之独特。“率先”更如春天盛开的第一朵花,冬天飘落的第一片雪。岂止于花和雪,更是由花和雪揭示了春天和冬天的来临。“率先”也往往因为揭示了事实的真相,体现出“率先”编创的核心价值。
“率先”编创的反向是“滞后”编创。“滞后”编创一样颇具深意:其第一效果是物理性的非鲜明—因为“率先”编创已经一片“红海”,滞后于此,干了也是白干,根本就看不见;其第二效果也是精神性的非鲜明—相似于春天最后盛开的花和冬天最后飘落的雪,尽管也是花和雪,但是其原本可能揭示的春天和冬天的来临的价值,却因为“率先”编创已经抢占了先机而丧失殆尽。
进而,“滞后”编创还有“异化”:“异化”为利益的孵化器。“率先”编创往往存在风险,因为存在风险所以先锋,因为先锋所以有价值。但是,“率先”编创一旦被社会接受和肯定,原本的风险就“异化”为安全,甚至“异化”为政治正确。这时,其“异化”往往就招致“滞后”编创的发生,原因就是冀望以其获利。但是,以其获利却一样有风险:第一就是非鲜明;第二就是获利的动机清晰可见。
第二,“天生丽质难自弃”。
舞蹈演员都爱跳舞,尤其是优秀的舞蹈演员,并由跳舞的登峰造极而可能产生幻象:似乎无所不能,并延展至编舞。所以近年来,优秀的舞蹈演员大都开始编舞。但是大多的编舞行为却表现着无法掩饰的跳舞的动机:张扬极好的身体条件和能力。
由此引出了两个词语:“作品时间”和“肌肉时间”。当舞蹈作品的时间符合舞蹈作品的表意,就是“作品时间”;当舞蹈作品的时间不符合舞蹈作品的表意,且又受制于人体的运动,并以人体运动的展示而设定时间,就是“肌肉时间”。“肌肉时间”和“作品时间”的区别就是时间的不同选择—自然选择或自主选择。
自然选择:自然选择的就是“肌肉时间”。其选择基于完成动作的能力,能力主要表现为肌肉展示的能力。所以,其时间也被称为“肌肉时间”。
自主选择:自主选择的就是“作品时间”。其选择基于作品需要的时间。作品需要的时间不会顾及肌肉的能力,只会顾及作品的效果,即表意作品的效果。所以,其时间就是“作品时间”。
难道选择“肌肉时间”就不能编创出好的舞蹈作品吗?当然可以,但是必须有所兼顾:其一,如果身体条件和能力极好,可以适应所有舞蹈作品需要的时间,那“就放手一搏”;其二,如果身体条件和能力不好,那就需要慎重选择与其适应的舞蹈作品。总之,就舞蹈编创而言,肌肉能力一定服从于作品的需要。
此次有两个舞蹈明星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一个是张振国,一个是石强。他们都是身怀舞蹈绝技、一身优质“疙瘩肉”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国防大学军事文化学院2016级毕业生。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有历史的比对:2016年笔者教过他们编舞课。时隔5年,首先是石强让人眼前一亮,原因是他与5年前有了很大差别:他终于知道以柔性的力道舞蹈了。尽管他的舞蹈编创还是限于“肌肉时间”,但是其力量的改变却让人欣喜,因为这一改变十分困难:看似是身体的改变,实则是观念的改变。改变的困难,唯有天长日久地不满足于自己的现状,并死命“修炼”才能达成。其实,这批学生在近年的舞蹈之中,大都还是当年的样子,也就是说,大都还在“啃老”于当年的“一招鲜”。唯有石强的变化明显,尽管其变化的结果不见得能入围或者获奖,但比入围和获奖重要,因为及时厌倦自己的“光辉”过往,这正是艺术家不断前进的重要动因。
张振国这小子就厉害了。其厉害之处是竟在极好的身体舞动之中糅进了作品的感觉。什么是作品的感觉?就是作品的表达。也就是说,张振国把自己极好的舞蹈身体和能力出让给了作品需要的表达。他的舞蹈既是一个男舞者的独舞,也是出色的舞蹈身体和能力的展示。作品设定在一种身体背转、永不正面面向观众的形式之上,让人不禁赞叹他头脑的聪明与思维的独特。这个形式看似简单,实则困难,相似于哥伦布的“立鸡蛋”,能与不能之间就是观念。其不转身的形式以及坚守也是同理:看似是形式,实则也是观念。深谙舞蹈编创之“作品为大”的观念,这才使他“出让”了自己极好的舞蹈身体能力给舞蹈作品,并以舞蹈作品的力量而胜出为艺术家。
四、无关舞蹈种类的感动
有一种舞蹈就是让人感动。它们看上去不那么先锋,但就是透着一股精气神。这样的作品让人一眼就能看个底儿掉,即“队伍”不行,“队伍”不上档次。但是作品的表演却相当过硬:有的整齐划一,有的“参差不齐”,但配合和完成的专业度极高。尤其厉害的是其“整齐划一”和“参差不齐”,竟还透着一股子精气神:不计弱小、相信美好、努力认真、昂扬向上。面对这动人的精气神,一瞬间,是什么种类的舞蹈,是什么人跳的舞蹈都不重要了,就感觉这是最好的舞蹈。其好在另辟蹊径:不是种种先锋之好,而是信仰之好。
每每看到这样的作品,就会联想到作品后面的人,即编创和排练这个作品的人。由舞蹈编创多年的实践而知,其作品如果有风骨,其风骨就源于编创者和排练者本人,正是其人的风骨传达至舞者和作品,使得舞者和作品有风骨。进而,因为编创者的“风骨”,也才可能“死命”地排练。其“死命”不是有意为之,而是无意为之:被心中的风骨牵制,并以“死命”地排练而呈现心中的风骨。但是,这样的人常被舞者诟病,因为他们排练起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似乎既无膀胱也无胃,甚至干脆就抛弃了作为一个社会人的正常属性,原因就是其风骨的召唤。
此次的“山东大学(威海)艺术学院”就是一例;以往所见的“云南艺术学院文华学院”也是一例。队伍看上去都不上“档次”:山东大学和云南艺术学院都是当地的正牌名校,都是著名的“高富帅”;“山东大学(威海)艺术学院”和“云南艺术学院文华学院”都是当地挂靠名校的学校,著名的“矮穷丑”。但是,它们的作品却有风骨,其风骨正是以过人的排练而呈现的。
每到一地进行讲座,笔者常被问到的问题就是如何应对领导。言下之意,因为领导不行,所以自己才不行。但是“山东大学(威海)艺术学院”和“云南艺术学院文华学院”面对同样的国情和政策,面对不尽如人意的生源和师资却做得更好。其“更好”的法门应该就是三条:第一是想做;第二是做;第三是有眼界地做。法门的动因便是风骨,从而自有信念、自有尊严、自有定力。
这是一篇关于舞蹈比赛和舞蹈编创的文章,最后却说到了排练,因为认真排练才能呈现好的作品,才能呈现动人的风骨。好的作品除了有编创的机巧、丰富的形式和独特的思维之外,有没有传达出风骨才是核心。说起风骨,就联想到了北京舞蹈学院的张羽军和曾焕兴两位教师的“神奇”之处,但凡他们考试,课上的学生们就会突然改头换面:突然就不见了“脂粉气”……根源就是张羽军和曾焕兴两位教师的信念和定力,经年累月而修炼不断—不给钱练,不评职称也练,不结婚没孩子也练,有了老婆孩子也一起练,最终修得风骨,并因其风骨使人格影响了课堂。
舞蹈编创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编创出一个个舞蹈作品,还是由其作品传达出风骨?诸多有信念和定力的教师们并没有编舞,只是教学,但是其教学之所以优秀,就是传达出了风骨,并以其风骨影响了学生。其风骨还有厉害的地方,就是看上去不讲政治,实则却讲了最大的政治: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做一个光明磊落的人,做一个刚正不阿的人,做一个无愧于心的人。其做人的核心就是树人,并以其树人而成就了舞蹈教育的最大政治。
但是可惜,中国舞蹈界一向重表演而轻编创;或者重编创而轻传达,导致这一“风骨”背后的价值被小觑,没有机会以其价值而真正贡献于中国的舞蹈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