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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地区人情消费中的“不得已”与“难承受”

2021-11-30

关键词:随礼礼金人情

(中央民族大学 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北京 100081)

中国是一个礼仪之邦,更是一个讲人情、注重礼仪和人际关系的国家。在民风淳朴、重感情、讲礼仪的农村地区,邻里之间互相帮助、互相馈赠是沟通感情非常重要的纽带。农村居民之间的人情来往是加强彼此情感,形成团结互助友好氛围的重要方式,是“远亲不如近邻”的直接表达形式,具有积极的现实意义。随着农村社会的发展,农村居民之间的礼尚往来逐渐改变了原有的形式,从最初简简单单的吃饭聚会,到后来的类似挂面、糕点和鸡蛋等一些象征性礼物的互赠,再到后来的10 元、20 元金额较少的直接金钱随礼,现已发展到现在的面值较大的金钱往来。“人情消费猛于虎”,对于收入渠道不多的农民来说是雪上加霜但又不得不为之事,给农村居民和农村社区的良性发展带来了很大的影响。

国内对于人情消费行为的研究已有很多文献,众多学者从不同的角度阐述当前中国人情消费的现状和原因,并提出相应的建议。李敏等在对全国2 000 多个村庄连续3 年的调查数据分析中指出当前农村地区人情消费不良风气严重[1]。黄一凡等人指出,农村人情消费的礼品范围不断扩大、面子工程和攀比心理凸显,这种异化和扭曲严重影响良好社会风气的形成[2]。田学斌等指出,过度的人情消费必须加强监管,否则会扰乱制度环境,对农村人际关系良好运转起到负面作用,他提出要加强制度建设,引导和规范农村居民合理化人情消费[3]。翟学伟从人际关系的角度对人情消费进行研究,他指出人情消费是维系人际关系的桥梁,以个人情感为基础,为了维护正常且紧密的关系平衡而做出的“面子”行为[4]。金晓彤等对豫南杨集村人情消费的研究,指出人情消费始终处于交往结构之中,人情圈的建构和重建要遵循利益平衡和人情关系的平等性[5]。吴清华等通过对2015 年CSS 数据库的分析指出,农村人情消费与农村居民幸福感呈“倒U 型”关系,超过家庭消费总支出42%后,农村居民幸福感就会下降[6]。基于前人的研究,本文以北方某农村地区“随礼”消费的描述为基础,从社会文化、面子观念和消费社会三个维度立体的分析目前农村人情消费的原因,以便充分理解农村人情消费的“不得已”与“难承受”。

一、人情消费之异化

笔者于2019 年7 月在北方某农村地区进行了为期20 天的农村“随礼”消费主题调研。采用访谈法对当地68 户居民的随礼消费情况进行了深入了解。

(一)“办事儿”人家地位较高,人际交往广

这里所说的“办事儿”是当地农村居民所说的办酒席,是当地对人情消费的惯有名词。在走访中发现,“办事儿”人家在当地社会地位较高,人脉很广,而且家境殷实,这其中既包括三类家庭:第一是在政府部门上班的人员,农村居民对于当官儿的人具有畏惧和崇拜感;另一类包括村委会任职的人员,一般认为,村委会人员是能给自己带来福利和好处的最直接的人员;最后一类是当地家族势力较大,威望较高的人员。这三类人员是办酒席规模最大,最频繁的群体。一般居民因为没有足够广的人脉圈子和较强的经济能力是办不起酒席的。

“办事儿”人家地位较高,交际范围广,办一次事儿也有一笔不小的收入。而对于村民来说,本来随礼是正常的人情往来,但是这些酒席真是让人不得不去且难以承受。最主要的是当地有家族名望和身份较高的人,是村民以后办事需要依靠的重要人家,不能断了这条关系。但是就是这样的人家在办“酒席”往往是高规格,礼金重的,作为普通百姓家庭是难以承受这样的人情支出的。

(二)随礼消费的名目越来越多,礼金也越来越重

过去,传统的人情消费只限于婚嫁和生育等少数项目,比较单一,现在已经增加到十几种。例如红事、白事、子女生日、修盖新房、升学参军、职位提升、老人祝寿等等,都要大操大办、广收人情。礼金也由过去的10 元、20 元,或者送一些鸡或蛋之类的农产品发展到50 元至上千元不等。随着亲密程度和目的性强弱,礼金也逐步分层,对于直系亲属和理性权衡下目的性较强的人来说,自然礼金也高,而外围亲属、朋友和邻居来说,只是基于道德和情感支持,自然礼金会低一点。调查中发现,礼金最少的人家每年也要支付5000 元的份子钱,最高要达到30000 元。一般邻居只要50~200 元的份子钱,家里有背景,有名望的需要200~500 元的份子钱,以往只在亲戚朋友之间的礼尚往来,现在至少要随礼1000 元以上。对于人均收入不高的农村来说,无疑是一笔不小的花销。而这些礼金又是不得不拿出去的,即使借钱也要随到。

笔者在调研中发现该地区的礼金较过去也有大幅的上升,名目繁多、花样百出,有部分人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和面子进而频繁请客送礼,有部分人是为了收回随出去的礼金进而编造各种理由来举办酒席。如此循环,给本来就不富裕的农民有增加了负担。受访者认为这不仅仅是金钱上的往来,更重要的是自家在当地的面子问题,这是维持正常和亲密关系的一条重要途径。过去的人情随礼的范围小,只是局限在亲朋好友之间,而现在,农民的人情消费已经扩大到普通朋友和远邻。消费名目越来越多,人情范围越来越广,人情往来越来越频繁。过去,一年之中随礼的金额次数,现在一个月就能赶上,有些人家一年之中只给别人送礼,自己却没有“礼”可收。于是编造各种由头来回礼,如此恶性循环,弄得村民有苦说不出。

(三)隐性表达程度越来越高,攀比心理越发显著

“给信儿”是当地办酒席人家请客的一种说辞,并不是明显的叫别人来随礼并收受礼金,而是通过传统的方式告知亲戚朋友和邻居来吃酒席并且收受礼金的方式。这种方式并不会让人反感,会让人觉得是街坊邻居家有喜事而要一同庆祝的心理暗示,即使排斥也是很难拒绝的。但是随着农村地区攀比之风愈演愈烈,跟风严重,为了显示地位和身份,送礼名目花样百出,有“亲近礼”“关系礼”“人情礼”等等。另外,由于受人情面子的影响,你送我80 元,我就得还给你100 元,人情消费节节上涨,越滚越大。于是攀比之风日趋强烈,已经演化成人们约定俗成的“人情往来”的潜规则。

一位受访者今年已经65 岁,并没有固定的经济来源,但是在农村的随礼大潮中还是碍于面子要与年轻人随一样的礼钱,对老人的生活造成了较大的影响。笔者认为由于受传统礼俗的影响,农村人的“隐性”表达已经成为一种习惯。这种表达方式既可以传达信息,也叫接受信息的人欣然接受。面子问题一直是中国人的一大特点,越重面子,就越发攀比。

在受访的68 户农村家庭中,或多或少都存在随礼的问题,而且都有“不得已”和“难以承受”的现象,明目种类繁多,次数频繁,各种由头的“人情礼”数不胜数。很多人感觉送礼变成了沉重负担,但又无法也无力摆脱。礼尚往来原本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也是无可厚非的人之常情,但变了味的人情消费,带给人们的除了经济负担,还有无尽的烦恼和不容忽视的社会问题。

二、人情消费异化的解释

“随礼”的习俗在我国并不是新鲜事物,而是有着深厚社会文化基础的人情消费。现阶段农村地区人情消费异化的原因众说纷纭,但笔者认为这是一个具有多层因素的问题。本文将从社会文化、面子观念和消费社会三个维度立体的分析目前农村人情消费的原因,以便充分理解农村人情消费的“不得已”与“难承受”。

(一)传统社会文化的影响

我国自古以来就是礼仪之邦,数千年以来,礼教思想支配着人际关系的运作,约束着中国人的日常行为,中国人的人情世故就是礼教影响下的通俗化表现[7]。儒家所讲的“礼”也就是人们互相交往之间所遵循的行为规范,传统农村人情来往正是基于这种礼节性的约束,逢年过节时的互相拜访,共同庆贺喜事时自己所表达的一份心意,这种人情来往也正是出于对对方的尊敬和礼仪,不仅会加强彼此间的信任和关系,还可以形成安定团结的氛围,避免了人际关系的淡化。“礼”文化是一种经过代代相传的经验积累式的在中国社会中形成的经验性的无意识的各种规范和价值观的集合。农村中的“随礼”作为积淀很深的“礼”文化的经验性的表现之一,指导着村民的行动。这种价值观已经藏在人们的潜意识之中,成为一种惯性。人们一般会服从于这种惯性,在实际的人情消费中很少会思考具体原因,或对其进行价值判断。作为一种非正式的传统文化已经“约定俗成”,使其不必深究其根源所导致人情消费的嬗变和异化。

(二)“面子”观念的影响

“面子”是支撑和调节中国人社会行为的一个重要方面,能够清晰而且有效地描述中国人在处理人际关系中的心理变化。能有效地描述中国人在处理人际关系时的心理过程。面子很有用,它不仅可以影响个人被他人所接受的程度如何,还可以影响个人所得到的地位高低,所以“要面子”变成了个人自尊的测量指标。如果个人想要给自己留面子,或者进一步讲为了自己争面子,就要按照这样的指标去做,就要使自己的行为遵守规范,合乎“礼”的要求,否则就会丢脸,没面子。金耀基把面子分为“道德性的面子”和“社会性的面子”。“道德性的面子”是一种道德品质,是团体对一个具有道德声誉的人的尊敬。“社会性的面子”是社会赋予个人的,除非他的行为证明是实至名归,否则社会可以收回给予他的面子[8]。如果有人举办酒席,你没有参加,你会觉得“很丢人”,也会感到于心不安,就像做了坏事一样。如果不随礼,村民们还会觉得“脸上不光彩”。道德性的面子是基于尊礼守仪规范考虑的,它要求一个人具有良好的道德品质,靠社会内化二约束。正是出于这种道德性面子的考虑,人们才不得不变成人情链中的一员。而社会性的面子表明面子具有互动性,是要双方具有交集才可生效。像是要通过“镜中我”才可注意和知道此时个人在他人心中的形象如何,要维持自己在他人中的形象,维持一个好的声誉,脸上有光,给足了面子,如此这样,才会有攀比,导致人情消费节节高升。

(三)作为消费品的人际关系

在现代社会中,消费成了社会的主导逻辑,消费社会中的任何东西都逃不过被消费的命运,没有什么不是为了消费[9]。这种自我机制的激励和消费观念的滋养,都在一直且连续不断地发出消费的信号。无论做什么,无论把一种行为解释成什么,都是一种有形或无形的购买和交易。人们不但去购买生活所需的食物、衣服、房子、汽车和必备品,也购买为了生活和工作提升的必备技能和知识[10];也购买新的社会关系,购买地位,购买“新朋友”购买人际关系。在这样一个消费的时代和社会里,人际关系显然已经成为消费品,那么人际关系作为商品摆在柜台上出售的时刻,必然要遵循消费社会中的话语和作为商品所特有的属性。而人情消费中的“随礼”正是维系当代人际关系必不可少的一方面,正是这种传统的礼尚往来既遵循现代社会的消费逻辑,也符合传统联系亲密关系的方式。消费社会背景下人情消费之所以如此异化,对传统人际关系的破坏殆尽,人们感觉备受折磨是因为消费社会有其自己的话语权,这种主导话语权已经贯穿了人们的生活,才让人情消费有了在消费社会中“正常”的表现和传统社会中所鄙夷的行为。

三、结束语

通过对北方某农村地区“随礼”消费的现状的分析,可以看到当前农村“随礼”消费呈现出“办事儿”人家地位较高,人际交往广、随礼消费的名目越来越多,礼金也越来越重、隐性表达程度越来越高,攀比心理越发显著等特点。由此观之,农村居民的人情消费有着“不得已”与“难承受”的双重压力。文章从社会文化、面子观念和消费社会三个维度立体的分析了目前农村人情消费的原因,认为传统社会的“礼”文化、“面子”观念对农村居民的人情消费有较大影响,人际关系表现出消费社会附属品的危险特质。

传统社会中,农村居民增加相互间的礼尚往来会增进了彼此的情谊,有利于农村社会关系网络稳定和农村生活方式的和谐,对我国社会稳定发展有着积极的社会意义。随着消费社会的到来,人情消费越演越烈,“人情”“面子”已经被赋予身份象征含义。在我国刚实现全面脱贫的背景下,农村居民并不是特别富裕。农村地区人情消费已然被商品化,这给农村居民带来了难以承受的物质压力。同时,在日常互动的礼俗规制下,过度的人情消费严重增加了农村居民不得已而为之的心理压力。就农村地区的长远发展而言,过度的人情消费极大破坏了农村社会风气,不利于乡村振兴战略的实现。当前,我国已经迈向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征程,农村地区正处于脱贫攻坚要与乡村振兴紧密衔接的关键节点。过度人情消费之风显然与我国农村的大发展方向相悖,严重阻碍了农村地区的全面现代化建设。如何改变这种局面,引导农村居民回归理性的人情消费,值得进一步思考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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