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东红色歌谣中的文化意象与翻译
2021-11-28闫晓茹
闫晓茹,李 旭
(陇东学院外国语学院,甘肃庆阳,745000)
文化意象是文学作品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文学创作者将自己的情感通过客观物象表达出来的文学呈现方式。在文学翻译中若忽视了文化意象的意义就会影响原作整体思想的传达,因此,文学作品中文化意象的传递与再现成为译者重点关注的对象。文学作品包含丰富的文化意象,诗词、歌谣尤为如此,所以文学翻译不是机械的解码和编码的过程,而是传递文化意象所具有的特定文化内涵的行为。意象是中外诗歌的基石和精髓,也是诗人表现主题、营造意境不可或缺的审美手段,可谓无意象不成诗。诗歌的意象通常指自然意象,即取自大自然、借以寄托情志的物象。物是客观存在,一旦入诗,就成为具有主观色彩的意象,渗透着诗人厚重的情感。意象由物象和寓意两部分组成。物象是信息意义的载体,是形成意义的客观事实;寓意是物象在一定语言文化环境中的引申意义,是构成意象的主观内容。简而言之,意象就是意中之象,是用具体的事物表现抽象的概念,是主观情理和客观形象的融合。在不同民族绵延发展的历史长河中,许多事物都被人们赋予了特殊的象征意义和特定的文化内涵,形成了固定的文化符号系统,即蕴涵深厚的民族文化色彩的意象,“有的还带有丰富的、意义深远的联想。”[1]文化意象从总体上来说是可译的,但由于中外文化差异,可译性又是有一定限度的,尤其是具有文化负载意义的意象,其翻译非常困难,具有极大的挑战性。文化意象的翻译依赖于它本身所存在的语言文化环境,比如自然环境、历史文化、风俗民情、审美取向、价值观念等,翻译时如果考虑不周或者处理不当,很容易造成文化意象的失落或扭曲,从而无法准确传递原文思想内容的文化性。
陇东红色歌谣中自然意象丰富,上有日月星辰,下有山川河流、花草树木,还有鸡鸭鸟兽、财狼虎豹等动物,可以说,自然界的物象一应俱全。这些自然意象在歌谣中被赋予了特定的情感和文化内涵而成为文化意象。陇东是革命老区,这片黄土地上产生的歌谣,是不同历史时期的产物,充分发挥了宣传、教育、动员、激励人民的作用,成为记录陇东人民革命斗争历程的史诗。因此,陇东红色歌谣承载着深厚的红色情怀,蕴含着不屈的革命精神和厚重的历史文化,其中的意象自然而然地具有丰富的红色文化内涵。除了大量的自然意象外,陇东红色歌谣还运用了许多人名意象和地名意象,这些都是红色意象,也是特定历史时代的文化意象,构成了一幅幅具有诗意的战斗画面和生活场景。译文如何保留歌谣的本土文化色彩、体现意象背后的红色文化涵义,是翻译实践中最棘手的问题。简而言之,译者要深入了解歌谣产生的文化背景、历史事件,才能正确理解相关意象负载的文化信息;此外,译者还要掌握有效的意象翻译策略,才有可能实现原文意境在译文中的准确传递与生动再现。
一、意象保留
“山丹丹花”是陇东红色歌谣中最鲜活、最耀眼、也是最具代表性的红色意象。一首《山丹丹开花红艳艳》使生长在黄土高原上充满了生机与朝气的山丹丹花家喻户晓,成为红遍中国的名花之一。山丹丹花因其外形红火奔放、生命力顽强而招人喜爱,也因此被编入北方民歌之中,借以抒发热烈的感情。1935年,中央红军到达陕北后,山丹丹花被赋予了新的内涵,成为延安和陕甘宁边区的象征。在陇东红色歌谣中,山丹丹花是一个典型的、出现频次很高的红色文化意象,如“山丹丹花开红艳艳,毛主席领导咱打江山”“山丹丹花开红当当,红军跟的是共产党”“山丹丹开花红满山,红军来了大发展”“山丹丹花开红堂堂,缅怀先烈唱南梁”等。由此可见,在陇东老区,山丹丹花是革命之花,寓意革命火种和南梁精神,象征着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象征着似火的革命热情、大无畏的革命精神以及红军将士跟随毛主席打江山闹革命的坚定乐观的决心和不变的理想信念。陇东红色歌谣中的“山丹丹花”意象不仅具有形象的美学意义,还具有特定的红色文化内涵和深意,已经成为陇东老区人民的文化心理符号,定格在人们的认知图式里,被歌谣创作者用来表达和寄托老百姓的情感与信念。
在语言层面,陇东红色歌谣采用“直译为主,意译为辅”的方法;而在文化层面,采用“异化为主,归化为辅”的策略。异化、归化是劳伦斯·韦努蒂在其翻译论著《译者的隐身》(1995)一书中提出的两种翻译策略,是直译与意译的延伸。异化偏离本土主流价值观,归化则遵守译入语语言文化当前的主流价值观;异化保留原文的语言和文化差异,使译文呈现出异质成份;而归化对原文采用同化手段,为迎合读者将原作尽可能地本土化。异化与归化策略不是截然分开、非此即彼,而是相辅相成、对立统一的,译者可根据具体的翻译目的、文本特色以及受众层次,灵活选择并有所侧重。翻译陇东红色歌谣这类文化特色鲜明的文本,在不违背目的语语言规范和文化传统的前提下,尽可能采用异化、直译策略,完全保留文化意象的指称意义和蕴涵意义,达到内容与形式的高度统一,把读者带入异国情景,感受异国文化。归化以目的语文化为归宿,以适应、照顾目的语的文化习惯,但有可能导致原语文化意象的失落或扭曲,从而无法传递原语文本的文化特色及精神内涵。因此异化和直译是保留并传达修辞中富有文化内涵的自然意象的主要手段,上述歌谣中的“山丹丹花”都被直译为“morn⁃ingstar lilies”,如“Morningstar lilies burst into blos⁃soms red as fire”“Flaming as fire morningstar lilies are in full bloom”“With morningstar lilies blooming,the mountain’s all over red”。[2]
在陇东红色歌谣翻译实践中,负载红色文化内涵和深意的自然意象基本采取异化翻译策略,通过直译方法,“既保留了中国的传统文化元素,又为以英语为母语的读者提供了构建中国传统文化语境和认知图式的必要素材”[3],还可以对外宣传富有中国特色的红色文化。
二、意象移植
诗词、歌谣中的自然意象英译时,或多或少能在目的语中找到语义和功能对等的词语,异化、直译便是行之有效的翻译策略和方法,而包含文化内核的人名、地名意象则无法在译入语中找到对应词语,可以通过音译加注释,以异化策略将其植入到译文之中,以此保留原文的意象。世界各民族的人名、地名都是本民族语言文化的重要载体之一,负载着凝重的文化信息,在翻译过程中由于语言和文化的差异很容易造成翻译障碍。著名作家白先勇道出了中国人名音译的苦衷,他承认中国人名“含义丰富,但译成英文用罗马拼音,那就只剩下了音,失去了意,而且拼音不加四声连音也念不准。有些译者也把中文名字意译,那也不是每个中文名字都适合这样做的”[4]。由此可见,语言和文化上的巨大差异使人名意象在翻译时很难做到音意兼顾。
陇东红色歌谣产生于特定历史时代背景下,与传统歌谣相比,红色歌谣主要描述历史事件,歌颂历史人物,或通过百姓生活反映革命思想,总之,都与革命历史相关。因此,这些歌谣记载的多是真人真事,涉及的人名、地名意象承载着厚重的历史文化信息,文字意义独特,译语中很难找到对等词语。如果采用归化策略意译,便会造成原语意义的损失和变异。唐代的玄奘就提出了“五不翻”的理论,其中的“生善故”正是指佛经中一些特殊名词和术语在汉语中没有对等词,因此只能存而不译,采取音译的策略。美国意象派诗人庞德在翻译《神州集》时所采用的策略,是归化为主,异化为辅,在译文中对有些地名和人名也采用了直接的音译,保留了原诗中的异国情调。“人名的翻译历来都有译音和译意两大系统,按照国际通行惯例,翻译中更注重人名的指称功能,一般采用译音系统。”[5]123如果只是译音,由于译文读者缺少相关背景知识,读起来很有可能是一头雾水,不能得其要领。采用音译加脚注的方法,进一步解释说明,便可以最大限度再现人名意象丰富的文化内涵。杨宪益认为文化意象译成英语时倘若做归化处理,则不能反映与这些文化意象相关联的特殊意义。因此,在翻译过程中应尽量保留原文的意象,同时添加必要的注释帮助读者理解。[5]135比如歌颂早期革命领导人刘志丹的唱词“刘志丹是好汉”译为“Liu Zhidan is a hero brave and bold”,然后仔细考证,加脚注介绍“刘志丹”其人,帮助读者理解歌谣唱词的精神与内涵。注释根据语境,可详可简,适度填补文化背景差异所造成的理解困惑和接受障碍,既保留原作的信息含量,努力传达中国特色文化,又易于英语读者接受,从而达到文化传播与交流的目的。
在中国,地名是历史文化的精髓,是一个地域文化的载体,也是一种特定文化的象征。有些地名来源于一个地方特殊的地貌特征,有些地名以重大历史事件、重要历史人物命名。陇东红色歌谣中的地名意象包括党的重要机构旧址、重要事件发生地、重大战斗遗址等,记载了红色故事,渗透着红色基因,承载着丰富的历史文化信息,有着别样的魅力。翻译这些红色地名时,译者主要采用直译加注和音译加直译再加注的方法。例如“五孔窑”,即刘志丹创办的陕甘边区军政干部学校所在地的五孔窑洞,译者直译为“Five Dwelling Caves”,然后加脚注解释,从形式和内容上都较好地再现了地名所蕴含的文化信息。
用汉语拼音拼写中国地名是国际通行标准。翻译时先音译专名,使之保留中国特色,然后对通名进行直译,比如,Hengshan mountain(衡山),Madi⁃tai village(麻地台,村庄名)等。歌谣中的一些地名意象,在原文读者看来一目了然,可对于译文读者来说却是“雾中看花,水中赏月”。因此翻译时有必要在译名后面加注,尤其是具有历史、文化意义的重要地名,略作说明,能让译文读者了解该地名的深层文化意蕴,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文化意象的跨文化传递。
译者在翻译陇东红色歌谣时倾向于保留原作的文化意象,倾向于原汁原味地传递原作中的文化信息,添加必要注释,填补英语读者对中国文化知识的空白,有利于读者的认知与理解。用音译加注释、音译加直译再加注释的方法翻译人名意象和地名意象,既突出了原作的异国情调,又彰显了不同文化之间的差异。对于诗词歌谣的翻译采用音译加注、直译加注的方法,翻译界见仁见智,褒贬不一。吕叔湘先生说:“读诗而非注不明,则焚琴煮鹤,大煞风景矣。”[6]太多的注释的确会影响阅读进程,破坏读者的阅读情趣,是一种不得已的补偿手段。
三、意象转化
翻译必须体现出原语的文化价值,必须将原语所代表的独特的文化色彩不折不扣地展示给译文读者。由此看来,直译或异化无疑是一种较好的处理方式。当不同民族的文化差异导致文化意象空缺和错位时,直译无法准确传情达意,这时采用归化或意译方法,也就是“深化、浅化、等化”译法,可以在翻译过程中达到文化交流的目的。这是许渊冲先生提出的文学翻译的方法论。“深化”包括特殊化、具体化、加词、分译等译法;“浅化”包括一般化、抽象化、减词、合译等译法;“等化”包括灵活对等、词性转换、换词、反译等译法。许先生认为译者有“增删更易”适当变通的自由,可以曲折达意,婉转传情,“从心所欲而不逾矩”。
盼星星,盼月亮,
穷人盼的共产党。
Day long,night long,the poor here
Long for the Communist Party dear.
在上述两句歌谣中,“星星”和“月亮”是两个意象,但并非指实体而是喻体,借以抒发一种急切盼望之情,喻指老百姓翘首期盼共产党救万民于水火的迫切心情。同一事物在不同的文化语境中会有不同的象征和联想意义。正是因为文化的异质性,“盼星星,盼月亮”在英语中没有“期望”“渴盼”之义,据此,译者适度变通,发挥译语优势,用英语读者熟悉的意象“day long,night long”意即“天天盼,夜夜盼”来替换,不仅能传达歌谣韵味,还能使英语读者更容易感悟和体会原歌谣中抽象而深刻的精神。这就是等化译法,因为译文和原文的深浅度基本相等。译文还通过增添词语here和dear并用颠倒词序的方式加了两个韵脚,传达了原歌谣的音韵美,同时凸显共产党得到了陇东老区人民的拥护和支持,译出了原文表层所无但深层所有的内容,这就是深化译法。无论从形式上还是内容上,译文都紧贴原文,而且民歌韵味浓厚。整体而言,译文与原文有异曲同工之美。
许渊冲指出,文学翻译不仅是两种文字的统一,还应该是两种文化的统一,不但是两种文化的统一,还是两种文化的竞赛,即“美化之艺术,创优似竞赛”。因为两种文化有同有异,各有短长,互为优势,所以在文学翻译中要尽量扬长避短,展开竞赛,发挥优势,要在异中求同。这便是许先生提出的翻译哲学的认识论。上例中的“盼星星,盼月亮”是汉语所有而英语所无的表达方式,但是“天天盼,夜夜盼”却是英语和汉语共有的思想内容。因此,通过等化译法,用“天天盼,夜夜盼”来取代“盼星星,盼月亮”,就是异中求同,发挥了原文和译文共有的优势,达到了两种文化的统一,传递了意象的历史文化内涵。
四、意象缺省
文化意象是诗歌中的一种文化现象,一般都具有表层含义和深层含义,这种多意性和复杂性特征常常使译者陷入顾此失彼的困境,导致文化意象的失落与扭曲。早在东晋,道安便提出了佛经翻译中“五失本,三不易”的观点,以便强调梵、汉翻译过程中的遗失与艰难。文化意象的缺省在翻译中几乎在所难免,陇东红色歌谣也不例外。翻译不仅是语言的转换,更是文化的传播与交流。直译或异化能更好地展现原语所代表的独特的文化色彩,同时还能给译语读者留出适度的阐释空间,如同中国水墨画讲究留白,给人以无限的遐思,意蕴深长。但在不同的文化和语境下,译语读者要体会言外之意有时不太可能,因为原来的时空和阐释条件已不复存在,译者适度的文化干预或采用意译、归化的策略是必要的,也是可行的,以此传达文化意象的深层之美,即“意美”。
在“欢歌迎来四方客,致富花开满院香”两句歌谣中,第一句叙事,可以直译;第二句取喻,以“花”和“香”为意象组合,讴歌党的富民好政策,歌颂农村新面貌,描绘老百姓过上了衣食无忧、安居乐业的幸福生活,一幅万花盛开、欣欣向荣的景象展现在读者面前。如果采用直译法,能保留原文意象,也能传达出唱词的表层意思,但却无法表现其深层意义,势必会造成英语读者理解的困难。为了避免误解,含蓄不如说破,通过归化策略,把这两句译成:
His songs of joy are heard by guests from afar,
Praise for a happier life the people live by far.
“花”和“香”两个意象的省译使译文丧失了原语特有的修辞美,算不上理想的译文,但植入了原句暗含的文化信息,表达出了意象背后的文化内涵,使译文在精神上符合原作者所要表达的思想。值得注意的是,上述两句歌谣的译文在传达出原唱词深层意蕴的同时,还兼顾了音美与形美——整齐的诗行、抑扬的音调和押韵的韵脚,整体上达到了音、形、意三者的和谐与统一,是对意象缺省的一种补偿。翻译总是有所失落,但失的同时也有所得,即译者的再创造所带来的价值。
意象是诗歌的灵魂,也是诗歌翻译实践的难点和重点。陇东红色歌谣具有革命性和纪实性特点,歌谣中的意象具有特定的历史文化内涵。在翻译过程中,译者需要兼顾歌谣意象的文化意蕴和英语的表达习惯,尽可能采取异化翻译策略,通过意象保留或移植尽量完整、准确地再现歌谣的文化意象,传递出独特的文化意蕴。当文化差异导致文化意象空缺和错位时,直译无法准确传情达意,可以采用归化或意译方法,通过意象转化或省译传达其深层之美,达到译文与原文在文化上的统一,以促进中国民族文化的对外输出与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