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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布楚谈判中徐日升、张诚的历史形象变迁

2021-11-26王天宝

关键词:俄国条约谈判

王天宝

(清华大学 人文学院,北京 100084)

引言

16 世纪末,俄国迅速武力东扩,迫使西伯利亚地区的各民族从西伯利亚的中心地带向边缘地带迁徙。但哥萨克在西伯利亚南部地区越过贝加尔湖之后,便遇到了更加强大的对手——清帝国。崇德七年(1642),清太宗皇太极昭告天地:“予缵承皇考太祖皇帝之业,嗣位以来,蒙天眷佑,自东北海滨,迄西北海滨,其间使犬使鹿之邦,及产黑狐黑貂之地不事耕种,渔猎为生之俗,厄鲁特部落,以致斡难河源远迩诸国,在在臣服,蒙古大元及朝鲜国悉入版图,于是举朝诸王大臣,及外藩臣服诸王等,合辞劝进,乃昭告天地,受号称尊国号大清。”[1]宣示了对东北海滨至西北海滨之间土地的主权,即贝加尔湖至鄂霍次克海及日本海之间的领土。此时,清帝国正式将该区域纳入国家版图。因此,东扩的俄国与初建的清帝国之间难免有所冲突。两国为划定边界、边民归属、贸易往来等问题争执了数十年之久,边疆冲突频发。最终,清康熙皇帝在彻底解决内忧之后,着手处置外患。1685 年与1686 年,清政府发动了两次雅克萨战争。

雅克萨之战,清俄两国都没能真正地向对方展示出自身的军事实力,其主要原因在于双方的国内、外局势均不允许国家采用大规模战争的方式解决两国争端。当时的俄国正准备对奥斯曼帝国作战,此种情况之下,同时在东、西两端开辟战场显然是不明智的选择。再次,与清帝国和平解决争端并与之进行贸易能使俄方获得巨大的经济收益。而初建的清帝国,先后解决南明政权,平定三藩之乱,收复台湾,大大损耗了国力,急需稳定的内外环境休养生息。此时又有蒙古准噶尔部叛乱急需解决,与俄国议和可降低俄方插手蒙古之乱的可能性。因此,通过谈判方式和平解决争端是符合两国利益的一项选择。后经双方交涉,促成了1689 年的尼布楚谈判,最终两国签订了《尼布楚条约》。

据载,康熙二十六年(1687)“鄂罗斯屡次求和,今彼之使臣已来,尚未曾至”[2]。另外,俄使费·阿·戈洛文(Ф.А.Головин)为约定议界时间、地点之事曾致函索额图,信函有俄文、拉丁文两种文本。两种版本满译后的汉译内容如下:“今本大使等派使臣斯捷潘·科罗文呈递之文书,若合圣主近侍大臣之意,则请将贵国是否派遣使臣之处,告知我等。”“今派与本使臣同来之显要官员斯捷潘·科罗文等,持与贵国和解之文书前往京城,呈交首席大臣,并探询贵博格德汗是否派遣大臣前来边界地方,与我全权大臣议定边界以及所争议之事。”[3]俄政府派戈洛文为大使东来议和,最初商定以色楞格斯克为议和地点。次年五月“清命内大臣索额图、佟国纲、尚书阿尔尼等为钦使,北京耶稣教宣教师法人张诚、荷人徐日升参预机宜,并以重兵为护卫,行至外蒙界,会喀尔喀与准格尔称兵,道茀难行,遣从官间道告飞多罗(即戈洛文),约以明年会议,遂就归途”[4]。

1688 年,清方谈判使团未能成功抵达谈判地色楞格斯克,次年一行人等再次出发前往尼布楚进行谈判,签订了中俄历史上的第一份条约,即《尼布楚条约》。耶稣会士徐日升(Tomás Pereira,1645——1708,葡萄牙人)、张诚(Jean-François Gerbillon,1654——1707,法国人)两人以清廷使臣、翻译的身份参与了此次谈判。1690 年,徐日升向教会汇报了此次谈判的情况,递交了一份报告,因以日记体书写,被称为《徐日升神甫日记》(下文统一简称《徐日升日记》)。张诚同样以日记的形式记录了条约谈判、签订的经过,《张诚日记》曾发表在1735 年巴黎出版社出版的荷尔德神甫编纂的英文版《中华帝国和蒙古地理、历史、编年史、政治与自然状况的概述》一书之中。上述两本日记均已在20 世纪70 年代初被译成汉语,是研究尼布楚谈判、《尼布楚条约》以及徐、张二人的重要参考资料。

一、徐日升、张诚在日记中对自身形象的塑造

《徐日升日记》与《张诚日记》是徐日升、张诚两人分别以自身视角旁观并叙述了清俄两国间的尼布楚谈判,其内容包含了赴约、谈约、签约的具体过程。在两本日记中,还体现出彼时存在于中外不同国家之间在思想、文化、礼仪等方面的巨大差异。两人均在各自的日记中提及是如何疏导双方矛盾、缓和谈判僵局、提出合理建议,最终促成清俄双方达成一致并顺利签订条约。日记的优点在于时间、地点、人物及事件之间对应的相对准确,条理清晰便于梳理,缺陷在于涉及个人观点时很难避免带有主观色彩。徐日升多次在行文中提及在两国之间尽量置身事外,除非迫不得已才参与其中,但从日记的文字内容来看,徐日升在情感层面的站位是偏向于西方的,毕竟葡、法两国与俄国在思想、文化等方面更为接近。张诚也曾在自己的日记中多次提到他们的任务是致力于和谈,至于其他的事情他们的职业不容许他们插手。将徐、张两人的日记进行对比,《张诚日记》中所带有的个人感情色彩明显弱于《徐日升日记》。这或是因为张诚初到清帝国,其感触不深;或是张诚将重点置于地理、气候等方面。徐、张二人在日记中记述尼布楚谈判的同时,也在无形之中塑造了其个人形象。

在尼布楚谈判的过程之中,徐、张二人所持有的身份是多重的。首先,他们有着外籍耶稣会士的身份;其次,是清廷使臣身份;再次,是谈判双方的拉丁语翻译身份。在二人看来,最关键也最为重要的是赴任清帝国的耶稣会士身份。因此,他们在清的一切活动都是围绕完成传教目的而展开的。这一点可在徐日升的日记中找到线索,在清俄谈判处于第二次中断时,清钦差大臣对和平签约绝望,欲采取敌对态度,在此情形之下徐日升提到:“这一切我都不知情,因为既然这些事情和我的教会无关,我就置身事外,不加干预;除非是迫不得已我才参与。”[5]185张诚也有类似的表述:“我们拒绝在这件事上替他们拿主意,并且告诉他们说,我们的职业不容许我们插手这类事情。”[6]37徐日升在与俄国全权大使费·阿·戈洛文通信时更加直接地表明了自己的目的,其信中写道:“不管皇帝派我们到何处,只要不阻挠我们传教,我们都愿意为他效劳。”[7]可见,在他们心中最为重要的任务是完成传教使命,服务的首要对象是教会;其次才是清廷所布置的任务,服务的次要对象是清帝国皇帝。但次要任务完成得好与坏决定了主要任务是否能顺利进行,只有在圆满完成清廷派发的任务后,传教之路方可成为坦途。因此,综合两本日记来看,徐日升、张诚两人在谈判过程中都是以完成康熙皇帝所要求的议和任务为目的,秉承着不开罪于任何一方的办事原则。最终,两人缓和了双方的冲突,化解了双方的矛盾,完成了和谈的任务。总体来看,两人都将自己树立成了一个公平、公正的中间调停人形象。

在《徐日升日记》的开篇之处,其本人对1688 年及1689 年两次赴约途中的艰辛经历进行了描述。

第一次旅程:

“……在这些土地上,我们生活了四个多月,忍受了令人难以置信的艰苦与饥渴……我们的忍耐是唯一的缓和剂……”[5]160-161

第二次旅程:

“我们幸运地于第二年再作一次同样的娱乐身心的旅行,不过是通过不同的但是相似的地区……到处将遇到许多泥泞的沼地……”[5]161

虽然,康熙皇帝赐予两位耶稣会士很高的待遇,要求一同前往的钦差大臣招待他们一起吃、住,尊敬他们如皇帝本人一样。即便有如此待遇,徐日升对尼布楚谈判所经历的亲身感受评价不高。他甚至对第一次没能抵达色楞格斯克就折返北京多有怨词:“我们的钦差大臣们,经过一番匆忙而不是慎重的商量后,转身折回。我们在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如生命和健康的损失之后,没有打开我们曾用了很大力气去敲击的门,又回到这儿的宫廷。”[5]161在张诚的日记中,并没有像徐日升那样明确提及1688年所经历的失败之旅,但是在其1689年9月9日与9月25日的日记中却清晰地叙述了俄人、喀尔喀蒙古人、厄鲁特蒙古人、清人四方之间的关系。“9 日,俄国官员在陪送的过程中提出了请求,由于没有多带随从,不便再继续往前陪送,他们不敢走近在叛乱中的喀尔喀人。”[6]48“25 日,车臣汗拜会了钦差大臣,详述他们在自己的领土上如何被厄鲁特人赶走,并希望皇帝能为他们从俄国人和厄鲁特人两方面得到和平,使他们的处境能够好转。”[6]51-52对上述两日的记载,恰能反映出当时蒙古准噶尔部叛乱对多方关系的影响及对交通带来的不便。在此情况下,俄方也有所畏惧,而清方钦差大臣于1688 年做出拒绝穿越危险的蒙古草原及沙漠地带而返京的决定是合情合理的。张诚日记中每日所记内容大多偏于简略,若无重要事件仅涉及天气、环境、地理位置等内容。这正能说明在张诚的意识中,上述复杂的关系是比较关键的,是有必要记载下来的,也足以看出当时形势的严峻。

同时,可针对自身特点研发或添置若干新型设备。在联合开发打造先进海缆施工船同时,鉴于舟山现有普通OTDR不能监测海底光缆所受应力变化的实际情况,建议购置增设若干B-OTDR设备以实现对海缆应力变化的动态监测,确保海底光缆运行的安全稳定[7-9]。

参加1688 年出使任务并留有日记的还有清人张鹏翮与钱良择。此二人也不曾反对折返回京的决定。张鹏翮《奉使俄罗斯日记》中记载了喀尔喀人与厄鲁特人之间的矛盾。喀尔喀人曾前往乞援:“向者圣旨谕令喀尔喀与厄鲁特盟好,今厄鲁特违旨,行袭取之计。今闻王师至,乞为救援。”[8]42钦差大臣们经过商议后作如下答复:“此来乃奉命出使俄罗斯国,非为尔国也,未奉君命,岂可进援,尔国自行请旨可也。”[8]42钱良择在《出塞纪略》中描述了喀尔喀人战败的惨状,其主统兵50 万与厄鲁特人一战,大败,途中见南徙的喀尔喀人奔忙倥偬,多不可数。此外,文中道明了返回北京的原因:“越二日,马帅兵至,亦共议不可复前,粮食已尽,进退无策。幸二十六日旨意忽到,佟帅前此亦至,即于次日回军。”[8]93结合三者的叙述来看,中途撤回的原因主要是蒙古诸部发生战乱阻塞抵达色楞格斯克的道路与粮食用尽。在如此形势之下,选择返程并无不妥之处,而徐日升的观点则明显略带主观色彩。

《徐日升日记》中,对两国参与谈判关键人物的描述与评价差异较大。他认为,在服饰方面,清官员所穿的绣着龙纹和其他兽类的服装,看起来耀人眼目,但没有太多的价值,而俄国使臣的服装则是精美的,是引人注目和价值不菲的;在排场方面,俄国的帐篷、地毯、桌椅摆设都是极其讲究而高贵的,清钦差大臣们只能凭借着自己所带的庞大军队而颇感自豪,甚至是自高自大。此外,对双方所用器具的描写,也带有感情色彩。

《张诚日记》中,并不像徐日升那样将双方进行强烈的对比,反而记载了当时清钦差大臣们在自身准备不充分的情况下所采取的对策。在清官员出场时,张诚这样写道:“当钦差大臣们得到报告,俄国人以何等炫耀的排场行进的时候,他们决定不排列仪仗,或使用任何显示尊严的标志,只在每人面前各撑一柄华盖。”[6]30除此之外,张诚还对8 月2 日俄国所派信使的形象进行了简略的评价。在他看来,信使本人举动得体,有良好的教养,而他的十名随从则带着野气,缺乏教养。相比之下,张诚在日记中没有过高或过低的评价某一方,其个人感情色彩淡于徐日升。

可见,在清政府小视俄国实力、不了解国际谈判规则与形式的情况下,清钦使表现得不尽如人意,使旁观者徐日升借此对东西方进行了潜意识的衡量,使其对清帝国的“天下观”与“自大感”产生了不良印象。与徐日升不同的是,张诚同样看到了上述问题,但并未在自己的日记中过度表现出其个人感情色彩,反而引发了其“理解之同情”。在谈判之初,张诚曾这样描述:“我们的钦差大臣们是从来没有与任何别的国家进行过缔和谈判的,他们不敢相信俄国人太深,只愿保障自己免遭任何意外。而且他们对于国际公法完全陌生,不懂得特命使节的性质可以使他的人身成为不可侵犯的,保障他即使面对最大的仇敌也不致受到欺侮。”[6]29-30在徐日升看来,俄方的人是有才智的,对谈判事务精明老练并能胜任这次谈判职务。而谈到清方时则认为,有一些聪明、稳重之人,但是所有人都缺乏对中国之外世界的经验。他还认为,正是因为俄方不愿前往清帝国的朝廷进行谈判,才使得俄方获得了体面上的平等。言外之意,在徐日升的观念中,这次谈判对俄方而言并非完全公平。综上所述,二人给读者留下的印象是不同的。但在二人的日记中,他们都将自己塑造成以传教为目的、解决清朝皇帝所托议任务的、非必要情况下置身事外的公平与公正的调解人及翻译者形象。

二、徐日升、张诚在谈判中的主要作用

《尼布楚条约》的顺利签订,离不开徐日升、张诚二人在两国之间所付出的努力,这一点是无须质疑和否认的。有关徐日升与张诚在谈判中所发挥的作用,他们在各自的日记中皆有所提及。徐日升在其日记中对自身作用的叙述着笔颇多,经常提到自己,而很少提及张诚,叙述方式比较直接。张诚所写的日记较为简要,在关键时刻每每提及徐日升,在对自己作用的叙述上多显得委婉。综合两本日记来看,他们在谈判中所发挥的作用有如下四个方面:

第一,充当了谈判过程中的拉丁语翻译。谈判之际,两国之间并不能直接用俄语或满语进行沟通,只能通过媒介语。彼时两国可使用的媒介语包括两种:一种是与两国交往都较为密切的蒙古诸部所使用的蒙古语,另一种便是拉丁语。两国曾尝试通过蒙古语进行交流,但最终的沟通效果不佳。因此,拉丁语在谈判中起到了使双方有效沟通与交流的作用。而徐、张二人是凭借此语言减少两国沟通障碍的桥梁。《尼布楚条约》有满文、俄文、拉丁文三种文本,其中拉丁文文本是两国可以共同参照的文本,而满文与俄文两种文本又很难完全对应,在一定程度上拉丁文本的法律效力更为显著。

第二,促进了俄国与清朝之间的相互了解。在尼布楚谈判之前及谈判的过程之中,清俄两国之间是极其缺乏信任感的,这是双方互相不了解所导致的结果。徐日升在日记中至少用了三个大的段落介绍了他如何劝说清方的钦差大臣改变对俄国固有的坏观念、坏印象以及如何引导他们接受俄国所提出的合理要求。

第三,扭转了谈判破裂危局。谈判的初期阶段,清俄双方就携带兵士人数及是否渡河等问题产生了争论。谈判过程中,清俄双方就领土所有权及划界问题争执不下。在整个谈判过程中,双方谈判曾多次终止。在谈判无法继续进行的时刻,徐、张二人在两国之间不断撮合并调解矛盾,缓和了紧张的局势。

第四,为康熙皇帝监督谈判使团。在两人的日记中,我们常常可以发现,清朝的钦差大臣们遇到难题时多向徐、张二人咨询。原因之一是他们对清朝外界的了解更多,能够提出解决问题的意见。而另一个原因在于,钦差大臣们畏惧徐、张二人将所发生的一切据实汇报给康熙皇帝,如果他们做出错误的决定,将会受到皇帝的惩罚。在徐日升的日记中记载了佟国纲的两段话,恰能证明:“徐日升是一位公众所熟悉的人物,况且他的年事已高,又不是一个孩子,他说话是很有道理的,很有决断的,因此我们不能不给他以皇帝对他的信任。”[5]179“你们知道,徐日升不奉承任何人,他对皇帝的话就如同对我们说话一样坚决……皇帝一定将会详细的垂询他的一切事情;你们了解,他会把真实的情况说出来,而不顾虑别人会怎么想。”[5]186

从徐日升与张诚两人的日记中我们还能看出,最初清钦使并不是十分信任这两位外籍的同伴,但是这种不信任感随着谈判的最终完成而转变为信任感。这种初期的不信任,我们随便从日记中挑选两处就足以说明:一是钦差大臣们在谈判过程中曾尝试着用蒙古语作为两国谈判的媒介语;二是对俄欲采取武力对策时而不告知徐、张两人。张诚的一句话也反映出清人从不信任到信任的先后变化:“钦差大臣们开始明白他们在谈判初期信任我们不够是个错误。他们从今天起赋予我们以完全的信任和尊敬。”[6]39这一明显的变化也足以说明,清方当时对谈判的结果是满意的。俄方亦是如此,如若不满意也就不会有谈判结束时互送礼物及陪送清使的行为。

三、徐日升、张诚形象的改变

《徐日升日记》、尤其是《张诚日记》主要记载了尼布楚谈判的经过。对比两本日记,所记载的时间、地点、人物及重大事件的吻合程度是很高的,二者间的关系是相互补充而不是相互矛盾的。两本日记最初均以书面报告的形式面世,这就大大地保障了日记的科学性、可信性与可靠性。徐日升、张诚两人在日记中所树立的个人形象自然也就延续着日记的可信性及可靠性,是比较符合历史事实与历史真相的。而日记中所带有的个人色彩与主观意识,是无法避免的,就像“一千个读者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样。但是,日记中作者所展现出的主观因素与刻板印象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后来学者对徐日升与张诚的看法。

谈判之后,康熙皇帝变得更加信任耶稣会士,而且后期多次对徐、张两人进行过赏赐。可以看出,康熙皇帝对此次谈判的结果是满意的。康熙三十一年(1692)礼部曾有如下评价:“查得西洋人仰慕圣化,由万里航海而来,现今治理历法用兵之际,力造军器火炮,差往阿罗素,诚心效力,克成其事,劳绩甚多……”[9]俄方在谈判结束后的一系列友好行径,也足以证明俄国的满意程度。沙皇彼得一世和伊凡五世曾为此下令表扬使团,赏给金质奖章,连随同使团前往尼布楚的军役人员也都获得了迁升[10]。《尼布楚条约》签订之后,更给两国带来了长期、稳定的和平环境。但是,徐日升与张诚的形象在中俄双方的后世评价中都出现了变化。

出现这一情况的根源在于沙皇俄国依然想在远东地区扩张势力,而《尼布楚条约》便是其最大的阻力,只有全面地否定了该条约的合法性才能实现其目标。虽然两国签订了和平条约,但俄国依然抱有占据阿穆尔河(黑龙江)流域的野心。据说,彼得大帝在18 世纪初期曾提出俄国必须占有黑龙江河口,当时的俄国政府就已经意识到该地对俄国未来经济和政治发展的重要性[11]。自此之后,夺取黑龙江流域一直是怀有开疆拓土雄心的沙皇想要达到的目标。德国籍的俄国西伯利亚学家——米勒(Gerhard Friedrich Müller,1705——1783,德国人)曾有计划地在西伯利亚地区搜集有关中俄边界问题的资料。他不仅在原已解决了的清俄双方东部边界问题上混淆是非,声称《尼布楚条约》是非法的、不公平的,而且还向安娜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女皇多次递交《备忘录》。他建议俄国武力收复所谓的阿穆尔河源至河口的俄国原有土地,把阿穆尔河作为两国的界河,以及武力占领喀尔喀地区[12]。学者刘远图认为:“米勒编造的观点,为沙皇撕毁《尼布楚条约》、侵占我黑龙江以北乌苏里江以东的大片领土提供了‘历史’依据;米勒的宣传活动,也为19 世纪中期俄国占领我黑龙江以北、乌苏里江以东的大片领土做好了舆论准备。从此,在俄国政府及为其服务的学者眼里,本来是合法的条约变成了非法的条约,本来是平等的条约变成了不平等的条约。”[13]米勒的观点被历代沙皇所接受,并且影响着他之后的俄国学者,以致在大部分俄国人的意识中产生了收复失地的思想,这一点在19 世纪下半叶的中俄关系史中足以充分体现。米勒的观点也为后世俄国学者提出“耶稣会士破坏和谈”的论点奠定了基础。要证明《尼布楚条约》的不公平与不合法,就必须找到过错方,而在两国中间进行斡旋的第三方——耶稣会士便成了众矢之的,徐日升与张诚二人成为学者们再次讨论的对象。

20 世纪,中俄双方出版了一些专门论述《尼布楚条约》的著作,譬如:苏联学者普·季·雅科夫列娃的《1689 年第一个俄中条约》,中国北京师范大学清史研究小组编纂的《一六八九年的中俄尼布楚条约》。在这两本著作中,对徐日升、张诚的评价发生了变化。雅科夫列娃在总结、分析史料的基础上得出了“耶稣会教士们,特别是张诚在尼布楚的行动是旨在破坏谈判”的结论,而戈洛文向耶稣会教士馈赠礼物的行为对条约的缔结起到了重要作用[14]。中方的观点则是指责戈洛文用贿赂的手段收买传教士徐日升、张诚,将二人称为俄国安插在中国使团内部的两颗棋子[15]。可见,双方得出评价所依据的理由是类似的,即徐日升、张诚二人“索贿”或“受贿”。但是有关收取俄国礼物一事在徐、张两人的日记中均有记载,如果这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他们是不会写在递交给上级并会公布于外界的文件之中的,这件事情在当时应属一种单纯的礼节性质的往来。当然,徐日升、张诚二人在处理外交事务方面也有不当之处,他们熟知国际法,更了解谈判时所需要注意的问题,但他们过早、过于直接地将清康熙皇帝的底线告知了俄方,导致本就不了解国际谈判的清使处于被动,使清方未能争取到更多的权益。

对徐日升、张诚二人的评价从正面转向负面,有一个漫长的过程,其主要原因在于米勒在跃跃欲试进行东扩的俄国人心中埋下了一颗“不公平”的种子。清晚期国力衰退,俄国人借机彻底推翻了原本公平、合法的条约,并割取了其所谓的“失地”与“无主地”。20 世纪五六十年代,中苏关系曾出现危机,历史问题再次成为焦点,再加上当时的中俄边界问题尚未得到彻底解决。各种因素杂糅,出现了徐日升、张诚两人形象改变的现象。

结论

通过对《徐日升日记》与《张诚日记》的对比与分析,我们可知此二人在尼布楚谈判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虽然,他们在处理事务时带有自己的感情色彩,有些事务处理得也不尽妥当,但是,最终的和平结果是我们不可否认的。翻阅部分相关的书籍与资料,可知双方使团、两国掌权者对此次谈判结果的态度均是满意的。徐日升与张诚在历史中给世人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二人在日记中也建构出他们的个人形象,这一形象是公平、公正的翻译者与斡旋人。但不可避免的是,他们在看待清俄两国时都各自带有主观性。他们的形象,最初是较为积极的,至少在当时并未受到世人的贬低。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的形象发生了变化,在历史上经历了从积极到消极、从正面到反面的转变,这一翻转充分反映了沙皇俄国历史上对外扩张的舆论导向,沙皇政府通过推翻《尼布楚条约》的合法性,以制造行动的借口,逐渐将条约“非合法性”的一部分原因转嫁给徐日升与张诚。到了中苏关系破裂阶段,两国学界曾就历史问题进行过激烈的争论,对此二人的消极评价一时成为主流,被俄方称作“谈判中的破坏者”,被中方描绘为“俄国安插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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