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向奇骏
2021-11-28张执浩
公元737年春,河西节度使副使崔希逸大败吐蕃。捷报传至长安,朝廷派王维以监察御史身份前往凉州劳军,并在河西节度使幕府兼任判官。在去往塞上的途中,原本就因仕途不顺心情郁郁的诗人走走停停,不断被眼前壮阔诡秘的美景所吸引,写下了后来名动寰宇的不朽诗句;“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使至塞上》)这首诗最吸引世人眼球的,是第三联中的“直”“圆”二字,它不仅瞬间唤醒了我们作为自然之子的所有生活经验,而且带给我们超验的审美感受,提升了渺小个体在浩瀚天宇之间的存在价值,这价值不是别的,正是作为见证者的正见和福报。作为盛唐时期最负盛名的宫廷诗人,王维数量有限的边塞诗,不过是他整个诗歌生涯中的一次意外收获,然而,却由此奠定和确立了西域边关在世人心目的基本形貌:浩渺壮美,却又野性而孤单。王维在河西任上只待了两年多时间,始终坚持用他惯常的简约诗笔、高度凝练的意象书写着边塞的风光,为读者留下了广阔而丰富的异域想象空间,而这一次的行旅也为王维原本清逸疏淡的诗风注入了少许苍凉的因子,譬如他后来写的“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这种弥漫在字里行间的苍茫感,想必一定与这趟印象深刻的西域体验有关。
十多年后,报国无门的岑参应安西节度使高仙芝的征召,前往库车任职于安西幕府;而另一位诗人高适也追随陇右节度使哥舒翰赴河西担任幕僚。至此,边塞诗写作一时之间蔚为大观,成为盛唐诗歌家族中的现象级事件。作为边塞诗人的杰出代表,岑参与高适一样自幼热衷于功名,都是极有抱负和进取之心的入世之人,但他们在早年都碌碌无为,虽有诗才,却终不得志,直到西出阳关之后,才彰显出各自的天赋与异才。从某种意义上来看,写作者的性情与时代的氛围一直存在着暗通款曲的勾连关系,只有当诗人的个人气质与时代的整体风尚达成了真正的同频共振以后,才能有望凸显出个人的重要性。说到底,是盛世大唐对中亚地区的扩张热望满足了诗人豪迈雄壮的诗歌想象,从而让浪漫主义以席卷的方式在这个历史的节点上登场。岑参和高适在文学史上常常被人并称为“高岑”,虽说他们的书写主题近似,但两人的诗歌风格并不一样,高诗情调悲壮豪迈,浑厚质朴,以思想性见长;而岑诗用语奇诡,陡峻俊逸,瑰丽峭拔,擅长在幽致中捕捉独崛的诗意,唐人称赏他是一位技巧主义大师。《河岳英灵集》的编者殷潘评岑嘉州诗云:“参诗语奇体俊,意亦奇造。”但编于天宝年间的唐诗选本《国秀集》却并未收录岑诗,其后的唐代诗选本也未充分收录岑诗。这一事实足以说明,岑参虽是写作边塞诗数量最多、成就最突出者,但其光芒依然被同时代的王维、李白等大诗人所掩盖着,而边塞诗作为当时旁逸斜出的唐诗分支,其重要性仍需时光和岁月的淘洗。直到明代以后,岑参的地位和声誉才逐渐稳步上升,他诗歌中的丰富多彩的异国风情和奇异的诗歌美学,才吸引住了后世的目光。
大约在开元五年(717年)左右,岑参出生于湖北江陵,其祖上是从河南南阳迁居到这里的。“国家六叶,吾门三相。”这是岑参在《感旧赋》中的自述,像许多家道中落的寒门士子一样,他的家族也曾有过无限荣光。岑参的曾祖父、伯祖父和堂伯父都曾位极宰相之职,但他父亲岑植只做过地方刺史,且在岑参年幼时早逝。昔日的荣光映照着如今潦倒的门庭,家门巨变令岑参不得不立志苦读,以重振岑氏祖业为平生志愿。对于岑参的早年生活,我们现在所知不多,能够佐证他这段时期生活经历的文献,大都来自于他《感旧赋》的序言:“五岁读书,九岁属文。”“志学集其荼蓼,弱冠干于王侯。荷仁兄之教导,方励己以增修。”由此可见,早年家贫的他是在其兄的指导下发愿苦读的。父亲去世后,岑参随家人移居到了洛阳嵩山一带,“隐于嵩阳”,以求功名。二十岁时,岑参“献书阙下”,试图通过献书天子的冒进方式赢得青睐,在朝廷谋得一官半职,但事实上,在唐代要想绕过科考,以文搏名,走上仕途并不容易。年轻的岑参抱着出名要趁早的志念,本意想凭藉“尤工缀文”的本领走通此路,结果未能遂心如愿。在此后的十年里,岑参多次往返于京、洛之间,不断为出仕而奔波,却始终一无所获。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决定模仿前贤先到终南山隐居起来,再择机出仕。“夕与人群疏,转爱丘壑中。心澹水木会,兴幽鱼鸟通。”(《自潘陵尖还少室居止秋夕凭眺》),但他隐居的目的显然并不在于出世遁世,相反是为了以高才吸引世人更多的注目。仕途不顺的诗人学子澹泊蓄志,以期在宁静中积蓄能量,这在当时是一种流行的做法。
天宝三年(744年),二十七岁的岑参以第二名的身份进士及第,终于取得了晋身资格,只等吏部选考之后获取职位了,但他苦苦等来的只是右内率府兵曹参军一职,大致为正九品下。卑微的官职让心高气傲的岑参郁闷不已:“三十始一命,宦情多欲阑。自怜无旧业,不敢耻微官。涧水吞樵路,山花醉药栏。只缘五斗米,辜负一渔竿。”(《初授官题高冠草堂》)从这首诗中我们不难看出诗人矛盾的心境,在“五斗米”与“鱼竿”之间,究竟该何去何从,他一时还难以做出抉擇。
在岑参今存的作品中有一首最早写到塞外的诗,题为《胡笳歌送颜真卿使赴河陇》,这首诗可视为岑参对他日后命运的暗示,或者说,他可能是在无意间碰触到了命运的玄关。天宝七年,好友颜真卿出任河西陇右军试覆屯交兵使,岑参以此诗赠行:“……凉秋八月萧关道,北风吹断天山草。昆仑山南月欲斜,胡人向南吹胡笳。胡笳怨兮将送君,秦山遥望陇山云。边城夜夜多愁梦,向月胡笳谁喜闻。”在读惯了岑参早期的机巧之作后,我们第一次发现了诗人的另外一面,一股豪迈之气从诗里行间喷薄而出,夹杂着青春的热血和对友人的惜别之情。如果说,岑参在出塞之前的诗还多少带有模仿的痕迹,始终无法摆脱王维、孟浩然、李白等人的阴影,那么,此诗则在无意之中显露出了他的个人独特气质和才华,至少有丰腴的潜质有待开掘。
每个写作者在真正找到自我之前,总是难免有一段对自我的怀疑和不信任阶段,他需要在不断的尝试中找到内心深处那个幽暗不明的自我,然后将他奋力地拽出来,只有当这个独特的自我开口说话的时候,写作者才算是真正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声音。岑参尽管在早年写出过许多语奇的诗句,譬如:“孤灯燃客梦,寒雾捣乡愁”(《宿关西客舍寄东山严许二山人时天宝初七月初三日在内学见有高道举徵》);“山风吹空林,飒飒如有人”(《暮秋山行》)等,这样的诗纵然机巧,空濛,充满了语言质感,但是放在天才林立的盛唐,尚并不足以让人侧目,因为它们只是写出了汉语之美,却没有写出诗人独特的价值和重要性。而只有当岑参写出了“胡姬酒垆日未午,丝绳玉缸酒如乳。灞头落花没马蹄,昨夜微雨花成泥”(《青门歌送东台张判官》)这样的诗句后,我们才能清晰地看见,一个与众不同的诗人形象出现了。岑参非常擅长七言体歌行,他后来的那些边塞诗,大多是采用这种形式来进行创作的,这些诗音节流畅自然,转韵灵活娴熟,体现出了诗人自由自在的语言驾驭能力。也就是说,岑参本质上应该是一位空间感很强的诗人,他真正需要的是心灵腾挪的空间和现场。但是,由于他在前期的现实生活中一直处于局促逼仄的精神状态里,他的诗歌才华因此并没有得到真正自由的发挥,而这样的精神状态又反过来影响了他的现实生活。
天宝八年(749年),一双神秘的命运之手终于朝岑参伸了过来。这一年诗人已经年过三十了。应安西节度使高仙芝的辟召,仕途艰蹇的岑参终于决定离开长安,前往安西幕府任职。“丈夫三十未富贵,安能终日守笔砚。”如同诗人后来在《银山碛西馆》中所言,他必须抛弃以往的蹒跚情状,尽快有所作为,于是便信心满满地踏上了陌途,一段嶄新的人生之旅也随之开启了。
从长安西行,到安西幕府所在地库车,这是一段漫漫长途,全程长达六千华里,如此漫路对于一介书生来讲,可不是件一蹴而就的事,不仅艰苦,而且沿途充还满了各种未料的凶险。从诗人留存下来的诗篇中,我们大致可以推测出他此次的行进路线:先是取道河西走廊,出阳关,经蒲昌海(罗布泊),到达鄯善;再经由火山西行至吐鲁番一带,又由西州经铁门关,最终到达了安西。历时两个多月。可以想象,当诗人行走在渺无人烟、黄沙漫漫的旅途中时,他的心境是何等的愁绪迷漫,心情也悲凉到了极点:“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逢入京使》)诗人一边西行,一边频频回首东顾,可是,我们也不要忘了,岑参作诗素以“奇警”闻名,这种文学上的趣味性,自然也会在他的性格里面有所呼应和体现,也就是说,悲凉归悲凉,但岑参同时也是一个好奇心很强的诗人,因此,当他独自迈入空濛之境的时候,一种对未知前途的好奇感也越发强烈起来:“火山今始见,突兀蒲昌东。赤焰烧虏云,炎氛蒸塞空。不知阴阳炭,何独然此中?我来严冬时,山下多炎风。人马尽汗流,孰知造化工。”(《经火山》)有人考据过,这应是中国诗歌史上第一首诗人亲莅火山后写下的诗篇,全诗充满了各种惊叹莫名和不可思议的元素,无论是赤炎虏云,还是严冬炎风,都是诗人平生所见,而在感叹和赞美过后,诗人指给我们看到的是大自然奇异的造化之功。与此同时,我们也能看到,诗人依然在用词上保持着他固有的“奇警”特征,“双双愁泪沾马毛,飒飒胡沙迸人面”《(银山碛西馆》),一个“沾”字,一个“迸”字,就烘托出了行役大漠的诗人形象。就是在这种强烈的好奇心和深深的愁闷感的裹挟中,在这样的双重情绪的支配下,岑参终于到达了安西幕府驻地。
“弥年但走马,终日随飘蓬。寂寞不得意,辛勤方在公。”(《安西馆中思长安》)岑参在幕府里的工作主要是在安西四镇之间穿行,传达公文,并无实职。这让一心想求取功名的诗人不免有些沮丧,思乡之情时时涌现出来:“故山在何处,昨日梦清溪。”(《早发焉耆怀终南别业》)多愁善感成了他日常生活中的常态,建功立业的愿望日渐被碌碌无为的现实磨损着,消耗着。就在诗人还未真正在异域伸展开诗性的翅膀时,事情发生了变化。751年,朝廷命高仙芝为河西节度使,西征大食,结果惨败,岑参落寞沮丧地自凉州返回长安。这就是岑参第一次出塞的经历。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诗人颓然地意识到,作为一介文人,自己在塞外其实与在长安一样功名难求,不过是:“白发悲明镜,青春换敝裘。”(武威春暮闻宇文判官西使还已到晋昌》)但若是我们从人生阅历和诗歌经验方面来看,这次出塞对岑参后来的成长却是至关重要的。
“东望望长安,正值日初出。长安不可见,喜见长安日。长安何处在?只在马蹄下。明日归长安,为君急走马。”在这首《忆长安曲二章寄庞催》的诗中,行将归京的急迫狂喜之情溢于纸面,以致于让这位素来巧言的诗人喜不择言了,而在这“不择”的背后却是岑参浑然不羁的天性释放。岑参一生写作了大量的唱和寄赠之诗,他是一个特别看重亲情和友情的诗人,将近三年的塞外军旅生涯,对于壮志难酬的岑参究竟意味着什么,目前尚未可知。据史料记载,回到长安的诗人在平复了思乡思亲之情后,再度陷入了碌碌无为、自怨自艾的状态之中:“脱鞍暂入酒家垆,送君万里击西胡。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送李副使赴碛西官军》)一缕缕壮志未酬又钦羡他人的情绪溢于笔端。
此间只有一件事情值得一提:天宝十一年(752年),岑参曾与高适、薛据、储光羲、杜甫等人同登慈安寺,同题作诗。后世论家一致推认在这次的诗艺竞技中,杜诗无可争辩地技压群贤,其次则数岑诗。毕竟岑参有过先前的历练,笔下已然自带风云和辽阔:“连山若波涛,奔凑似朝东”;“誓将挂冠去,觉道资无穷。”(《与高适薛据同登慈恩寺浮图》)从这首诗里我们可以看出,诗人在有过塞外经历之后,诗体风貌也比从前雄阔了许多。但萌生出来的退意,与建功立业的意志仍然在角力,在再三权衡之后,岑参最终还是选择了第二次出塞。
公元754年,岑参应安西、北庭节度使封常清的征召,又一次远赴庭州,担任节度判官。此时,疏财重义的封常清麾下已经云集了高适、裴冕、严武等众多名士,岑参几年前曾在安西与封常清同僚,这次为他征辟,自觉有知遇之恩。“河西幕中多故人,故人别来三五春。花门楼前见秋草,岂能贫贱相看老。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凉州馆中与诸判官夜集》)由此可见,这一次诗人出塞的心情还是颇为欣悦的。“陇山鹦鹉能言语,为报家人数寄书。”(《赴北庭度陇思家》)同为思家思亲主题,但是我们从最能体现诗人内心深处最柔软的思亲之情上来看,也远比上一次出塞时的孤愁豁达明亮了许多。
岑参的第二次出塞大大提升了他作为边塞诗人的重要性,这种重要性体现在诗人心境的变化上,也体现在他对“边塞”一词的理解方面,即,他已经逐渐摆脱了个人情绪化的内心写照,开始将笔触深情地泼洒在广袤雄阔的关外景色中,并从中超拔出了一股豪迈高蹈的精神力量。“边塞”于此时的他而言,已经不再只是地理方位,而蜕变成了某种“精神的边陲”: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
“古来青史谁不见,今见功名胜古人。”(《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
“十年只一命,万里如飘蓬。”(《北庭贻宗学士道别》)
“关西老将能苦战,七十行兵仍未休。”(《胡歌》)
……岑参在这一时期所写下的诗篇,真正照亮和灿烂了文学史上一个前所未见的世界,这个世界里不再只有征伐和功名,还有昂扬的斗志与生命力。以往的边塞诗包括李颀、王翰、王维、王之涣、王昌龄等人的边塞诗,主要集中在反映和描绘边陲之地的奇异景致,加上写作者行于大漠的孤单情状、思亲愁绪,但我们从岑参的这批诗歌里,读到的就已经远不止这些了,诗人写下的既有刀光剑影、寒雪狼烟,更有从一具具肉身中迸裂而出的快意恩仇,还有西域各族民众的生活情形。
在所有的行旅诗人中,岑参无疑是走得最远的一位,他对西域异国风俗民情的了解和熟稔程度,远超当世文人,他是真正写出了边塞诗之血肉和筋骨的人。岑参在他的诗歌里不断用独特的细节烘托着诗意,显示出了诗人惊人的洞察力:“九月天山风似刀,城南猎马缩寒毛”(《赵将军歌》);“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幕中草檄砚水凝。”(《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这些细致入微的观察和体验,耐心精确的刻画和描写,如若诗人不是出于对那片土地的理解和爱,是断然不会具有如此匠心的。譬如,岑参在他的诗歌中曾两次写到过的火山,但他第二次写的《火山云歌送别》,显然与上次写的《经火山》大不一样了,上一次诗人虽然近距离地描绘了火山的奇异,但这一次却写出了静寂中热烈的生命和活力:“火云满山凝未开,飞鸟千里不敢来。平明乍逐胡风断,薄暮浑随塞雨回。缭绕斜吞铁关树,氛氲半掩交河戍。”此诗构思造意皆奇,如一幅重彩的油画,令人难以忘怀。杜甫曾言:“岑生多新语”;又说:“岑参兄弟皆好奇。”经由第二次出塞的洗礼,岑参完成了由“奇”到“壮”的转变,最终形成了自己且奇且壮的独特诗歌风格。
755年安史之乱爆发,封常清奉命回朝,岑参仍滞留在北庭,直到两年之后唐肃宗继位,他才归抵鳳翔,被授为右补阙。又两年后改任起居舍人。“吾窃悲此生,四十幸未老。一朝逢乱世,终日不自保”;“功业今已迟,览镜悲白须。平生抱忠义,不敢私微躯。”(《行军二首》)尽管报国建功之心依旧,但无奈生逢乱世,抑郁之情难以言表。在此后的岁月里,他先后任过太子中允、关西节度判官、嘉州刺史等职。769年,岑参在成都病逝。临死之前,他写下了一首题为《客舍悲秋,有怀两省旧游,呈幕中诸公》的绝笔诗,中有“不知心事向谁论,江上蝉鸣空满耳”的诗句,在蝉鸣满耳声中诗人回首自己这一生,那些戎马倥偬的岁月犹在眼前,不知诗人是否思量过,他本该一直朝向奇骏的一生,怎么会落到这般委顿的田地。
“强欲登高去,无人送酒来。遥怜故园菊,应傍战场开。”(《行军九日思长安故园》)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说:“可悲战场二字。”而在我看来,岑参的一生终究是为“战场”而生的一生,他如戈的笔椽一旦脱离了纷扬的尘沙,就失却了与生俱来的强健之态,诗学的生命力也大打折扣了。从这个意义来讲,岑参的两次出塞虽说都是为情势所迫,但终归实现了人与诗的“大一统”。岑诗之奇骏在离开了胡地边关之后,沦为普通意义上的诗学趣味,一如他后来流落川巴所示:“帘前春色应须惜,世上浮名好是闲。西望乡关肠欲断,对君衫袖泪痕斑。”再也回不去了,西望不得,北望更迷眼。此时此情,再多的愁绪也无法换回曾经的风沙与昂扬了,惟有斑斑泪渍洒在夕光青衫上,不用擦,自会干。
【作者简介】 张执浩,武汉市文联专业作家,《汉诗》主编。主要作品有诗集 《苦于赞美》 《宽阔》《高原上的野花》等,另著有长中短篇小说及随笔集多部。曾获人民文学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诗刊》年度陈子昂诗歌奖、鲁迅文学奖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