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捉贼
2021-11-28律新民
姥姥捉贼是在内蒙古包头市,算起来,那年她五十六岁,我六岁。
贼是个中年男子,姥姥捉这样的贼,简直是耳朵上挂镰刀,太悬乎!
捉贼不是什么简单活计,首先得有胆量,姥姥捉贼的胆量来自舍命不舍财,她见那贼要端走家中唯一的小铝锅,这才鸭子上锅台,一个猛劲儿冲上去。捉贼还是个力气活儿,蒙古族女人不裏脚,姥姥脚大底盘稳,苦日子受过累,有把干巴劲儿。
姥姥捉贼时不是赤手空拳的,她拎着一杆长烟袋。烟袋是姥爷的,姥爷过世早,姥姥接着用,红玛瑙的烟袋嘴,一尺半长乌木杆,铜烟袋锅锃明瓦亮。姥姥点烟时,一边吧嗒吧嗒地吸,一边伸直胳膊才能用火柴点燃烟袋,所以,姥姥的长烟袋能当打狗棍,硕大的铜烟锅能将狗脑袋敲开花。
大舅家住的是筒子楼,一条走廊串起十几户,每户两小间,外屋厨房,里屋卧室。大舅和舅媽带着两岁的表妹住得靠里,姥姥和我住得靠外,中间隔着三四户。白天姥姥带着我照看两岁的表妹,还要做一日三餐,晚饭后大舅和舅妈才将表妹带走。
那天夜里,搂着我睡觉的姥姥穿上衣服,悄悄下了地。溶溶的月光浸过玻璃窗洒在姥姥的后背上,姥姥贼似的扒门缝往厨房看着什么,手里拎着那杆长烟袋。
两天前,舅妈弄来一只漂亮的小白兔,是给表妹我们养着玩的。小白兔像柔柔的棉花团,捧起它贴近耳朵,细细的胡须轻拂我的耳廓,一股一股暖暖的气息灌进耳朵眼儿,心都是痒的,真的很好玩儿。
姥姥继续扒门缝向外看着,关兔子的铁丝笼就放在靠门口的墙边,是不是厨房进了猫?
突然,姥姥开门冲进厨房,紧跟着喊:新民,快去喊你大舅捉小兔!我一听小兔跑了,光着腚,披上棉袄冲进外屋。当我摸住灯绳拉亮电灯时,见姥姥一手揪住一个男人的衣领,一手用长烟袋抵住他的头。噢,听错了,不是捉小兔,是捉小偷。
我跑出去敲开大舅家的门。大舅原来是个解放军,因战斗中负伤转业到地方工作。听姥姥说,当年大舅不辞而别去追革命队伍,只是托我母亲给姥姥报个信儿,姥姥说:随他去吧,在家也是挨饿,三根肠子闲着两根半。
大舅用我的裤腰带捆住了贼的手。裤腰带是姥姥用彩色旧布条编成的,像表妹的小辫子那么粗,其实就是红蓝黄一根绳 。
那贼灰头土脸,破旧的黑棉袄打着补丁,还有几处露棉花,脖子下面的衣襟,算盘疙瘩袄扣扯开两三个,裸露着黑黢黢的胸。
贼说去年家乡遭灾,粮食接济不上,来包头投亲找活儿干,亲戚搬家没找到,盘缠也都用光了。
姥姥说,听见外屋有动静,扒门缝看他端着小铝锅喝粥,喝粥也就罢了,还要端走锅,这才冲出去揪住他。你端走锅,我咋做饭?!
大舅说姥姥舍命不舍财,厨房里菜刀擀面杖啥家什儿都有,后怕呀。还说这贼入室盗窃危害严重,马上押送派出所。
贼即将踏出房门的时候,姥姥拽住大舅:放了他吧,他是被饿的,我知道挨饿的滋味儿。大舅迟疑片刻,将贼拉到屋中间,解开他手上的绳,归还了我的裤腰带。贼说讨饭回家,绝不再偷。
那贼的脚又将踏出房门时,姥姥喊了一声:你回来!
姥姥端出一小碟咸菜条儿放在饭桌上,还有一双筷子一个碗。她用长烟袋梆梆地敲了两声桌上的小铝锅:吃吧,用碗。
贼用碗吃光锅里的剩粥,抹着眼泪出门时,转回身,哽咽着说:晚上……别忘了闩门。
兔笼瘪个坑。姥姥捉贼撕扯时,怕踩着屋门口的小白兔,抬脚将兔笼踢到了一边儿。
那天,姥姥修复着兔笼,教着我儿歌: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没有萝卜和青菜,又可怜啊又可爱。
【作者简介】律新民,蒙古族,河北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小说选刊》《当代人》《小小说月刊》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