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俄文化交流与俄罗斯汉学
——北京大学李明滨教授访谈录*①
2021-11-25叶其松程露晨
□ 叶其松 程露晨
一、由“文学史”走向“文化交流史”“汉学史”
叶其松、程露晨(以下简称“叶、程”):李教授,您好!感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我们知道,北京大学俄语系是俄罗斯文学研究的重镇,您早年也从事俄罗斯文学研究,请谈谈这其中的背景。
李明滨(以下简称“李”):这需要从北京大学俄语学科的历史说起。1708年,清朝康熙皇帝建立中国第一所俄文学校——俄罗斯文馆。1863年成立同文馆俄文馆,后并入京师大学堂,20世纪50年代北京大学成立俄罗斯语言文学系。当时,俄语系的教师队伍多达150多人,其中一部分教师从事俄语专业教学,另一部分教师在历史系、数学系等从事专业俄语教学。
20世纪80年代,俄语从原先的第一外语变成了小语种。当时,一部分教师转行研究文学、历史、哲学。另一部分教师未离开俄语系,仍从事俄语专业教学与研究。北大俄语系成立苏俄文学研究室,组织翻译了一套“俄苏文学研究资料丛书”。这套丛书共有10余种,包括《现阶段苏联文学》(1980)、《五十—六十年代的苏联文学》(1981)等。北京大学俄语系成为中国俄罗斯文学研究的高地。
叶、程:您从俄罗斯文学研究转到文化研究,其中的缘由是什么?
李:与其说是转变,还不如说是拓展。我们当时有一种强烈的意识,不仅要研究俄罗斯语言和文学,还要研究俄罗斯文化。当然,这里的文化是一种广义的文化。在北京大学时任校长丁石孙的支持下,系里成立俄罗斯学研究所,把俄罗斯文化也纳入进来。当时,开设《苏联文化研究》这门课,主要讲解苏联当时的经济、哲学、历史、教育,以及国内对这些方面的研究状况。因此,北大当时的俄罗斯学(русистика)既研究苏俄,也关注国内的情况。与之相对,我们也关注苏俄对中国和中国文化的研究,这就是俄罗斯“中国学”或“汉学”(китаистика,китаеведение)。学生听完这门课以后,不仅学习俄语,加深对俄罗斯文化的理解,还提高对中国文化的认识。这就是后来提倡的培养复合型人才的思想。对于老师来说,也从文学向文化横跨一步。
但是,随后面临的突出问题是:如何进行研究。我记得季羡林先生说过一句话,大致意思是:20世纪80年代以后,比较文学成为一门显学。不过,比较文学也分几种,一种是法国学派提倡的影响研究,例如果戈里(Николай Васильевич Гоголь,1809—1852)如何影响鲁迅的创作。二是美国学派提倡的平行研究,例如把莎士比亚(Williаm Shаkеsреаrе,1564—1616)和汤显祖进行比较。第三种是关系研究。关系促成交流,国内的俄罗斯学学者研究俄苏文学在中国的传播,也关注中国古代文学在俄罗斯的传播。于是,我先后撰写了《中国文学在俄苏》(1990)、《中国文化在俄罗斯》(1993)、《中国与俄苏文化交流志》(1998)等书。
叶、程:您如何看待汉学与文学、文化研究之间的关系?
李:在我看来,文学史、文化史研究与汉学史是联系在一起的。近年来,我的头脑中“一桥两堡”的概念越来越清晰,这是形象的说法,“一桥”指中俄文化交流史,“两堡”分别指俄罗斯文学文化史、俄罗斯汉学史。
二、俄罗斯汉学的源起和特点
叶、程:俄罗斯汉学是如何兴起的?有什么样的历史背景?
李:俄罗斯对中国的了解,大概可以追溯到15世纪末。但是,汉学在俄国的形成要晚得多,要从18世纪算起。1712年,俄国彼得大帝(Петр I Алексеевич Романов,1672—1725)委派来华的俄国商队中的东正教教士向清政府提出要求,派遣东正教使团驻扎北京,得到康熙皇帝的允许。1715年,第一届俄国东正教使团到达北京,当时清政府在北京专门设立俄罗斯馆,供来华使团成员居住。从1715年到1933年,俄国总共向中国派遣20批东正教使团,每批使团设团长(领班)1名。这些来华的东正教使团成员很多成了汉学家,例如罗索欣(Иларион Калинович Россохин,1707—1761)、比丘林(Никита Яковлевич Бичурин,1777—1853)、西维洛夫(Дмитрий Петрович Сивиллов,1798—1871)、沃依采霍夫斯基(Осип Павлович Войцеховский,1793—1850)、斯卡奇科夫(Константин Андрианович Скачков,1821—1883)、扎哈罗夫(Иван Ильич Захаров,1814—1885)、瓦 西 里 耶 夫(Василий Павлович Васильев,1818—1900)。其中,著名汉学家比丘林曾任第九届东正教使团的团长。赴华东正教使团是俄国汉学兴起的重要原因。
俄国汉学兴起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受西欧“中国热”的影响。17世纪末18世纪初,西欧各国,尤其是德国、法国的知识界推崇中国文化,这对俄国影响颇大。例如元剧《赵氏孤儿》被法国传教士马若瑟(Jоsерh Hеnri dе Prеmаrе,1666—1736)译成法语后,引起法国思想家伏尔泰(Vоltаirе,1694—1778)的关注,他将《赵氏孤儿》改编为《中国孤儿》后在法国演出。1788年,伏尔泰的剧本被译成俄语,这说明当时俄国也有了解中国文化的需求。俄国的几任沙皇都是“中国热”的推动者。当然,了解中国和中国文化的首要条件是学习中国的语言和文字。早在1700年,彼得大帝颁布了一道要求俄国人学习汉语的命令。从18世纪上半期开始,俄国已经在中学教授满语、汉语。①Александр Л. Арефьев, “Китайский язык в российской высшей школе: история и современность,” Иносmранные языкu в школе, вып. 1 (2011): 148—168.1724年,俄罗斯科学院在彼得堡成立。1741年,作为东正教使团第三批成员的罗索欣被彼得堡科学院聘请“从事汉、满语文翻译和教学工作”,这也被看作是俄罗斯汉学真正开始的年份。
叶、程:我曾在《东成西就:饶宗颐先生的法兰西情缘》一文中读到:2018年,著名汉学家饶宗颐、谢和耐(Jасquеs Gеrnеt,1921—2018)相继离世,这意味着以法国为中心的欧陆汉学传统走向终点。①陈民镇:《东成西就:饶宗颐先生的法兰西情缘》,《中华读书报》2019年5月22日,第7版。俄罗斯汉学与以法国为代表的欧陆汉学,以及美国汉学相比,具有哪些特点?
李:俄罗斯汉学的起步晚于西欧其他主要国家,例如德国、法国。它后来能够自成一派,这与它把汉学作为“国家行为”有关系。派遣东正教使团是由政府出资、分派人力和制定任务的,研究工作也是有计划、有组织进行的。这突出体现在:围绕若干重点大学和科学院的研究所形成俄罗斯汉学研究中心。早期的中心是喀山大学。1807年,喀山大学建立东方系,下设阿拉伯语—波斯语教研室、突厥—鞑靼教研室、亚美尼亚语和梵文教研室、蒙古语教研室。1837年,东方系设立俄国第一个汉语教研室,1840年,东方系又建立了满语教研室,汉学家西维洛夫、沃依采霍夫斯基等当时都在喀山大学任教,喀山大学成为俄罗斯汉学当之无愧的摇篮。遗憾的是,喀山大学的汉学研究并未持续太久。1855年,东方系停办,教师和学生都被并入圣彼得堡大学东方系。俄罗斯汉学研究的中心转移到了圣彼得堡大学。圣彼得堡大学的东方系由汉学家瓦西里耶夫担任汉语教研室和满语教研室主任,斯卡奇科夫、扎哈罗夫、格奥尔基耶夫斯基(Сергей Михайлович Георгиевский,1851—1893)、伊 万 诺 夫 斯 基(Алексей Осипович Ивановский,1863—1903)、阿列克谢耶夫(Василий Михайлович Алеексеев,1881—1951)等一批知名学者都汇聚于此。可以说,19世纪50年代以后的100年间,圣彼得堡大学是俄罗斯汉学研究的中心。直到20世纪50年代,随着阿列克谢耶夫院士的离世,俄罗斯汉学的研究中心从圣彼得堡转到了莫斯科。目前,俄罗斯汉学研究公认的重镇有俄罗斯科学院远东研究所、俄罗斯科学院东方学研究所、国立莫斯科大学亚非学院、俄罗斯科学院东方文献研究所、国立圣彼得堡大学东方系。当然,喀山、西伯利亚、远东等地也设有汉学研究机构。
叶、程:俄罗斯汉学的研究方法具有哪些特点?
李:俄罗斯汉学形成学派的重要原因之一是治学方法独特,我概括为全面调研、综合分析、比较研究三个方面。俄罗斯汉学家非常看重第一手材料的收集。阿列克谢耶夫为了研究中国年画,曾几次深入北京、河北、河南、山西、陕西、上海、广东、福建等地进行广泛收集,还利用去英、法等国进修的机会收集中国年画。
多视角、多方法的综合分析是俄罗斯汉学研究的另一特点。俄罗斯汉学家很善于抓住一个题目,深挖细嚼。例如民间故事“孟姜女哭长城”,顾颉刚先生曾经做过专门的研究,写出了《孟姜女的故事转变》和《孟姜女故事研究》两篇文章,总共几万字。李福清(Борис Львович Рифтин,1932—2012)院士的副博士论文也做了这个题目,写了一部专著《万里长城的传说与中国民间文学的体裁问题》(«Сказание о Великой стене и проблема жанра в китайском фольклоре»,1961)。
俄罗斯汉学家治学方法的第三个特点是善于比较。阿列克谢耶夫曾将司空图的《诗品》、陆机的《文赋》同古罗马诗人贺拉斯(Quintus Hоrаtius Flассus,前65—前8)的《诗艺》(Аrs Pоеtiса)、法 国 诗 人 布 瓦 洛(Niсоlаs Воilеаu-Dеsрrеаuх,1636—1711)的《诗的艺术》(L’Аrt роétiquе)进行比较,写出了《罗马人贺拉斯和中国人陆机论诗艺》(«Римлянин Гораций и китаец Лу Цзи о поэтическом мастерстве»)、《法国人布瓦洛和同时代中国人论诗艺》(«Француз Буало и его китайские современники о поэтическом мастерстве»)等重要论文,开创中西比较诗学的先河。李福清曾将中国年画与俄国民间版画进行比较,得出以下结论:“从中俄民间版画比较可以看到,不同民族的民间艺术,正如民间文学一样,在类型学上都有不少出自人类生活共同规律的相似之处,尽管在相互题材的处理上会有种种民族差异。”②李明滨:《俄罗斯汉学史》,郑州:大象出版社,2008年,第217页。
三、俄罗斯汉学史的分期与阶段
叶、程:从1741年罗索欣进入俄罗斯科学院算起,俄罗斯汉学已经走过280多年的历史。从历史角度看,俄罗斯汉学的发展包含几个历史时期?俄罗斯学者对此有何看法?
李:治史当然离不开历史分期问题。在《俄罗斯汉学史》①彼得·斯卡奇科夫著,柳若梅译:《俄罗斯汉学史》,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年,第48—49页。一书中,汉学家斯卡奇科夫(Петр Емельянович Скачков,1892—1964)将俄国汉学划分为五个时期:第一时期(1608—1727),这一阶段在俄国中央和地方结构中积累了关于遥远中国的资料,通过条约确定了两国关系,俄国尝试撰写关于中国地理和政治状况的著作。第二时期(1727—1805),俄、清经济和政治联系得到发展,俄国东正教驻北京使团成员研究中国,科学院开始研究满语、汉语及清帝国其他民族的历史、文化、语言。第三时期(1805—1860),俄国汉学中出现了一些民主、进步的倾向,大学开始教授汉学课程,俄罗斯汉学达到了世界汉学的水平。第四时期(1860—1895),俄国汉学有了根本性飞跃,出现了一批批判性反思中国现在和过去的论著,汉学学科出现了独立的趋势。第五时期(1895—1917),研究中国人民民族解放运动的蓬勃发展和俄国伟大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前夜的中国。不难看出,这种历史分期是以俄国社会政治发展和中俄关系史为基础的。遗憾的是,斯卡奇科夫未将苏联时期的汉学包括在内。
叶、程:在您所著《俄罗斯汉学史》一书中,您将俄罗斯汉学划分为五个主要历史时期②李明滨:《俄罗斯汉学史》,绪言第2页。,您划分的依据是什么?
李:我对俄罗斯汉学史的分期是以代表人物为基础的。由此划分为以下五个时期:第一时期是从1741年到18世纪末,这是俄罗斯汉学起步时期,其研究以东正教驻京使团成员为主,具有代表性的汉学家有罗索欣、列昂季耶夫(Алексей Леонтьевич Леонтьев,1716—1786)。第二时期是19世纪上半期,比丘林时期,这一时期俄罗斯汉学的重心从国外转移到国内,并逐步发展成一个独立学科。第三时期是19世纪下半期,瓦西里耶夫时期,俄国汉学研究的中心转到圣彼得堡,出现第一次译介中国文化典籍的热潮。第四时期是20世纪上半期,阿列克谢耶夫时期,受国内外环境的影响,俄罗斯汉学在曲折中发展并逐渐走向成熟。第五时期是20世纪下半期,以齐赫文斯基(Сергей Леонидович Тихвинский,1918—2018)、米亚斯尼科夫(Владимир Степанович Мясников)、季塔连科(Михаил Леонтьевич Титаренко,1934—2016)为代表,俄罗斯汉学得到蓬勃发展,在各个领域都有所建树。
四、“个案”到“群案”:俄罗斯著名汉学家思想求索
叶、程:上文提到,您对俄罗斯汉学史的历史分期是以著名汉学家的学术成就为基础的,这与您对俄罗斯著名汉学家学术思想的研究有关。1991年,您写过论述阿列克谢耶夫院士学术成就的文章。您对此有何看法?
李:俄罗斯汉学界的几位院士,包括瓦西里耶夫、阿列克谢耶夫、齐赫文斯基、米亚斯尼科夫、季塔连科、李福清等,其中四位我都写过专门的文章,而且与好几位有过直接的交往。
我读过不少阿列克谢耶夫的著作。1991年,恰逢阿列克谢耶夫院士诞辰110周年,我在《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国外文学》上写了两篇纪念文章,专门论述阿列克谢耶夫的学术成就。在其中的一篇文章中,我将阿列克谢耶夫称为“阿翰林”,因为他知识渊博,是俄罗斯汉学的集大成者。他在中国语文学、考古学、民族学、文化学及汉学的其他领域,都做出过杰出的贡献。他因对司空图《诗品》的研究而闻名于世,它将评、注和译三者有机结合起来,开创俄罗斯汉学研究的新方向。
叶、程:您与齐赫文斯基院士交往颇多。他对您的学术研究有过怎样的影响?
李:我和齐赫文斯基院士交往的时间比较长。齐赫文斯基是世界上第一个被派驻新中国的外交官。20世纪70年代,我参加翻译他主编的《中国 近 代 史》(«Новая история Китая»,1972)一书。1986年夏天,我们组织编写的一部教材——《苏联概况》出版。那年秋天,李福清到北京来,与我谈及此书。他认为,这本《苏联概况》写得比较客观,并要求带两本回去。后来才知道,原来齐赫文斯基对这本书很感兴趣。我跟齐赫文斯基院士第一次谋面是在1987年。当时,先师曹靖华先生年满90岁,想请俄罗斯学者写一篇文章,点名要齐赫文斯基来写。那年,我正好去俄罗斯出差,见到了齐赫文斯基。他为人随和,说道:“我们都是曹老的学生,也就是同学关系。”从那以后,他但凡到北京开会,总要告知我;我去莫斯科的话,也一定要去拜访他。他先后送给我四本他写的书,还为我的两本书写过序。
叶、程:您研究李福清的论文最多,您如何评价李福清的汉学研究?
李:关于李福清,我写过几篇文章。①见李明滨:《苏联汉学家李福清》,《国外文学》1989年第3期,第226—236页;《清代抄本〈石头记〉和〈姑妄言〉流失俄罗斯——李福清院士的重要发现》,《国际汉学》第23辑,郑州:大象出版社,2012年,第473—480页;《李福清院士在汉学上的贡献和影响》,《内蒙古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6期,第5—6页。一方面,我与他的交往颇深;另一方面,他的学术贡献和成就很大。李福清的学术兴趣主要是中国文学,从古代文学到现当代文学,他几乎都有涉猎。此外,他对中国民间文学、民间艺术情有独钟。在研究方法上,李福清特别注重第一手资料的搜集。20世纪50年代,为了研究孟姜女的故事,他给各省文联写信,请求代为搜集资料,得到各省的大力支持。1958年,时任文化部副部长的郑振铎去苏联访问,李福清曾带着他收集的资料前往讨教,让郑振铎大为惊讶。为研究台湾原住民文化,他几次深入台湾各地搜集资料。我和李福清相识于20世纪50年代末,他那时在北京大学访学。20世纪80年代以后,他几乎每年都来中国,有时一年来几次,我们交往的机会更多了。而且,我们曾同在台湾讲过学,好几次一起秉烛夜谈。他学问好,为人谦逊。1987年,他当选科学院通讯院士。我闻讯后向他祝贺,他谦虚说,自己做得很不够,别人成绩更大,也有资格当选。2008年,他当选俄罗斯科学院院士,继瓦西里耶夫、阿列克谢耶夫之后,他是俄罗斯汉学界第三位以研究中国文学而获得院士头衔的学者。
叶、程:季塔连科是当代俄罗斯汉学研究的领军人物。您能否简要说说他的主要学术贡献?
李:季塔连科院士是一位“百科全书式”的汉学家,他毕业于莫斯科大学哲学系。1957—1959年,1959—1961年分别在北京大学和复旦大学学习,在北京大学学习时师从冯友兰先生。20世纪60年代后期,季塔连科院士着手在苏联推介中国哲学,创立研究中国思想的中国哲学学派,1970年他倡议在莫斯科大学哲学系设立“中国哲学与汉语”专业,培养一批研究中国哲学、中国思想文化的汉学家。20世纪90年代以后,季塔连科先后撰写出版5部专著:《俄罗斯与东亚·国际关系和不同文明之 间 的 关 系 问 题》(«Россия и восточная Азия.Вопросы международных и межцивилизационных отношений»,1994)、《俄罗斯面向亚洲》(«Россия лицом к Азии»,1998)、《中 国:文 明 与 改 革》(«Китай: цивилизация и реформы»,1999)、《 俄罗斯:以合作谋 安全·东亚潮流》(«Россия:безопасность через сотрудничество. Восточноазиатский вектор»,2003)、《远东的地缘政治意义·俄罗斯、中国及亚洲各国》(«Геополитическое значение Дальнего Востока. Россия, Китай и другие страны Азии»,2008)。这些著作都围绕中国思想在当代国际关系中的运用展开。2010年夏,季塔连科采纳我的建议,将涉及中国文学、历史、宗教、哲学、考古学、民俗学、科技史和中外文化交流史等众多学科的学术著作《中华文明史》翻译为俄文。他利用来中国访问的机会,与该书主编、北京大学袁行霈教授初步商谈相关事宜,与北京大学出版社签订了三方合作协议。季塔连科最为重要的贡献是组织编写6卷本的《中国精神文化大典》(«Духовная культура Китая: эн циклопедия»,2010),这是近6000页大开本的煌煌巨制,其中:第一卷《哲学》(«Философия»),第二卷《神话、宗教》(«Мифология. Религия»),第 三 卷《文 学、语 言 和 文 字》( «Литература.Язык и письменность» ),第 四 卷《历 史 思想,政治和法制 文化》( «Историческая мысль.Политическая и правовая культура»),第 五 卷《科学、技术、军事思想、卫生和教育》( «Наука,техническая и военная мысль, здравоохранение и образование» ),第六卷《艺术》(«Искусство»)。
叶、程:您还有哪些与俄罗斯汉学家交往的趣闻跟我们分享?
李:我曾与俄罗斯原驻华大使罗高寿(Игорь Алексеевич Рогачев,1932—2012)有过交往。我曾开玩笑对他说,他是“小罗高寿”,他的父亲、汉学家阿列克谢·彼得洛维奇·洛加乔夫(Алексей Петрович Рогачев,1900—1981)是“老 罗 高 寿”,他翻译过《西游记》并且用过“罗高寿”这个名字。
五、对我国俄罗斯汉学研究的思考
叶、程:近年来,随着国力的增强,我国国内掀起了“汉学热”,俄罗斯汉学研究也持续走热。对此您有什么看法?
李:的确,汉学研究现在是热门,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这说明学术界越来越理性,开始回归本土,因为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但是,我们也要保持清醒的头脑。我在前面说过,俄罗斯汉学之所以能形成学派,一个重要原因是国家的统一规划,分工协作,各尽其责,这样不会出现重复研究,避免人力、财力的极大浪费。学者做起来也能安心,不急躁,因为他知道自己应该在哪个领域里做,研究成果的质量也相对更高。俄罗斯的一些汉学成果,例如前文提到的《中国精神文化大典》,几乎是集整个俄罗斯汉学界之力完成的。这一点值得国内学者学习。
另外一点是不能盲从,要有自己独立的思考和判断。我写的《俄罗斯汉学史》总共只有20万字。前面的五分之三是根据俄罗斯学者的资料写成的,但后面的五分之二,尤其是20世纪下半期的那部分,是我自己的研究成果,很多材料是我自己采访得来的。俄罗斯汉学家写的汉学史一般只到1917年。在《俄罗斯汉学史》一书中,我专列一节论述俄罗斯儒学研究的代表人物——佩列洛莫夫(Леонард Сергеевич Переломов,1928—2018)。他的中国名字叫作稽辽拉,他的父亲是华人,他也算是华裔汉学家。佩列洛莫夫是研究孔子的专家,代表作为《孔子:生平、学说、命运》(«Конфуций: жизнь, учение, судьба»,1993),这部专著也奠定了其儒学研究代表人物的地位。他还将“四书”译成俄文。因此,我把他称为“莫斯科的孔夫子”。
叶、程:您在俄罗斯汉学研究领域已经取得不菲的成绩,接下来您还有哪些研究计划?
李:我正在组织编写一套“俄罗斯汉学文库”,计划编写30部。它包括几个系列:一是以俄罗斯杰出汉学家为中心,每人编一部论文集,已出版《神话与民间文学:李福清汉学论集》(2017)、《中国古典诗词论 :谢列布里亚科夫汉学论集》(2018)、《见证中国近代史变迁:齐赫文斯基汉学论集》(2018)、《〈二十四诗品〉研究:阿列克谢耶夫汉学论集》(2019)。二是俄罗斯汉学名著的翻译,已出版达岑申 (Владимир Григорьевич Дацышен)的《俄罗斯汉学史(1917—1945):俄国革命至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中国研究》(2019)、玛玛耶娃 (Наталья Леонидовна Мамаева)的《俄罗斯汉学的基本方向及其问题》(2019)。三是俄罗斯汉学研究资料的整理,已出版《国图藏俄罗斯汉学著作目录》(2013)。四是中国学术思想,如诸子百家、历史文学名著的俄译,每个主题编一本。例如袁行霈教授的四卷本《中华文明史》俄译等。总之,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但只能一件一件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