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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述体视角下的《红色骑兵军》

2021-11-29朱晓晨

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哥萨克巴别话语

朱晓晨

(江苏师范大学圣理工—中俄学院,江苏 徐州 221000)

一、巴别尔与《红色骑兵军》

伊萨克·巴别尔(1984—1940)出生于敖德萨一个犹太商人家庭,早年的生活环境给他的人生奠定了一种复杂的文化背景,1916年他第一次在高尔基主编的《编年史》杂志上发表了几篇短篇小说,但是也差点儿因为《浴室之窗》给他带来牢狱之灾。高尔基十分欣赏巴别尔的写作才华,但是建议他在成为作家之前要“到人间”去体验生活。巴别尔听从了这个建议,从1917—1924年间进入到部队中,还作为战地记者跟随布琼尼的第一骑兵军进军波兰,即参加苏波战争,他的最重要的作品《红色骑兵军》就是根据当时的随军日记写成的。但是由于该作品未迎合当时苏联政府的主流思想,巴别尔在30年代末遭遇了斯大林的政治大清洗,所以留下的作品并不多,但是仅《骑兵军》这一部小说就足以奠定巴别尔短篇小说大师的地位。

《红色骑兵军》是由36篇短篇小说构成的,讲述的是以骑兵军身份进攻波兰的骑兵会战,主人公柳托夫以战地实录式的方式记录了战争的残酷性,笔触冷静客观, 杀戮场面时而克制时而张扬,处处透露出战争给人们造成的精神与身体的双重折磨,可以说是短篇小说大师巴别尔最伟大、最值得深入研究的作品。

二、讲述体对作品布局的影响

(一)讲述体理论

经过俄罗斯优秀作家的不断尝试,形成了具有本民族特色的叙述体式——讲述体。学者们对这一叙述体式的研究也是见仁见智,各自有着精辟的论述,代表人物有埃亨保姆、特尼扬诺夫、维诺格拉多夫以及巴赫金, “讲述体有一个独特的文学艺术目标,即在于采用叙述型的口头独白,它是对因体现出叙事情节,便像是以直接讲述情节的方式构成独白言语的一种艺术模仿。”[1]在讲述体叙述体式中,作者会假托一个叙述者来叙述,叙述者的声音有可能与作者声音难解难分,有可能泾渭分明,有可能相互交叉,形成内在的对话属性以达到作者的真实目的,所以简单来说讲述体就是披着“独白”外衣,实际具有“对话”属性且具有复杂叙事语层的一种叙事体裁。

(二)《红色骑兵军》文本布局特点

文本布局(композиция)经常会与此类文学术语进行比较,архитектоника(艺术作品的布粳结构设计),通常是指文学作品构建的外部形式,由开始、结尾、章节、部分等构成。сюжет(本事)和фабула(故事情节),是在文章内容基础上进行的事件的顺序发展的综合。根据传统学派的观点,文本布局通常是指楔子—开端—事件发展—高潮—落幕。但这并不意味着所有的作品都会遵循这个原则。洛特慢认为布局包括两个特点。从一个方面来说是сегмент(语节)的组合和聚合,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也可指情节发展的程度。而维诺格拉多夫在20年代他的一本著作中解释过语言布局,指的是构成文学艺术文本的材料。其提出将文学文本布局视为复杂的文学统一体中语型的动态展开。由此文学作品中的文本布局研究就不仅仅局限于其外在表现形式,而是转向更深层次的某种语言表达形式,叙述视角以及语型。

《骑兵军》的文本布局主要特点是:首先,从作品外在文本布局也就是结构设计来看,《骑兵军》这部小说不同于传统小说,它是由36篇独立短篇小说构成的,看似分裂不完整,彼此没有紧密联系,但这种分篇构成的故事表达方式并没有打散故事内容,反而因为作者采取了讲述体这一叙述体裁而使作品层次更加丰富,表达更加自由;其次,从作品内部文本布局来看就是叙述视角的转换,作者在创作艺术作品时采用了讲述体这一体裁,但并没有将其贯穿作品的始末,只是在几篇比较有特点的小说中换了叙述人。《红色骑兵军》是一部具有循环结构与复现结构的作品,在分篇叙事的过程中由主人公柳托夫贯穿全文,看似是由一系列没有联系的速写构成,但却是具有复调特色与内在统一精神的小说。更深层次剖析作品之后,我们会发现这种破碎叙述结构也是由巴别尔的作者意图决定的。巴别尔作为犹太人的哥萨克士兵,这种经历的矛盾感促使其构成了撕裂感。细读完小说后我们会发现,在以讲述体为主的哥萨克士兵叙述的文本从来不是连续在一起的,而是中间穿插着以柳托夫叙述的有关战争以及受苦犹太生活的故事。这种有意识的割裂是表现了巴别尔犹太文化与哥萨克文化冲突的主题,能够更好地表现两种文化的巨大差异以及叙述冲突。另外,也与当时的历史背景有一定的关系,当时苏联报刊出版要求极严,作者内心意识以及文化归属无法以自己之口直接表达,只能以讲述人的身份表达内心的矛盾感情。

三、讲述体在《红色骑兵军》中的具体表现

(一)讲述体影响下的叙述语层

相对于其他文学体裁,讲述体具有自己独特的叙述结构,没有比讲述体的叙述结构更复杂的语层结构,所以分析其语层结构对于全面把握具体文本的主旨具有重要意义。一是“讲述人的讲述镶嵌在叙述人——作者叙述的框架之内,即作品的开头和结尾是叙述人——作者叙述,作品的主体部分是讲述人的讲述,这一类的讲述人和叙述人——作者的语层关系最为分明;二是讲述人和作者的语层同时贯穿作品的始终,它们时而相去甚远,泾渭分明,时而又挨得很近,难解难分。三是作品通篇只有讲述人语层而不见叙述人——作者语层”[2]。在《红色骑兵军》中巴别尔并没有将讲述体这一体裁的运用贯彻始终,而是选取了几篇讲述人与叙述人形象差距最大的几篇小说运用了讲述体,所以我们在分析时也是以这几篇讲述体小数为例,比如《盐》《巴甫利钦克传》《叛变》《一匹马的故事续篇》《家书》等。

《盐》全程都是巴尔马绍夫的自述,全程未出现其他声音;《叛变》中也是巴尔马绍夫的自述,全程未见作者的参与,全部是他的自言自语,也就是上面所述的第三类讲述体的语层结构,通篇只有讲述人语层。但是由于讲述人是文化程度不高的哥萨克士兵,所以由他们之口讲述出来的故事自然是与作者不一样的,所以说在这类小说外在表现中貌似只有讲述人语层,但是仔细揣摩后会发现蕴藏在讲述人语言结构中对于事物中的叙述人——作者语层,通常情况下伴有嘲讽意味。并且由于从头至尾都是讲述人巴尔马绍夫的自述,不管是讲述人说他如何从口袋中拿出“忠诚的枪”杀死偷盐的妇女,还是在《叛变》中将救治他的护士看作是用来报复他们的等故事的残忍性,从巴尔马绍夫这个大老粗口中说出并没有任何的不适感,也就是此类残忍的故事只能从他们不冷不淡的叙述中才能将这份残忍性发挥到极致,作者语层的内在体现可以表现在讲述人在夸大或者使用一些不符合其身份性格特点词汇时所表现出的违和感,也就是作者在某种程度上是站在批判点上来看待的。比如“Была тихая, славная ночка семь ден тому назад, когда наш заслуже-нный поезд Конармии остановился там, груженный бойцами.”[3]18(月色如洗的宁静夜晚,劳苦功高的军用列车)[4]79“И пробивши третий звонок, поезд двинулся. И славная ночка раскинулась шатром. И в том шатре были звезды-каганцы. И бойцы вспомнили кубанскую ночь и зеленую кубанскую звезду. И думка пролетела, как птица. А колеса тарахтят, тарахтят”[3]18(美不胜收的夜景映满了天幕,天幕上缀满了油灯一般大的星星。战士们思念起库班的夜和库班绿莹莹的星斗。渐渐的小枕头像小鸟飘乎乎地飞逝了。)[4]81我们可以发现作为没有文化的大老粗巴尔马绍夫想竭力表现自己的文采,可是只能造成一种适得其反的效果,比如只要提到夜,他也只会用一个单词 “славный”来修饰了,也是作者内在语层评价的体现。

在《家书》这篇小说中,小说的开始是以柳托夫这一叙述人——作者先出场引出的讲述人。“Вот письмо на ро-дину, продиктованное мне мальчиком нашей экспедиции Курдюковым. Оно не заслуживает забвения. Я переписал его, не приукрашивая, и передаю дословно, всогласии с истиной. ”[3]7这一段话解释了这封信的作者为什么要写这一封信,并且强调了接下来的叙述跟作者并没有任何关系,作者也没有在此基础上进行二次创作,一切都是在讲述人的叙述基础上完整记录下来的。所以在此情况下我们也能不带任何修饰色彩地了解到人物的性格特点。然后故事就以讲述人——士兵库尔丘科夫之口展开了,所以中间充斥着大量的俗语、口语“папаша”“выпушать от себя”“засадил его в тюрьме”等等。并且叙述语气极为平淡,在讲述爸爸杀死其哥哥,他又杀死亲生父亲报仇这样残忍的故事时也不见叙述人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就像这件事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如果由柳托夫之口讲述的话肯定就不会有如此自然的效果,这也是为什么巴别尔使用讲述体的原因。我们分析完这几篇代表性故事的语层结构后,能够很明确地体会到不同人物以及阶层用词方面所表现出来的明显界限。这样我们也能够在《红色骑兵军》这部作品中总结出相对应的不同阶层所对应的话语层次,以柳托夫为名的带有作者自传色彩的知识分子话语,普通民众的保守犹太主义话语以及以哥萨克士兵为代表的过于高尚的革命主义话语与英雄主义话语层次。革命主义话语层次以及英雄主义话语层次是以骑兵军为主的,他们的词汇构成主要包括三个词汇层:俗语、布尔什维克政治套话、公文套话以及浪漫主义套话。《红色骑兵军》这部小说主要讲述人是以哥萨克士兵为主的,所以这是我们分析的重点。

(二)讲述体影响下的讲述人形象与作者形象

在讲述体作品中,作者会利用大量的以他者话语为指向的修辞手段。为了形象地表现出讲述人形象,作者也使用了类似俗语、詈语、口语、方言、行话等语言表现手法。并且以他人话语为指向的这种表现手法具有一个显著特点——非作者特性以及非专业性,这是由于讲述体所独有的临时性以及无准备性决定的。 运用词源学构建新的词汇搭配使用陌生化手段,通过运用对革命主义话语的偏向理解以及群体性话语来表达自己的个人意愿,产生悖谬以及陌生化的效果。

《红色骑兵军》具有叙述结构的多主体性,作品大部分是以柳托夫第一人称进行叙述的,讲述体小说中则是换了叙述人视角,变成了哥萨克士兵作为讲述人。所以整体来看虽然都是叙述人,但是柳托夫是叙述人——作者(поествовате-ль),哥萨克士兵是叙述人—讲述人(рассказчик)(在其讲述故事时,充当的是临时作者)。作品主要讲述人“我”柳托夫,虽然与巴别尔有很多相似之处,但是两者并不是完全重合的。可以这样说,柳托夫不同于现实生活中的作者巴别尔(реальный писатель),而代表的是作者形象(образ авто-ра)。只要писатель进入到了文学作品中,所表现出来的就是作者形象(образ автора)而非写作人形象(образ писате-ля)。

柳托夫与当时标准的知识分子是不同的,他心里面蕴含对于战争与世界各种不同的情感。实际上他是处于哥萨克与知识分子之间的矛盾形象。由于战士不高的文化程度以及不同的世界观,他自始自终都不会明白理解他们的所作所为。从内心深处他就是孤独的。由此,巴别尔选择几篇讲述体小说中由哥萨克士兵来叙述以保证叙述的客观性、全面性与真实性。

巴别尔运用了一系列精准的语言手段来描述骑兵军。而占比最大就是具有政治崇高色彩的词汇,比如“ряды империалистов”(帝国主义队伍), “международное поло-жение”(国际地位), “ревком”(革命委员会).当然,这一类的词汇层对于没上过学的骑兵军战士来说只能从一些布尔什维克的报纸或者反希特勒的口中取得, 或者从哥萨克士兵可以参与的革命法庭中获取,也会有公文报刊类的套话,比如“в вышеописанной кладовке”(上文提到的仓库), “в составе одного человека”(单枪匹马),粗俗俗语的表达在大老粗的人物口中占了很大比重,比如:“гражданин Бойде-рман кидает глазами туда и сюда”(两只眼睛咕溜溜的东张西望), “трясут теперь молодыми грудьями”(此刻正颠晃着年轻的奶子)“а молока в этом какаве хоть залейся”(这种可可再倒牛奶也是一杯苦水)等等。除此之外,很大的词汇组成还有英雄主义无产阶级的浪漫话语“в кубанской вострой шашке”(库班锋利的刀刃上),帝国主义话语“озверелый штык”(野兽般的军队), “рвет огнем тюрьму тела”(用火焰撕裂着肉体的樊笼)等。通过作者一系列精炼的语言描写,充满活力激情敢于挑战同时又崇尚暴力没有文化,盲目崇拜布尔什维克的哥萨克士兵形象跃然纸上。

(三)讲述体影响下的双重声音与主旨表达

《红色骑兵军》中的讲述人的独白言语的内在结构是建立在对话性基础上的。柳托夫与哥萨克士兵虽然都是讲述人,但是柳托夫是作为讲述人——作者,也就是他是与巴别尔难以分解的一个假定作者,是介于讲述人与巴别尔之间的中间角色。 而哥萨克骑兵就是讲述人——叙述者。作者与讲述者之间的距离感构成了讲述体小说的基础,也为在独白言语中表现对话与多声音提供了可能性。正是由于叙述人的多样性,这种复调小说所具有的独立又不相容声音之间的对话在独白言语中也能够实现,并且是其基础,在保留自身叙事独立性,拥有独立思想的情况下,这些多样的平等意识融合在完整的一个事件中。这也是作者意图的体现,巴别尔作为犹太人和哥萨克士兵,这种经历的矛盾感也会导致作品的撕裂感。细读完小说后我们会发现,在以讲述体为主的哥萨克士兵叙述的文本从来不是连续在一起的,而是中间穿插着以柳托夫叙述的有关战争以及受苦犹太生活的故事[5]。这种有意识的割裂表现了巴别尔犹太文化与哥萨克文化冲突的主题,两种文化的巨大差异以及叙述冲突。分篇的小说布局就在讲述体的基础上构成了本作品的多重声音并形象全面地展示了20—30年代时社会历史、人民文化与内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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