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歌曲《红绣鞋·欢情》美学意蕴探析

陈泠朱

中国古诗词艺术歌曲创作始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我国留洋学习归国的作曲家们尝试将中国传统诗词、西洋创作技法和钢琴伴奏结合的模式，创作了具有中国元素的艺术歌曲流传至今，并对当今古诗词艺术歌曲创作也有深远的影响。[1]其中，我国著名作曲家高为杰先生虽创作的古诗词艺术歌曲为数不多，但对我国古诗词艺术歌曲的创作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2]在过往的学者研究中，对其艺术歌曲的研究多以探析创作为主，如郑秀玲在研究《元曲小唱（三首）》时，从旋律、和声、曲式、配器等手法对套曲进行了粗略分析。[3]有学者也在歌曲演唱上对套曲做了相关研究。如，何佳培从三首歌曲的旋律、和声、演唱角度进行简略的探析。[4]目前，学界对高为杰艺术歌曲的研究多以整体的探析，对单首曲目详尽研究尚处空白。本文通过《元曲小唱（三首）》之《红绣鞋·欢情》，就词义意蕴、作曲技法、演唱诠释等方面进行详尽的分析研究，力图探析该曲的美学意蕴。

一、《红绣鞋·欢情》词义意蕴

元曲起源于民间的通俗俚语，是文人口中的“俗文学”。元曲分为散曲和杂剧，散曲又分为套数和小令，其中小令指调短字少（至多不超过58个字）可独立成篇的支曲。其语多娇媚、简洁流畅，不避俚俗方言且直抒胸臆。后达官贵人为了娱乐也加入听曲的行业。他们要求颇高，希望元曲能够有品位，不能过于低俗。这样，为了适应各个阶层的要求，元曲逐渐从“下里巴人”变为“阳春白雪”。为了使元曲能够做到雅俗共赏，贯云石非常善于运用既可以使曲子言约意丰，达到高雅化，又通俗易懂，不至于失掉元曲的本真面目得创作手法。

《红绣鞋·欢情》出自《乐府群珠》，属于小令，在其传本中题作“欢情”，整首曲子具有强烈的叙事性，贯云石从女性的角度和语气写下此曲，描绘了沉浸在热恋中的男女之情。贯云石在创作中惯用白描手法，《红绣鞋·欢情》用娇媚、清秀的语言，描写了一对沉浸在热恋中的男女热恋时从同坐相看到同枕欢情未过，渴望长相厮守的情景。全曲分为两部分：前半部分“挨着靠着云窗同座，看着笑着月枕双歌，听着数着瞅着怕着早四更过。”，连续用了八个带“着”的词语，“挨着”、“靠着”、“偎着”、“抱着”、“听着”、“数着”、“愁着”、“怕着”，真实且生动地描写了热恋中的男女爱意浓烈、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急切心情。后半部分“四更过，情未足；情未足，夜如梭。天哪，更闰一更儿妨甚么！”描写了热恋中的男女相聚来之不易，亲密的动作、眼神等都不足以满足双方的情感需要，他们因此担心时间的飞逝，害怕下次见面不知何时。然而，四更已过已是现实，因此道出了“更闰一更”的心声。可见热恋中男女间情至之深。

二、《红绣鞋·欢情》作曲技法

《红绣鞋·欢情》选自高为杰先生创作的《元曲小唱（三首）》的第二首，三首歌曲的词选自元曲不同作者的作品，构成了一个女子爱情故事的三部曲：相思、热恋、失恋。《红绣鞋欢情》就是这三部曲中热恋部分。

（一）乐曲结构

整首曲目呈单二部结构，采用了“起承转合的形式，即：“引子+A+B+尾声”描写热恋中女子从享受与爱人间的相会时光，到感叹时飞逝的情感变化起伏。其中，A部分是由两个乐句组成，第二乐句在第一乐句的基础上作变化重复。例如，第一乐句作为主题句，起开篇点题的效果，表现处了热恋中女子与爱人相会的欢乐。第二乐句有承上启下的作用，为B部分的转折起到了情绪过渡自然的作用。B部分也是由两个乐句构成，B部分的第二乐句又完全再现了A部分的第二乐句。其中，第一乐句音乐出现转折，将女子感叹时间流逝起到了完全宣泄的作用；第二乐句为“合”句，再现了A部分的乐句，从而形成了首尾呼应的效果。尾声部分的旋律采用了A部分最后两个小节，速度减慢，恰到好处的突显了女子祈祷时间再多一点的心境。整首乐曲的布局与歌词内容和情绪起伏变化相吻合。

（二）和声运用

和声的进行是推动音乐的动力，高为杰先生在借鉴西方大小调功能性和声进行的原理上，通过和声结构的变化处理体现出五声调式的特性，最终达成具有中国风格的音乐效果。其手法主要如下：

第一，三和弦附加六度音。其和声的主要目的是在保持和声动力基础上，通过附加音增加五声色彩。例如，引子部分第一个和弦采用大三和弦b B-D-F附加六度音G音的和弦形态，同时通过两个纯五度叠加的排列方式b B-F、D-G音程表现出来，体现了中国五声性的特点，突出五声性色彩。第3小节最后一个和弦采用附加二度音B省略三音#C的三度结构的手法，形成五声性的和弦结构，从而达到加强五声音响色彩的目的。“挨着靠着云窗同坐”中第1小节第2个和弦运用大三和弦D-#F-A，附加六度B音的和弦形态；并通过A-B大二度音程表现，“看着笑着月枕双歌”中第1小节第1个大三和弦A-#C-E附加六度音#F音，E-#F呈大二度音程关系，第2个和弦同样也是大三和弦G-B-D附加六度音E音的和弦形态，以D-E大二度音程表现；“听着数着瞅着怕着早四更过”中第1小节第2个和弦体现了大三和弦D-#F-A附加六度B音的和弦形态，通过B-#C大二度音程表现；“情未足，夜如梭”第2小节由大三和弦附加六度音#F音的和弦结构，以E-#F大二度音程表现出来。第二，七和弦附加六度音。例如，引子部分的第2～3小节采用西方大小调体系中典型的D大调的K46到属七和弦的和声进行，同时附加了F音和B音，右手声部的平行四度表即增强五声性特点和色彩。第5～6小节中采用了D大调重属和弦进行到属和弦的功能性解决关系进行，属七和弦E-#G-B-D是后面大三和弦的附属和弦，并在大三和弦的上方附加了#F音，并通过E-#F大二度音程表现出来。“四更过，情未足”第1个和弦采用七和弦#F-#A-#C-E的省略#C，附加六度音D音，呈D-E大二度音程体现出来。

以上和声运用的技法，通过附加音的方式，导致出现不协和的二度音程关系，更能表现热恋中女子的急切心情。

（三）钢琴的意境塑造

钢琴部分的意境塑造是艺术歌曲的重要组成部分，对演唱部分有支撑作用，并能对歌词进行进一步阐释。

通过梳理谱面可以发现：引子部分的前两小节沿用了《元曲小唱（三首）》的第一首的调性，起到了与上一首曲目的承上作用，同时，运用卡农（canon）的作曲技法，钢琴伴奏在第二拍处，第二声部模拟第一声部的旋律，始终追随第一声部，交叉进行、互相追逐和缠绕，直到第二小节第三拍的和弦融合，仿佛是恋人间追逐、缠绵的情景，营造出了整首曲目表现的热恋中的两人缠绵至极的基调。在引子的第二小节第四拍处，作曲家又通过右手声部上行的平行四度、平行五度，增加其五声性，推动到第三小节，转为了明亮的D大调，仿佛是女子期盼与爱人相会的兴奋愉悦的心情。”挨着靠着云窗同坐，看着笑着月枕双歌”的四小节中，左手声部根音形成线性全音下行进行，即：D-C-B-A-G-F-E-D，声乐部分旋律走向呈由下往上再往下的起伏线条，营造出两人相会时的甜蜜之情。“四更过，情为足，情未足；夜如梭”四小节的右手部分运用十六音符、三十二音符的形式，表现出热恋中女子数着更声，忧愁天明，害怕与恋人分离的急切的心情。再次重复“四更过，情为足，情未足；夜如梭”时，钢琴部分又再次重复第一部的和声和旋律，仿佛是女子意识到只有抓住这短暂的与恋人相会的时光，缠绵至天明。最后尾声的两个“天哪”钢琴伴奏的旋律走向也有所不同：第一个“天哪”运用了上行十六分音符，表现出女子的急切心情；第二个“天哪”钢琴伴奏部分运用了一连串下行平行四度的音程关系，表现出女子的感叹、无奈、不甘的心情。在尾声部分重复引子部分的旋律，形成前后呼应，仿佛是二人珍惜这次相会的最后时光，继续追逐缠绵。在终止四六和弦之后，经过属七和弦进入到主和弦，完满终止，结束全曲。

三、《红绣鞋·欢情》演唱诠释

《红绣鞋·欢情》是一首叙事型的曲子，叙述的是一位处于热恋期女子的内心独白。这首作品主要描写的是热恋中女子在与心上人相会时的情景，表达热恋中女子与爱人相会时欢喜情绪以及依依不舍的心里状态。

整首歌曲的速度是中速，情绪的基调是欢快的，因此在演唱中情绪要有热恋中女人的娇媚、热切，因此，实际演唱整体的速度要稍快一些。曲子的前半部分音乐的整体线条是平稳的，以热恋中女人的语气讲诉两人约会时相依相偎的情景，连续用的8个“着”突显了热恋中的人之间的动作状态：“挨着靠着云窗同坐，看着笑着月枕双歌，听着数着瞅着怕着早四更过”，演唱时要注意8个“着”的层次感，不能过于平铺直叙。例如“挨着靠着”中“挨着”要带气起音，以弱的形式演唱，“靠着”的语气相较于“挨着”更强烈。第二，在演唱时还需把动词的画面感要表达出来。例如，“看着笑着”中“看着”可以稍微平叙，“笑着”就应让听者感受到热恋中的女人痴笑欢喜的心情。第三，三句的旋律线条均采用的长线条，演唱时气息要连贯，每一句中间不能间断，要注意均匀呼气，腔与气息要配合好，可通过朗读，体会字词之间的连贯性。

在后半段乐段中，也是全曲情绪高潮部分。歌词主要讲述女子感叹与恋人在一起时间太过短暂，期待时间过得再慢一点。“四更过情未足，情未足夜如梭”，其音域在高音区，且运用了附点节奏和连音线，有层次地表达了热恋中女人的内心活动。首先，演唱时需保持句子的完整性，每两个小节一换气，气息和元音还需保持连贯性。因此，在练习过程中可以先将每一个字的元音作单独的连贯练习，最终达到要求后再完整的连贯地演唱。其次，在“情未足”，“情”与“未”两个字上都加上了连音线，其目的时为了表达热恋中的人情至之深。两个连续的附点节奏“过”字和“足”字处，作曲家采用了上行大二度的大连音线，更是将热恋中的女人心中强烈的期望表现得淋漓尽致，突出对相会时间的留恋之情。演唱“过”和“足”字要有字头阻气的歌唱技巧，可做适当延长处理，给人展现恋人依依不舍的情感，演唱时声音要具有流动性，逐渐地推进，使演唱的层次感更加突出，才能正确表达热恋中女人的情感。第三，演唱需有画面感。“四更足情未足”要把热恋中女人的对恋人的依恋要描绘出来。“情未足夜如梭”要唱出女子的失落和期盼的画面。此外，在重复高潮部分，演唱者要做强弱或语气上的对比。

最后“天哪”有点睛之笔之妙，需要注意区分两个“天哪”在演唱时的不同。从谱面可以看到作曲家在第二个“天哪”处标记了渐强记号，那么第一个“天哪”演唱时就应该相较于第二个要弱，才能有层次地表达女子的情感。第一“天哪”有缠绵后惊叹怎么就快天明啦的情感。到第二个“天哪”是一个情绪的爆发，是对祈求时间再多一点的情绪。两个“天哪”之间需作换气处理，来表达其停顿以及感叹。最后一句“更润一更妨甚么”，是女子内心的感叹，谱面用了“rit”减慢，更能突显女子的失望、期盼和感叹。“妨”字的演唱上“F”的发音要运用字头阻气的方式表达女子的娇羞，“甚”字处，作曲家采用自由延长记号，从而表达了女子祈求与恋人相处的时间再多一点、再慢一点的画面感。

结 语

纵观全曲，《红绣鞋·欢情》的旋律以民族五声性调式为主，运用大小调和声、平行音程关系、附加音、卡农、重复再现等作曲技法，生动地将元曲通俗的语言内容淋漓精致地展现出来，达到了词曲深度契合的目的。该曲以其通俗、朴实的风格，既再现了爱情是人间永恒主题，富于了生活情致，也展现了作品的高雅艺术性。正如高为杰先生曾说：“我的作品记录了我对音乐的追求，以及对人生的种种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