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香伴霜月
2021-11-26本刊通讯员宫凤华
本刊通讯员 宫凤华
清寒薄暮,乡下炸炒米的老汉忙活开来。常见他挑着一副担子,一头是风箱炉灶,另一头是黑黢黢的炒米机和长袋子,晃悠悠地来到村子的空场上。“炸炒米喽——炸炒米喽——”搁下担子,支好炭炉,便亮开大嗓门来回叫喊。
他左手不断地按顺时针方向摇动炒米机,右手有节奏地拉着风箱,动作配合十分协调。随着风箱吧嗒地响,炉火也闪烁跳跃。不一会儿,看一看表,立起,将葫芦状的炒米锅搬起来,把顶端套进一圆锥形的网袋中。然后左脚踩到上面,左手拿着扳手套到容器的“耳朵”上,右手抓住摇柄,高喝一声“响呶——”,左手用力一扳,“嘭——”一声巨响,容器盖便被冲开了,一股浓烟腾空而起,瞬间把我们淹没。
我们松开紧捂耳朵的小手,蹦跳着,一头扎进白雾里,拼命地吸着热乎乎、香喷喷的炒米香,一种说不出的舒坦和惬意流遍全身。空气中的香甜伴随着孩子们的欢呼声,捧把炒米塞进嘴里,那满嘴的香、甜、酥、脆,总有说不出的幸福感在心底荡漾。
熬糖多在年前的清寒冬夜,小院里月光清如溪水,静似画布,草屋和枯树闲适安逸地嵌在画布上。青霜平添一份柔和,显得寂寥而悱恻。院角苦楝似宋词中的女子,清瘦婉约带有几许凄凉。黑黝黝的土灶上置一口大铁锅,倒些冷水,再倒进糖丝,搅匀。旺火烧煮,棉花秆燃烧时噼噼啪啪作响,屋里弥漫着甜味和烟味。祖父用铜铲子不断地在锅里搅拌,里面掺些姜末、橘子皮、红枣,适时添进半铲猪油。最后把炒米倒入锅内搅匀,此时,炒米显得格外晶莹剔透,闪烁着珠玉的莹润光彩。
桑木桌上放一块案板,抹上菜油,四周用木框固定好,盛入滚热的炒米糖,用木板或空酒瓶使劲来回滚平、压实。磨得锋利的菜刀也抹上菜油,等到糖半冷的时候,祖父拿出模子和刀,横三刀竖两刀地切成长方形或正方形的小块,手起刀落,动作迅疾,简直是一幅风俗画。
熬切好的炒米糖吃起来脆香爽口。花生裹上糖浆,切成小片,就是花生糖,入口脆甜。黑色的芝麻浇上糖浆,切成小片,就是芝麻糖,咬一口,香甜酥脆,像一场舒缓的芭蕾,在味蕾间跳跃旋转,荡出鲜艳的滋味。
熬糖时,铁铲在锅里“呼啦呼啦”翻动着,咔嚓咔嚓的刀切声,风箱的吧嗒吧嗒声,柴火的噼噼啪啪声,我们的笑语声,组成了一首暖心的交响曲。熬糖是一个充满幸福的细节,里面蕴藏着温暖的亲情,是舌尖上梦魂牵萦的故乡。清夜无尘,月色无垠,星光迷离,天空邈远而空阔。坐在院里木桩上,我们柔软得像一根青藤。
那种阳光般简单明快的幸福感和快乐感,日渐湮灭于浮躁而喧嚣的尘世。陪朋友逛超市,漫步于琳琅满目的商品间,偶有包装精美的炒米糖赫然入目,心中便涌起感念的潮水,一股柔软的乡愁倏忽从心底传遍全身。
有时徜徉在城市清冷的街头。天色向晚,偶尔瞥见街巷一隅,一位头发苍白、沧桑满面的老人在吆喝着卖爆米花。老人生意惨淡,神情淡定,如一幅古画。一缕残阳披在他单薄的身上,一种苍凉袭遍全身,一缕乡愁溢满心胸。
梁实秋说,味至浓时即家乡。品尝着喷香的炒米糖,我一下子回到纯净古意的乡村月夜,想起亲人们熬糖时那种忙碌而欢快的场景。那浓郁的熬糖香芬芳着陈年的梦,成了一种留在心底最温馨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