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参败毒散治疫探微
2021-11-29沈娟娟张文风
魏 岩,沈娟娟,曹 彦,张文风
(长春中医药大学,长春 130117)
中医防治传染病有上千年的历史,形成了完整的理论体系,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在疫病流行的每一个历史时期,都涌现出一批闻名于世的医家和划时代的医学著作。这些著作中记载了大量浓缩医家治疫精华的经典方剂,并一直传承至今。在当今以新型冠状病毒肺炎为主的急性传染病层出不穷的形势下,学习总结古代经典著作中可以借鉴的治疫防疫方剂显得尤为重要。
人参败毒散由羌活、独活、前胡、桔梗、柴胡(均去苗)、甘草(炒)、茯苓(去皮)、枳壳(去瓤,麸炒)、人参(去芦)、川芎、生姜、薄荷十二味药物组成,具有益气解表,散寒祛湿功效,主治气虚外感风寒湿证。喻昌的《寓意草》中对人参败毒散在瘟疫治疗方面予以较高评价,称其为“抗疫第一方”[1]。后世医家多有应用[2]。在此次《新型冠状病毒肺炎(COVID-19)经方防治推荐方案(国际第1版)》中,专家将人参败毒散与清肺排毒汤均列为群体性治疗方的推荐用方,指出人参败毒散可用于轻型、普通型患者,也可以作为预防性用药[3]。
1 人参败毒散治疫源流
人参败毒散的记载见于《太平惠民和剂局方·治伤寒》[4](刊于公元1087年),主治“伤寒时气,头痛项强,壮热恶寒,身体烦疼,及寒壅咳嗽,鼻塞声重,风痰头痛,呕哕寒热,并皆治之”。在《圣济总录》[5](刊于公元1117年)中也称羌活汤、十味汤。关于人参败毒散的记载,在《三因极一病证方论·料简诸疫证治》[6](刊于公元1174年)中提及“初虞氏究其方,知出《道藏》。”有学者经考证,指出文中初虞氏有关该方出自《道藏》之说应早于《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同时在《三因极一病证方论》中人参败毒散主治病证除了“治伤寒,温疫,风湿,头痛目昏眩,四肢疼痛,憎寒壮热,项强,眼睛痛,寻常风眩拘急,风痰”外,还提到“烟瘴之地,或温疫时行,或人多风、多痰、多气,或处卑湿脚弱,此药不可缺也”。这与同时代《类证活人书·卷十七》(刊于公元1108年)中所记载的主治病证完全一致,故认为《太平惠民和剂局方》中所记载人参败毒散并非旧貌[7]。但根据《中医大辞典》有关各著作成书时间来看,人参败毒散最早还是应该出自《太平惠民和剂局方》,主治病证“治伤寒时气”更为古拙简朴。
明代著名医家张景岳的《景岳全书·卷十三·汗散法》[8]开篇即提出“凡伤寒瘟疫,表证初感,速宜取汗,不可迟也”,迟则易有变证发生,“若感四时瘟疫”或“烟瘴之气者”,治疗用败毒散。名医龚廷贤在《万病回春·卷之二·瘟疫》中提到人参败毒散是“治四时瘟疫通用方”[9]。
清初著名医家喻昌在《医门法律·热湿暑三气门》[2]中因人参败毒散(无薄荷)“以其功之著也”而推为治疫第一方,主治“伤寒瘟疫”,且“及老人小儿皆可服。”喻昌认为,人感受热湿暑三气而病,病而死,“其气互传,乃至十百千万,传为疫矣”,治疗用人参败毒散二三剂,则“所受疫邪,不复留于胸中”,并指出该方中所用的药物多为辛平之药,再用人参“负荷其正,驱逐其邪,所以活人百千万亿”。清代著名温病学家余霖自制清瘟败毒饮一方治疫,但对“熊恁昭《热疫志验》治疫首用败毒散去其爪牙,继用桔梗汤同为舟楫之剂”极为推崇[10]。王士雄在《温热经纬·方论》败毒散(无人参、生姜)的按语中指出,疫症初起,服此先去其爪牙,“爪牙者,表邪之谓也,使邪不盘踞经络,有斑即透,较升、葛、荆、防发表多多矣。” 并认为,这是喻昌“论疫,推服此方为第一,极言其功效之神,后人从而和之”的结果。可见,人参败毒散及其加减方作为古代医家治疗疫病的重要方剂而广泛应用。
2 “培其正气,败其邪气”的治疫思想
疫病的发生首先是外感疫戾病邪侵袭人体所致,而能否导致发病,则取决于人体正气的强弱。早在《素问·刺法论篇》中就有“不相染者,正气存内,邪不可干”,《素问·评热病论》中有“邪之所凑,其气必虚”的论述,阐明了疾病发生是内因起决定作用。吴又可在《温疫论》中提出瘟疫的发生是由“本气亏虚,呼吸之间,外邪因而乘之。”陈耕道在《疫痧草》[11]中提出,若人体“正气旺,精神强固,气血充和”,则“疫毒无自而干”。充分说明了人体正气不足,才是疫戾病邪侵袭并致病的根本原因,因此正气的强弱,首先决定了疾病能否发生及发生发展程度、疾病转归等,故无论是在疫病的预防或治疗中,其关注重点均不在病毒本身而在于人体正气强弱,即增强正气而提升抗病能力、调节人体免疫功能等[12]。
就此次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而言,发病初起表现为发热、干咳、乏力为主要症状[13],在治疗上,中医药发挥了重要作用[14],刘清泉教授指出,中医药对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干预,其优势在于可调节人体免疫功能,激发机体自身防御抵抗能力,达到祛邪与扶正固本相结合,从而截断病情发展[15]。即注重扶正祛邪,扶正使人体的正气得以加强,以期固护肌表、抵御外邪,正气足则邪自去;祛邪则是消除邪气对人体之损害和干扰,从而确保正气的恢复,达到邪去正自安[16]。对于本次疫情中经过抗病毒等治疗后,但核酸检测迟迟不能转阴者,张荣珍等提出此时不宜再进行抗病毒治疗,而应从治本出发,运用中医药治疗以调理正气,扶正祛邪[17]。
人参败毒散作为一首疗效卓著的治疫官方推荐用方,从《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刊布之始到当代,从未断过传承。喻昌认为,瘟疫的核心病机是正虚邪实,平素不藏精之人,正气亏虚,更容易感染瘟疫,治疗上主张用人参败毒散。他在《寓意草》中指出,“盖人受外感之邪,必先发汗以驱之。其发汗时,惟元气大旺者,外邪始乘药势而出”,所以虚弱之体“必用人参三五七分入表药中,少助元气以为驱邪之主,使邪气得药,一涌而去,全非补养虚弱之意也。”可见,喻昌此时用人参意在扶正祛邪,而非补养虚弱之用,正如吴昆在《医方考》[18]中所说:“培其正气,败其邪气”,故方名为败毒。此外,《寓意草》“论治伤寒药中宜用人参之法以解世俗之惑”一文后还附“人参败毒散注验”,记载了人参败毒散治疗瘟疫的成功经验,有嘉靖己未年用本方加减治疗江南淮北一带流行瘟热病后“服者尽效,全无过失”案例,也有万历戊子己丑年用本方治疗时疫盛行后“无不全活”案例,且为“人人所共见共闻”[2]。
3 人参败毒散组方特点
人参败毒散的药物组成从性味上看,大多以辛平为主,未见强力解毒之品,无大热也无大寒之品[19]。方中羌活能走肌表,善于治上半身的风寒湿邪;独活善于治下半身之风寒湿邪,两药相配,发散风寒,通治一身上下之风寒湿邪,正如《成方切用》中所提“羌活入太阳而理游风,独活入少阴而理伏风,兼能去湿除痛。” 柴胡发散,助羌活、独活祛邪,又理气疏肝解郁,川芎祛风,行气活血,二药合用既发散外邪,又可治风与调血结合。枳壳降气,桔梗开宣,一升一降,调畅气机。前胡降气化痰止咳,茯苓健脾化湿,薄荷、生姜为引,加强解表之力,甘草益气和中,调和药性。一派辛散祛邪药中,加一味人参益气扶正,可鼓邪外出,防邪复入,同时祛邪不伤正,相辅相成,起到扶正败毒之功[20]。
在整个组方中人参的配伍意义较重要,喻昌明确把助正祛邪与补益元气区分开,人参少量来助正气鼓邪外出,不在于补益元气。《伤寒辨证》[21]中指出,用人参“实其中气,使疫毒不能深入也”,从而培正败毒。《张氏医通》[22]也提出该立方之妙“全在人参一味,力致开阖,始则鼓舞羌、独、柴、前各走其经,而与热毒分解之门,继而调御津精血气各守其乡,以断邪气复入之路。”正如《增订叶评伤暑全书》[23]评价该方为正气驱邪之剂,“调和之宗也。”
4 临床应用
4.1 治疗新型冠状病毒肺炎
人参败毒散作为扶正祛邪、益气解表、散风祛湿于一体的经典方剂,药物温和,在此次疫情中多被用于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轻型、普通型,或老、幼、妇等体质虚弱者的治疗与预防中,均取得较好的效果[24]。王辉等[25]应用人参败毒散(太子参 20 g,茯苓、柴胡、川芎、前胡各15 g,枳壳、独活、生姜、桔梗、防风、荆芥、羌活各10 g,炙甘草6 g)治疗一名63岁女性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患者,结合西医相关对症治疗后,复查新型冠状病毒核酸检测由阳性转为阴性,咳嗽、咳痰、咽痛、乏力等症状较入院时明显好转而出院。李光熙[26]用人参败毒散加减(人参叶、柴胡、川芎各15 g,茯苓、鸡内金、海螵蛸各20 g,独活、羌活各12 g,黄连8 g,枳壳前胡、桔梗、黄芩各10 g,甘草、薄荷各 6 g,半夏9 g,生姜3片)治疗一名确诊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患者,服上方半副药后,发热即退,两天后随访,患者自感舒适大半,各项指标有所好转,疗效较好。光山县人民医院[27]用人参败毒散加减方治疗22例有发热、咳嗽的新冠肺炎疑似患者,结果显示,22 例患者服中药后发热消退,体温恢复正常,19例咳嗽消失,3例咳嗽好转,17例乏力和饮食症状改善。以上案例均提示人参败毒散在COVID-19中发挥了较好疗效。
现代研究表明,人参败毒散具有抗炎、解热、镇痛作用,临床应用广泛,疗效较好[28]。李娇娇[29]通过开展网络药理学,对人参败毒散治疗COVID-19的潜在作用及机制进行分析,结果提示,人参败毒散可能通过调节趋化性细胞因子,增加血氧饱和度,抑制STAT、MAPK、IL-6 等信号通路,实现多成分-多靶点-多途径抑制细胞因子风暴形成的抗COVID-19作用。于凤至[30]通过检索与分析得出,人参败毒散可能通过多成分、多靶点发挥抗COVID-19 的作用,对血管紧张素2具有潜在的抑制作用。
4.2 治疗其他疾病
林磊[31]对40例上感迁延不愈患者用基础治疗加用人参败毒散,结果显示,观察组(加人参败毒散)的临床有效率更高,患者的恶心、困倦、口渴等不良反应发生率更低(与对照组比较,P< 0.05)。程燕[32]对小儿流行性感冒采用败毒散加减治疗,结果,人参败毒散在缓解流感病毒导致的高热、畏寒、头痛、肌肉酸痛等有较好疗效。
刘立昌[33]采用人参败毒散加减治疗风咳、风疹、肠风、泄泻、产后虚寒等病证,疗效显著。李鸿翔[34]运用人参败毒散(羌活、枳壳、荷叶、独活、桔梗各10 g,石菖蒲15 g,葛根、川芎各12 g,柴胡、人参各6 g,生甘草5 g)治疗病毒性脑炎患者,在西医对症处理同时服用中药汤液治疗两旬而痊愈出院。黄晓玲[35]对152例急性病毒性肝炎采用人参败毒散加减治疗,结果显示,临床治愈139例,无效(包括中途更医)13例,且该方能消除急性病毒性肝炎患者的临床症状、体征,并恢复肝功能。
5 结语
人参败毒散作为“抗疫第一方”,在不同历史时期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全方多以辛平为主,和而不烈,多而不杂,集扶正祛邪、益气解表、散风祛湿于一体,可作为新冠病毒肺炎轻型、普通型患者的群体性治疗方,以培其正气,败其邪气,缓解症状,斩除毒邪,防止轻症向重症转化,从而促使患者早日康复。同时也广泛应用于临床各科疾病的治疗。总结梳理人参败毒散在疫病治疗上的思想、组方特点及具体应用,对今后各类急性传染病的防治提供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