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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自然生产力理论对中国生态现代化的启示

2021-11-26

关键词:生产力马克思资本

黄 敏

(中国人民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872)

马克思主义科学地揭示了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矛盾运动是人类社会发展的根本动力,为我们正确认识人类社会及其历史发展规律提供了科学的方法论。但长期以来,学界对动力系统中的生产力概念存在片面理解的问题:偏重对社会生产力的研究而忽视了自然生产力。这就抹杀了马克思生产力理论的生态意蕴,有把马克思主义解读成生产主义之嫌。面对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的历史重任,全面理解马克思生产力理论,加强对自然生产力发展规律的研究,有利于为建设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构筑健全的发展根基和现实路径。

一、自然生产力是马克思生产力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

生产力是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的重要范畴。长期以来,自然生产力作为生产力体系的重要一环,始终为社会生产力“普照的光”所遮蔽,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全面理解马克思生产力理论是准确把握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重要前提。

(一)马克思生产力理论的全面构成

马克思的生产力理论是与生产理论紧密相关的概念。马克思的生产概念是一个由物质生产(满足人的物质生活需要的生产)、精神生产(满足人的精神生活需要的生产)、人自身生产(维持种的延续的生产)、自然生产(自然界本身的新陈代谢运动)构成的复数的整体。与生产理论的全面性相适应,一般来讲,全面生产的生产力主要包括物质生产力、精神生产力、人自身生产力和自然生产力。具体来讲,物质生产力是人们利用和改造自然以创造物质财富的能力。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马克思明确指出物质生产力在整个社会发展中起着决定性作用。如果说物质生产力是一种现实的“直接的生产力”,那么,精神生产力则是一种潜在的“非直接的生产力”。马克思非常强调科学作为一种知识形态上的生产力所起的作用。物质生产力和精神生产力共同构成社会生产力。人自身生产力是指为人所具有的一般劳动能力。由于人是自然存在物和社会存在物的有机整体,因此,人以凝聚的方式再现着自然生产力和社会生产力。总的来看,我们可以粗略地把马克思生产力概念视为由社会生产力和自然生产力构成的有机整体。

自然生产力是指存在于自然生态系统中的生产力。马克思通常用“自然力”“劳动的自然条件”“自然富源”“劳动的自然生产力(率)”等来指自然生产力。全面理解自然生产力需要把握三大要义:一是自然生产力是指能够影响人类生产生活且具有创造自然生态财富和社会经济财富的自然力。与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家把劳动视为一切财富的源泉不同,马克思认为,自然界加上劳动才是一切财富的源泉。“种种商品体,是自然物质和劳动这两种要素的结合”[1]56,如果把有用劳动剔除,剩下的不借人力而天然存在的物质基质就是自然力。二是自然生产力既指自然界客观存在的力量,也指自然资源和自然条件。例如,土壤的肥力、奔腾的瀑布、风蚀和风化作用等属于自然界客观存在的力量,而鱼产丰富的水域、森林、金属、煤炭等属于有待进一步加工的自然资源或生产活动的外在自然条件。三是自然生产力不仅包括已并入生产过程的自然力,也包括尚未开发的潜在自然力。马克思把“未开发的自然资源和自然力”同“随着人口的增长和社会的历史发展而发展起来的劳动的所有社会力”都并入被资本无偿占有的生产力[2]。在这个意义上,存在于整个自然界的客观力量、自然资源和自然条件都是广义的自然生产力。

当然,把社会生产力和自然生产力分开来论述主要是出于理论阐释的需要,在现实中,社会生产力不可能完全脱离自然生产力而单独存在,而孤立的、与人分离的自然力,对人来说也是无。通过劳动,自然生产力逐渐被发掘、转化和提升为社会生产力,二者构成相互渗透、相互促进的有机整体。

(二)马克思自然生产力理论的重要地位

对自然生产力的重视经历了一个历史的发展过程。新中国建立初期,百废待兴、百业待举,人民群众的温饱问题尚未解决,“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东西。因此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3]531。这样,经济发展的迫切要求就使得理论研究更多聚焦于纯粹的经济学领域,而生态经济学和可持续发展等问题则不受重视。这就造成了对马克思生产力理论的狭隘理解。随着中国经济社会的发展,生态问题日渐得到关注。在提出“四个现代化”目标的同时,毛泽东等领导人高度重视“绿化”[4]工作。进入改革开放新时期,基于人口多、底子薄、耕地少等基本国情,中国先后将计划生育和环境保护确立为基本国策。中共十五大报告将可持续发展确立为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重大战略。中共十六大报告提出走新型工业化发展道路,建立资源节约型、环境友好型社会等理念。中共十七大报告在全面建设小康社会奋斗目标新要求的语境中提出了生态文明的原则、理念和目标。自中共十八大以来,我们党更是把生态文明建设作为统筹推进“五位一体”总体布局和协调推进“四个全面”战略布局的重要内容,提出了一系列新理念新思想新战略。这些理论成果集中地表现为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可见,随着经济的腾飞,生态意识日渐觉醒。

面对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深入研究马克思的生产力理论尤其是自然生产力理论是建设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现代化的现实要求。传统生产力观一味强调社会生产力,尽管不自觉地利用了自然生产力,但因忽视对自然生产力的保护、修复和建设而异化为“征服论”的生产力要扭转发展的短视性和不可持续性,就必须变革狭隘的生产力观,把生产力从单纯的社会经济系统延伸和扩展至自然生产系统,将社会经济系统和自然生态系统作为有机整体,以探求现代生产力运行和发展的规律。在当前全球性生态危机的大背景下,面对现代化建设的现实任务和不容乐观的自然国情之间的巨大张力,反思传统生产力观以推进生产力理论的创新性发展,进而以理论创新推动实践创新。这既是紧要的理论问题,更是现代化进程中绕不开的现实课题。

总的来看,马克思的生产力概念是物质生产力、精神生产力、人自身生产力和自然生产力构成的有机整体。其中,自然生产力作为生产力系统的基础和前提,毫无疑问是马克思生产力理论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本文试图从哲学和政治经济学两个方面,重点挖掘马克思自然生产力理论的生态意蕴,以为生产力的全面发展和中国现代化的生态创新之路寻求科学依据。

二、马克思自然生产力理论的哲学分析

生产力是唯物史观的重要概念。对马克思自然生产力理论进行哲学分析,就是要把自然生产力置于唯物史观的理论视域下,探讨自然生产力在人类历史长河中的普遍作用。

(一)“历史科学”:生产力理论的全面坐标

囿于传统生产力观的片面性,其唯物史观的革命性意义并未充分展现。在人类文明史中,马克思第一次探寻到隐匿在纷繁复杂的历史现象和英雄人物背后“历史的真正动力”,深刻揭示了物质生产活动是人类社会存在和发展的基础,确证了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矛盾运动是阶级社会进步的根本动力,把唯心主义从其最后的避难所中彻底驱逐了出去,这是我们通常意义上对唯物史观革命性变革的阐释。这当然没有错,但不够全面,而这种不够全面的理解与对生产力的片面理解不无关系。排除了自然生产力的生产力概念,把社会发展问题仅限于人类社会本身,把社会生产力夸大为“普照的光”,只承认社会生产力的决定作用,这无形之中造成了社会和自然的二元对立,降低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革命性意义。

实际上,唯物史观不仅是关于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科学,而且是关于“人(社会)——自然”复合生态系统发展规律的科学。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明确提出了“历史科学”的概念,并把它视为“一门唯一的科学”[3]516。这门科学是从人与自然的“一体性”[5]出发,揭示自然史和人类史之间的系统关联。一旦当人产生,自然演化就不再是纯粹的自在状态,而人的发展离不开自然“母体”的供养。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历史本身是自然史的一个现实部分,即自然界生成为人这一过程的一个现实部分”[3]194。可见,“历史科学”是唯物辩证法和历史唯物论的统一,是广义的唯物史观。

“历史科学”不仅关注社会生产力,而且强调自然生产力,是研究马克思生产力理论的全面坐标。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而人产生后,“第一个需要确认的事实就是这些个人的肉体组织以及由此产生的个人对其他自然的关系”[3]519。这里的自然既指作为自然存在物的人的生理特性,也指外在于人的自然条件,即“地质条件、山岳水文地理条件、气候条件以及其他条件”[3]519。马克思和恩格斯还明确指出,“任何历史记载都应当从这些自然基础以及它们在历史进程中由于人们的活动而发生的变更出发”[3]519。这些自然条件“不仅决定着人们最初的、自然形成的肉体组织,特别是他们之间的种族差别,而且直到如今还决定着肉体组织的整个进一步发展或不发展”[3]519。这里主要强调了三点内容:一是自然界具有先在性和客观性;二是自然是人类社会产生和发展必不可少的自然物质外壳;三是自然对人类社会的影响直至今天仍然客观存在。

对此,美国著名生态马克思主义学者福斯特就曾指出,“马克思主义之所以对解决所有这些问题都具有巨大的潜在优势,正是因为它所依赖的社会理论属于唯物主义:不仅在于这种唯物主义强调物质——生产条件这个社会前提,以及这些条件如何限制人类的自由和可能性,而且还因为,在马克思那里,至少是在恩格斯那里,这种唯物主义从来没有忽视过这些物质条件与自然历史之间的必然联系,也就是与唯物主义自然观的必然联系。”[6]可见,马克思主义对社会现实巨大的解释力恰恰在于它同时关注到了社会生产力和自然生产力以及它们之间的系统关联。正是这种涵容了自然和生态向度的大历史观,为我们探寻自然生产力的历史作用提供了哲学分析的理论空间。

(二)自然生产力在人类社会发展中的作用

在“历史科学”的全面视域下,作为生产力系统中不可缺失的重要一环,自然生产力在人类社会发展中的作用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首先,作为客观生产条件的自然生产力是社会产生和发展的前提。从发生学的意义来看,自然生产力为人类社会发展提供了最初的生产和生活资料。“自然界一方面在这样的意义上给劳动提供生活资料,即没有劳动加工的对象,劳动就不能存在,另一方面,也在更狭隘的意义上提供生活资料,即维持工人本身的肉体生存的手段。”[3]158没有自然界提供的生产资料,就没有最初的劳动对象;没有自然界提供的生活资料,就没有最初的劳动主体。一句话,没有自然界,人类的生存无从谈起。从发展的过程来看,自然生产力的状况影响社会发展的进程。“撇开社会生产的形态的发展程度不说,劳动生产率是同自然条件相联系的。”[1]586通常情况下,自然生产力尤其是自然资源的差异性越大,就越有利于社会的发展;反之,如果一个地方的自然禀赋较低,则相对不利于人的繁衍。当然,随着科技进步和全球化发展,现代民族国家或地区很大程度上突破了自然的地域限制。但从全球范围来看,自然生产力特别是石化资源和稀有资源的储备量,仍然是制约全球经济发展的关键因素。

其次,作为潜在生产要素的自然生产力是生产力实体性要素的基础。第一,作为劳动对象的自然生产力,除了采矿业和渔业,绝大多数劳动对象是有待劳动“滤过”的潜在劳动对象。“自然界,无论是客观的还是主观的,都不是直接同人的存在物相适合地存在着。”[3]211只有不懈探索自然界,对自然界进行磋磨和打造,才能发现新的有用物和新的使用价值,才能把自然生产力并入直接生产过程。这样,通过实践、尤其是科学实验,自然生产力表现为开放的序列。第二,作为劳动工具的自然生产力,是具有向“由文明创造的生产工具”发展潜质的“自然形成的生产工具”[3]555。“自然形成的生产工具”指自然生态系统中天然存在的工具,如石块。“由文明创造的工具”是由人的手创造出来的人脑器官的延伸,如机车、铁路、电报等。第三,作为劳动主体的自然生产力,是需要通过职业教育和生产实践磨砺的可能的劳动力。“生产劳动同智育和体育相结合……是造就全面发展的人的唯一方法”[1]557,人们只有接受职业技能培训,习得一定的科学文化知识和职业道德素质,并自觉投身于物质生产活动中,才能成长为合格的劳动者。

总的来说,广义的唯物史观,不仅承认社会生产力对社会发展的决定性作用,而且强调,即便是在科学技术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作为客观生产条件和潜在生产要素的自然生产力对社会的发展仍有影响。

三、马克思自然生产力理论的政治经济学分析

生产力概念不仅是唯物史观的核心概念,而且也是马克思剖析资产阶级社会的核心范畴。对自然生产力理论进行政治经济学分析,就是要批判地分析自然生产力特定的资本主义表现,以便从资产阶级社会的胎胞里发现其未来发展的合理向度。

(一)“资本的生产力”:自然力的资本主义表现

在资本主义制度下,资本实现了对包括自然力在内的一切生产力的全面驯化,“无偿的自然力,像一切生产力一样,表现为资本的生产力”[7]843。马克思指出,“只有在资本主义制度下自然界才真正是人的对象,真正是有用物”[8]90。那么,资本主义是如何实现对自然生产力的全面驯化的呢?

首先,通过剥夺农民土地的方式,资本把生产者从其所处的自然环境中分离出来。通过掠夺教会地产,欺骗性地出让国有土地以及盗窃、战争等残暴方式,大量的人被强制地同自己的生存资料分离,变为不受法律保护的无产者。这就是资本以血与火的方式所实现的原始积累。对此,马克思不无愤慨地指责道:“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1]871。其次,资本将作为财富之父的劳动和作为财富之母的自然置于自己的统治下。残暴的掠夺之后,资本主义社会日益分裂为两种极不相同的商品所有者:一方面是货币、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的所有者,另一方面是被剥夺了一切生产资料和生存保障的劳动力所有者。要创造财富必须将这两类人的占有物统一起来;而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只有前者享有结合的特权。“因为土地所有权本来就包含土地所有者剥削地球的躯体、内脏、空气,从而剥削生命的维持和发展的权利”[7]875。凭借对稀缺性自然力的垄断,资本将自然和劳动以最适于自身增殖的方式重新结合起来。再次,社会生产力尤其是科学生产力极大增强了资本对自然力的驯化程度。在前资本主义社会,科学只在十分有限的范围内推动生产发展。而在资本主义社会,“科学因素第一次被有意识地和广泛地加以发展、应用并体现在生活中,其规模是以往的时代根本想象不到的”[8]359。科学成为资本驾驭自然力的得力助手。

这样,通过“分离——结合”的运动,再加上社会生产力尤其是科学生产力的协助,资本实现了对自然力的全面征服,并在整个世界范围内确立起“资本的生产力”的统治地位。

(二)自然力资本主义表现的二重性分析

不可否认,“资本的生产力”在历史上曾表现出伟大的文明创造作用。第一,从物的方面来看,“资本的生产力”推动了劳动条件的集中化发展。资本主义社会以前的私有制是以私人劳动为基础的小生产私有制。与其狭隘的自然界相适应,这种私有制以土地和其他生产资料的分散为前提。而资本主义通过残酷的原始积累和激烈的竞争角逐,高效整合了自然的和社会的条件。就劳动的自然条件来说,集中化为打破地域的、民族的和种族的狭隘界限,弱化特定自然力状况对生产的限制作用,促进生产力的发展创造了条件。第二,从人的方面来看,“资本的生产力”发展了社会化劳动和普遍交往。在自然形成的共同体中,劳动者“是同公社牢牢地长在一起的”[8]145,个人把土地等生产的客观条件视作“和他的皮肤或他的感官一样是他的活动的前提”[8]134。而资本主义原始积累将劳动者从其生存条件中驱逐出去,使劳动者陷入不得不靠出卖自己劳动力为生的困境。而在投身社会化大生产的过程中,劳动者就挣脱了血缘的和地域的自然脐带,发展出普遍的交往。这为自由个性的实现创造了条件。第三,从社会经济的发展状况来看,“资本的生产力”实现了生产的全面化。以往的生产力受限于自给自足的生产单位彼此间的封闭隔绝状态,表现为不充分的、有限的发展。而资本主义由于实现了劳动条件的集中化和劳动者的普遍交往,不仅克服了分散化生产的发展瓶颈,而且在逐利本能的驱动下,资本利用先进的科学、技术和管理等要素,形成了节约生产成本、提振发展速度、优化资源配置等规模效应。这样,“资本的生产力”就表现出不同于以往一切生产阶段的全面趋势。客观地讲,相比于前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更有利于生产力的解放。

当然,在为“资本的生产力”高唱赞歌的同时,也不应忽视“资本的生产力”破坏性的一面。第一,“资本的生产力”造成了自然异化。在资本的增殖运动中,自然被视为“免费的礼物”。生态马克思主义学者奥康纳用“水龙头——污水池”的隐喻阐释了自然的“免费”性:作为“水龙头”的自然,为资本提供了免费的资源能源;作为“污水池”的自然,为资本提供了免费的废物处理厂[9]296。然而,资本毫无半点“感恩”。奉行“不增长就死亡”铁律的资本主义对自然大肆掠夺。由此,生态马克思主义学者科威尔毫不遮掩地指证,资本主义是自然的敌人。第二,“资本的生产力”造成人的异化。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片面追求“物的世界的增值”,而“人的世界的贬值”却不断激增。从生产的结果来看,异化劳动为富人生产了奇迹般的东西,但为工人生产了赤贫,劳动的现实化表现为工人的非现实化,甚至非现实化到饿死的地步。从生产的过程来看,吸吮活劳动是资本维持生命的唯一方式,吮吸的活劳动越多,它的生命就越旺盛。利用工作日界限的弹性和科技的革新,资本最大程度地攫取剩余价值。更可鄙的是,为了节约生产资料,资本对“空间、空气、阳光以及对保护工人在生产过程中人身安全和健康的设备系统”[1]491进行了系统的掠夺。在资本眼中,人只是生产剩余价值的工具。第三,“资本的生产力”内蕴着自身难以克服的矛盾。在资本主义制度下,一切财富的两大源泉即土地和工人,不仅没有得到尊重和养育,反倒遭致最无情的剥削和掠夺。奥康纳指出,“资本在使人类无产阶级化、劳动力的异化、劳动的利用以及外在自然及‘都市’的资本化等方面所采取的形式是自我破坏性的”[9]255。他指出,增长的极限不是由自然生态阈值造成的,而是资本自我设置的。马克思也看到,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用来克服自身局限性的方式,“只是使这些限制以更大的规模重新出现在它面前”[7]278,资本自身是无法根治它体内的痼疾顽症的。

这样,随着资本主义制度日渐成熟,“资本的生产力”的破坏性必然会越来越突显。自然力特定的资本主义表现只能成为自然力发展的“过渡点”。

(三)“社会地控制自然力”:自然力的未来愿景

既然“资本的生产力”只能成为自然生产力的暂时形式,那么自然力未来发展的合理向度是什么呢?马克思认为,唯有“社会地控制自然力”[1]587,才能以社会和自然更大的和谐实现对“资本的生产力”的超越。

“社会地控制自然力”与“资本的生产力”之间既有区别又有联系。首先,“社会地控制自然力”是在“资本的生产力”的土壤中生发出来的。正像资本主义私有制对小生产私有制的否定一样,“社会地控制自然力”对“资本的生产力”的否定同样是自然的历史过程,是从旧社会的胎胞里孕育出来的消灭它自身的物质力量。也就是说,高度发达的生产力使社会化劳动和生产资料私人占有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激烈,以至达到要炸毁资本主义外壳、发展出更高级社会形式的地步。其次,“社会地控制自然力”不是为保全生态而停滞生产,恰恰相反,“社会地控制自然力”同样要求生产力的高度发展。这在于,物质生产活动是不以一切社会形式为转移的。不论是在资本的控制下,还是在整个社会的共同控制下,都必须生产出满足人的需要的物质财富。如果物质财富不充足,就会重新开始争取必需品的斗争,到那时,全部陈腐污浊的东西又要死灰复燃。可见,生产力的高度发展既是超越“资本的生产力”的根本动力和必然结果,也是进一步巩固自然力社会控制形式的重要手段和必然要求。

当然,更值得关注的是“社会地控制自然力”对“资本的生产力”的超越性意义。一是有利于自然的进化。在资本逻辑下,自然界丰富的质的多样性被抽象为无差别的量,有机的自然被割裂为原子式碎片。资本对自然力的控制是不可持续的。而当人们联合起来共同占有自然力的时候,那种因为垄断了自然力而无偿占有他人劳动成果的情况就不存在了。人们从人的需要出发,共同决定生产什么、如何生产等问题,这样,就能够在不破坏自然的前提下满足人的多方面需要。这种成为人的效用、表现为人的作品和人的现实的“人化自然”就是“完成了的自然主义”[3]185。二是有利于人的进化。资本主义对把工人的自然需要降低到次自然状态[10]169。工人不仅没有了人的需要,甚至连动物的需要也不再有了。而当人们联合起来共同占有自然力的时候,人就能认识到他自己是自然的一部分,就能在生产和生活中考虑到长远的、间接的生态后果,就能自觉承担起“作为好家长”[7]878的生态责任。这种把自然作为“人的无机的身体”、按人的方式同物发生关系的“完整的人”就是“完成了的人道主义”[3]185。三是有利于社会进化。在资本的增殖逻辑和扩张逻辑支配下,整个世界日益走向分离和对抗。而当人们共同占有自然力的时候。联合起来的生产者,自然能以最无愧于和最适合于人类本性的方式与自然进行物质变换。这样,人类社会“将克服阶级社会的疏离:与自身,与其他人,与精神的、艺术的以及自然的疏离”[11]143。这种人、社会和自然的和谐发展就是“历史之谜的解答”,即“完成了的自然主义”和“完成了的人道主义”的统一[3]185。

总之,对自然生产力的政治经济学分析表明,“社会地控制自然力”是自然力发展的未来方向。这是一种有利于人和其他物种共同福祉的、劳动者与劳动条件的新的联结方式。只有在这种联结中,自然沉睡的潜能才能被充分释放出来,人才能有计划地控制其生存条件,社会才能可持续地与自然发生物质变换[12]。总之,“社会地控制自然力”是实现自然、人、社会三者协同共进的社会形式。

四、马克思自然生产力理论的现实启示

马克思自然力理论揭示了自然生产力一般在社会发展中的作用,并通过对自然力资本主义表现的批判性分析,指明了自然力被“联合起来的人”共同控制的未来方向。这对于我们在“历史科学”的全面坐标下把握自然生产力的发展规律、建设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一)在“历史科学”的全面坐标下坚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价值取向

马克思的社会有机体理论认为,现代社会是一个能够变化并且经常处于变化过程中的有机体。在前资本主义社会,人改造自然的能力较小,靠天吃饭,可以说,自然形成的共同体仍然处在自然的“襁褓”中。而进入现代社会,随着人对自然的征服,社会似乎出现了脱离自然“母体”的表象。但实际上,自然是人类社会的物质外壳,为人类社会提供着自然物质支撑。没有自然生态系统,人类社会无可依托。人对自然的征服并不意味着社会与自然的分离,相反,以劳动为中介,社会在物质、能量和信息等方面与自然发生着广泛而深刻的交互作用。在人的有目的的意志作用下,自然生态系统被深深嵌套进社会机体中,社会与自然之间的有机联系不断生成,社会有机体逐渐发展为成熟的“人(社会)——自然”的复合生态系统。

从“人(社会)——自然”复合生态系统出发,中国现代化建设的目的不再是纯粹物的现代化,而是要在推进社会发展的进程中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从社会生态学的视角来看,有关生态危机的所有概念都是人类——社会建构的。生态危机本质上是关乎人、社会和自然三者健康发展的系统性问题。因此,要实质性地化解危机,必须把作为“有用物”的自然和创造价值的活劳动从资本的异化统治下同时解放出来。相比于传统生产力观的狭隘视阈,马克思自然生产力理论和“历史科学”的基本观点,为我们提供了从“人(社会)——自然”复合生态系统的角度来思考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全面视阈。

中共十九大报告旗帜鲜明地提出,“我们要建设的现代化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13]50,这正是从人与自然关系的角度对现代化建设提出的全新要求,是我们党的自觉把握。对标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尤其是优美生态环境需要,我们的现代化建设“既要创造更多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也要提供更多优质生态产品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优美生态环境需要”[13]50。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是中国建设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与西方“以物为本”的现代化的根本分野。

(二)把涵养自然力与提升自然力统一于建设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现代化的实践中

马克思的生态唯物论认为,一切能够满足人民群众物质文化需要的经济产品都是由自然产品转化而来的,没有自然生产力的供给,社会生产力就只能是“无米之炊”。因此,在建设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现代化的过程中,要把涵养自然力与提升自然力统一起来。一方面,要涵养自然生产力。这是由自然力的特性决定的。第一,自然生产力具有基础性和前提性。在马克思看来,宇宙的一切现象,不论是由人手创造的,还是由自然的一般规律引起的,都不是真正的新创造,而只是物质的形态变化。即便是在科技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人依然只能改造物质的形式,并且,改变物质形态的劳动同样需要自然力的帮助。第二,自然生产力的再生具有长周期性和稳定性。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社会生产力往往会出现生产周期明显缩短、生产效率显著提高的趋势。比之于社会生产力,自然生产力更具稳定性。马克思在分析资本的周转时,提及“生产时间和劳动时间的差别,在农业上特别显著”[14]的问题,这主要是自然生产力的长周期所致。第三,自然生产力具有不可替代性。在类似采矿业等农业部门中,会出现“社会生产力的增长仅仅补偿或甚至补偿不了自然力的减低”[7]867的情况。可见,自然生产力在这类特殊部门中甚至具有决定性作用。

另一方面,要提升自然生产力。这是因为,“自然力不是超额利润的源泉,而只是超额利润的一种自然基础”[7]728,良好的自然力条件只是潜在的生产力。只有通过自然科学对神秘自然的探索,才能发现自然多样的使用价值。只有通过先进技术的广泛应用,才能把更多自在的自然力吸纳进被人所掌控的社会力。只有通过以生产教育为核心的全面教育,才能培育出通晓自然生产力及其发展规律的“完整的人”。一句话,只有把自然和劳动结合起来,把自然生产力和社会生产力统一起来,共同置于“联合起来的人”的物质生产活动中,才能把潜在的、自在的自然生产力,提升为满足人的需要的、现实的、自为的生产力,形成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格局。

总之,在现代化建设过程中,既要遵循生态系统的内在机理和规律,大力发展恢复生态学,做好退耕还林还草等工作,保护和涵养自然生产力,也要借助科学、技术和教育等社会力的发展,合理开发自然力的潜在价值,为人的自由发展创造条件。

(三)在利用资本和限制资本的辩证张力中推进建设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现代化的进程

对自然生产力的政治经济学分析,已经清楚指明了“社会地控制自然力”是自然力发展的未来方向,但也必须实事求是地承认,在向着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迈进的新征程上,“资本的生产力”仍有发展的合理空间。这要求我们要辩证地对待资本要素。一方面,要树立自然价值和自然资本的理念,利用市场手段使外部性问题内部化,以减少发展的生态代价。马克思指出,“资本之所以占有自然力本身,并不是因为它们提高商品价值,而是……因为它们进入劳动过程,而并不进入价值增殖过程”[8]356。自然力的经济价值没有得到合理承认是资本“乘虚而入”的根源。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要规约微观市场主体的经济活动,就必须树立自然价值和自然资本的理念,把自然生态价值纳入经济核算体系,为自然资源产品定价、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生态环境损害赔偿、全国碳排放权交易市场的建立、碳达峰碳中和等现代化目标的实现提供学理依据。

另一方面,要发挥政府和法律的作用,限制资本逻辑对自然生态系统的全面侵蚀。必须清醒意识到,由私人或国家监管的环境租金只能在微观经济层面合理化资本对自然力的占有[10]219,市场并不能根治生态环境问题,相反,它更可能是造成生态环境问题的原因。这在于,自然作为人的无机的身体,除了具有经济或物质价值,还有审美、科学和道德等多种价值[11]76。“自然不是人类的财物,而人类是自然的一部分”[15]。一旦自然完全为资本所驾驭,人本身也就沦为资本的奴隶。这就要求国家和政府必须作为人民的代表来管理自然生产力,切实保障人民群众的生态环境权益,既要避免自然生产力经济价值的贬值和流失,也要避免自然力被异化为少数人的私有特权,还要避免自然多方面的价值完全淹没于单一的价值体系之中。

总之,在坚持和发展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的过程中,我们既要运用市场机制和资本手段促进生态环境问题内部化,也要防范权力和资本的勾连对人和自然的双重掠夺。要在利用资本和限制资本的辩证张力中,不断推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现代化格局的形成,努力走向“社会地控制自然力”的共产主义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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