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在华北沦陷区的宣抚班及其“宣抚”工作*
2021-11-25王萌
王 萌
“宣抚”一词,在中国传统话语体系中本指中央官员前往地方招抚民众、安定人心。然而,在战时日本的语境中,“宣抚”工作成为日本军政当局对沦陷区民众采取的“居高临下”的统治策略。近年来,中日学界开始关注战时日本对华“宣抚”工作,已有不少成果问世。(1)迄今人们对日本在华北沦陷区“宣抚”工作的认识,大多来自战后中日学界的研究成果。举其要者有,张汉静、王鹏飞:《抗战初期山西晋北地区侵华日军宣抚班研究》,《史志学刊》2019年第5期;叶伟敏:《侵华日军〈宣抚班小史〉史料价值评析》,《抗战史料研究》2018年第1期;王占西:《抗战时期的华北沦陷区铁路“爱护村”述论》,《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18年第4期;小野田廉平「支那事変における日本の宣撫工作」、『軍事史学』第49巻第2号、2013年6月;山本昌弘「華北の対ゲリラ戦、1939-1945——失敗の解析」、波多野澄雄、戸部良一編『日中戦争の軍事的展開』、慶応義塾大学出版会、2006年;谷拓弥「日中戦争期における——日本軍の情報活動:北支那方面軍の共産党軍対策を中心として」、『防衛研究所紀要』第21巻第1号、2018年12月;岩谷将「華北における日本軍の治安戦」、『戦史研究年報』第19号、2016年3月等。中日学者对于战时华北“宣抚”工作的内容、形式、特点有一些概括性表述,然而关于宣抚班在沦陷区基层运作的实际情况及民众的反应,尚存在笼而统之、大而化之的问题。何为宣抚班?八路军总司令朱德指出,日本特务机关利用宣抚班,宣传“建设东亚新秩序”“日满华提携”与反共思想,对沦陷区民众进行各种挑拨离间的宣传。(2)朱德:《三年来华北宣传战中的艺术工作》(1940年7月24日),《朱德选集》,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72页。国民政府则斥之,“凡敌寇足迹所到的地方,都有这种组织,其宣抚计划,以‘迅速把握民心,确保情报搜索,确保通信线等’为工作方针”。(3)秉中编:《敌伪宣传内幕》,军事委员会政治部,1942年,第11页。显然,国共两党均将宣抚班视为抗战宣传战线上“凶恶的敌人”。《宣抚班小史》是日本军政当局新招募宣抚员的必读教材,在该书序言中如此评价宣抚班对日本在华北殖民统治过程中所起到的作用:
事变爆发迄今已三载,华北建设宣抚与军方的治安肃正工作形影相随,取得显著健实的发展。即宣抚班为适应华北当下治安情势,除本部宣抚班外,其他皆完全配属于辖下各军及兵团,分散配置于交通要冲、各县城主要都邑,或从军作战,致力于宣抚圈的扩大宣传。眼下宣抚势力圈伴随我军治安工作之进步,取得异常显著的发展,不断强压扑灭敌人的人民战线。如今华北全域已陷入激烈的思想战漩涡中。我宣抚班日益获得民众,取得显著成果。当地班员的士气日益旺盛,克服瘴疠,忍受风沙,取得军宣一体之成果。(4)「序言」、『宣撫班小史』、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80。
对于日本军政当局而言,华北宣抚班所开展的“宣抚”工作,作为与日军“治安战”相配合的思想战武器,其任务在于争取华北沦陷区的民心,消除他们的敌意,服务于日本对当地的殖民统治。本文拟考察日本华北宣抚班的扩张轨迹与组织结构的变化、所从事“宣抚”工作的内容与性质、华北新旧宣抚员群体的组成与更替、日军眼中“宣抚”工作的成效与阻力等问题,希冀对日本在华北沦陷区的宣抚班及其“宣抚”工作有一全面、系统的认识。
一、华北宣抚班的扩张与组织结构变化
宣抚班作为侵华日军中的一个特殊机构,其形成可追溯至九一八事变时期。在日本关东军第十师团参谋樱井德太郎的策划下,该师团在伪满各地从事作战之前,往往派遣“靖乡队”进入抗日游击地区,劝说当地民众归服。在第十师团结束作战后,“靖乡队”还动员当地民众维护沿经村落的铁路或公路的安全,推行所谓“爱路村”工作。全面侵华战争时期,日本对华北沦陷区的“宣抚”工作即起步于伪满的“爱路村”工作,而“靖乡队”则是华北宣抚班的前身。(5)青江舜二郎『大日本軍宣撫官——ある青春の記録』、芙蓉書房、1970年、61、91頁。
卢沟桥事变爆发后不久,北平沦陷。不久,华北日军北平特务机关组织“北平治安维持会”,内设“宣抚委员会”。华北日军对北平“宣抚”工作颇为重视,视之为日本在伪满“宣抚”工作的延伸:“北平工作之适当与否,直接影响华北各省,并波及全中国。特别对与其具有血缘关系的满洲国统治,亦将产生极大波动,故而必须慎重注意”。(6)北平陸軍機関「北平治安維持に伴ふ宣傳計画」、『北支事変解決後の処置 昭和12年7月18日—12年8月24日』、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68。
与此同时,“满铁”职员八木沼丈夫被召至日军华北驻屯军天津司令部,受命组建华北宣抚班。八木沼丈夫,1895年出生于福岛县东百川郡的一户农家,中学毕业后曾任小学教员。1917年他作为满洲独立守备队队员前往中国东北,1920年除队后以满洲日日新闻社特派员身份常驻哈尔滨,以擅长做文章而闻名于当地日侨界。九一八事变后,八木沼进入满洲铁道株式会社,担任情报课弘报主任,不久,又作为关东军首批宣抚员,活跃于海龙、西丰等地。他将宣抚员比作“没有武器的战士”,并向日本军政当局反复宣传“宣抚”工作的价值。(7)青江舜二郎『大日本軍宣撫官——ある青春の記録』、110頁。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后,在八木沼的策划下,第一批宣抚员由具有“爱路村”工作经验的“满铁”职员52人组成,分成7个班,分别活动于昌黎、唐山、塘沽、杨村、廊坊、安定、长辛店等地,主要保障日军对北宁线等铁路的控制。
1937年8月,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部成立,不久,其特务部设华北宣抚班本部。9月初,喜多诚一出任特务部长,其职权为“指挥所属部员对军作战之后方地区,执行各有关政务事项,统辖指导中国方面之机关,为使该地区成为实现日满华合作共荣之基础而进行各项工作”。(8)防衛庁防衛研修所戦史室編『北支の治安戦(1)』、朝雲新聞社、1968年、41頁。由此可见,指导宣抚班及其“宣抚”工作,属特务部职权范围。然而,在战时环境下,华北各地的宣抚班虽受特务部与宣抚班本部指导,但其具体配置地区由日军各地警备部队与当地特务机关协商决定,形成各地宣抚班在军事行动上受当地日军警备部队调遣,而在民政业务上受当地特务机关指挥的局面。
为配合日军对津浦线、京汉线与平绥、晋北等地的作战与占领,华北宣抚班分为从军宣抚班与定点宣抚班两种。国民政府将前者称为“部队宣抚班”,视为“部队政治部”;将后者称为“地区宣抚班”,视为“动员委员会”。(9)参见秉中编《敌伪宣传内幕》,第11—13页。事实上,全面抗战时期国民政府对于宣抚班功能的判断并不准确,如认为部队宣抚班以敌伪士兵为工作对象,“对敌伪士兵厌战的活动,作严密的监视”之说,显系错误。在功能上,从军宣抚班与日军作战部队一同行动,除为部队搜集情报、“征发”物资和人夫之外,还要向作战地区中国民众宣传日军出兵的“真意”;定点宣抚班则侧重于在日军攻占的地区从事召回避难者、组织成立“治安维持会”、处理民众控诉案件等日常性的民政工作。至1937年12月末,日军在华北各地的宣抚班共80个,宣抚员共829人(其中日本人534人,来自伪满的中国人295人)。(10)「昭和12年12月末日現在情況」、『宣撫班小史』、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80。
伴随着日军侵略的步伐,石家庄、青岛、太原、彰德等军事要地的宣抚班,名义上配属于当地特务机关,实际行动则受当地日军作战部队指挥。1938年5月徐州沦陷后,日军对华北的作战策略从大规模会战转为区域内“治安战”,通过确立“宣抚势力圈”及推行“华北铁路爱护村指导要领”,将“宣抚”工作与“治安”工作紧密结合。由各地宣抚班组合形成的“宣抚势力圈”,扩张至正太线、同蒲线、胶济线、陇海线一带。与此同时,日军华北方面军特务部对当地宣抚班的控制却不断弱化,各地宣抚班从配属特务部与宣抚班本部,转归华北各地日军直接指挥,其民政职能逐步褪色,军事职能不断加强。为顺应华北日军的需求,华北宣抚班在数量上进一步扩大,至1938年12月末,宣抚班总数达128个,宣抚员达1556人(其中日本人1014人,中国人542人)。(11)「宣撫班転属」、『宣撫班小史』、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80。其中,宣抚员中具有“满铁”背景者400人左右,约占总人数的25.7%。(12)「宣撫班要員募集に関し依頼の件」(1939年2月8日)、『陸支受大日記(密)第22号 2/3 昭和14年自5月6日至5月11日』、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陸軍省-陸支密大日記-S14-22-111。1939年以后,伴随着日本军政当局华北“治安”工作的开展,宣抚班数量与宣抚员人数急剧增加,至1939年3月,宣抚班总数达181个,宣抚员总人数达2371人(其中日本人1363人,中国人1008人)。(13)「昭和14年」、『宣撫班小史』、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80。在此期间,日本从国内派遣大批新招募的宣抚员至华北沦陷区各地,“满铁”出身的宣抚员被逐步替换,至1939年7月,华北宣抚班中“满铁”系宣抚员除极少数外,其余均从当地撤走。
1939年之后,华北各地宣抚班在当地日军部队指挥下直接参与一线作战,成为依附于日军的准军事机构。日本陆相板垣征四郎对此则称,“他们(宣抚员)进入中国内地,冒着危险而活跃。此外,从治安现状角度出发,将暂且考虑继续将宣抚班员配属于第一线的做法”。(14)「帝国の対支具体方策 委員会の答弁」、『東京朝日新聞』(朝刊)1939年 3月19日、第2版。除基本“宣抚”业务之外,各地宣抚班的工作主要集中于情报搜集与整理、对敌招抚、调查“宣抚”对象思想动向等。为加强日军对华北宣抚班的指导,华北方面军将全体宣抚班分为方面军司令部宣抚班与军(师团)宣抚指挥班两种,规定方面军司令部宣抚班隶属于方面军参谋部,从事方面军管辖地区内“宣抚”工作之计划、经费、预算制定等工作,负责管辖区内宣抚班的组织、人事、培训、考绩等业务;军(师团)宣抚指挥班隶属于军(师团)参谋部,在军(师团)管辖区域内从事以上业务。(15)杉山部隊本部宣撫班「北支那方面軍宣撫班指導要領抄」(1939年)、『宣撫班小史』、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80。
各地日军部队还直接插手当地宣抚班的人事与组织,规定由日军现役或退役将校(指军官——笔者注)直接指导宣抚班的具体业务。以驻屯山东中南部地区的第一一四师团为例,该师团司令部规定,大队以上各部队,必须设立“宣抚”负责将校与部队宣抚员。“宣抚”负责将校一般为尉官级别,其职责为统筹所属部队的“宣抚”工作、指导配属所属部队的宣抚班;部队宣抚员,一般为下士官级别,其职责乃受“宣抚”负责将校命令,协助宣抚班开展各项业务,或在其部队未配属宣抚班的情况下,独立开展“宣抚”工作。(16)「宣撫工作勤務規定 昭和14年1月14日 第114師団司令部」、『陣中日誌 昭和14年1月』、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北支-905。
抗战进入相持阶段后,日本军政当局为贯彻以华制华策略,开始扶植“新民会”在各地的势力。成立于1937年12月的“新民会”,是日本仿效伪满洲国“协和会”,在华北沦陷区推行思想战与“治安强化”工作的傀儡民政组织。“新民会”以所谓中国传统社会“王道精神”为指导思想,推行“新民主义”,追求“新民政治”,以实现“中日满共荣”及“彻底剿共灭党”为宗旨。(17)《中华民国新民会章程》,“新民会”中央指导部:《新民会会务须知》,“新民会”中央指导部,1938年,第9页。自1938年3月起,“新民会”大举扩充地方分部,在华北沦陷区各地开展以民众政治训练与农村合作社运动为中心的“民众教化”运动,其势力不断向基层社会渗透,导致在民政业务上与宣抚班产生冲突。随着“新民会”的兴起,日本军政当局认为宣抚班具有浓厚的殖民统治色彩,且在实际工作中“日人之间互相拆台,造成很坏影响”。兼之华北出现恶性通货膨胀,驻屯日军的军费为之紧缩,而“宣抚”工作耗费巨大,最终引起当地日本军人的不满。
1939年末,华北日军内部出现主张将“新民会”与宣抚班合并的呼声。1940年2月,经日本军部、兴亚院、“临时政府”“新民会”之间协调,最终决定将华北宣抚班解散。3月1日,原宣抚班人员与“新民会”统合,扩大后的“新民会”经费仍由“临时政府”承担。
华北宣抚班的解散,并不意味着华北“宣抚势力圈”的解体。在日本军政当局看来,宣抚班的业务为“新民会”所承袭,“宣抚班与新民会的统合,乃与临时政府表里一体,由此新生的‘大新民会’将于贯彻对全华北民众的民心把握工作上再出发”。(18)「排共懇談会」事務局『新民会の新発足』、「排共懇談会」事務局、1940年、2頁。原宣抚班干部随即转任“新民会”的职务,如活动于山东安邱县等地的第42宣抚班,其班长转任“新民会”安邱县总会事务局次长,其职权未发生任何变化。(19)「大日本軍第42宣撫班略史」、『北支の宗教「基督教·回教」』、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参考資料-23。大批宣抚员被“新民会”吸收为“参事”,掌握当地县政的实权,而薪资则由“新民会”负担。
自九一八事变以来,特务机关作为日本军人操控伪政权事务的象征,在民众中声名狼藉。全面侵华战争爆发后,特务机关与日本外交机构在华北沦陷区并存,华北出现特务机关“得意于权力与谋略”,而外交机构“易游走于理想主义而行政手腕不足”的奇特现象。(20)青江舜二郎『大日本軍宣撫官——ある青春の記録』、86頁。1940年2月,日本军政当局在解散宣抚班的同时,亦将华北沦陷区的特务机关更名为“陆军联络部”,并将其对中国傀儡政权的幕后操纵,改为以顾问“好意援助”的形式。特务机关的改名与操纵傀儡政权形式的变化,反映出持久战体制下日本军政当局对华工作思路的转变,而华北宣抚班的解散,则是这一思路的具体体现。
尽管日本军政当局以“掩耳盗铃”的形式,试图抹除日本对华北沦陷区的殖民统治色彩,然而“新民会”并不能令其满意。“新民会”中的日本职员多从日本国内招募,对于中国基层社会缺乏基本了解。(21)青江舜二郎『大日本軍宣撫官——ある青春の記録』、115頁。兴亚院华北联络部次长森冈臯认为,一般民众将“新民会”戏称为“大日本新民会”,并不视之为“中国的机构”。宣抚班与“新民会”的统合,“新民会就越发带有日本气味”。(22)防衛庁防衛研修所戦史室編『北支の治安戦(1)』、227頁。尽管日本军政当局宣布解散宣抚班,然而按陆军省报道部的观察,直到1941年初,“仍有很多宣抚班活跃于当地”。(23)「女宣撫班員になりたい」、『東京朝日新聞』(朝刊)1941年 3月29日、第4版。事实上,据宣抚员樋口忠回忆,因“新民会”在山西等地的根基并不稳固,当地不少县仍以宣抚班为中心继续开展“宣抚”工作,即使宣抚班与“新民会”统合后,在人事层面也产生各种龃龉。(24)樋口忠「宣撫指揮班長」、興晋会在華業績記録編集委員会編『黄土の群像』、興晋会、1983年、65頁。
华北宣抚班的历史轨迹大致可分为四个阶段:九一八事变前后,是华北宣抚班的萌生阶段;隶属华北驻屯军时期,是其发展阶段;华北日军发动“治安战”之后,宣抚班进入扩张阶段;而在与“新民会”统合之后,宣抚班则步入解散阶段。由华北宣抚班的组织网络构成的华北“宣抚势力圈”,因华北日军“治安战”的需要,其内部构造也不断发生变化,各地日军部队对之介入与控制逐步增强。在隶属关系上,原本隶属华北方面军特务部和宣抚班本部的各地宣抚班,在日军发动“治安战”之后,其与特务部和宣抚班本部的关系逐渐疏离,转而配属于当地日军部队,这体现出日军对于宣抚班及其“宣抚”工作的绝对控制。为了应对无休止的“治安战”,日军将各地宣抚班转用于军事系统,使之成为服务于战斗的准军事机构,最终伴随日本对华政策的转变,华北宣抚班走向解散的命运。
二、“宣抚”工作的内容与性质
在隶属于华北驻屯军时期,因日军在华北的作战集中于“点”(都市)和“线”(交通线),华北宣抚班的工作侧重于组织铁路沿线地带的“爱护村”。(25)参见「駐屯軍宣撫班第1期宣伝計画 抜粋 第1軍参謀部第2課」、『第1軍情報記録 1/8 昭和12年10月22—12年11月17日』、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北支-95。1937年8月,华北驻屯军制定的宣抚班工作方针,将重点置于“确保交通通信网,以期用兵作战之安全”与“主要镇抚沿线居民,使其成为明朗华北建设之基础”。(26)「駐屯軍宣撫班第1期宣傳計画概要(昭和12年8月10日)」、『宣撫班小史』、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80。事实上,华北宣抚班对民众的思想战攻势与全面侵华战争爆发前华北驻屯军的宣传基调完全一致,即“向华北民众说明,其疾苦由来乃因南京政府及国民党党部的积恶所致,作为拔本去源工作,要致力于酿造南北分离、摆脱国民党党祸的新气氛,首先将重点置于高调宣扬华北自治,渐向华北各省推及其影响”。(27)「駐屯軍宣撫班第1期宣伝計画 抜粋 第1軍参謀部第2課」、『第1軍情報記録 1/8 昭和12年10月22—12年11月17日』、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北支-95。由此充分体现出华北驻屯军自华北事变以来所持华北分离政策的一贯性。
1937年8月华北宣抚班本部成立后,为了确保日军对北宁线等铁路沿线的控制,各地宣抚班进一步强化“爱护村”工作,其工作方针从“路政”转向“民政”,其职责包括在铁路沿线“培育”地方干部、组织爱路少年队和青年队、成立铁路爱护委员会等;其实施的工作要领相当细化,从要求“爱护村”树立“爱护村旗”、设定村界村标,至对村民巡回施疗、表彰亲日“义举”、举办展览会、募集亲日歌谣诗集,再至督励农民农业生产等,内容五花八门,形成一个相当庞杂的工作体系。(28)「軍宣撫班第2期宣傳計画概要(昭和12年9月24日)」、『宣撫班小史』、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80。1937年12月,华北方面军制定《军占领地区治安维持实施要领》,要求各地特务机关、宣抚班为当地部队协调食盐、火柴、棉布等日用品的采购与运输,筹集驻屯与作战必需的物资。(29)防衛庁防衛研修所戦史室編『北支の治安戦(1)』、57頁。
1938年10月武汉沦陷,华北日军“鉴于广州、汉口沦陷后的新形势”,要求华北宣抚班将宣传重点置于“促进蒋介石政权的覆灭,特别要有助于治安肃正工作”,各地宣抚班以当地驻屯日军部队为中心,联络当地伪县政府,陆续举办“汉口陷落庆祝大会”,通过宣传“日军战胜的实状”“蒋介石政权内部的紊乱”等,叫嚣“蒋介石下野”,对国民政府形成猛烈的宣传攻势。各地宣抚班还利用此类民众聚会,通过庙会等形式制造“中日亲善”的假象,如高邑宣抚班于“汉口陷落庆祝大会”结束后,组织民众大游行,游行队伍沿城内一周后至车站附近,沿途表演舞狮、杂技、戏剧等娱乐节目,“万岁之声响彻高邑天际,到处飘扬着庆祝气氛”。(30)高邑第82宣撫班「漢口陷落慶祝大会擧行報告」(1938年11月3日)、『宣撫工作実施計画表 昭和13年11月』、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83。
自全面抗战以来,中国共产党积极的抗战态度,为日本军政当局高度重视。作为应对之策,各地宣抚班奉命推行所谓“反共救国”特别工作,采取“地方主义”,通过操纵当地各种傀儡机构与组织,利用汉奸政要街头演讲、诱导青少年讨论时局、组织谣言队散布民谣等,力求将“反共救国运动彻底化”。在宁晋县等八路军活跃的地区,当地宣抚班特别举办“反共救国大会”,离间民众与八路军的关系,“以使八路军的暗跃为之无力”。(31)高邑第82宣撫班「甯晋縣 反共救国大会状況報告」(1938年11月3日)、『宣撫工作実施計画表 昭和13年11月』、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83。
关于“宣抚”工作的经费,日本军政当局认为本应由华北傀儡政权“临时政府”财政负担,然而鉴于其窘迫的状况,则由日军临时军事费中支出,“宣抚”物资要尽量从日军没收的物资中充用。(32)「支那窮民の救恤及宣撫費支弁に関する件」(1938年3月24日)、『支受大日記(密)其65 73冊の内 昭和13年自12月5日至12月12日』、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陸軍省-陸支密大日記-S13-31-140。1939年初,各地宣抚班转属当地日军部队,“宣抚”物资由日军华北方面军直接拨付当地日军部队,“宣抚”工作的成本为之大幅增加。一些费用低廉的“奇策”,如“纸人戏表演”等,被列入“宣抚”工作之中。1939年3月,宣抚班本部以张家口为中心举办所谓“纸人戏讲习会”,日本军政当局通过培训演艺者、组织“画剧队”,在华北与蒙疆沦陷区积极推广“纸人戏宣抚”工作。(33)「捕虜君も満悦 アサヒ紙芝居 山西の宣撫に殊勲」、『東京朝日新聞』(朝刊)1940年 2月18日、第9版。另一方面,一些宣抚班竭力牟取民间财富。如太原宣抚班以“救恤难民”名义发行彩票,从中赚取暴利;(34)青江舜二郎『大日本軍宣撫官——ある青春の記録』、95頁。平遥宣抚班则从伪满运来印刷机,大量印刷山西票伪钞,扰乱当地金融秩序。(35)青江舜二郎『大日本軍宣撫官——ある青春の記録』、96頁。
抗战进入相持阶段后,日军对华北的“治安战”日趋激烈,八路军游击队的顽强抗战,成为日军心腹之患。日本军政当局通过扶植傀儡政权“临时政府”及“新民会”,加强对华北基层的殖民统治。针对“治安战”的新形势,宣抚班本部对各地宣抚班提出新的“期待”,即“对所在地民众进行宣抚教化,根绝兴亚祸源之抗日反满思想,协助确保后方之治安。应对之(指宣抚班——笔者注)加以指导与组织,以之作为扫共灭党之一翼,为东亚共同体的形成与东亚新秩序的确立而迈进”。(36)杉山部隊本部宣撫班「宣撫工作業務概要」(1939年)、『宣撫班小史』、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80。在各地宣抚班的工作中,仅对当地日军的军事协助,即包括“情报搜集”“敌情地形侦察及其他调查”“道路向导及翻译”“军用枕木、钢材、木材及其他资材的收集”“隐匿武器弹药的搜索与回收”等。此外,一些从军宣抚班对日军的协助,还包括确保兵站运输线的畅通、指挥“保安队”协助日军警备、对敌方组织的破坏等,不一而足,内容繁杂,反映出当时日军对“治安战”的高度重视及对宣抚班最大程度的利用。
与此同时,日军制定的《华北方面军宣抚班指导要领》,再度强调宣抚班民政工作的重要性,“在军队肃清讨伐之后,恢复强化当地的地方“行政机构”,并开展对民众的组织工作,即恢复强化地方自治团体、教化团体,其中重点指向对青年阶层的组织、指导”。(37)杉山部隊本部宣撫班「北支那方面軍宣撫班指導要領抄」(1939年),『宣撫班小史』、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80。不同于1939年之前的民政工作,1939年之后宣抚班的工作更侧重于“教化”,强调对民众的“启蒙”。各地宣抚班的工作内容虽有差异,但大致包括学校教育、社会教育、对青少年工作、宗教工作四类:
学校教育。几乎华北所有的宣抚班都开展此项工作,以此在中国民众中推行亲日教育。然而现实中这一工作相当复杂,具体而言,要在能确保“治安”的地区,侧重于促使当地的小学复课,推广日伪编写的教科书,对日语教学投入最大关注,并于县域成立“教育研究会”,由宣抚班指导其“将以往于抗日名义下被误导的中国教育恢复正道,体现本来的姿态。使学生明了本次我军出师及圣战的目的,诱导其彻底认识日满华合作的必然性与东亚的新时势”。(38)「教化工作担当係概況」、『宣撫班教化工作実施概況 昭和15年3月31日』、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81。
1939年1月,整个华北沦陷区复课小学仅605所,入学学生仅26175人。在各地宣抚班的推动下,日军控制下的宁晋等县“小学已达可开学的程度”,至同年10月,复课小学猛增至5824所,入学学生达195721人。(39)「教化工作担当係概況」、『宣撫班教化工作実施概況 昭和15年3月31日』、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81。由宣抚班本部编写的《日语会话读本》,统一使用于各地小学。该《读本》在内容上虽浅显易懂,然而字里行间却充斥着伪满的“王道”思想与“临时政府”的“新民”理论,(40)参见「日本語会話読本 巻1 宣撫班本部編」、『宣伝工作資料 3』、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参考資料-252;「改訂版 日本語会話読本 巻2 宣撫班編」、『宣伝工作資料 3』、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参考資料-252。体现出日伪当局奴化中国儿童思想的意图。
社会教育。华北日军“鉴于一般民众对于世界状况的动向、社会状况、时局变迁的认识几乎处于无知的状态”,因此强调“要将教化工作的重点置于对民众的启蒙”上,(41)「社会教育工作」、『宣撫班教化工作実施概況 昭和15年3月31日』、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81。由此,宣抚班的社会教育工作主要针对以农民为主体的底层民众。在工作方式上,宣抚班采取多种办法,如派遣电影放映队至尚未通电的农村放映“宣抚”影片;为使中国民众“正确认识当下时局及憧憬乐业之生活”,举办“王道满洲国”展览会;为向民众灌输“亲日兴民”思想,举行“东亚新秩序”运动周;为提高农民的识字程度,使其了解日伪宣传的内容,于农闲期举办识字教育讲习会;“为纪念中国事变爆发二周年,使中国民众认识日满华三国之合作精神”,收集以日本国力、伪满现状、华北“复兴”、中日学堂学生作品为主题的照片、海报,举行“兴亚”展览会等等。
对青少年工作。武汉沦陷后,在高邑宣抚班等推行的“反共救国”特别工作中,挑选当地少年组成少年队,通过日语学习、合唱、体操等活动,对之进行“新民”教育,培养其“团体精神”,使其从事传单散发、海报张贴及城内清扫等工作。(42)高邑第82宣撫班柏郷分班「柏郷縣反共救国大会擧行状況」、『宣撫工作実施計画表 昭和13年11月』、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83。1939年后,华北日军令各地宣抚班在当地组织青少年“救国宣抚队”,并“使这一组织成为对民众宣抚的先驱”。于是,华北沦陷区宣抚班所到之处,“必定组织(救国)宣抚队,使宣抚队网络在华北全域扩大和强化”。(43)「対青少年工作」、『宣撫班教化工作実施概況 昭和15年3月31日』、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81。在宣抚班班长的组织与监督下,少年“救国宣抚队”主要由15岁以下者组成,青年“救国宣抚队”则主要由16岁以上、30岁以下者组成。按日军制定的“救国宣抚队”指导要领,青年宣抚队作为宣抚班的外围组织,一般设置于县城内,“以尽可能从宣抚基地向外围渗透”;对于少年宣抚队,则应利用其“纯真童心”,使其对学校同学及家庭成员达到潜移默化的“宣抚”效果。日军强调,宣抚班应大胆任用“热忱有力”之中国人,“应尽可能地俟队员的自发活动,促使其自由活泼地工作”。(44)「青年少年少女婦女救国宣撫隊組織指導要領」、『北支の宗教「基督教·回教」』、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参考資料-23。
1940年以后,日本军政当局认为,在华北傀儡政权成立一个阶段后,对民众“教化”工作的重点应置于青少年及知识阶层,对“一般民众”的工作已不再急迫,“这一工作的开展,在于打破原来封建旧习,使青少年运动及学生运动更为活跃,通过鼓吹新东亚思想,诱导青少年及学生自身投入新中国建设”。日本军政当局特别强调青少年工作的方式方法,“本运动在实施之际,应避免直接灌输给他们高深的思想以及让他们参与和自身并无直接关系的运动。鉴于中国人的民族性,应确保运动与运动者的生活直接关联,指导其向运动目标前进”。(45)「次期教化工作への意見」、『宣撫班教化工作実施概況 昭和15年3月31日』、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81。
宗教工作。宣抚班推行宗教工作的本质在于把握信教者的民心,“为期民心安定工作之完全,需对以下宗教特别用心,以把握民心,扩大工作之效果”。(46)「対宗教工作の実施」、『宣撫班教化工作実施概況 昭和15年3月31日』、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81。宣抚班所利用的宗教,包括基督教、佛教、回教、道教等。所谓基督教工作,即于圣诞节与复活节到来之际,由宣抚班分发日本国内基督教徒向中国教徒赠送的礼品,以此体现两国教徒“亲善和睦”的虚相。鉴于在华北沦陷区欧美基督教派具有较强势力,华北日军要求宣抚班应对其详细调查后,编写《基督教》《基督教用语略解》等参考书,分送于日本驻华北各地军政机构;所谓佛教工作,乃由各地宣抚班组织中日僧侣,于农历四月初八释迦牟尼诞生日举办浴佛会,“以之给予沉落之民众欢喜与希望,促使其祈求和平到来之至愿,唤醒其信赖皇军之念”,同时于农历七月十三日起三日间,在有日方僧侣参与的情况下,举办中元节佛法仪式,“以使民众彻底认识在华日军所谓一切行动乃大慈大悲精神之体现”。在此期间,徐州、开封等地宣抚班还举行“徐州会战战殁将士及黄河决堤罹难者慰灵祭”,在“收获安定民心之效果”的同时,使民众愤懑于“国民党军决堤黄河之暴虐”;所谓回教工作,即笼络中国回教徒,为日本对苏“国策”所用。在日军看来,其乃“对苏联入侵西北地区牵制防御,是与强化防共渠道相关联、一刻亦不得忽视的重大工作”,因关系重大,日军要求宣抚班必须持慎重态度,按军部之方针行动;所谓道教、儒学工作,乃宣抚班“把握民心工作之一翼”,将各地因战乱而荒芜的孔庙、道观加以修复,并组织民众举办庙会活动,以起到安定民心的效果。
除以上四类常规工作外,鉴于华北各地的治安情况,华北日军另规定某些地区的宣抚班须从事一些特殊工作,如秘密组织说服归顺、战乱孤儿收容、医疗“宣抚”等,以配合日本对当地的殖民统治。
对日本的殖民统治来说,以上三项特殊工作,尤以秘密组织说服归顺意义最为重大。全面抗战爆发以来,红枪会等秘密民间社团活跃于豫、皖、苏、鲁、冀等数省,成为国、共、日伪争取的对象。华北日军很早就意识到笼络利用红枪会的重要性,将说服归顺红枪会视为“治安方针之第一主义,亦为宣抚工作目前之急务”。(47)「特殊工作」、『宣撫班教化工作実施概況 昭和15年3月31日』、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81。1939年1月,宣抚班本部派员调查河南彰德一带红枪会的实况,对当地红枪会首领李台开展劝降工作,不久即说服其出任“皇协军”第二军军长;绛县宣抚班班长樋口忠“如同小说般”只身前往劝降当地红枪会首领张乐文,并使其出任伪县长职。从“宣抚”工作档案中发现,说服归顺工作得以成功的先决条件,在于宣抚班能否提供农民大量生产资料,恢复当地的农业生产。如河南等地的宣抚班将千余袋粟米种子无偿分配给当地青壮年,“如此施策,对于宣抚工作之贡献毋庸而论,对于当地民心之把握,对于红枪会的指导宣抚亦变得容易,确实对于确立治安和今后的建设带来很大效果”。(48)「特殊工作」、『宣撫班教化工作実施概況 昭和15年3月31日』、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81。
所谓战乱孤儿收容工作,即由华北各地宣抚班挑选100名在战乱中丧亲的中国孤儿,将其带至日本大阪等都市,给予教育机会,俟其完成学业后返回中国。这一工作的目的,在于增进中国民众的亲日感,以此“彻底培养未来新中国的中坚人物”。(49)「支那事変に依りて発生せる中国孤児の収容」、『宣撫班教化工作実施概況 昭和15年3月31日』、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81。
医疗“宣抚”是宣抚班的重要工作。1939年之前,各地宣抚班于当地陆续开办诊疗所,并采取对民众免费或廉价收费治疗之策略,因华北农村医疗条件与卫生环境落后,这一工作成为宣抚班最易收获民心的手段之一。日本军政当局宣传称,中国民众对于日本“仁丹”的疗效有所了解,每当宣抚员给予其若干则“两眼泛光”。(50)青江舜二郎『大日本軍宣撫官——ある青春の記録』、227頁。1939年后,宣抚班本部对医疗“宣抚”工作加大经费投入,更注意将该工作与宣传工作相结合。药品袋作为医疗“宣抚”工作的重要标志之一,宣抚班特意在药品袋上添加绘画,以塑造日军的“慈悲”形象,宣传“反共”“反蒋”“日满华亲善提携”等。(51)「医療部の設置と其の活動」、『宣撫班教化工作実施概況 昭和15年3月31日』、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81。相对于各地宣抚班简单的医事活动,较大规模的医疗“宣抚”工作则由日本医师组成的医疗卫生团体——同仁会组织实施。(52)参见王萌《抗战时期日本在中国沦陷区内的卫生工作——以同仁会为对象的考察》,《近代史研究》2016年第5期。
从五花八门的“宣抚”工作中不难发现其本质,即在于控制中国民众的思想,消磨其反抗侵略者的意志,都是服务于日本对中国的武力侵略与殖民统治之策略。将“宣抚”工作总体视为侵略者俘获人心的文化工作虽不为过,但从其内容变化上亦可看到,其服务于日军军事的性质在后期“宣抚”工作中日益凸显,对于包括青少年在内特殊人群的影响逐步深入,呈现出日本军政当局不断强化对华北沦陷区基层社会的渗透,以及对民众思想与生活不断加强控制的实态。
三、宣抚员群体的形成与更替
宣抚员是侵华日军中的一个特殊群体。“宣抚”工作创始人八木沼丈夫曾对宣抚员人选提出要求,“宣抚工作不能仅凭一时心血来潮或热衷物质,我们所要求者,乃精神肉体均健全,且具有殉道者热情的青年”。(53)「大陸国策を現地に視る(18)」、『東京朝日新聞』(朝刊)1939年 2月9日、第2版。在日本军政当局看来,宣抚员应具备较强的工作能力与心理素质,其从事的“宣抚”工作需具有一定的自由度及可发挥性。作为日军中的“嘱托”(即“特派人员”——笔者注),一般认为宣抚员在日军等级森严的阶级体系中地位低下。(54)日军中按地位由高至低,有按“军官、下士官、士兵、军马、军犬、军鸽、嘱托”排序之说法。军“嘱托”的身份次于军鸽,并无任何“恩给”,也不属于国家体系的官吏,临时“嘱托”则随时可被解聘。参见青江舜二郎『大日本軍宣撫官——ある青春の記録』、192頁。然而,宣抚员对其自身身份的认同,往往又超然于军队阶级体系之外,“从其内部来看,他们的工作并非处于如此的秩序之中,而完全另有其他。无论如何也想从事这一工作、必须从事这一工作,这一意图在他们内心激烈涌现出来时,就会体现在他们自主的行动之中。这就是他们存在的意义”。(55)青江舜二郎『大日本軍宣撫官——ある青春の記録』、84—85頁。
1938年初,伴随着日军的武力侵略,华北沦陷区域不断扩大,派驻各地的宣抚班数量也不断增加,“满铁”系统的宣抚员已不敷需要。不久,华北方面军首次从日本国内招募宣抚员,八木沼丈夫亲自从天津飞赴大阪参加招募工作,体现出华北方面军对此次招募活动的重视。《朝日新闻》等报特意刊载招募公告,要求应聘对象需学历在专门学校毕业以上、年龄未满30周岁者;在经过资格审查后,再以体检与口试形式决定最终入选者。从招募公告可见,入选者可获得约相当于日军中尉的待遇,除每月可获津贴100日圆外,日军另提供餐食、住宿等。不少日本青年第一次从公告中了解到“宣抚员”这一职业,首次应募者多达690人,其中不乏出身早稻田大学等名校的高学历者,有报名者甚至以血书自荐,一时引起日本社会的轰动。经过激烈竞争,当次招募华北方面军仅录取了100人。(56)「血書の志願 600名も宣撫班応募」、『東京朝日新聞』(夕刊)1938年 2月22日、第2版。
1938年8月,华北方面军在日本国内第二次招募“宣抚员”。关于此次招募,华北方面军参谋部在致日本陆军省电文中特别说明,“伴随日军占领地的扩大、宣抚班数量的增加、伤病者的补充、满铁职员的陆续回归,欲录用200名宣抚班成员”。(57)「北支那方面軍参謀長 宣撫班要員募集に関し依頼の件」(1938年9月15日)、『支受大日記(普)其8 2/2 第8号の2 12冊の内 昭和13年自8月30日至9月29日』、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陸軍省-陸支普大日記-S13-16-158。因招募人数的倍增,录取条件有所放宽,中学毕业、年龄22岁至35岁间“没有酒癖”的男性皆可应聘,而在语言水平上即使不懂中文也可申请;华北方面军另规定,在乡军人持下士官资格证或身份为训导的应聘者,可不论学历,给予退役军人特殊照顾。(58)帝国在郷軍人会本部編『陸軍軍人志願者の手引 : 附録·陸軍文官志願者の栞』、軍人会館図書部、1942年、99頁。考试形式则比第一次复杂,应聘者需参加笔试与口试两轮筛选。活动于滋阳、曲阜一带的宣抚员冈本勇平,在其手记中详细记载了自己参加笔试与口试的经历。据冈本回忆,笔试内容包括三题,即要求在华北地图上写出铁路、城市、河川名称;默写熟语之含义(即名词解释——笔者注),如“联俄容共”、宋美龄、八路军等;要求完成一篇命题作文——“志愿成为宣抚员的动机与觉悟”。在口试中,三位考官询问了冈本关于参加宣抚班的动机及对时局的认识,以及对“宣抚”工作的思想准备。(59)岡本勇平『武器なき戦士——ある宣撫班員の手記』、北国出版社、1982年、2—3頁。
1938年12月,为顺应华北“治安战”的需要,华北日军从日本国内第三次招募“宣抚员”。华北方面军拟录用120人,并提供相较前两次更优厚的待遇,专门学校毕业以上者,月津贴可提高至140日圆。(60)「北京杉山部隊特務部 北支宣撫班員募集」、『東京朝日新聞』(朝刊)1939年 1月5日、第10版。此次应聘者身份更多样化,包括公司职员、学生、商店店员、僧侣等。(61)「新宣撫員の試験」、『東京朝日新聞』(夕刊)1939年 1月26日、第2版。随着新进宣抚员人数的扩大,华北方面军直陈“宣抚”负责将校的缺乏,“为顺应春季肃清工作,急切需要培训大批宣抚员及对既有的宣抚员进行再教育,希望紧急增加两名定员以外的将校(中佐或少佐1名、大尉1名)……不得已的情况下,可启用预备役将校”。(62)「宣撫官の養成及再教育の為将校増加せられ度件」(1939年1月24日)、『陸支受大日記(密)第16号2/2 昭和14年自4月11日』、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陸軍省-陸支密大日記-S14-16-105。
1939年2月,华北方面军在日本国内的第四次招募,一次性录取宣抚员650人。(63)「宣撫班要員募集に関し依頼の件」(1939年2月8日)、『陸支受大日記(密)第22号 2/3 昭和14年自5月6日至5月11日』、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陸軍省-陸支密大日記-S14-22-111。同年7月、11月,第五、第六次招募各录取宣抚员250人,在这两次招募中,因当时华北战场上已出现不少宣抚员战死战伤的情况,故招募公告中还特别说明“战殁伤病者以军人为准对待”。(64)「多田部隊本部 北支宣撫班要員募集」、『東京朝日新聞』(朝刊)1939年 10月23日、第7版。
1938—1939年间,华北方面军多次大规模招募宣抚员之原因,除满足华北“治安战”的需要外,还希望尽快以新宣抚员群体替换“满铁”系旧宣抚员群体。对日本军政当局而言,招聘“满铁”系宣抚员本具有临时性,“不但派遣与满铁相关社员一名所需经费相当高,且从其素质角度而言,贵军(指华北方面军——笔者注)也应尽快对之清理”。(65)「宣撫員ノ所要経費ノ件」(1938年11月21日)、『支受大日記(密)其64 73冊の内 昭和13年自11月29日至12月3日』、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陸軍省-陸支密大日記-S13-30-139。旧宣抚员群体的代表,如八木沼丈夫等,一般出身于原关东军中担任下士官的底阶将校,他们因“作风粗鲁、缺乏教养”,在华北日军中口碑很差。日军高层认为,这一群体格局狭隘、缺乏教养,其“根本没有从对方立场考虑的看法。在比华北开发程度低得多的满洲,作为征服者虽可野蛮横行,然对于关内在文化上自负第一的汉人社会,却是风马牛难相及”。(66)青江舜二郎『大日本軍宣撫官——ある青春の記録』、115頁。1940年春,日本军政当局内部就宣抚班究竟隶属于当地日军还是隶属于中方傀儡机构“新民会”而产生分歧,最终八木沼因坚持前者而失势,离开“宣抚”工作的舞台。(67)青江舜二郎『大日本軍宣撫官——ある青春の記録』、110—112頁。
另一方面,相较于“满铁”出身的旧宣抚员群体,新宣抚员群体除个别之外,其录取前对中国国情知识的了解,“贫乏得令人震惊”。(68)青江舜二郎『大日本軍宣撫官——ある青春の記録』、79頁。日本军政当局规定,国内录取者在正式成为宣抚员之前,必须在日本国内学习基本的文化课程。以1939年12月最后一批招募的宣抚员为例,200余人抵达北京宣抚班本部后,需学习为期一个月的“宣抚”理论、中国风土习俗、简易中文等。据冈本勇平回忆,课程讲师都是由军人或与军队有关的文官担任;冈本等人还在宿舍楼前的广场练习手枪射击,在朝阳门外的射击场进行实弹射击训练等。(69)岡本勇平『武器なき戦士——ある宣撫班員の手記』、31頁。在山西平遥从事“宣抚”工作的村上政则,回忆其在新民堂接受培训的课程称,“都是程度相当高的学习”。课程讲师中既包括日军中的参谋,也包括傀儡政权“华北政务委员会”的要人王克敏、王辑唐等。(70)村上政則『黄い土の残照 ある宣撫官の記録』、文芸社、2004年、148頁。当讲课至最高潮时,宣抚员们却经常打瞌睡,新民堂由此变成“瞌睡堂”。日军的“宣抚”理论丝毫不能引起青年人的兴趣,“多是圣战的意义、指导民族的责任等观念性内容,无论哪个宣抚员听了,都会感到空泛无聊,几乎不会留下什么印象”。(71)青江舜二郎『大日本軍宣撫官——ある青春の記録』、79頁。
新宣抚员群体入职前的身份比“满铁”出身的旧宣抚员群体复杂得多。除大学、专门学校刚毕业的待业青年外,还包括从事各种行业者。其中以下三类职业尤其值得关注。
僧侣出身。自1938年秋以来,天台、净土、日莲、丰山以及东西本愿寺等日本佛教组织,积极派遣僧侣来华从事佛教“宣抚”工作。1939年4月,在日本军政当局的推动下,各教派联合成立“兴亚指导员培养所”。僧侣入所者,须学习军队重要科目及“国体本义”“兴亚国策”“时局讲座”“中文”“佛教概说”等文化课程,经过三个月高强度训练,最终成为“身心强健的派遣员”。(72)「“お坊さん宣撫班” 仏教各派で指導所を設立」、『東京朝日新聞』(朝刊)1939年 5月7日、第11版。一些僧人为成为宣抚员,特意专修中文,如佐藤正导出身东本愿寺,在其自传中忆述从军前的经历:“当时的我,怀抱着以中国大陆为舞台,以宣抚员身份而活跃的理想。为了实现这个梦想,掌握中文是绝对必要的,故而特意入东亚学院学习中文”。(73)佐藤正導『日中戦争——ある若き従軍僧の手記』、株式会社文芸春秋、2008年、119頁。宣抚员中有大量僧侣出身者,并非无因。僧侣宣抚员于作战结束后,对死者的念经超度,对生者感情的抚慰,乃至举行中日战死者慰灵祭等宗教活动,易于引起中国民众的共鸣。僧侣宣抚员进入抗日根据地时,因其身着特殊服饰,念经而行,村民们往往以礼相送,不起怀疑之心。然而在日军中,这类宣抚员口碑不佳,在中国战场上,来自各宗各派的僧侣们争权夺利、争吵不休,“虽然可以说这是日本佛教的堕落,但掌握此习惯者实际不少”,甚而日军亦揶揄“土匪第一、僧匪第二”。(74)青江舜二郎『大日本軍宣撫官——ある青春の記録』、58頁。
小学教师出身。在战时高物价经济的影响下,日本国内大批小学教师转业。1939年以后,小学教师前往中国大陆谋生的现象屡见不鲜,仅当年以宣抚员或教员身份前往中国者,就达2000人之多。(75)「減らぬ先生の転職 懲戒処分も覚悟で赴任の有様 文部省も対策に困る」、『東京朝日新聞』(朝刊)1940年 1月9日、第9版。这类宣抚员在华北沦陷区热衷于对少年儿童推广日语教育等工作。如活动于徐州、亳县等地的宣抚员小岛利八郎,原为小学教师,他抵达当地后,即积极呼吁开办日语学校,声称“此乃宣抚班的紧急工作”,宣抚班因其确有教学经验,惯与儿童相处,遂由其负责当地学校的教育指导工作。(76)小島利八郎『宣撫官』、錦城出版社、1942年、109頁。
思想“转向”者出身。宣抚员群体中不乏接受过“左翼”思想洗礼者。所谓思想“转向”者,即原参加左翼运动而最后放弃共产主义信仰者,这类人于“日本共产党受到大检举后,已在国内无容身之地……于是被送往大陆”。(77)青江舜二郎『大日本軍宣撫官——ある青春の記録』、106頁。在日本军政当局看来,这类思想“转向”者作为宣抚员具有颇多“优点”,如“有过去的经验和组织力,以及旺盛的调查研究欲”“有思想免疫性,不受惑于新思想,恢复至民族之自觉”“有观察历史动向的眼光”等。(78)「大陸の建設陣営に献身する転向者 買われるその組織力」、『東京朝日新聞』(朝刊)1940年 6月10日、第7版。在华北沦陷区,不少思想“转向”者成为日本特高课或宪兵的“牵线者”,被赋予搜集情报与撰写秘密报告的特殊任务;另一方面,日本军政当局又对这些人时刻警惕防范,由司法省派遣“思想官”加以监视、督导,“随着与大陆交通的频繁,且不论一般人,思想犯终于也与大陆之间关系不断紧密,故而此际思想官的使命颇为重大”。(79)「思想官を派遣し 大陸の「赤」殲滅」、『東京朝日新聞』(夕刊)1939年 6月18日、第2版。
在华北沦陷区,日军还吸收一部分女性参与“宣抚”工作。卢沟桥事变爆发后,日军进占北平,以日本妇女中岛成子为班长,迅速组建北平妇女宣抚班。该班标榜吸收中、日、“满蒙”各地的妇女,于哈德门外开设授业场,组织难民制作一些手工用品以维持生计。中岛成子于北平圣心女子学院留过学,在伪满从事过难民救济工作。她曾说服抗日团体女首领徐周甫归顺日军,在华北宣抚班中一时声名大噪。(80)「敢然·北支の母 硝煙の背後で宣撫」、『東京朝日新聞』(朝刊)1938年 3月21日、第11版。继中岛成子之后,华北宣抚班特别注意吸收具有一定学历的中国女子为宣抚员,至1938年2月,华北宣抚班350名华人宣抚员中,就包括北京女子大学毕业的青年女子20人。(81)「歌人班長が語る宣撫の吟詠行 同志を求めに帰来」、『東京朝日新聞』(朝刊)1938年 2月13日、第11版。
日本军政当局认为,“宣抚”工作最有效的方式,莫过于吸纳部分中国人为宣抚员,使之对沦陷区内民众“言传身教”。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后不久,日本军政当局即在伪满各地招聘大量“满人”宣抚员,他们成为最早参与华北“宣抚”工作的中国人宣抚员。据曾任“满人”宣抚员的张成德忆述,“满人”宣抚员大多为雇员身份,穿伪满“协和服”或日军军装,因懂日语,在宣抚班中一般从事翻译工作。(82)参见张成德《日寇侵华的特殊工具——宣抚班》,政协山东省宁津县委员会文史资料组编:《宁津县政协文史资料》第3辑,1983年,第121页。伴随着华北日军“治安战”的开展,中国人宣抚员在人数上大为扩充。华北方面军曾向华北宣抚班本部下令,要求在济南成立救国宣抚队指导员训练所,“将作为各种救国宣抚队指导者的中国人培训为宣传宣抚斗士,将之作为宣抚班阵容的外围,以求尽速恢复治安”。(83)「救国宣撫隊指導員訓練所に就いて」、『北支の宗教「基督教·回教」』、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参考資料-23。入选救国宣抚队者,除20—30岁的男子外,还须符合一些条件,如“当地县要人、地方上素有名望者、绅商子弟中身体强健和思想坚定的优秀青壮年”“大学毕业者或学校学员中的优秀者”等,地方上富有资产者、素有名望者等,不论年龄、学历,皆可直接从事“宣抚”工作。在华北日军的策划下,中国人宣抚员大多为地方乡绅与知识阶层的子弟,故而在沦陷区基层,父为“治安维持会”干部,子为日军宣抚员,父子皆为汉奸的现象并不少见。
中国人宣抚员作为宣抚员群体之外围,当然不会得到侵略者的尊重。事实上,中国人宣抚员经常被日军宪兵以“通敌嫌疑者”逮捕。即使宣抚班对此稍有反对或抱怨,也会遭到日军的恫吓:“你们难道忘了是我军的宣抚员?不要啰嗦其他的事!只要按我军命令办事就好!”(84)青江舜二郎『大日本軍宣撫官——ある青春の記録』、87頁。
1939年7月,为了“顾及中方的面子,并使日军的要求在被中方接受时能够较少产生摩擦”,华北日军于沦陷区各县设立联络员制度。不久,县联络员又改称“顾问”。“顾问”掌握县政实权,傀儡官员仰其鼻息。作为宣抚员的另一待遇,“(宣抚员)无论录用多少都不够,只能粗糙地培养后送往当地,不久,自然而然地取得县顾问的地位”。(85)青江舜二郎『大日本軍宣撫官——ある青春の記録』、117頁。大批宣抚员以谋生乃至成为暴发户的心态涌入华北,成为寄生于华北沦陷区基层的特殊官僚群体,不少人横征暴敛、醉生梦死,其行径与日本军政当局所宣传的“宣抚”理念相去甚远。总体来看,具有“满铁”背景的旧宣抚员不断减少,最终为在日本国内招募的新宣抚员所取代,宣抚员出身也呈现出多元化的取向。
四、日军眼中“宣抚”工作的成效与困局
尽管宣抚班及宣抚员在侵华日军中的实际地位不高,然而日本军政当局对其所从事的“宣抚”工作却极为重视。为提高“宣抚”工作的效率,日本军政当局编写具有教科书性质的《宣传宣抚参考手册》,既要求华北各地宣抚班按其中“占领区各村平时集会方案”“应对华人心得百条”等规例行事,又要求宣抚员于实际工作中“发挥十二分之创意性”。(86)参见杉山部隊報道課編『宣伝宣撫参考手帳』、杉山部隊報道課、1939年、1頁。
日本军政当局对宣抚员所要求的能动性,是基于对华北基层社会的复杂情势而提出的。现实中“宣抚”工作的内容、对象因不同区域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环境的差异而变化,难以形成某种固定模式。“宣抚”工作究竟是如何在华北基层开展的?取得哪些成效,遇到哪些困局?对这些问题的考察,不失为理解日本对华北沦陷区实行殖民统治成败的重要线索。《治安工作经验蒐录》是华北方面军编写的重要机密文件,系日军开展一个阶段“治安战”后的经验总结,其中收录了大量华北各地宣抚班开展“宣抚”工作的报告,较为真实地反映了华北各地宣抚班的活动状况,对于深入考察“宣抚”工作的实态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
山西运城水头镇自1939年10月被日军占领后,当地宣抚班随即开展工作。从水头镇宣抚班报告中不难发现,这一工作确具有一定的可操作性与规范性。在1938年10—12月第一期工作中,当地宣抚班“采取宽容主义,发挥总动员的功能,力求宣传招抚的实绩”,连日举办民众大会、村长会议,着力解决当时难民最为困扰的粮食问题;在1939年1—3月第二期工作中,宣抚班积极劝诱当地要人回归,致力于对他们的“怀柔”与安抚;在1939年4—6月第三期工作中,因社会秩序初步恢复,宣抚班对于“通敌者”和“不良分子”的态度,则从“宽容”改为“严厉”,对抗日行为“实施彻底的制裁”。(87)「蓮沼兵団 水頭鎮方面の工作」、『治安工作経験蒐録 昭和14年6月 中旬』(第四輯)、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97。从各地宣抚班报告中可见,其工作内容与成效基本与水门镇宣抚班类似,但也会根据当地实际情况,采取较为灵活的工作策略,其中较为集中者,包括以下几种:
积极开展“民生”工作。在河北晋县,当地宣抚班通过穿凿深井掌握水源,吸引民众归附。工程完工后,宣抚班又使当地村长等具有名望者前往他村宣传日军功绩,并邀请各地村民实地参观。(88)「篠塚兵団 晉縣方面の工作」、『治安工作経験蒐録 昭和14年6月 中旬』(第一輯)、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97。在安平县,宣抚班与当地日军警备部队通过修复庙宇,开展民众回乡工作。难民目睹日军修复寺庙的“善举”,“出现居民逐渐回归之景象”。(89)「桑木兵団 安平に於ける廟利用による帰来工作」、『治安工作経験蒐録 昭和14年6月 中旬』(第一輯)、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97。
积极拉拢乡绅。在山西闻喜县,当地宣抚班通过邀请村长等乡绅参加宴会或恳谈会,往往“物资缴纳、敌情秘告等目的即容易达成”。(90)「梅津兵団 聞喜方面の体験」、『治安工作経験蒐録 昭和14年6月 中旬』(第二輯)、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97。在朔县,当地宣抚班吸引士绅参与“宣抚”工作,由宣抚班成立的县“宣抚委员会”,以伪县长为委员长,并由其出面组织乡绅出任委员,“反响效果显著”。(91)「蓮沼兵団 朔縣の工作」、『治安工作経験蒐録 昭和14年6月 中旬』(第一輯)、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97。
充分利用妇女儿童群体的影响力。行唐宣抚班总结工作经验时称,“灵活运用当地女宣抚员,任用其教育指导妇女儿童,特别要倾听中国方面的言论,此举在宣抚上价值极大”。(92)「篠塚兵団 行唐縣に於ける工作」、『治安工作経験蒐録 昭和14年6月 中旬』(第三輯)、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97。灵丘宣抚班则发现,“若宣抚员安排女子,实际效果良好,对于妇女工作的效果尤佳”。(93)「蓮沼兵団 靈邱地区の工作」、『治安工作経験蒐録 昭和14年6月 中旬』(第五輯)、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97。闻喜宣抚班发现利用儿童的价值,“使儿童帮忙于士兵内务作业,只要不妨碍军纪、卫生、防谍,则容许之。亲子之情古今东西同一,父母原将日军视为鬼子,见此则必生好意。现本队利用儿童,不断取得宣抚效果,宿营地一带军民已和气满满”。(94)「梅津兵団 聞喜縣姚村地方の工作」、『治安工作経験蒐録 昭和14年6月 中旬』(第五輯)、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97。
与“治安战”亦步亦趋,对地方村落、人群采取分而治之的策略。在国、共、日、伪等多方博弈下的山西稷山县,宣抚班将当地村落分为“优良村”“普通村”“不良村”三类。稷山宣抚班对“优良村”给予诸种援助保护;对“普通村”以各种“宣抚”手段极力拉拢;对于“不良村”则要求日军武力剿灭。(95)「梅津兵団 南部山西稷山に於ける工作」、『治安工作経験蒐録 昭和14年6月 中旬』(第二輯)、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97。厚和宣抚班对民众采取两面态度,一方面示以“温情”,“努力以温情捕捉民众心理,以使宣抚达到彻底之效果”,另一方面则施以威吓,声称目击破坏铁路、公路、通信而不急报者,“将视为通匪处以严罚,所在村落全体将以连带责任给予处分”。(96)「蓮沼兵団 厚和一清水河方面に於ける工作」、『治安工作経験蒐録 昭和14年6月 中旬』(第二輯)、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97。
利用多种宣传手段。在“蒙疆”地区的托克托县,当地宣抚班利用伪县警聚集民众,在宣抚员演讲后鼓励民众自由提问,宣抚班为之作答并给予宣抚品奖励,“每月一回的宣传宣抚工作为其所期待,生活必需品特别受当地民众的喜爱”。(97)「蓮沼兵団 托克托に於ける工作」、『治安工作経験蒐録 昭和14年6月 中旬』(第二輯)、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97。济南宣抚班的宣传工作被日本军部视为颇有成效,主要因宣抚班利用汉奸经常对民众演讲。宣抚班要求汉奸在演讲中留意,“对于知识阶级,若使用侮辱中国的言辞,则徒然招致他们的反感”等。(98)「尾高兵団 済南近傍の粛清工作に就て」、『治安工作経験蒐録 昭和14年6月 中旬』(第七輯)、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97。在晋南闻喜县,宣抚班注意信息在民众间的口耳相传,“一般日军通过翻译,则使宣抚失去效果。若使村民中的有力者进行自然之宣抚,则效果很大。使维持会会员与苦力杂谈,要比维持会长、村长等的演说宣传效果更大”。(99)「梅津兵団 南部山西、東鎮に於ける工作」、『治安工作経験蒐録 昭和14年6月 中旬』(第三輯)、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97。
加强与驻屯日军部队、日军宪兵、当地伪政权的情报合作。在束鹿县,当地宣抚班与日军部队、宪兵紧密合作,建立情报网络,共同镇压抗日力量,“三方每日联系,真正形成一体,致力于明朗建设”。(100)「篠塚兵団 朿鹿に於ける工作」、『治安工作経験蒐録 昭和14年6月 中旬』(第三輯)、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97。曲沃宣抚班对当地汉奸送来的情报,无论是否有价值,均给予奖赏,以求扩大情报来源等。(101)「梅津兵団 曲沃及汾城の工作」、『治安工作経験蒐録 昭和14年6月 中旬』(第一輯)、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97。在河北怀来县,宣抚班认为“讨伐乃最好之宣抚”,该班宣抚员认为,需安排可堪信任的密探,使其监视乡绅,观其言行是否一致,还要在其内部安插心腹,时刻注意他们的动向。(102)「蓮沼兵団 懐来方面に於ける工作」、『治安工作経験蒐録 昭和14年6月 中旬』(第三輯)、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97。
对日军军纪有所劝诫。1937年末日本军部就指出,“军队及军人的举动应严肃得当,恩威并施乃宣抚工作第一要义。与之相反,部分军人、军属因无意间对中国人存在不当行为,宣抚工作成果即将毁于一旦”。(103)防衛庁防衛研修所戦史室編『北支の治安戦(1)』、57頁。一些宣抚班也表示,当地驻屯日军部队的军纪是否严明,决定其“宣抚”工作成败,“无论如何雄辩的宣抚员投入宣抚工作,通过试验即可知,若翻译行恶、军队军纪军风颓废,则对民众的宣传将无任何效果。深切感到百言不如一行”。(104)「篠塚兵団 深縣に於ける工作」、『治安工作経験蒐録 昭和14年6月 中旬』(第三輯)、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97。临汾宣抚班要求经过当地的日军部队要严肃军纪,“当专念于民众宣抚时,因作战通过村落的部队将当地房屋毁坏作为燃料,或将家禽无偿带走等行为,对于当地宣抚工作实极为有害”。(105)「梅津兵団 平遙に於ける児童教育の実験」、『治安工作経験蒐録 昭和14年6月 中旬』(第一輯)、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97。
尽管日军报告中罗列了各地宣抚班的诸多成绩,但也承认遇到相当的阻力,反映出日本对华北的殖民统治陷入困局。日本军政当局注意到民众对于“宣抚”工作的敷衍态度与“应景”之策:
对于日军入城,有露出笑容挥舞着日章旗表示欢迎者;也有如难民,乞求哀怜而哭泣者。匪徒大半都是此类叫喊着“没法子”的人,故而我军当初为这些笑者、泣者所欺骗,遭受诸多危害。过去一年之宣抚工作,绝不可谓取得成功。(106)「支那民族統治策ニ就テ(支那視察報告第一号) 自昭和十四年二月」、『参考資料関係雑件』(第十巻)、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蔵、H-7-2-0-4_010。
久经战乱的华北民众,对于“宣抚”自有应对之策。怀来宣抚班发现,宣抚员对村民的演讲,不过“在一片好奇心的喧闹中匆匆结束”;分发物品的方式或能奏“奇效”,但在物资较丰富地区,“大多也不过产生一时之效果”。(107)「蓮沼兵団 懐来方面に於ける工作」、『治安工作経験蒐録 昭和14年6月 中旬』(第三輯)、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97。稷山宣抚班举办的民众大会,在喧闹中表面达到高潮,宣抚员渊上辰雄却认为,“县民大会结束后,谁也不会对此留下任何关心,如同平日般,露出可有可无的姿态”(108)1938年4月18日条、原剛、野村乙二朗「渕上辰雄の宣撫班「派遣日記」(第二回)」、『政治経済史学』2013年5月、第557号、34頁。,“与大会思想一致的热情民众一个也没有。要掀起一场民众有热情的运动——这样的命题根本没有效果……自己根本就没有热情,举办得如同葬礼一般”。(109)1938年9月27日、9月29日条、原剛、野村乙二朗「渕上辰雄の宣撫班「派遣日記」(第十回)」、『政治経済史学』2014年1月、第565号、44—45頁。
诸多宣抚班或显或隐地表达,“宣抚”工作因日军部队各自为政、横行无忌与滥施暴行而成效甚微。闻喜宣抚班欲与当地日军、宪兵等采取一致步调,然而“各地部队所进行的治安宣抚工作缺乏协调联系,皆从自身立场行事,与军部所指导的宣抚相悖,结果住民反受困惑,不知所从”。(110)「梅津兵団 聞喜縣姚村地方の工作」、『治安工作経験蒐録 昭和14年6月 中旬』(第五輯)、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97。在晋中榆次、安邑两县,当地宣抚班直陈“宣抚”工作所遇阻力来自日军的横行,“我大多数士兵并不理解中国人的心理,无法鉴别敌人便衣与无辜民众之区别,且对中国人有蔑视风气。对于要人、苦力持同样不逊之言语态度,使他们发自内心反抗日本官兵,故而对于民众的掌握亦无从实现”。(111)「梅津兵団 楡次、安邑両縣に於ける治安工作の経験」、『治安工作経験蒐録 昭和14年8月 中旬』(第五輯)、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97。1938年11月上旬,冈本勇平受华北宣抚班本部之命,出任沂州宣抚班班长。令冈本气愤的是,当地日军往往侵入尚未“宣抚”的偏僻村庄,对“稍有自卫倾向”的当地民众残酷扫荡。冈平目睹日军用机枪向逃亡的妇女扫射的一幕,并感叹道:“对于宣抚班而言,不,对于日本而言,这样的战斗没有任何意义!”(112)岡本勇平『武器なき戦士——ある宣撫班員の手記』、93頁。渊上辰雄则目睹日军在稷山县的暴行,他在日记中直书感受:“白天,一个贫民在路旁卖馒头。日本兵毫无理由地就将热水踢翻,贫民的下半身被严重烫伤,所见极为凄惨。真没想到,竟因哪怕一点点的不顺心,竟让对方遭受如此痛苦。战争胜利了,但胜利后不可放纵。真正的胜利是使敌人心服”。(113)1938年4月9日、10日条、原剛、野村乙二朗「渕上辰雄の宣撫班「派遣日記」(第一回)」、『政治経済史学』2013年4月、第556号、24—25頁。
更为重要的是,日本军政当局的“宣抚”工作遭到八路军的坚决反击。日军对“宣抚”工作的重视,从侧面反映出其对手——八路军,具有强大的群众工作能力。日军独立混成第二旅团步兵第三大队军官田副正信曾在察南地区与八路军多次交锋,他认为“共产党的政治工作比我方巧妙得多”。(114)防衛庁防衛研修所戦史室編『北支の治安戦(1)』、66頁。宣抚员小泽开作以其亲身经历,指出宣抚班对华北民众所施的“小恩小惠”,并不能改变中国共产党领导下民众对日本的反抗精神,“中共的强大,即在于其所至之处建立组织……不是用微薄物资来引诱村中的老人、妇女和儿童,而是使当地的优秀青年自主从事乡村建设”。(115)青江舜二郎『大日本軍宣撫官——ある青春の記録』、109頁。
1938年1月,岛崎曙海被派往华北方面军特务部宣抚班本部,不久出任河北定县宣抚班班长。此后,岛崎在安国一带从事“宣抚”工作。因“宣抚”区域与晋察冀抗日根据地交错夹杂,岛崎曙海目睹八路军的舍生忘死、勇猛奋战,对于中共的组织能力也有深刻的认识。在近距离观察八路军游击队之后,他于私记中写下观感:“在国共合作之前,(国民政府)对各地人民自卫军的统制并不如意,但经八路军改编后,就立即成为正规化的共产党军队。这就是八路军可怕的组织力量”。(116)島崎曙海『宣撫班戦記』、今日問題社、1940年、36—37頁。宣抚员村上政则看到在八路军领导下中国民众的不屈与抵抗,“(文水县)的住民表面看上去合作,实则具有极强的抗日、反日意识,我们不知何时就会被消灭,绝不能马虎大意……(八路军游击队)进则遁,退则追,机智的游击战术如苍蝇般令人烦恼”。(117)村上政則『黄い土の残照 ある宣撫官の記録』、47頁。
1937年11月太原陷落以后,八路军第一二九师根据中共中央“与华北人民同生共死、展开敌后游击战”的指示精神,在朱德、彭德怀直接指挥下,于晋东南地区开展游击战争。宣抚员渊上辰雄认为,正是民众的支持成为中国对日持久战的基础,“百姓对于他们(指八路军——笔者注)没有嫌恶的消极感情,相反拥有好感。日本人对于百姓、中国人的压迫统治,必然失败”。(118)1938年7月16日条、原剛、野村乙二朗「渕上辰雄の宣撫班「派遣日記」(第七回)」、『政治経済史学』2013年10月、第562号、41—42頁。八路军在察南地区的群众工作极大地牵制了当地“宣抚”工作的推进,坚定了当地民众抗战到底的决心。平山县大半区域位于中共领导的抗日根据地内,八路军在当地设有县公署,具有完善的行政组织力,当地宣抚班“对彼之劝降宣传,一朝一夕难见效果”,(119)「篠塚兵団 平山に於ける工作」、『治安工作経験蒐録 昭和14年6月 中旬』(第二輯)、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支那-支那事変全般-197。反映了八路军所树立的县政权不为“宣抚”工作所动摇的真实状况,而八路军持之以恒的群众工作,对农民反复的教育与动员,最终使“宣抚”工作流于形式,八路军也成为阻遏日伪势力深入华北沦陷区基层的关键力量。
五、结语
全面侵华战争爆发后,日本军政当局基于统治伪满的经验,迅速成立华北宣抚班,将日本势力渗透于华北基层社会。伴随着日军对华北主要都市的侵占,沦陷区形成以宣抚班本部为中枢,以各地宣抚班为末梢的“宣抚势力圈”。伴随着华北“治安战”的开展,华北宣抚班的组织结构也发生变化,成为从属华北日军的准军事机构。而在人事架构上,“满铁”出身的旧宣抚员群体逐渐为职业多元化的新宣抚员群体所更替,意味着日本军政当局鉴于华北的复杂情势,对宣抚员素质能力上有更高要求。八木沼丈夫等“满铁”出身的宣抚员的失势,反映出日本将伪满统治模式运用于华北沦陷区的失败,揭示了“宣抚”工作的结构性弊病——临时性、无序性,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日本军政当局对华北宣抚班人力、物力、财力上的支持难以为继。
1939年1月至1940年3月间,华北方面军推行三期“治安肃正”,在华北“治安”工作方针中,始终强调“宣抚”工作持久化对于华北“治安战”的重要性,“不要满足一时之宣抚,重点在于永远获得民众”,特别要注意“密切军队与民众的关系,把握民心”等,(120)防衛庁防衛研修所戦史室編『北支の治安戦(1)』、116頁。体现出日本军政当局对于“宣抚”工作结构性弊病的某种反思。1940年3月,华北宣抚班与“新民会”的统合,除将大量财政需求转嫁于傀儡政权外,并不能解决“宣抚”工作内在的结构性弊病。
客观而言,“宣抚”工作能够取得一定成效,在于捕捉到战时环境下部分旧军人、乡绅和底层民众政治投机、随波逐流、苟求太平的心理,体现出日本军政当局将宣抚班作为推行思想战、宣传战的战术意图;华北宣抚班在实际工作中表现出的灵活性与能动性,除了宣抚员个人因素,也能从中了解日本军国主义对于侵华战争的精密筹谋,这种谋划建立在对中国国情长期调查的基础之上。由宣抚班与驻屯日军部队、日本宪兵、地方伪政权形成的情报网络,将特务工作延伸至日伪统治下华北沦陷区各个角落,成为日本军政当局对华北实行殖民统治的基石。
从外在角度来看,“宣抚”工作的成效因日军军纪的颓废大打折扣,并不能真正缓和来自中国民众对侵略者的敌意。华北宣抚班的解散,喻示着日军对华北沦陷区“宣抚”工作总体上的失败。事实表明,日本军政当局以“宣抚”工作为核心的殖民统治模式,在华北基层社会遭遇来自包括八路军在内的各种抗日力量的强烈抵抗,其不仅取得的实际成效十分有限,而且陷入难以拔脱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