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文化视阈下语言选择的三重维度及研究视角
2021-11-28王跃平马若宏
王跃平 马若宏
(1.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陕西西安 710119;2.贵州师范大学文学院,贵州贵阳 550025)
一、引言
语言作为客体,应人际交流及社会需求而产生。特定群体的语言,首先是约定俗成的能指与所指的结构系统与使用规则的形成与确立;其次作为社会存在,语言构成不同文化传承发展的内容及载体。不同语言可表征不同的文化内涵及外化的社会文化行为,选择不同的语言或方言变体附带其使用者及社会的文化事实。从语言与文化的关系视角看,语言选择关乎使用者能力、认知及二者协同的社会性使用三重维度。同时语言选择三重维度的深入研究可从语言结构、语言功能及文化三个视角进一步展开。
二、语言选择与文化的内在关联
语言与社会文化关系密切,萨丕尔曾强调社会对人获得与使用语言的关键作用,认为语言是一种获得的“文化的”功能及社会习惯的产物[1]。通常,语言可被视为一种自成体系的文化现象,有其社会性本质,同时也是传承、了解文化的途径,拥有不可或缺的文化价值,其与物质文化、制度文化及精神文化密切相关[2]。语言与文化的关联实则贯穿于人与社会互动的方方面面。社会语言学侧重语言及变体选择的社会动因,而文化差异是其动因之一[3];互动社会语言学则强调社会文化知识不同可引发人际会话互动中的会话理解及推理中的语用失误[4]。语言与文化在社会中的互动,一定程度上而言,形成以人为媒介的语言实践与社会文化事实构建的关系。语言作为文化构成及文化行为表现,意味着使用语言可从不同程度和侧面反映语言文化行为。由此,选择一种语言也是一种文化行为,其内涵关涉语言作为母语的传承及人的社会化过程中所发生的他语习得等社会文化行为。语言使用即语言选择[5]。从社会语言学及语用学研究视角看,语言选择指“多语言共同体在特定场合所选用某种语言或语言变体的现象”[6],其包括语种、语体、语句、词汇、语调及语言结构和功能变体等宏观、中观和微观层面的不同选择。一直以来,语言选择主要作为社会语言学及语用学有关使用者语言或变体选择与社会语境因素相关性研究的重点,而其与文化的关系的研究如人类言语行为的文化表现、语言社会应用的文化功能与价值体现则相对较少。语言选择作为语言使用变化的影响因素或隐或显地反映个人语言使用变化及其社会文化表现,可形成临时的或相对稳定的不同文化背景使用者的语言选择,同时语言选择的外部社会文化因素也会影响个人语言选择行为,从而使语言选择主体与客体在互动过程中建立互惠的语言选择模式及相应的社会文化事实联系。语言选择可从使用者能力、认知及使用三个维度表征语言文化行为,而从语言结构、功能及文化视角的研究也有助于进一步理解语言选择与使用者、社会及文化的内在逻辑关联与外在行为表现。
三、语言选择的三重维度
语言最重要的功能是满足人类的交际需求,其功能体现于社会化的使用。选择一种语言或变体兼及有意识或无意识的认知心理及社会因素的驱动。人类具有认识和改造精神世界和物质世界的能力,语言的能产性归因于人的认知能力、能动性和创造性与社会的主客观互动实践。以内部语言观和外部语言观为两大宏观分野,可从使用者能力、认知行为和使用行为三重维度审视语言选择。语言社会文化功能的实现与语言选择的关系,涵盖使用者掌握的语言及变体种类;对不同语境及交际对象,基于已有经验与即时交际需求的主观评判以及自身语言熟练程度及其运用能力。从使用者视角出发,首先语言是人的能动性创造的集体性产物,具有社会性;其次,人的生理机能为语言选择、使用及传承提供生物学基础;再次,语言选择的心智过程关涉人的语言能力及认知能力的协同;最后,使用者基于自身及社会需求将“语言选择”的认知过程外化,生成具体的话语文化行为。
(一)能力维度
就人的能力而言,语言选择既是一种社会心理认知行为能力,也是一种语言能力的表现。语言兼具自然性与社会性,语言选择作为人的心理认知及行为的外化,综合了语言的自然性与社会性在人类言语行为中的协同运作。语言选择以语言及言语的产生与存续为客观前提。语言自身的结构矛盾及因使用者和社会因素而引起的变化,如语言接触所引发的变体及变异形式,为语言选择提供了基于使用的多样可能。语言选择的能力维度包括内在及外在两个层面,内在能力维度以语言选择的认知生理基础及语言知识的内化为主要方面;外在能力维度则以语言选择行为结果为表征。
能力在心理学中常指“一种心理特征,是顺利实现某种活动的心理条件并对活动效率和结果产生直接影响”[7]。广义而言,能力可指“人们灵活运用知识、技能和智力因素,顺利完成某项实践活动的行为和个性心理特征”[8]。从能力的概念来看,人的能力包括进行语言选择的能力,从作为内部认知心理特征的能力视角看,语言选择可作为语言能力的外化表现(1)关于能力维度,本文主要关注使用者的语言能力及基于语言能力的社会化使用。。索绪尔区分了社会的语言和个人的言语并认为语言作为一种社会事实是全体成员共享的符号系统,具有规约性,强调社会性的选择,而言语则是个人将语言单位“组词造句”且“说出”的语言行为,侧重个体性的选择[9]。乔姆斯基则认为人类拥有与生俱来的语言习得机制,以内在语言能力观审视人类语言发生机制的“普遍规律”[10]。海姆斯针对乔氏的语言能力天赋说提出了交际能力说,强调语言能力的社会文化性,认为语言能力不仅是语言知识内化的能力,同时是使用者基于社会经验、需求及动机对语言知识的实际运用[11]。二者都关注了语法能力与语言知识的认知,海姆斯则更是将语言能力作为一种通指,认为其包含人的综合能力尤其是语言使用的社会性。语言能力的社会运用亦包含语用能力即语境中语言的使用和理解[12]。就此而言,语言选择归属于语言应用能力,具体包括使用者的生理机能、认知能力以及基于社会语境的语言运用能力。从个体言语交际视角看,共通语的选择或方言变体的选择,可具体化为交际策略的选择以及交际目标的预设、调整与实现的途径。宏观而言,语言选择是对语言的使用,包括对内化的语言知识的运用,也是一种语言应用能力及其认知操作。从语言习得视角看,语言选择的内循环以基于语法规则的“选词组句”的内操作为路径,实现自我交际或情感表达需求。
从语言能力与语言选择的广义层面而言,首先,其以不同语言单位,如语音、词汇、短语以独现或组现的形式,形成意义表达的语法单位,其过程必然关涉使用者对语言单位的选择,表现为内认知的语法能力及其应用;其次,语言选择是基于社会文化语境的使用者内在语言能力的外在行为表现,如言语、话语或书面语篇中的语句组织、社会语用意义的表达及口语或书面语的选择。
从语言能力与语言选择的狭义层面看,语言选择关涉内化的语言知识、语法能力与外在的社会语言能力的协同,如说者与听者合作性的语言选择或言语互动中的参与者改变语体、语式或语种,继而用以明示或暗示交际关系的改变,此时,语言选择可视为一种策略能力。语言研究常对二语习得、官方语言、双语或多语者基于语言熟练程度及交际需求的交际用语选择、语言景观及机构话语等具体的语言选择进行描写分析并予以释因。语言使用即是对语言、单位层级、结构及语法规约等各要素基于交际意图导向的选择,而选择是一种心智能力,其对行为活动的结果与效果产生直接的影响。因此,语言选择的能力维度,以人的综合能力为前提,包括人的语言知识能力、语法能力、语用能力的社会应用。就此,语言选择表现为人的能力的社会应用及与之相应的行为结果。
(二)认知维度
人类的认知过程是通过诸如推理、归纳演绎、理性思维、概念化及范畴化等不同形式的心理活动感知事体并理解世界的过程[13]。语言不仅是认知的内容也是其表达的媒介。人类语言的种类差异、语言符号化与社会化的音形义及语法规则差异、概念化与范畴化及事体分类的语言表征差异,从不同侧面体现了思维认知及其语言表达的差异。语言的创生及其系统化表征为群体有意识或无意识选择的通约化,通约引导下的语言选择的个体差异,是对群体普遍认知以语言为媒介的个体表达。语言多样性从一定程度上表明了人类对世界具身体验的表达的多样性。不同语言间结构形式与语法规则有异,而其共性特征在于满足人类的交际需求。基于此,语言选择认知维度的共性,以不同社会文化群体共识性的认知体验与社会经验为认知基础,形成趋同的语言符号体系及种类或变体的选择。社会文化群体不同,其语言选择的认知表达可呈现出特定的思维模式、社会结构、文化构成及使用者主观意愿与能动性的融合等多样特征。
就单语者或多语者而言,语言选择的认知表征可表现为同一语言的规约性选择及不同语言的实用性选择。实用性选择关涉语言符号所表达的认知模式的共性或差异性,正如概念隐喻理论所强调的,隐喻不仅仅关乎语言及语词,甚至我们的思维大部分都是隐喻的[14]。语言的隐喻表达形式及意指差异,不仅表现在语言种类、社会文化及思维方式的差异,也通过语言结构及语词概念内涵的差异来表征。语言选择、语词选择、规约性及创新性可表征语言使用所表达的认知普遍性或差异性,如刘晓宇、刘永兵关于英汉空间表达“深/浅”的语料库研究表明,隐喻拓展路径存在一致性而语言表征存在认知偏好、文化模型和体验角度等诸因素导致的差异性[15]。对事物概念化的表征以语言符号的形式表达,形成人与人、人与物的联结,而认知则可表现为思维和行动的切实结果。
语言的认知表征在语言互通或人际、群际接触过程中形成实用性的语言选择,以不同社会语境、人际关系及文化接触中共性及差异性的选择模式及行为倾向,外化使用者的多维认知。语言选择传递语言文化及事实信息,不仅是人与人之间、人与物之间的口语或书面语言文字符号的语篇表达,也是以交际需求为导向的人的选择行为,其也可表征认知过程,包括对语言、人与社会的三维空间中不同概念意义及其表达的构建与重构。
语言选择的认知过程,经由具体言语行为中的语言及其形式的选择表达认知结果,形成基于社会经验及心智的新的认知体验。语言作为人内在思维认知外化的表达媒介,其选择过程、认知内处理及外操作贯穿于人类的言语实践。语言选择的认知操作关涉语言使用的各个方面,如不同场合礼貌用语差异、语体选择差异及行为结果的言语表达等。此外,会话含义的产生从语言编码及解码的过程看,也可视为语言选择的认知操作。通过既有的语法规则及社会使用规约,生成使用中的本义及语用意义,并以言者预期及听者理解为认知操作过程。同时言语意义或言外意义在使用中基于自我认知、他我认知、社会认知及其言语外化的行为表征,形成动态的言语社会实践。语言选择实则成为使用者的认知行为与内隐的心理行为倾向在外在因素驱动下的语言文化的社会实践。
(三)使用维度
语言在使用中适应社会发展的需求[16]。语言选择的使用维度主要关涉语言选择的整体性、个体语言选择的多元性及社会需求驱动的实用性。整体性以群体趋同性选择为主要模式。单一语言群体的语言选择,在未有他语接触的前提下,选择的差异来自于语言结构自身矛盾发展演变所产生的结构变化及与之相应的、并存的新旧结构更替或变化。语言结构的自身变化、社会变迁驱动的传承性及创新性使用所引发的语言结构的变化,可表现为语音融合与分化、词义延展或缩减、新创词的产生及原有词汇的使用率等语言单位层级与使用状况的变化。使用语言首先是以交际为目标,目标导向的语言选择实则是语言使用的社会化。
人与社会的互动需要以语言为媒介、以话语为表征的社会实践。语言使用以选择适切的“语词”关联人与世界的互动关系,就此而言,语言选择使不同语词、语言单位层级、双语或多语社会中共存的语言及变体,经由选择实现个体交际目的。单语或并存使用的语言或方言变体,通过使用者的选择,得以在使用者的认知及实践活动中延续其媒介功能,同时获得情感、经济、文化等不同的社会赋值的工具、情感及理性价值表征。
语言选择是一个动态多变的语言行为,首先关涉使用者对母语或他语的选择与使用;其次以使用者语言选择的认知心理、语言能力与社会实践中语境性、达意性及功能性的多向度互动需求为选择机制。语言的交际职能在使用中发挥功效,使用语言最终的目的无外乎满足人类的交际需求。单语选择以语言使用群体中使用者的语言互通的整体性为特征,其语言种类选择同一,而功能性话语实践则呈现为单一语言结构及互通整体性为前提的多元化的个体选择。双语或多语者的语言使用受语言能力及交际需求的影响,同时关涉语言结构、语法规则及使用规范的社会规约性在不同社会场合的选择,具体表现为语体、话语风格、修辞效用、语义、功能侧重与使用者动态身份的选择,以及在语境建构或重构过程中,同种语言不同结构或功能侧重的选择。
人际交往中的语言选择,以使用中动态的语言及语言结构与使用规约的选择与顺应,形成以语言为媒介的人际信息互递。选择何种语言为交际媒介,以使用者母语代际传承或他语能力的获得为选择前提,以此构建基于使用的语言选择的稳定或语境依赖的动态选择模式。人际交往内嵌于人与社会的互动关系中,使用者社会实践的语言表征参与构建抽象或具体的社会现实,同时也可被社会关系形塑其使用规约、规则及言语行为规范。就语言选择的实施层面而言,言语社区中相同或不同语言背景的使用者,参与社会实践的语言选择,可表征交际语境身份、交际角色身份等不同的身份关系。以语种、语言单位、语言(语码)转换及兼用为选择的言语行为,实施社会性、功能性及表意性的交际适切的语言选择。言语社区通俗地讲是“一个讲话人的群体,其内部的某种同一性构成了与其他群体的差异而区别于其他群体”[17]。语言使用及语言变体选择可有个体或群体差异,如拉波夫葡岛及纽约/r/音变体调查与米尔罗伊的社会网络调查,均表明社会因素诸如性别、年龄、职业、教育程度、居住地等社会变量与使用者的语言及语言变体选择的趋同及差异具有相关性[18]-[20]。因而,社会生活中的个体及群体根据其交际意图及社会需求,形成主观交际意图与客观社会语境驱动的协同型语言选择,参与社会实践。
四、语言选择的研究视角
语言选择关涉言语行为的社会化,其过程实现以人为载体,实施语言的社会文化功能。以语言与文化的关系为出发点,语言选择涵盖语言与文化的内部关联及外部呈现。语言选择的研究包含语言、语言结构及其社会功能的规约化等内容。语言与文化作为互构要素也是语言选择研究需要关注的方面。由此,语言选择的研究可从结构、功能与文化等视角深入展开。
(一)结构视角
语言作为一套音义结合的符号系统,由语音、词汇及语法等结构要素构成,语言选择离不开对其结构要素的选择。语言选择的结构视角意指语音、词汇及语法的整合性选择作为言语或话语表达的前提。综观语言选择的结构研究主要关注“选词组句、表意达意”的言语行为实现等内容,并探寻已有规约化的结构系统,分析如何通过选择特定的或不同的结构层级实现表情达意的功能。语言种类的多样性表征语言结构的多样性。不同语言对同一种概念或事物的表达,表现为不同的音与义的规约化组合,同时有文字的语言,其文字构形与语法系统也不尽相同。社会语言学与语用学关注人与社会因素及言谈意义互动等引发的语言及变体选择,认为语言选择是一个动态的过程,选择贯穿于语言使用的全过程,侧重探寻语言选择、语言变体与使用者、社会因素相关性的宏观使用与微观结构共性及差异的社会动因。在认知层面,人的思维意识以对客观存在物的主观认知为实践内容,同时语言的创生成为思维意识外化的媒介。因而,语言结构选择的研究应成为其微观选择研究的关注点。
首先,关注符号化的语言结构系统及其约定俗成的表义过程。使用者对同一种语言结构不同层级的选择生成了话语的字面意义与话语实践意义。语言结构选择构建了以语词为内容、以语法为规则、以语言为产出的话语表达,语言结构的选择可促成使用者以语言为媒介的话语身份建构。选择不同的语言结构“连词成句”横向延伸社会实践空间,而其生成的“言外之意”纵向拓展语言的社会空间。语言结构在特定的社会空间中,联结使用者与社会不同领域的实践活动。
其次,语言结构单位的选择可视为一个操作系统,其以结构各要素及其抽象化的语法规约为实现过程。对使用者而言,语言伴随其由自然人到社会人的转化,在此过程中,使用者不断获得语言运用的能力。语言习得历经由简到繁的过程,使用者由生理声音的发出到逐渐习得语词、短语及符合或不符合语法规约的语句,再到借助外源力的纠正、修正及自我修正,最终获得母语的自如运用。语言习得的过程也是对语言不同结构层级不断地选择并组合语句的过程。基于此,语言选择结构视角的研究涵盖两个方面,一是语言选择的整体性即将语言作为一个系统的选择或使用中语言种类的选择,如个体母语的系统性习得以及个体他语接触过程中,有意或无意的工具性的他语习得,前者侧重系统性后者则关涉语言种类。使用者通过对语言的系统的整体性习得,获得相应的语言选择能力。二是对语言系统各层级的选择性组合。语言系统各层级的构成要素,关涉使用者内在的生物性及外在的输入性语言知识所构成的“语言资源库”中语言资源的选择性提取。使用者的语言资源库可包含母语、他语、他方言及语言的不同变体,而对语言资源库中资源的选择即对语言及语言结构不同层级的选择。语言结构的选择以主体对客体的认知及其操作为过程。
语言结构系统中,语词形体与语音的结合也可通过句法语义规则实现。使用者对语言结构的选择,最终目标是实现交际需求,其差异在于以不同的音义形式及语法规约表情达意。在语言系统的操作层面,不同语言在表义系统上呈现为语言形式、语音、音义组合、语法规则等结构差异,以现代汉语“这个杯子很好看”为例,其中“好”字为多音字,需要使用者基于表义需求在“好”(hǎo)与“好”(ho)之间作出选择。根据使用者距离“杯子”的远近或指代意向可在指示代词“这与那”之间作出相应选择。多语使用者的选择更为复杂,语种的选择或切换、语言混合或语码转换等不同形式的选择,均可触发语言结构层级的选择。结构视角的语言选择,就语言作为客体而言,依托于人与社会,同时以语言结构不同层级规约化的选择组合为表义过程。使用者对自身语言库中语言系统及其构成要素的选择,使“人-语言-社会”得以关联并以话语或文本的形式呈现选择结果。语言选择的结构研究可识解或呈现语言选择的内涵及其社会实现,成为语言选择研究的本体视角。
(二)功能视角
语言作为交际媒介,在主体的社会实践中衍生出以交际功能为主的多元社会功能。综合历史及现实等诸多因素,语言的功能主要可分为工具功能与文化功能[21]。工具功能是语言最重要、最直接的功能,在此层面,语言的文化功能可表现为语言作为文化的构成及其传承传播的媒介,以交际媒介的形式关联人与社会及其文化行为表征,并作为文化的构成要素参与社会文化实践,实现其社会文化功能。
使用语言是语言功能的实现过程,韩礼德的元功能思想将语言的功能概括为概念功能、人际功能、语篇功能,而选择与语言功能的关联则表现为“选择即意义”[22]。基于此,语言选择作为语言功能实现的过程要素,其以元功能、人际功能及建构功能协同语言结构系统与使用者及社会因素的内在关联的系统化及外在关联的社会化。语言选择的元功能以符号化的语言结构系统为基础,使用者运用社会化的语言本身形成对语言元功能的自我认知与社会认知。语言选择的元功能的实现基于人的能动性的语言系统创生。元功能以同质言语者强调或选择不同语词、语句阐释其纯理性,即以语言来描述、阐释语言自身。在此层面,元功能的实现以使用者对语言的认知、自需求与他需求为驱动,选择母语或可运用的他语,比如在跨语言使用过程中,主体语对作为对象语言的说明阐释,以语言为媒介的他语言、元语言知识转释。
语言选择的人际功能则关涉社会生活中,人与人不同社会关系及空间关系形成过程中的语言选择及功能实施。使用者的社会实践构建了不同类型的人际关系网络及社会网络,在此关系中,语言的人际功能表现为建立与协调不同关系的“媒介”,与之相应,语言选择通过对结构的选择及其功能化实现“媒介”的功能。语言选择人际功能的实现遵循“选择即协调”的原则。语言选择可协调身份角色与社会语境的关系,通过选择不同的语言、方言或语体,选择使用者多重身份中与语境适切的身份,创建适时的、实用的人际语境关联。身份与语境可以是互动的制约或主动的建构关系,言者以客观语境诸要素的预判与识解为前提,以对交际对象的关联程度如语言背景的预知等为选择依据,从而选择人际语境关系及适切的语言或语言形式,实现人际功能。不同语言能力及背景的使用者,通过语言选择构建交际目标导向的人际关系。单语者的语言选择,在不同的社会域中表现为语体及正式度等的选择,如同一交际对象在工作域中基于不同工作身份关系的语体选择、语词表义程度的选择等。双语者或多语者在身份关系构建与协调过程中,以不同语言间的选择与转换表达人际关系中的不同身份侧重。再如语言培训与翻译人员的语言选择,在以实用性为导向的选择动机外,其选择同时是对职业身份角色的选择,并以此为基础建立即时的语境中的身份关系。社会空间中的人际关系的形成与建立不仅是人与社会互动关系的构成,同时语言选择以过程实施及功能实现为方式,联结人与人、人与社会世界。
语言选择的建构功能则以宏大的社会世界为背景,构建社会事实。社会事实可理解为关系的抽象化或具体化后,所体现的社会世界中的人与人、人与物所形成的物理关系、心理关系与社会关系。语言的工具性不仅以实现言语交际与人际互动为功能取向,同时也可传递思维与认知对物理世界、心理世界与社会世界的意义表达。三个世界的空间关联以人为实践主体展开,语言则以交际工具的媒介方式不同程度地关联人际互动的社会实践。语言选择的建构功能以不同语言系统为人类认知实践的选择结果,语言结构有异而宏观的社会事实建构功能可有共性特征。物理社会世界中的人与物的实践,人际合作、群体内或群体间合作的物的改造,如新物品、生产工具的发明创造,其合作过程关涉的人与人的沟通交流所需要的语言或语言变体的选择,间接激发了个体创新与群体创新。换言之,语言选择的建构功能以人为媒介,关涉人对语言单位不同层级或语种的选择及其直接或间接建构的物的事实、人的事实与社会的事实。
(三)文化视角
语言是文化的构成要素也是其传承的载体。语言选择具有使用者特征,代际传承、语言文化接触等构建的单语或多语社会空间以及科技驱动的虚拟网络空间等使用域,多元化了语言选择与文化的内在关联及外在表征的互动关系。语言作为使用者以其主观能动性适应客观世界的产物,不同语言间音律、结构、语法规则等的差异也可一定程度上反映使用者认知模式的不同。文化与人的认知及社会实践活动密切相关,广义而言,其可涵盖人的精神与物质活动的不同内容,文化也可表征人的思维与具身行为社会化的结果,在此过程中所形成的共享的认知模式、社会行为与文化规约,驱动具有共同文化背景的成员形成趋同性的语言文化知识及文化传承。
语言选择的文化视角关涉语言选择与文化的内在关联及外在社会表现,包括:语言选择是文化的构成;特定使用者的语言选择反映其文化归属;语言选择可表征文化的社会性;语言选择表征文化实践及其社会化;跨语言文化接触可触发语言选择。语言选择作为文化的构成及其反映,贯穿于人的社会实践的不同文化行为中。语言、饮食、礼俗节日、教育方式、生产生活方式等均可反映不同文化群体的社会实践及其文化特征。语言选择与文化规约的互动也可表现为文化仪式及礼俗用语中的语义、语体等的选择,如在不同文化中祝福语与禁忌语的使用。节日祝福语以祝福者对被祝福者美好愿望达成的主观意愿及不同节日的文化象征内涵为驱动,包含多种形式,既有符合“约定俗成”的“规约化”的语义表达组合,又有创新性的言语表达。如已形成的规约化的春节祝福语“春节快乐”“新春愉快”等,再如其他常用的规约化的祝福语有“身体健康”“学业有成”“工作顺利”“财源滚滚”等。不同文化中的禁忌语既有共识性也有差异性,比如有关生理排泄、生育及其他可能引起不适或尴尬的情况,在不同文化中通常选用委婉语表达,在使用中表现为群体成员的趋同性选择。称谓语选择也蕴含文化规约,如在中国文化中对长辈直呼其名常被视为一种不礼貌的行为,不符合“尊老爱幼”的文化规约,因此即便是陌生人之间的交往也常以年龄为界,在称谓语选择上,可选择亲属称谓语礼称非亲属关系的陌生人,以示礼貌。
从社会实践层面看,文化以社会生活中不同社会关系的构建及话语实践为表征。个体言语实践中的风格、语体、性格情绪与思维认知的选择性表达,构成了其社会文化实践行为及其话语表达。同时人口流动触发的跨语言文化交流与接触,可形成基于交际的语言互通需求及其驱动的语言选择实践,语言及文化接触与传播以人为媒介。不同语言文化背景的人的接触,伴随着基于交际的语言文化传播,同时为接触中的言语交际互动提供了可供选择的语言及语言变体。全球化的发展以及互联网化的世界联结,使得语言文化的跨界接触的形式不断变化。互联网建构的虚拟网络空间突破了语言文化跨界接触的时空限制,人与人、人与网络媒体平台的互动也成为多语言实践的方式。在此过程中,网络空间中文本语言的呈现、网络语言景观中的语言呈现、音频视频中的语言使用等,使虚拟空间参与者基于语言能力、文化背景、交际需求导向的语言选择具体化。总而言之,语言选择的文化视角需要关注,不同语言文化背景的个体及群体的语言文化实践与社会实践,相互构建心理空间、物理空间、虚拟空间及社会空间的抽象的思维认知活动与具体的言语行为及具身行为活动,在此过程中,语言选择以使用者基于自身交际及社会实践的需求,呈现不同空间中的社会文化行为。
五、结语
语言选择通过使用者内部认知心理因素及外部社会文化语境因素的协同驱动,以具体的语言选择行为表征语言的社会文化功能。使用者的语言能力、社会认知及其具体的语言选择与使用,构成社会文化语境内语言选择的三重维度。单语或非单语背景的使用者对语言种类、方言变体的选择,在实现交际功能的同时也可实现人际、话语建构等多元化的社会文化功能。使用者协同认知心理、语言结构规约、使用规约及社会文化规约,通过语言及语言单位层级的选择,参与社会化的人际互动,与此同时,表征或构建不同的社会文化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