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宁波鼠疫“敌机散毒”补考*
2021-11-25周东华苏相宜
周东华 苏相宜
侵华日军细菌战问题一直是学术界关注较多的论题。多年来,学术界致力于从日方、中方和第三方档案文献中找到确切证据来证明侵华日军对中国实施了违反人道主义和国际法的细菌战。日本学者先后发现了《井本日志》《金子顺一论文集》等重要文献,中方档案机构和细菌战研究学者先后整理出版《日本帝国主义侵华档案资料选编:细菌战与毒气战》《日军侵浙细菌战档案资料汇编》(全10卷)、《日本生物武器作战调查资料》(全6卷)、《国民政府抗日战场中的反细菌战》(全2册)等档案资料汇编,确证了侵华日军鼠疫战的真实性。以1940年侵华日军对宁波(1)本文“鄞县”与“宁波”并用,实指同一地域。“衢州”与“衢县”的使用亦相同。实施鼠疫战为例,笔者曾利用这些档案文献,对日军细菌战的“散毒”问题,作了比较深入的研究。(2)参见拙文《1940年宁波鼠疫“敌机散毒”考》,《史林》2020年第6期。近日,笔者在梳理宁波华美医院年报时,找到原藏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伯克图书馆的该院1940年通信和年报,涉及是次鼠疫。此外,朋友从日本复制来1940年日军“敌机散毒”时在杭州笕桥机场服役的防疫给水队员肥冢喜一的回忆录《从军记》,也提供了关于是次“敌机投毒”的新史料。故就此三份新见英日文史料,对1940年宁波鼠疫“敌机散毒”的时间、宁波鼠疫暴发时间以及华美医院对鼠疫患者的处置等,再作一补考。
一、宁波鼠疫“敌机散毒”时间
原日军731部队少年队成员筱冢良雄于2000年在东京地方法庭宣读的陈述书和递交的书面证词中称,1940年9月初至11月初,他们在技术员今野信次指挥下,“大批量细菌生产”,“通过大批量细菌的生产,合计生产了伤寒菌、副伤寒菌、霍乱菌、脱脾疽菌、鼠疫菌等27?公斤左右,用航空班的飞机运到中国的南京和华中地区”。(3)《筱冢良雄在诉讼法庭上的证词材料》,王希亮、周丽艳编译:《侵华日军731部队细菌战资料选编》,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年版,第369、384页。“27?”中的问号为原文如此。筱冢良雄当时叫田村良雄,据其1954年9月8日口供,制造的“制成的伤寒病菌、发疹伤寒病菌、霍乱病菌、鼠疫病菌、脾脱疽菌,合计270公斤”,参见中央档案馆、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吉林省社会科学院合编《日本帝国主义侵华档案资料选编:细菌战与毒气战》,中华书局2020年版,第193页。按照筱冢良雄的陈述,731部队于1940年9月初至11月初向包括浙江在内的华中地区运输了他们制造好的鼠疫菌。这样,基本可以判断,“敌机散毒”的时间范围从1940年秋明确为“9月初至11月初”。
原731部队航空班飞行员松本正一的证词显示,“1940 年秋”,“攻击的地区是衢县,称‘衢州作战’”,“此后,增田、平泽、佐伯又驾驶单发九七式轻型轰炸机出动,细菌攻击的目标是衢州、宁波、杭州,称‘宁波作战’。”(4)《原731部队航空班飞行员松本正一的证词》,王希亮、周丽艳编译:《侵华日军731部队细菌战资料选编》,第393—395页。按照松本正一的证词,1940年秋731部队航空班先对衢州进行了“衢州作战”,“此后”又对衢州、宁波和杭州三地执行了“宁波作战”。这一证词提供了之前为学者忽略的一个事实,即衢州“敌机散毒”至少有两次,第一次衢州“敌机散毒”发生于宁波之前。这与《金子顺一论文集》第3篇《PX效果测算法》(陆军军医学校防疫研究报告·第1部·第60号》)收录的日军以往PX试验效果略算表中“昭和15年(1940年)10月4日对‘衢州’、10月27日对‘宁波’”实施了“雨下法”作战的时间顺序一致。(5)该报告收入近藤昭二、王选主编:《日本生物武器作战调查资料》(第二册),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9年版,第478页。浙江省卫生处处长陈万里等人的调查也支持这一点,“衢县也在疫区中心,于10月4日即第一例病人发病前40天,敌机一架在水亭门一带上空低飞经过”。(6)《吾人对于敌机在金华空掷物品检验结果的说明》(1940年12月31日),遂昌县档案馆藏,2-3-4。从这个角度看,《金子顺一论文集》列表之细菌作战时间是准确的。换句话说,日军于10月27日对宁波进行了“散毒”,这个时间点,也应该是准确的。
如果宁波鼠疫“敌机散毒”是10月27日,那么,日军是否对宁波“散毒”只进行了这一次呢?据《井本日志》记录,1940年“9月18日”至“10月7日”之间,“迄今为止攻击6次(依表作了说明),跳蚤1克约1700□”,并特别指明对宁波采取“鼠疫跳蚤”来“散毒”。(7)吉見義明、伊香俊哉「日本軍の細菌戦」、『戦争責任資料センター』NO.2(1993年冬季号)、10—11頁。根据《金子顺一论文集》和浙江省卫生处处长陈万里等调查,结合松本正一证词称“此后”指“10月4日”后,那么“宁波作战”中对“宁波”的“散毒”,至少有一次在“10月4日—10月7日”之间。如果对照宁波当地报纸的“空袭”报道,可知宁波鼠疫“敌机散毒”第一次发生在10月5日。
此外,驻杭日军防疫给水卫生兵肥冢喜一将“看到的、听到的东西,按照原样(记录)下来”的回忆录《从军记》中,记录了1940年夏在杭州笕桥机场第一次见到731部队部队长同时也是其所在“中支那防疫给水部队”部队长的石井四郎军医大佐等人。据肥冢记录,“飞行场是只有一条滑行跑道的小机场,现如今是日本军队在使用。部队长石井四郎大佐从‘满洲’乘坐飞机来视察战况,同时也巡视了杭州支部”。这是肥冢第一次见到石井部队长,“石井部队长戴着眼镜,给人行动很快、动作很麻利的感觉”。石井四郎来杭州干什么?肥冢开始并不知情,他后来才知道,“这一次是宁波作战”。(8)肥冢喜一『從軍記:江南春秋』、1990年、88—89頁。肥冢这段回忆也非常有价值。首先,证实1940年夏,石井四郎亲自到杭州“秘密公干”,“中支那防疫给水部队”代理部队长增田知贞甚至从南京派了“百余名”士兵专门保护,而在杭州防疫给水部队服役的肥冢是“后来”才知道是“宁波作战”。其次,“后来”是什么时候?据肥冢回忆,受到“接见”后不久就去金华作战,一直到10月份,故“后来”应该在“10月”。最后,肥冢知道的“宁波作战”指日军在衢州、宁波和杭州的“散毒”,肥冢称“作战结束大家都回南京本部”,“将卫生材料运到飞机场,20个有着红十字标记的箱子搬到卡车上”,肥冢还第一次进入到飞机中参观,“原本认为飞机是人可以乘坐的,但是这飞机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将卫生材料放进圆形的机身中,并不知道箱子中放了什么东西”。(9)肥冢喜一『從軍記:江南春秋』、88—89頁。可见,这种飞机是改造后专门用于“散毒”的军机。
综合前文考证,宁波作战指10月5日、10月27日对宁波“散毒”。
二、宁波鼠疫“敌机散毒”暴行实态
对于10月5日或10月27日“散毒”情形,松本正一称,“731部队开发实验的细菌武器有很多。最先开发的细菌武器是把感染鼠疫菌的跳蚤装进硬铝的箱子内,再把箱子挂在飞机两翼下面,在空中把箱子的前后盖打开,跳蚤就散布出去了”。(10)《原731部队航空班飞行员松本正一的证词》,王希亮、周丽艳编译:《侵华日军731部队细菌战资料选编》,第392页。对于宁波作战中“敌机散毒”,拙文根据当时宁波报纸的记载,考证出 “白色烟雾”及“散发传单”两个关键细节,但对“敌机散毒”具体情形,缺乏记述。1940年11月4日《宁波民国日报》刊登了一位五年级女生袁秀娥10月27日的日记,详细记录了当日“敌机散毒”情形。该文如下:
“铛……”起床钟响亮地传入我的耳鼓,睁开眼看,天已经亮了。……“唔……”嘹亮的警报声从空中传了过来,奇怪极了,刚只有6点钟,就有敌机来袭!立刻抛了牙刷及面巾,飞步向防空壕跑。许多同学也都跑了来,很迅速地躲进防空壕里。大家都默默地不敢作声。微微的听到飞机的声音,渐渐的近起来。大家都屏气凝神的听着,突然飞机声就在头上雷鸣一般响起来,这声音响的使人可怕。大家面上都失了色,以为今天敌机又被(原文顺序如此,应为“又被敌机”——笔者注)轰炸了。向洞口望出去,只见屋角上有一架敌机的影子掠过,翅膀下很明显的漆着太阳旗,同时飘下了很多传单。去了,飞机声由轻微而消灭。我和同学们从防空壕中走出来,定一定神,呼了一口气,恐慌的精神立刻消失了。身上感到一阵热,大家不约而同的喊出来,“不投降!不屈服!我们一定拼尽最后一滴血,和鬼子拼到底,不得到胜利是不会停止的”。(11)袁秀娥:《空袭》,《宁波民国日报》1940年11月4日,第1版。
袁秀娥这份10月27日《空袭》日记是即时记录,证明日军确实于10月27日早晨6点对宁波施行了“空袭”。她和同学们躲进了防空洞,清楚地看到日机翅膀上画的太阳旗和飘落下来的很多传单。袁秀娥并没有见到飘落的鼠疫跳蚤,如何解释?其实看不见天空飘落鼠疫跳蚤,这很正常。一是鼠疫跳蚤太小了,在早晨6点,肉眼无法看清;二是袁秀娥所在区域没有被投中鼠疫跳蚤。
“敌机散毒”的效果如何呢?1940年夏秋,松本正一所在航空队承担“衢州作战”,结果,“这次攻击携带的两个箱子中有一个在衢州上空打开,播撒了跳蚤;另一个箱子出现了故障,中途丢弃了”。为此,731部队航空队进行了改进。“基于前次的失败,放跳蚤的箱子缩小,改成流线型,把五层左右的箱子平摞起来,里面装有跳蚤,投下时用电磁铁控制箱子的前后门,打开后,风力就把跳蚤吹落。箱子放在飞机的机翼下”。(12)《原731部队航空班飞行员松本正一的证词》,王希亮、周丽艳编译:《侵华日军731部队细菌战资料选编》,第395页。松本正一接着指出,“散毒”技术很不成熟,实战试验时甚至发生无法打开箱子而酿成事故的事件。他说:“在实施细菌攻击作战时,正要打开装有感染鼠疫跳蚤的箱子之际,箱子的后门却怎么也打不开,里面的跳蚤滚成了球,散播得不理想。返回笕桥机场后,在机场的草丛上打开了箱子,里面跳出大量的跳蚤,慌乱中消毒不彻底,结果造成机场的污染。”(13)《原731部队航空班飞行员松本正一的证词》,王希亮、周丽艳编译:《侵华日军731部队细菌战资料选编》,第395页。
鉴于“散毒”实战效果不佳,笔者认为,金子顺一基于“散毒”试验或实战试验的PX效果测算所得出的1940年10月4日“衢州作战”实际效果“一次致死204人”的结论不正确。理由有二:第一,松本正一证词说10月4日衢州作战是“失败”的;第二,鼠疫是急性传染病,不可能经过“40天”潜伏才暴发。金子顺一所谓“一次致死204人”,应该是“宁波作战”中对衢州“散毒”的结果,甚至是两次衢州“散毒”结果。
同理,10月4日衢州“敌机散毒”失败第二天,即10月5日,日军对宁波“散毒”,结果可想而知,不太理想。而在10月27日“宁波作战”中,731航空队已经对“散毒”技术进行了改进,其效果自然也就比较明显,按照《金子顺一论文集》所列, 10月27日“散毒”“一次致死104人”。(14)金子顺一「PX效果略算法」,陸軍軍醫學校防疫研究報告第1部第60號,昭和18.12.14(1943年12月14日)。近藤昭二、王选主编:《日本生物武器作战调查资料》(第二册),第478页。当然,这104人也可能是两次宁波“敌机散毒”的综合结果。
三、宁波鼠疫暴发于哪一天?
关于1940年宁波鼠疫的暴发时间,黄可泰认为,历来存在两个时间,即10月22日和10月27日。他经过考证后认为,宁波鼠疫暴发于10月27日,其理由有7条,包括鼠疫幸存者钱贵法的回忆、10月28日宁波《时事公报》第一版关于敌机的三则报道、宁波报纸无10月22日敌机入侵消息、金宝善和容启荣调查报告、金宝善1943年发表的细菌战论文和日本学者的研究。(15)黄可泰、邱华士、夏素琴主编:《宁波鼠疫史实:侵华日军细菌战罪证》,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9年版,第20—21页。
鼠疫暴发后,浙江省卫生处处长陈万里等调查后称,“鄞县在10月29日发生第一个病人”,“鄞县在疫区中心,即开明街、东后街等处,于第一例病人发病前7天,曾有敌机散掷小麦甚多”。(16)《检验敌机散放白烟之又一报告,确系鼠疫杆菌——陈万里刘经帮柯主光等》(1940年12月31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七一八—1054。按照这个判断,10月22日“敌机散毒”,从“敌机散毒”到鼠疫暴发,间隔“7天”。
当时,《前线日报》记者对参与宁波鼠疫防疫和调研的卫生官员刘经邦、何凯增采访后称,“远在10月22日,敌机××宁波,当投下黄色颗粒之物,有弹性,当时不为人所注意。至27日,宁波发现鼠疫,蔓延甚速”。(17)《防疫专家谈各地发生鼠疫确系敌机散放》,《前线日报》1940年12月3日,第4版。
宁波鼠疫暴发日存在两个不同的说法:10月27日或10月29日,10月27日暴发的说法较为多见。那么,宁波鼠疫究竟暴发于哪一天?
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伯克(Burke)图书馆馆藏1940年宁波华美医院档案资料中,有一封1940年10月29日韩碧玲(Willie P. Harris)写给友人的信件,信中称:
距今一周前,当腺鼠疫刚刚在我市暴发时,我们最近的也是最新的大骚动开始了。就恐惧而言,人们比他们人类敌人入侵的任何时候都要恐惧的多。但是,正因为他们如此害怕,推行一些隔离政策就要容易得多了。当然,我们不把鼠疫的病例带到医院,但在我们明白这是什么病之前,已经有两个人被带来了而且死了。但是,自那以后,通过严格的把关和检查,我们阻挡了一系列可能进来的病例。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能够将病例控制在城市的一小部分。但是,正如你所知的,人是可以隔离的,但是老鼠不能。我们发电报要疫苗,但是没有人能从上海给我们带来。一小部分已经从重庆送过来了,剩余的还在运,所有抗疫工作人员也被接种了。在一个小时之前,我还在写这封信的时候,也被接种了。我们希望更多的疫苗可以尽快地到达这里。(18)Billie Harris to Friends, Oct.,29,1940, Hwa Mei Hospital, Ningpo,China, p.4. in The Burke Library Archives, MRL Hospital Reports: China Chunking-Wuhu, OS Box 2. 查宁波华美医院并无名为Billie Harris的职员,此人当为韩碧玲(Willie P. Harris)之误。
按照韩碧玲的说法,宁波鼠疫发生于10月29日的“一周前”,即10月22日。如果10月22日是宁波鼠疫暴发时间,那么“敌机散毒”当在此时间之前。结合前面考证,10月5日“敌机散毒”,由于技术不成熟,鼠疫跳蚤的成活率不高,故宁波并没有在“一周”左右暴发鼠疫。经过“17天”的潜伏,于10月22日暴发鼠疫,但其危害并不严重。也因此,宁波当地媒体并没有在10月22日报道鼠疫的新闻。这样的推论是否准确?从韩碧玲信件看,她“10月29日”写信的前“一个小时”已经接种了一小部分来自重庆的“疫苗”,且由于对鼠疫的恐惧,宁波已经推行了“隔离政策”,那么至少在“10月29日”前宁波鼠疫已经暴发,且非常剧烈。这与“10月22日”暴发鼠疫但不剧烈的推论相矛盾,也与宁波当地媒体没有任何报道相矛盾。然而,韩碧玲另一封“12月4日”的信件写道:“自从我上次写信给你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但是可能它现在还没离开宁波。宁波,在更大程度上,是一个封闭的港口。所以也许这封信不会寄到你那,或者它在写完后几个月到你手上……它是日本人制造的,希望在战争中包围宁波。”(19)Willie P. Harris to Friends, December 4,1940, Hwa Mei Hospital, Ningpo,China, p.1-2. in The Burke Library Archives,MRL Hospital Reports: China Chunking-Wuhu, OS Box 2.从这段文字看,韩碧玲称距离上一封信 “过去一个多月”,证明韩碧玲上一封信的签署时间“10月29日”没有错误。从这个角度讲,宁波鼠疫或许真的暴发于10月22日。由于目前未有其他证据,暂且存疑。
那么,宁波鼠疫究竟暴发于哪一天?《时事公报》报道给出的答案是10月30日。据称:
鄞县城关镇开明街×××一段,于10月30日起,发现流行急性疾病,蔓延甚烈,3日内不治身死者已达10人以上。其病状为头痛恶寒、发高烧,旋即不省人事,临死有腹泻者。县东镇镇长毛稼生据报,以斯事严重,颇为关切,即经电请鄞县卫生院院长张方庆,到后陪同向往该处分头访问诊断。查有传染未死者多名,已车送中心医院检验,究系何种病症经研究后当能明白真相。顷该镇为予病家方便,印有急诊券,凡染病者随时可往镇公所索取,赶送中心医院急救,一面复经张院长电请县政府卫生指导室驰往病区扫除消毒,以杀疫情。(20)《本埠发现急性恶疾,三日来死亡十余》,《宁波民国日报》1940年11月2日,第1版。
该报道清楚写明“10月30日”出现“流行急性疾病”,但并未确诊是“鼠疫”。防疫处防治组成员、鄞县卫生院院长张方庆撰文称:“兹据调查所得,疫区自中山东路248号,经开明街至东后街142号止,毗连之家,无一能幸免者,且发病皆在10月30日至11月1日至10日间,其传染力之大,见此正可推测一般矣!”(21)张方庆:《鄞县鼠疫近况与未来之预防》,《时事公报》1940年11月16日,第4版。11月7日,《申报》刊登大通社记者调查结果,“宁波之发现鼠疫症,系在上月三十日,其区域在城厢开明桥、东后街一带,染者死亡相继,前后逾二十人”。(22)《宁波发现鼠疫》,《申报》1940年11月7日,第8版。按前文考证,731航空队改良“散毒”技术,于“10月27日”到宁波上空再次“散毒”,3天后,宁波开明街一带发生“流行急性疾病”;4天后,“死亡者”超过10人。这种状况与金子顺一的记载比较匹配。由此可以断定,宁波鼠疫大规模暴发于10月30日。
四、华美医院与鼠疫防疫
1940年10月30日,宁波鼠疫大规模暴发。11月3日,华美医院院长丁立诚说:“患此疫症前来本院诊视者,曾有8人,但尚未能断定其为真实鼠疫。但观此症死亡甚速,患者多告不治,已决定一种很厉害之疫症,除鼠疫外,并无如此之烈。”(23)《医师谈话》,《时事公报》1940年11月4日,第1版。华美医院作为当时宁波医疗技术最好的现代医院,对送入该院的“流行急性疾病”患者进行检查诊断,经试验检验,证实是鼠疫患者,为宁波鼠疫防疫作出巨大贡献。华美医院院长丁立成在1940年的医院年报中写道:
当霍乱结束而蚊子到处找受害者感染疟疾的时候,宁波暴发了腺鼠疫。当第一个病例被发现的时候,市公共卫生部(the City Public Health Authorities)寻求我们的帮助,也正是在我们的病理化验所里分离出了病菌……第一个案例发生在这座城市的一个很拥挤、繁忙的街区,在那里人们的住宅区和商店是在一栋房子内的,商店的二楼就是主人和工人的住处。当培殖的小白鼠显示这个病例是腺鼠疫的时候,这个街区就被隔离了,围着它筑了高墙,整个地区都烧掉了。这可能看似是一个很激进的手段,但是我们觉得还是做得彻底些比较好。(24)L.C. Ting, Hwa Mei Hospital Ningpo Report for 1940, p.2. in The Burke Library Archives,MRL Hospital Reports: China Chunking-Wuhu, OS Box 2.
出于防疫需要,疫区很快被焚毁。韩碧玲称:“因为腺鼠疫,这个城市的一个部分(就是疫病暴发的地方)被隔离了。在大概六个星期后,这整一个区域都被烧毁了。这里有将近100个腺鼠疫的病例,他们都死了。在11月28号,感恩节这一天,在烧掉那个地方的所有房子以后,封锁被解除了。这么极端地烧掉了这么多的房子和商店(总共大概有200个),看起来是缺德的,但是我们感觉必须这样。既然对于作出这样的决定,医院或多或少负有责任,我们,在某种程度上,特别感到对补偿这些失去房子的人负有的责任。”(25)Willie P. Harris to Friends, December 4,1940, Hwa Mei Hospital, Ningpo,China, p.1-2. in Hwa Mei Hospital:letters, 1940.丁立成也说:“当我们医院的工作人员试着筹钱,来为在这次焚毁中有损失的人挽回损失,他们得到了宁波人民慷慨的捐助,这展示了宁波人对这些受灾者的同情。”(26)L.C. Ting, Hwa Mei Hospital Ningpo Report for 1940, p.2.
在付出极大的代价后,宁波隔离解除了,但是,仍然需要继续防疫。
12月1日,华美医院出现了一例鼠疫病例。当时,一个在医院工作的苦力生病了。“我们把他安置在床上观察。他以前有得过很多次的疟疾,他的体温是105华氏度,我们马上联想到了疟疾。他做了血液检查,没有发现疟疾。他的白细胞计数是30000,所以我们知道这不是疟疾。他在星期一下午两点,发现生病后的26小时死了。用来收藏血液的小白鼠在第二天死了,我们在它那儿发现了鼠疫的细胞,所以我们现在被隔离了!”为什么华美医院会出现新的鼠疫患者?韩碧玲说:“虽然他有医院为他的家庭提供的房间,但是,因为他的妻子为了更好的生计开了一个货摊卖东西,他为他自己造了一个稻草屋。所以他们就睡在他们小店的稻草屋旁。”就因为住在外面,这位年仅49岁的苦力,不幸感染了鼠疫,短短26小时就死了,留下70岁的母亲、当小贩的妻子、两个儿子(17岁和10岁)和一个8岁的女儿。当华美医院确定是鼠疫时,“这一家送到了隔离营中”,医院“整个场地都隔离了”。韩碧玲说:“在隔离解除的一些天后发现新的案例真的使我们感到挫败,尤其是那个人是我们中的一个,我们最信任的苦力中的一个。”(27)Willie P. Harris to Friends, December 4,1940, Hwa Mei Hospital, Ningpo, China, p.1-2. in Hwa Mei Hospital:letters, 1940.
丁立成则称,“在大火后的两天,我们吃惊地发现我们医院的一位苦力很突然的死了。他血液的培养菌显示是黑死病,我们就知道我们马上要被隔离了。虽然这只是一个碰巧的偶然病例,但我们还是因此将整个医院隔离了10天,而且他住的那间小房子还有那些靠近它的房屋都被焚毁了,他的家人也被送到隔离区隔离了10天。隔离我们医院是很难的,但是我们还是成功地做到了”。(28)L.C. Ting, Hwa Mei Hospital Ningpo Report for 1940, p.2.
1940年12月4日的华美医院院务会议记录记述了医院对该起鼠疫病例的应对措施以及对被染疫员工家属的安抚:
1.停止新旧病人出入一星期,俾在院内进行消毒工作,至12月10号后照常开放。2.今晚召集全体同工在礼堂,由院长报告本会决议案及说明预防种种之必要措施。3.此后本院工作人员不准在外再兼其他副业。4.工作人员在此隔离期间内不能出外。5.本日起门诊改在草房子继续,医生、护士及职工前去时均须穿戴隔离衣帽。6.徐杏之身故,决按成例给其家属以四个月薪金(按伊来院约三年)。此外医院当代行购置棺木等。又伊小店火化,本院当酌给200元之优厚损失费。以上各费均当由职员幸福金项下拨付之。(29)《华美医院院务会议记录》(1940年12月4日上午10点),宁波市档案馆藏,306-1-22。
华美医院作出的高效且不失人道的防疫举措,有效隔断了鼠疫传播。对此,《东南日报》报道称,“鄞县鼠疫区于上月31日火毁后,2日又有华美医院丁役徐行知染疫死亡,该役曾受注射二次,死后经验系腺鼠疫。现院方已将其寓所焚毁,此外未见传染”。(30)《鄞县鼠疫扑灭》,《东南日报》1940年12月6日,第3版。报道中说华美医院丁役徐行知染疫死亡。按照华美医院的中文报告,染疫丁役为“徐杏之”,在其他记录中,他还被称为“徐安行”。
对于华美医院在宁波鼠疫防控中的作用,丁立成说:
中国意识到了她需要做公共卫生工作,而我们也能很高兴地说,在这段时间,中国政府和医疗人士之间也有很好的合作,我们控制住了这个流行病。总共有97起病例,只有两个病例复发,但是由于上帝的怜悯和负责的人的努力,鉴于宁波的人口还有它的拥挤和不卫生现况,这个数字已经是很小的了。(31)L.C. Ting, Hwa Mei Hospital Ningpo Report for 1940, p.2.
在这场“敌机散毒”带来的宁波鼠疫灾难中,中外人士携手合作,在极短时间有效防控了宁波城里的腺鼠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