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云南“边地教育”的概念生成与使命让渡
2021-11-26李正亭
李正亭
教育救国、教育兴国、教育强国,一直是中华民族的共同梦想。近代以来,在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面对国家内忧外患,许多志士仁人在寻求救国救民的道路。清末民国时期中国社会急剧转型,教育制度的改革和教育事业的发展,是近代云南文化发展史的重心之一。19世纪末期,清王朝借鉴西方学校教育方法,着手推进“废科举、兴学校。”1901年,清政府宣布实行“新政”,在教育领域废除科举,设立学堂。在此背景下,云南省“各府县逐步建立中学和小学。”①云南近代史编写组:《云南近代史》,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600页。1902年,清政府颁布《钦定学堂章程》,标志着近代中国教育系统的肇始。1904年,在此基础上修订的《奏定学堂章程》正式颁行。这些章程述及新式教育之办学宗旨、学校建筑、课程内容、学习年限、教员职责等,依据清廷颁布的这两个章程,在光绪二十九年(1902)至宣统三年(1911)的大约10年间,“云南为新式教育奠定了一个粗略的基础。”②马俊林:《清末云南新式教育的发展对云南辛亥革命的影响》,见范建华《云南省社科界纪念辛亥革命100 周年文集》,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266页。1905年正式废除科举制后,以书院为正统形式的封建教育逐渐被新式学堂教育所取代。伴随着清政府教育政策的调整,思想文化领域的变革已然开启,教育政策调整的成果带来的是“国人传统意识的动摇和裂变,由此才催生出要求彻底推翻封建帝制、建立共和国家的革命。”①马俊林:《清末云南新式教育的发展对云南辛亥革命的影响》,见范建华《云南省社科界纪念辛亥革命100 周年文集》,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265页。新式教育“强制性地改变了传统社会的结构,引起剧烈得社会动荡。”②桑兵:《清末兴学热潮与社会变迁》,《历史研究》1989年第6期。在民族矛盾与阶级矛盾交织背景下,云南直接面对列强蚕食,对于生产力本就脆弱的沿边地区而言,教育被赋予更为严肃的时代使命。而直接受列强刺激的沿边各族人民,也在特定时空里追寻着具有地方特色的求生励志之路。
一、民国时期“边地教育”的概念生成
边地通常就是边远区域,民国时期指“蒙藏地方及各省境内语文习俗不同之边民聚居的地方而言”,也就是少数民族所聚居的地方;边地教育是指少数民族地区的汉文化学校教育。③马廷中:《民国时期云南边地教育的特点分析》,《渝西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2年第3期。据《清高宗实录》载,乾隆十五年(1750)五月,乾隆帝在补用大同镇总兵官缺时提到“大同系边方要地”之语,邓涛据此讨论“甘肃等地相对接近准噶尔蒙古,被称为边地尚可理解”④邓涛:《“边地”与“腹地”的复合体——军事防御视野下清前期长城以南沿边地带的战略地位》,《内蒙古社会科学(汉文版)》2019年第4期。,此间“边地”一词显然被作为“边方要地”之简称。文学作品也试图从“边地中国”角度考察“现代中国”的历史性建构,按照这一思路,段从学把“边地中国”视作“传统中国”的边缘地带,并“竭力避开把‘边地’作为非历史符号来使用的陷阱。”⑤段从学:《“边地书写”与“边地中国”的现代性问题——以抗战时期的“大西南”为例》,《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2期。然而,段教授亦未明确定义“边地”作为历史符号的可能内涵,因此,在讨论“‘现代中国’国家意识和国家历史形成路径的特殊性”这一命题时,依旧把“边地”作为传统中国的边缘地带,在此语境下,主要被解读为一个文化概念,而非历史符号。有的把云南全省视作“边地”开展研究,“云南边地交通阻隔,气候较恶劣,边地经济发展滞后,边民受教育程度较低,云南边地民族大多缺乏民族意识与国家观念。故此开化边地民族,对云南边地民族实施教育显得尤为迫切。”⑥李鸿斌:《1930年代云南边地教育研究》,西北师范大学2017年硕士学位论文,未刊稿,第1页。“边地”甚至就是作家文学创作的一个心理转变实体空间,比如对于张承志而言,“边地”成立“现实意义与心理意义的交织”⑦江涛:《“行走”与“边地”书写中的精神旅程——传记研究法视域下的张承志论》,《石家庄学院学报》2019年第5期。的转变的空间场域。
关于“边地”的含义,清人杨琼说“栗粟,维西、中甸、剑浪、云龙、腾越各边地皆有之。”⑧(清)杨琼著:《滇中锁记》,“栗粟”条,见方国瑜《云南史料丛刊》第十一卷,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305页。此处“边地”显指靠边、沿边之意,为少数民族聚居区。马廷中等就认为边地是“少数民族所聚居的地方。”⑨马廷中:《民国时期云南边地教育的特点分析》,《渝西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2年第3期。国民政府专设“边地教育”后,其教育对象主要是边远地区的少数民族,还包括边地范围内的汉族。在1931年颁布的《云南省政府实施边地教育办法纲要》中,明确“边地”系指腾、永、思、普一带所属各县,以及民族聚居或杂居地带。这些地区文化教育水平远比内地各县落后,因此均在实施边地教育之列。孩童和不通汉字汉语的青壮年群众都要参加学习。《云南行政纪实》则指出,所谓边地“系指本省腾永一带及思普一带沿边各县及准县地方。其不在上指沿边地方而地处边界,其人民多系土著,其文化尚未达到与内地同等者,也属边地。”①喻宗泽等:《云南行政纪实》,云南省财政厅印刷局铅印本,第九册,“教育三”,1943年,第13页。显然,这样来认识“边地”突出了“沿边性、靠边性”这个主要内容,同时强调了非沿边但教育事业滞后地区也属于边地。范义田在《云南边地民族教育要览》中对边地的地理范围作了概述,包括怒江、澜沧江、独龙江、瑞丽江和大盈江等横断山脉水系的中甸、维西、德钦、贡山、福贡、兰坪、腾龙沿边七设治区、镇康、澜沧、车里一带,红河、李仙江、盘龙江、南盘江等东南水系的金平、河口、麻栗坡、砚山、广南、富宁、一带。范义田所言边地还包有滇北金沙江沿江各县。
概而论之,云南省的边地教育之边地是有特指的,主要指滇西北至滇南的环形边疆区域,云南靠内地区一些发展程度较低的少数民族聚居区亦属“边地”。直至抗日战争结束,人们依然在强调发展边地教育的重要性,主要着眼云南地处祖国边疆之事实,在全民族抗战背景下,国家需要整合各种力量御敌,而教育是其基础性原动力,实施边地教育迫在眉睫。鉴于边地教育在少数民族教育中起着思想统治、政治教化之特殊功效,因此在历史上始终地位重要,深受关注。一直以来,不凡关于边地和边地教育的研究见诸学界。2002年,“边地教育”这一概念的研究甚至被认为是民族教育史研究的一个重要突破②叶澜:《中国教育学科年度发展报告(2002)》,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197页。,其中提到“边地即边远地区”及“边地教育史之少数民族的汉文化教育”等观点。但仅仅就此而言,所谓“突破”其实缺少具有说服力的代表性观点。
有的学者研究认为,民国时期的少数民族教育即为边地教育,少数民族教育又称为“边疆教育、边地教育、边民教育、边胞教育、苗夷教育等。”③马玉华:《民国时期西南地区的边疆教育研究》,《昆明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6年第3期。我们认为,无论从具体语境还是实体内容而言,此说未免绝对化。有的学者则认为,“边地教育是指少数民族地区的汉文化学校教育。”④马廷中:《民国时期云南边地教育的特点分析》,《渝西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2年第3期。从民国相关记载看,云南的边地教育确实不等于沿边地区教育,而是指发展程度相对滞后地区的少数民族教育。也就是说,有的少数民族如白族汉化程度本已较高,白族地区的教育不能全部纳入边地教育范畴。另一方面,相对落后少数民族地区的教育不完全等于“汉文化学校教育”,也包括少数民族自己的民族文化教育。所以,“边地教育是指少数民族地区的汉文化学校教育”的亦属片面认识。我们需要梳理相关概念以及它们之间的联系与区别。
云南边疆地区是英法等西方殖民侵略势力的重要渗透区。英法对滇缅滇越界务的种种干涉,给云南边疆地区国防安全带来严重危机。因此,通过兴办教育,“谋得边疆地区经济发展和政治稳定成为很多人的共识。”⑤梁建:《李曰垓与云南边疆民族学校教育的发展》,《教育评论》2010年第5期。客观上云南开化较晚,沿边地区大多属土司管控之地,边疆民族与内地语言习俗相异,教育是增强民族凝聚力的首要路径。清末民国时期的云南沿边地区,指滇西北至滇南的环弧形地带,“具有典型的高山深谷与重瘴叠加的地理生态环境。”⑥凌永忠:《论民国时期的云南边地教育》,《教育文化论坛》2013年第5期。与现今云南沿边的文山、红河、西双版纳、普洱、临沧、保山、德宏、怒江等八个地州。云南沿边地区毗邻越南、老挝和缅甸,处于国防前沿,面对英法侵略势力的渗透,发展边地教育以推动边疆发展势在必行。无论从中央对边疆的管控需要,还是当时形势下巩固云南边防的现实要求,都需要把发展云南边地教育作为一项重要的政策选择。
综观“边地”的概念生成的逻辑痕迹和具体意指,不难发现,民国学界主要是从“社会发展程度偏低”这一视角来认识边地教育。宏观而论,“边地”概念不可能有专一性标签,它也不是开疆拓土意义上新的地理识觉。在国家层面上,边地教育是指南京国民政府专门在边远的少数民族地区实行的以汉文化教育为主的学校教育和社会教育,服务对象主要是边远地区的少数民族。为了推行边地教育,政府需要拨付专项资金、设立专门机构提供保障。在此意义上,民国时期的边地教育亦称为少数民族教育。①凌永忠:《论民国时期的云南边地教育》,《教育文化论坛》2013年第5期。民国时期的少数民族教育和边地教育一般可为互称。
二、云南“边地教育”发展脉络
清末时期,在云南兴办教育,特别是在沿边地区以教育促进经济发展和政治稳定,逐渐成为大多数人的共识。更有一些人提出要“师外人野人学堂”之意②周钟岳、赵式铭撰,李春龙等校:《新纂云南通志》卷137,学制考7,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615页。,在边疆设立专为少数民族儿童开办的学校以促进当地教育的发展和少数民族的进步。在普思地区省视学秦康龄的提议下,护理云贵总督沈秉坤于宣统元年(1909)上奏清廷,要求在滇缅边境地区开办学校,并认为办简易识字学塾更易奏效。教育事业对社会进步意义重大,近代以来欧美各国的巨大进步,根本上均归功于兴办教育。《云南行政纪实》析评认为:“查云南夷汉杂居,民族异常复杂。除聚居平原之汉族其教育已略与内地各省平流并进外,其聚居山间及边地之夷族,以言人口数量约占全丁口三分之二,计一千余百万人,以言所占土地面积则约居全省十分之久,其潜在势力之浩大可以想见,特以素习獉狉知见未开,以故尚能相安无事。历来国省政府亦利用其愚昧易制,听其锢蔽自封,未尝施以教化,语言、文字、宗教、习俗均与汉人迥殊”③喻宗泽等编纂:《云南行政纪实》,云南省财政厅印刷局铅印本,第二十册,《边疆教育》,1943年,第14页。。江应樑先生提出:“教育文化为开发边疆之基本大业,政治建设则为开发边疆之原动力,经济事业即为推进上两项事业之燃料。”④江应樑:《腾龙边区开发方案》,见林文勋等编《民国时期云南边疆开发方案汇编》,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57页。经济是燃料,为政治建设提供动力,只有教育文化是基本大业,确属真知灼见。1936年,教育厅长龚自知在对云南沿边地区教育问题作调查研究的基础上,要求国民政府加大对云南沿边地区的教育投入。他指出,云南“西南及正南之腾永思普沿边之掸人傣族,伏居内地山间贫瘠地区之苗族夷族,均为云南之主要民族。分布演流,名目繁多。无虑数百种,凡此均皆椎愚锢塞,蒙昧无知,为政教风化之所不及,尚在无教育半开化之状态。”⑤蔡寿福、熊巍:《云南民族教育发展概况》,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1992年,第271页。在他的边疆教育计划中,初步拟在德钦、双江、车里、腾越、广南5地各设简易师范学校1所,主要生源为当地百姓子女。这5所简易师范对云南沿边广阔区域的各族人民而言看似杯水车薪,但其空间分布包有滇西北至滇东南的所有区域,选择的是重要而有代表性的地点,就推进思路而言是科学的。江应樑在腾龙边区开发计划中就认为,“为开化边民,宣扬政教起见,拟于沿边各地,择重要地点,先开办小学10所。”①江应樑:《腾龙边区开发方案》,见林文勋等编《民国时期云南边疆开发方案汇编》,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61页。虽然知道全面开办教育对沿边民族意义重大,但限于客观条件,必须有选择而为之。
云南省的民族分布情况异常复杂,靠内地区和平坝地区的汉族教育水平尚可,但聚居在山区及边地的少数民族,《普思沿边志略》治边章程提到“夷疆甫辟,不通汉文言语,务以教育为先”,正是此意。但是,一些开发较晚的地区,交通闭塞,民族落后,直至抗战前夕依然过着粗放的生活。以贡山县为例,“全县傈僳族、怒族、独龙族、藏族没有一个进过学校读书的。”②和耕:《贡山省小的创办与维西第一面红旗的制作》,见政协贡山县文史资料委员会编《贡山文史资料》,第一辑,1996年,第45页。一些从鹤庆、丽江、剑川、维西、大理等县来的白族、汉族、纳西族商人在茨开办了一所小学,但学生也只有二十多名。在边地开办新式学校,需要大抱负和自我牺牲精神,否则工作难以为继。
很多云南边区的少数民族没有学校,很多少数民族村寨无人识字。保山潞江坝大中寨的德昂族寨子附近的汉族寨子里有一所小学,由地主控制,对前来求学的德昂族非常歧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大中寨德昂族仅有两人念过三年级”③李应川等调查,桑耀华整理:《保山潞江坝大中寨德昂族社会历史调查》,《德昂族社会历史调查》,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87年,第76页。,二人中毒早亡,致使大中寨德昂族无人识字。今德宏芒市三台山邦外寨一带的德昂族同胞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没有学校,少数识字者为在傣族佛教寺庙当过小和尚的傣文学习者,德昂族的佛爷也是使用傣文。当地德昂族各支系之间语言上“难以讲通,也没有文字,佛寺里通用傣文经书。”④中共潞西县委档案室:《潞西县三台山邦外德昂族社会经济调查》,《德昂族社会历史调查》,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87年,第7页。今芒市江东乡高埂田村的阿昌族地区在民国时期虽然有过一所私塾,但“当时读书的人很少,90%以上的青壮年是文盲”⑤杨汝灿调查整理:《潞西县高埂田乡阿昌族社会历史调查》,《阿昌族社会历史调查》,昆明:云南人民出版,1983年,第75页。。这在当时的云南沿边地区几乎是普遍现象,更加凸显处发展教育的紧迫性和重要性
1909年,云南教育总会成立。翌年,政府成立了沿边学务总局,专门负责在边疆少数民族地区筹办土民识字学塾。进入民国时期以来,云南地方政府发展沿边地区教育事业。民国成立初年,云南省都督府军政部,部下设有“学政司”,不久改名为“教育司”。各县原有的“学务公所”改名为“学政公所”。教育司改为“教育厅”,“掌管全省学务,督促教育之进步及改良。”1912年,全省改学堂为学校。高小和初小开始分开。管理机构为县劝学所,负责教育行政工作。云南军都督府曾明文规定,在腾龙、思普等边地实施小学教育,中央政府在师资经费等方面予以资助。但是,总体支持力度依然存在欠缺,有研究甚至认为,沿边地区的少数民族教育“处于无人管、无人办、无人问的境地。”⑥余子侠、冉春:《中国近代西部教育开发史:以抗日战争时期为重点》,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128页。事实上,从清末1909年设立沿边学务局以来,云南就注重沿边民族地区的教育事宜。针对边地少数民族特殊的地理环境和文化传统背景,云南“省政府为谋内地及边地教育文化之均衡,以唤起边胞民族意识,(使其)增强国家观念起见”,先后颁布了一系列边地教育办法。1912年,云南省军都督府将劝学所“并入自治公所”①民国云南通志馆编,云南省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编校:《续云南通志长编》(中册),昆明:云南省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1985年,第790页。,而原来劝学所相关工作交由原来的劝学人员专任,即劝学员以劝学员长资格负责指导地方教育,实际上撤销了劝学所这个县级教育行政机关,势必对沿边地区教育形成重大影响。
1921年元旦,云南省教育厅成立,此为独立的最高教育行政机构,内部组织设秘书室和第一、二、三科,分别掌管总务机要、中等教育与小学教育、高等教育和社会教育等事项。自此,云南有了独立的教育行政机构,“为社会教育的发展扫除后顾之忧。”②张研:《浅议抗战时期云南社会教育》,《中国地方志》2007年第3期。1928年,嵩明籍人士李文林出席省教育会,他在会上作“发展云南边疆教育之我见”的发言,内容结合边地实际,深受教育厅长龚自知赏识,随后得以擢任教育厅督学到思普、西双版纳地区视察,写了《到思普边地去》一书,倡议各县设立师范学校,并建立省立小学作为推行边地教育的代用机关,对当时开发边疆教育起到促进作用。③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云南省昆明市委员会文史和学习委员会编:《昆明文史资料选辑》第34辑,2000年,第282页。1929年,国民政府通过了《关于蒙藏之决议案》,针对边疆教育事业提出了政策层面的决议,内容涉及边疆地区的学校设置、行政机构设置、教育经费等核心问题。民国政府设置了“云南省教育厅边地教育委员会”机构,负责统筹、设计、监督、考核边疆教育事项。在边地三十一个县局内设置教育特约干事。负责调查边民生活、边地语文、设学环境,搜集边地教材、外国人在边地办学情形,各县教育推行情况,边教存在的实际问题及改进意见。
龙云主政云南期间,鉴于本省地处毗连缅、越、康、藏,居民复杂,为追求内地及边地教育文化之均衡发展,唤起边胞民族意识,使其增强国家观念,在20世纪30年代制定了一系列教育法规积极推行边地教育,其中重要的有《云南省政府实施边地教育办法纲要》《云南省政府教育厅实施苗民教育计划》《边地简易师范及小学设学概要》《云南省设置省立小学纲要》等先后公布实施。20世纪30年代,云南省府在滇西边疆民族地区推行新县制,设立区乡,建立保甲等,边区教育管理体制也发生相应变化。1931年,在全国上下要求政府加强国防建设的呼吁中,云南省公布了《云南省政府实施边地教育办法纲要》,力图督促沿边地区教育的推进。《云南省政府实施边地教育办法纲要》公布,共有29 条,对沿边地区的教育对象、师资问题、教学内容及学制、教程教育经费等方面都进行了明确规定。《云南省政府实施边地教育办法纲要》通令各地行政长官:凡“边教设施,均确守不逾”。根据1931年颁布的《云南省政府实施边地教育办法纲要》规定,沿边各县区的教育行政机构要负责筹款办学,并采取各种方式,积极劝导乃至强迫应入学者入学读书,以保证边地教育的宗旨能够真正落实。云南省在推行新式教育的过程中,教育部门负责人除少数是兼任外,大多数为专任,客观上比较称职。1933年,云南省将边地教育纳入到义务教育的范畴,并制定《本省边地教育三年推进计划》,1934年制定了《实施苗民教育计划》。
教育部蒙藏司是国民政府中央主管边疆教育的行政机构。云南等省教育厅内设边疆教育股级机构。各边远省份的边地教育委员会由各省“教育厅遴选聘有关机关人员及当地熟悉边地教育之专家组成”①曹树勋:《边疆教育新论》,上海:上海正中书局,1945年,第22页。,加上主管边教的官员,教育厅长是主要负责人。民国时期,云南沿边地区分布着傣族、彝族、苗族、瑶族、傈僳族、怒族、纳西族等少数民族,“发布于该省西北及西南,统计人口约八十余万人。”②(民国)教育部蒙藏教育司:《边疆教育概况》,内刊稿,1947年,第142页。1935年起,云南省把沿边地区划分为12个单位,后又划为15个学区,“开始定点设立民族小学。”③余子侠、冉春:《中国近代西部教育开发史:以抗日战争时期为重点》,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129页。1937年,范义田编辑的《云南边地民族教育要览》,由云南省义务教育委员会铅印出版发行。书中对于边地概况、民族分布、推行边地民族教育应有的认识,作了系统的阐述。并对实施边地民族教育的法令、法规、计划、设施、经费、编制、教材、招生、学生待遇、教职员待遇等作了比较详细的说明。云南沿边地区的人口受教育水平普遍不高,“边地素少社会教育之设施,文盲约占全边地人口90%以上。大多数边民,均未能受得任何教育之益,其较为先开省份,所有社会教育,亦极粗简。就现况说,其先有之民众学校,亦皆设置简陋,借用庙宇、民房或学校,放置几张桌椅板凳,即行开班,教师且多由小学教员担任,授以千字课,学生皆为男子,此种民众教育之设施,仅边省文化较发达之城市方有。”④陈守智:《边疆教育的现况》,《民国时期边疆教育文选》,黄山:黄山书社,2010年,第150页。
云南地方政府除继续实行“改土归流”的建制工作外,“还大力推进边地教育,并颁行多项民族政策,”⑤方慧:《云南法制史》,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年,第362页。加强对民族教育的组织管理,对边地教育的发展给予组织保证。1940年,云南省拟定了《云南省教育厅边疆教育委员会组织规程》,专门辅助教育厅办理边疆教育事宜。云南省政府也加强对边地学校的组织管理,教育厅颁布了《云南省立小学校长任免、服务和待遇细则》《云南省立小学教员任免、服务和待遇细则》。1939年4月,国民政府召开第三次全国教育会议,全面系统地讨论了推进边疆教育问题,并就培养边疆教育师资作出决议。1941年4月,教育部颁布《边地教育视导应特别注意事项》,在视导中特别关注当地主管教育行政机关是否注重边教、当地行政长官对于治理边地之政策是否符合中央之方针、边地各级学校教员对现用教材之意见、各边地师资人数、供求待遇及进修情形等。⑥刘国平、陈雪良、黄良汉:《师典》,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537页。1941年9月,《云南省政府训令》﹝秘字第1127号﹞对教育厅说,“查本省地处边陲,教育事业,向称落后,年来各级学校虽有更张,而于边地教育之措施及其发展,尚无周详之计划,故进步到何程度殊难查考。”⑦(民国)《云南省政府训令》﹝秘字第1127号﹞,《云南省政府公报》第13卷,1941年,第65页。
边地教育还设立过一些临时性特设机构。1913年置普思沿边行政总局,在总局下设有司法、教育、实业、财政、交涉、翻译各科,⑧柯树勋:《普思沿边志略》,《中国边疆研究文库》,《西南边疆》卷1,哈尔滨: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13年,第6页。其中的教育科,当属边区教育管理机构。1939年,泸水教育局长段承均病故后,泸水设治局长寸石麟没有委任新贤接任,而是在设治局临时性设立了教育科。
三、云南“边地教育”的使命让渡
民国政府认为,巩固边疆、促进边疆的建设,首先必须发展边疆教育。国民政府制定和颁布的有关少数民族教育的文件,不用民族教育或少数民族教育之称谓,而称为“边疆教育”“蒙疆教育”“边地教育”,对当时管理少数民族事务的机构皆冠以“蒙藏事务局”或“蒙藏委员会”的名称,概不冠以“民族”或“少数民族”的名称。①霍文达、许树沛:《中国少数民族高等教育发展史研究》,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2008年,第18页。苍铭认为,“民国时期推行的边地民族教育,其出发点是反对西方宗教文化侵略,维护祖国统一,但推行者们不结合边疆民族语言复杂、文化各异的特点,编写科学的、具有“民族化”特点的教材,教学措施和方法简单,强制性推行汉语语文教育,加之落后的边地经济与现代学校教育的不适应性,以及民族传统教育和教会教育的抵触,最终使边地学校的教育以失败而告终。”②于宝林、华祖根:《中国民族研究年鉴》,北京:民族出版社,1999年,第333页。所谓“失败”,只能是针对短期效果和教育计划对照而言,而兴办教育本身,即使只有一人或者数人获得新知,识字辨文,也可谓有成攻之处,产生的社会“蝴蝶”效应会让更多的边疆民族意识到教育对改变地方社会的伟大妙用。此非仅靠当时培养多少毕业生可以断定,而是需要置于一个年代中来考察。
总而言之,发展沿边地区教育,需要考虑边疆的特殊性,不能一味采用与内地一致的教育方法,应该结合地方实际有所创新。梁瓯第在其著《边疆教育导论》中提了学校自给、学生自养、教法自创和教法自创等四点建议。学校自给就是“用劳作学校方式,学校即工场,农场、以生产劳动为中心。”学生自养就是“学生入学完全免费,供给膳宿,但须采用适当之工读制度,为学习而生产,以自养自给。”教法自创就是“尽量使用固有之教育精神及方式,如利用地方性游戏玩具、风习,及采用简而易行之新方法,如小先生制、工学团等。”教材自编就是“边地学校之需要特种教材,至为殷切,应须编定乡土教材、补充教材两种,以便施教。”③梁瓯第:《边疆教育导论》,《民国时期边疆教育文选》,合肥:黄山书社,2010年,第26页。
沿边地区充分利用相对地缘优势是推进包括教育在内的地方各项事业的因素。教育作为社会经济文化的综合产物,在教育领域的差距反映着社会的整体差距。云南边地的学生通过吸收外部信息,在具备了一定的文化素养和进步自觉后,对沿边各族人民起着广泛的社会影响和示范作用。民国初年百业待兴,资金困难,再加上边地本身教育基础薄弱,云南教育建设发展并不明显,直至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以后,云南的边地教育才开始推行。
云南边区教育发展程度不一,相对进步地区对相对滞后地区有推进作用。沿边地区的文化教育事业发展程度不一,相对进步地区的进步人士对相对滞后地区起着积极的促进作用,如仕宦临沧地区的红河人最大的作用是促进了本地文教的发展。纳汝珍可谓流寓临沧并为临沧教育事业做出杰出贡献的代表人物。纳氏任职镇康期间,除开办民众识字班和简易师范学校外,还集资兴办民众教育馆、图书馆,兴办小学60余所、高小6校,举办镇康第一届学生运动会,筹建初级中学。
清末民国云南沿边教育存在不足。总体看来,民国时期的教育管理看似完备,但因统治集团内部貌合神离,教育管理实际上较为混乱。一些有识之士热衷于教育事业,但难以在教育领域立足。由教育部所办的边疆小学,大体上仍依照内地国民学校的成规。尽管历届民国政府颁布的教育法令和条例不少,但真正落实的少之又少。显然,在当时的战争环境下,短期内试图通过一纸命令或几个条例来解决教育滞后问题是很困难的,而且,云南沿边地区的社会发育程度也不能完全承载官方的法令和条例。
云南沿边地区民族地区远离国家和云南地方政府政治经济中心,地处偏僻,因基础设施建设落后,交通闭塞,经济和社会发展极其缓慢,自然经济封闭,生产力低下,沿边地区各族人民生活极端贫困,教育事业发展缓慢。清末民国时期,随着边疆危机日渐加深,政府为了维护政治统治,巩固边防,日渐重视边疆民族地区的教育事业,到民国时期“创制和形成了一套以促进边疆民族地区新式教育的普及与发展为目的的、相对系统而完善的特殊性和优惠性的少数民族教育法令措施。”①王景:《国民政府时期边疆教育行政管理机构的创设》,《学术探索》2013年第7期。特别是边疆教育专门行政机构的建立和完善,改变了历代王朝对边疆地区文化教育事业的消极放任政策,使云南沿边地区也获得了具有实际内涵的发展机遇。
云南省内区域间域间教育文化发展程度相去悬殊,但是语言文字的规范使用尚欠统一,虽然有“边地教育”之策出台实施,但如上文分析,“边地教育”一名使用凌乱粗放,一度改称为“边疆民族教育”,但含义依旧没有完全明确。民国云南地方政府认识到“本省既致力于边疆民族教育,积极储师设学,自应先使此项土民领袖得受教育熏陶,认识教育之必要,庶边教得以顺利进行,以资管理边民,边民亦得蒙其泽。”②喻宗泽等编纂:《云南行政纪实》第九册《边疆教育》云南省财政厅印刷局铅印本,1943年,第20页。从云南实际情形看,云南民族众多,各民族都应在民国政府所言“苗民教育”实施范围,高度细化甄别“苗民教育”对象,反而不利于达到在边疆发展教育事业的根本目的。事实上,云南本着遵行中央法令的原则,开设边地“苗民”教育,但各类学校的编组、地位等,与内地学校并无根本差异,没有刻意打上“边地教育”“苗民教育”等特殊烙印,招收的学生名义上以少数民族为主,但没有区分汉、满、蒙、回、藏、苗。对少数民族学生给予一定优惠性差别待遇,有利于达到事实上的平等,“边地教育”的使命,自然让渡于新的历史条件下的社会教育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