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民粹主义在欧洲对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的影响

赵燕丽

(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 研究生院，北京 102488)

0 引 言

民粹主义是当代国际政治学术研究的一个重要议题。今天，欧洲成为了民粹主义发展壮大的中心。面对一些国家的逆全球化行为，特别是欧洲民粹主义浪潮冲击，中国在国际社会上以“一带一路”倡议为平台，坚持开放的姿态接纳世界。欧洲民粹主义对中欧关系的影响虽不是决定性的，但依然不容忽视，因此“一带一路”倡议在欧洲的实施很难完全绕过民粹主义的影响。

2013年9月与10月，习近平主席分别在哈萨克斯坦和印尼国会上提出了与中亚国家以创新模式建立“丝绸之路经济带”和与东盟国家加强海上合作，携手推进“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建设合作，开启了“一带一路”的篇章，这就是惠及全球的“中国方案”。事实上，“一带一路”并不是一个实体和机制，而是合作发展的理念和倡议，也是一个全球公共产品，是依靠既有的双、多边机制的国际合作平台，将中国和“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打造成政治互信、经济融合、文化包容的利益共同体、命运共同体和责任共同体。[1]“一带一路”倡议规模庞大，在丝路基金、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以及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等雄厚的资金支持下，有望创造一个巨大的市场。通过中国与合作国家互相取长补短，共同发展，实现真正的共赢。八年过去了，中国同一些国家始终在“一带一路”倡议下探索前行。一向以“开放”“自由”自居的西方世界面对中国崛起始终持有谨慎的态度，并试图创建自己的方案，前有欧盟提出的“欧亚互联互通”政策，后有美国总统拜登在英国康沃尔西方七国集团(G7)峰会闭幕式上提出的“重建美好世界”的倡议，这些都被外界解读为应对“一带一路”的“西方方案”。显然，美国对中国的阻挠之手已经伸向欧洲。由于中国在欧洲参与了投资以及部分基础设施建设，美国担心中国在欧洲的影响力变大，有意对中欧合作指手画脚，这也导致“一带一路”倡议在向西推进的过程中遇到不少阻碍。初期，很多国家对“一带一路”倡议产生了些许怀疑与误解。怀疑在于部分国家认为这是中国又一“收买”和“笼络”同盟的手段，是“经济入侵”及扩张的方式；误解在于一些国家将中国推行“一带一路”的方式曲解为“大量撒钱”，于是部分国家在翘首期盼“财神爷”来拯救其低迷的经济，这无疑有悖于“一带一路”的初衷。事实上，欧洲很多国家对中国及其发展模式的认可度值得商榷，除了国家间价值观的差异外，还有来自其内部的原因，这其中就包括民粹主义对外部抵触的影响，特别是右翼民粹主义的封闭排外性影响了国内政治倾向以及对外政策。由于担心民粹主义会伤害到本国利益，有些国家主动建立起“防御”举措，间接地推动了民粹主义的发展。因此，若中国希望在欧洲顺利推行“一带一路”倡议，民粹主义的影响显然无法回避。

1 何为民粹主义?

“民粹主义”的定义较为多样。塔格特认为，民粹主义事实上很难用一个明确的表述来定义，“作为一种运动，它往往依靠民众自下而上地对社会进行激进地改革”[2]2，即民粹主义通常是从“人民”中发起，针对“人民的对立面”进行革命，这一对立面通常是人民的对立阶层，即精英阶层。这是一种“薄意识形态”，将社会分为两个敌对的同质群体，即“纯洁的人民”与“腐败的精英”之间的对立，并要求政治反映人民的共同意志。[3]543精英阶层往往主导现行体制的运行，“精英”与人民对立也就意味着现行体制有违人民意志。民粹主义这个“薄意识形态”是从一个核心开始，“累积一系列概念工具以用来加厚他们的思想厚度及复杂性，扩展吸引力和可行性”。[4]486即从民粹主义出发，这一概念可以和其它意识形态相结合(如女权主义等)，逐步形成为特定目的而量身定做的概念。正因如此，它的表现形式多种多样，不同国家或是同一国家不同地区的民粹主义各不相同。左、右翼不同的民粹主义关注点往往不同，左翼重视平等，而右翼重视自由。[5]4有学者将民粹主义分为政治左翼、政治右翼；经济左翼、经济右翼4种类型：政治左翼倾向于平民主义，民族主义和社会主义；政治右翼倾向于本土主义和民族主义；经济左翼倾向于福利主义，平均主义和社会主义；经济右翼倾向于排外主义和贸易保护主义。[6]67-68基于此，我们不难理解目前学术界对民粹主义特征的总结：反精英，反建制，怀恋传统主义，排他主义等。民粹主义强调维护“人民”的利益，事实上，最具反抗精神的底层需要通过领导人来保障其利益，而这种领导人往往必须具有能够让人民相信他会为他们带来幸福的魅力。因此，民粹主义往往既宣扬人民意志，又容易陷入个人崇拜，而从政党建制中产生的民粹主义通常是反对建制的中坚力量。种种的自相矛盾让民粹主义自己有时都会无所适从，但无论如何，民粹主义强调通过表达平民大众的诉求来达到目的，其政治表达往往带有阶级性和民族性。因此民粹主义就是打着人民旗号的“反精英”、“反建制”和具有“反移民”的排他性。

2 欧洲民粹主义

民粹主义在拉丁美洲是包容型，而在欧洲则是排斥型。[7]147今天，西欧和北欧右翼民粹主义较为凸显，他们主张维护民族利益，反对自由贸易，反对外来移民对本国经济与文化的影响，反对建制；而东欧和南欧的左翼民粹主义势头较猛，他们更多的站在经济上的底层阶级，反对新自由主义，支持财富共享和平均分配。应当注意到的是欧洲的民粹主义普遍都呈现出排外特性，欧盟也对民粹主义的影响产生担忧：既担心欧洲国家走向法西斯化，又担心会影响欧洲一体化进程。[8]116

2.1 欧洲经济衰退是民粹主义发展的根本基础

欧洲的民粹主义经历了三个阶段。[9]44二战后到20世纪70年代末是第一阶段，欧洲特别是西欧国家经济繁荣，充分就业保证了本国人民生活的富足，由于经济的高速发展，劳动力出现不足，于是各国积极引进外来移民，并为其提供更多的政治及社会权利，在教育、就业及住房等方面提供了保障政策，民粹主义在此时期的声音微乎其微。20世纪80年代到2008年金融危机以前是第二阶段，欧洲普遍运行新自由主义经济，70年代末的经济危机致使欧洲经济衰退，就业难度加大，贫富差距显著，民众逐渐对精英阶层产生不满情绪。此时一些民粹主义政党迎合了部分民众的需求，作为一股重要的力量开始进入政府。第三个时期是2008年欧债危机至今，在新自由主义的影响下，欧洲经济缺乏国家有效干预，金融监管不力以及虚拟经济膨胀，最终各国经济复苏乏力、贫富差距进一步扩大，经济不平等使得民众产生严重的焦虑情绪，加剧了大众对精英阶层的不满。同时，由于经济受挫导致失业率居高不下，本土民众认为移民抢占了自己的生存空间，不满情绪爆发，排外主义弥漫着欧洲大部分的国家。可以说经济衰退和不平等为民粹主义的发展奠定了经济基础。欧洲的福利国家之前运行良好，但经济危机的到来使得情况不再乐观，全球化促进了人口自由流动，大量移民分享了国家的福利，中产阶级的数量减少和地位的下降成为了欧洲民粹主义的社会基础。[10]94此外，欧盟各成员国的经济发展水平参差不齐，欧洲一体化政策势必导致一些经济发展良好的国家为经济落后国买单。欧盟一体化与全球化相似，“全球化是一个难以向公众推销的产品，它的收益是在大众之间广泛分配的，而损失则实实在在地体现在具体的企业或工人身上。”[11]这使得一些民众不满自己“被占便宜”，对本国执政党失望，进而造成欧洲内部分裂，为民粹主义的发展壮大提供了契机。

2.2 民粹主义利用文化隔阂以及难民危机煽动民众排外情绪

欧盟一直以来都将文化多元化作为指导思想，初衷是希望欧洲能够成为一个文化开放的场所，这既有利于促进欧洲人全面发展，又有利于欧洲与世界融合。文化多元化的核心在于尊重文化的多样性，批判狭隘的民族主义，在政策制定上表现为“保障宗教信仰自由、强调女性权力，维护少数群体利益以及倾向宽松的移民政策”。[12]78然而，移民的文化融合现在却成为令欧盟很多国家头疼的问题。一些国家推行了有利于移民融入本国文化的政策，同时也希望本土社会接纳外来移民以形成良性循环。事实上，这些政策曾起到了正面的作用，大大丰富了欧洲各国的文化。然而，文化多元化并没有完全朝着欧盟最初设定的方向发展，不同文化间的冲突成为了文化融合的障碍。文化冲突很大程度上撕裂了社会，不同群体间无法调和的矛盾成为了极端主义滋生的温床。2020年10月法国总统马克龙就在拉脱维亚发表讲话斥责伊斯兰极端主义。[13]文化无法融合导致民众排外情绪日渐高涨，对精英阶层处理文化冲突的能力产生怀疑，民粹主义高举着迎合民众的诉求发展壮大，“在文化与社会意义上而言，民粹主义可被视为传统共同体对新兴社会与文化群体的反击。”[14]2

除此之外，民粹主义能够煽动民众的排外情绪也与欧洲的难民危机息息相关。保障社会安全是欧洲各国重要的任务之一，难民危机使得许多国家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难民政策。波兰、匈牙利等国明确表示拒绝欧盟分摊的接受难民任务，这一做法也得到各自国内的支持；西欧国家如法国、德国等在经历数次由极端组织主导的恐袭后变成惊弓之鸟，出于对本国安全考虑以及迫于民众的压力，他们对待难民甚至是移民的态度变得谨慎。此时高举排外旗帜的民粹主义通过宣扬接受难民就是侵占本国福利资源、危害经济和安全利益等口号刺激本国国民敏感的神经，得到了相当一部分民众的支持，影响力进一步扩大。欧洲社会在民粹主义的催化下，排外情绪蔓延，中国以及“一带一路”倡议的实施受到波及在所难免。

3 欧洲民粹主义对“一带一路”的影响

在欧洲一体化和全球化发展的当今，民粹主义的负面影响毋庸置疑。它用反欧洲一体化和逆全球化的主张与主流政党对抗，力求以标新立异的方式来追求“民主”，而以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为基础的“一带一路”在欧洲的推行是否会受到民粹主义浪潮的影响呢？

众所周知，中国与欧洲之间的差异性是引起双方矛盾的主要原因。首先，中国与欧洲在意识形态上的差异较大，是造成“文明冲突”的重要因素。然而，这种所谓的冲突并非是科学的和理性的，“从世界观的层面看，‘文明冲突论’错误的根源是用西方排他性、对抗性、集团性的思维方式来看当代世界……这种对抗性的思维方式与新时代中国外交所承袭的“中国智慧”是格格不入的。”[15]34中国试图以人类命运共同体来阐释今后世界发展方向，“一带一路”倡议成为了实施的载体。2012年中国与中东欧国家合作机制建立，该机制之后也成为了“一带一路” 建设合作阵地，中欧双方因此受益良多。尽管如此，欧盟以及个别成员国依旧有所顾忌，担心中国借此将其“分而治之”。2021年5月，立陶宛外长妄称中国与中东欧国家的跨区域合作机制在欧盟“制造了分裂”，宣布本国退出该合作机制。这无疑是将中国提倡的合作模式污名化，“一带一路”倡议被强加了莫须有的罪名。其次，在中欧交流中，经济往来占有较大比例，是双方的合作重点。自2008年欧债危机以来，欧洲经济受到重创，恢复缓慢，加之新冠疫情的肆虐，许多国家的经济停滞，一些高福利高税收国家的经济形势尤为严峻，因此，在后疫情时代摆脱经济困境成为了欧洲各国的首要任务。中国的经济即使受到新冠疫情的冲击，依然能够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甚至保持了强劲的发展势头。各国更加清楚地意识到与中国合作是促进自身经济发展的重要途径。而“一带一路”作为中欧合作的重要平台，有效地推动了双方经济的发展，中欧在基础设施建设等领域进行了卓有成效的合作，2021年3月生效的《中欧地理标志协定》更是将双方经贸合作向前推进了一大步。尽管有着“一带一路”这个良好的合作平台，欧盟依然希望自己成为双方合作的主导者。欧盟内部达成共识，于2018年出台了欧亚互联互通政策。[16]1这也被很多人视为欧盟用来与“一带一路”平台竞争的有力工具。总体来说，欧盟对于中国采取了“蛋糕主义”策略，即与中国在经贸方面进行深度合作，但在价值观等方面依旧与美国保持一致。[17]81“一带一路”在欧洲面临的挑战不仅来自于与中国有差异的意识形态，还有来自政策下产生的同机制竞争。因此，虽然“一带一路”倡议得到了欧盟主流的认可，但推行的过程依旧艰难。

作为目前欧洲大多数国家的“非主流”，民粹主义在近些年得以发展壮大，但由于条件所限，对“一带一路”的实施多为间接影响。民粹主义的问题是全球化，时代的大转型使得单个国家越来越难掌控自己的命运。[18]在欧洲，左、右翼民粹主义的关注点并不相同，虽然都具有排外性，但对于全球化抵触情绪严重的主要是右翼民粹主义。而欧洲大多数国家的右翼民粹主义并非执政党，在欧洲一体化和全球化的主张上，右翼民粹主义与执政党意见相左，大肆鼓吹排外风，这股力量不可忽视。在新冠疫情这一特殊时期，民粹主义的危害尤为明显。2020年，快速蔓延的疫情令欧洲一些国家慌了阵脚，各国曾就抗疫物资问题产生了摩擦，欧盟的协调能力受到质疑。此时，一些民粹主义者特别是极右翼势力以及分离主义等借机大肆渲染以反欧盟，有的甚至不顾危机，刻意淡化疫情从而抨击当局严格的抗疫措施。疫情的反复以及部分民众对抗疫政策的不配合使得欧洲部分国家的情况雪上加霜，这又为民粹主义提供了些许抨击主流的理由。事实上，民粹主义煽动民众排外情绪枉顾人类命共同体这一基本事实，抗击新冠疫情需要全人类的共同努力，各国合作才是最有效的途径。无论是信息共享还是抗议物资的提供，中国都是欧洲无法或缺的伙伴，因此，民众即使被民粹主义煽动起排外情绪，但客观上，欧洲和中国互相需要对方，“一带一路”合作平台也不会被民粹主义肆意打压。

事实上，在反全球化和排外的思潮中，右翼民粹主义并非与主流党派完全对立。受新冠疫情的影响，国家由于在动员组织以及调配资源等关键方面起到了决定性作用，从而促进政府走向威权主义，而民粹主义天然具有国家依赖，疫情为民粹主义与非民粹主义政府的“团结”提供了合作可能。[19]31无论是抗疫的客观需求还是民意，此时并不是民粹主义对抗欧洲主流政党的最佳时机，“一带一路”倡议自然也不会成为民粹主义的主要针对目标。疫情时期，欧盟面临着经济窘境，2020年第二季度欧盟GDP跌幅已经达到11.8%。[20]各国亟需缓解经济压力，从而争取到更多民意支持，越来越多的欧洲国家意识到自己无法独善其身，而与中国合作意味着拥有更多的机会。事实证明“一带一路”平台下的中欧经贸合作对促进欧洲各国的经济起着重要作用，合作共赢才是顺应形势的上上策，民粹主义因此无法以“民意”为由与之抗衡。民粹主义的关注点始终在于国内主要矛盾，“排外”也仅是达到政治目的的工具，它并未将“一带一路”倡议视为抗衡目标，在一些国家中(如匈牙利)，具有民粹主义特色的执政党支持“一带一路”倡议，始终与中方一同互惠互利，合作共赢。应当注意的是，若欧盟找到“一带一路”倡议的替代品时，如“欧亚互联互通”政策，亦或追随美国的“重建美好世界”倡议，“一带一路”平台很大可能会受到冲击，而民粹主义是否会依照排外惯例推波助澜，以此挤压“一带一路”的生存空间也未可知；当然，若“一带一路”平台能够拥有无可取代的地位，那么欧盟对其打压则可能被民粹主义利用。

总而言之，中国顺应全球化形势，希望加强中欧合作，以实现合作共赢。出于价值观以及国家利益考量，欧洲并不会完全跟随中国步调，对于“一带一路”倡议的态度亦如此，既想分到一杯经济羹，又不会完全与中国“同心同德”，欧洲的民粹主义在其中的搅动必然会引起波动，但无论如何，“一带一路”倡议顺势而为的理念势必不会轻易被左右。

4 结 语

今天，民粹主义的横行与全球化的矛盾始终存在，欧洲民粹主义的发展目前呈上升趋势。在斯洛文尼亚举行的布莱德论坛上，欧洲民粹主义传播及发展的问题也成为了主要议题，欧洲在试图遏制民粹主义的同时也在受民粹主义影响。面对如此复杂的国际格局，“一带一路”平台对于欧盟及其成员国来说是一个发展契机，其中“四个促进”“五通”的重要论述体现了丝路沿线国家互联互通实现联动发展的重要性[21]20，即倡议需要得到各方的认同与合作才能将其发挥最大作用。民粹主义的排外思潮虽与“一带一路”倡议的理念有相悖之处，但不会直接与其进行对抗，即使有矛盾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无论是在开放的中国还是在保护主义横行的欧洲，合作共赢才是上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