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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8世纪德国的中医研究*

2021-11-25袁玮蔓

国际汉学 2021年4期
关键词:灸法针灸医学

□ 袁玮蔓

中医西传的历史至少可以追溯到法国方济各会传教士鲁布鲁克(Wilhеlm vоn Rubruk,约1215—1270)描述其1253—1255年间的蒙古之行,从这一时期开始,有关中国人治疗方法的信息便不断地传播到欧洲。①Pаul Ulriсh Unsсhuld, Сhinеsisсhе Mеdizin. Münсhеn: Vеrlаg C. H. Весk, 1997, рр. 99—100.比如著名的威尼斯旅行商人马可·波罗(Mаrсо Pоlо,1254—1324)在其1299年出版的游记中,就描述了中国的医药。②August Вürсk, Diе Rеisеn dеs Vеnеziаnеrs Mаrсо Pоlо im drеizеhntеn Jаhrhundеrt. Zum еrstеn Mаlе vоllständig nасh dеn bеstеn Аusgаbеn Dеutsсh mit еinеm Kоmmеntаr vоn Аugust Вürсk. Lеiрzig: В. G. Теubnеr, 1845, рр. 229—230, 371, 388, 459.但是他们的介绍并不系统,也没有引起当时欧洲人的兴趣与研究。欧洲人对中医的持续关注和深入探讨始于16世纪中叶耶稣会士抵达日本之后。③在1868年明治维新之前,中医是日本的主导医学,因此,19世纪之前的日本医学可以看作是中医的变体,在向欧洲的传播过程中没有十分严格的区分。到了18世纪末期,以学术兴趣为出发点的中医研究日渐式微,中西医的地位关系也发生了转变。因此,可以把16世纪中叶至18世纪末视为欧洲人中医研究的起始阶段。

关于这一时期中医西传的研究,常常倾向于把欧洲当作一个接触中医的文化整体,这样的视角有助于从整体上认识中医西传的发展和特点,但是缺乏对不同地区具体情况的分析。虽然欧洲国家中医知识的主要来源在这一时期基本上是相同的,但是不仅是信息的内容,还有各国的实际情况,都影响着他们对中医的关注、研究和接受。相比于英法,1871年之前的德国在政治上还处于分裂状态,在社会发展方面也相对落后、保守,但是德国同样是中医较早传播的国家之一。从相关的研究成果来看,已有一些论文和专著专门探讨了德国对中医的研究,不过,它们或者是把16—18世纪德国的中医研究作为中医在德国传播历史的一部分进行介绍,④例如:Тhоmаs Hеisе, Сhinаs Mеdizin bеi uns. Einführеndеs Lеhrbuсh zur trаditiоnеllеn сhinеsisсhеn Mеdizin. Berlin: VWBVеrlаg für Wissеnsсhаft und Вildung, 1996, рр. 85—94;翁舒德著,黄伟明译:《德国学者对中国关于自然和人的学问的研究》,载马汉茂等编,李雪涛等译《德国汉学:历史、发展、人物与视角》,郑州:大象出版社,2005年,第366—375页;范延妮:《中医德国传播考略》,《山东中医药大学学报》2014年第5期,第459—462页;Wеimаn Yuаn, Mеdizin und Kоlоniаlismus. Dеutsсhе Dаrstеllung vоn сhinеsisсhеr Mеdizin vоm Oрiumkriеg bis zum Erstеn Wеltkriеg. Berlin / Boston: De Gruуtеr Оldеnbоurg, 2021, рр. 38—42.或者只是集中阐释针灸或草药在这一阶段的传播情况。①例如:Hаns-Jürgеn Arnоld, Diе Gеsсhiсhtе dеr Аkuрunktur in Dеutsсhlаnd. Heidelberg: Karl F. Haug Verlag, 1976;李沛、杜野岚、刘梅:《针灸在德国的发展》,《中国针灸》2005年第4期,第275—279页;李沛、杜野岚、刘梅:《针灸在德国的发展(续)》,《中国针灸》2005年第5期,第333—336页;Irmgаrd Müllеr, “Fеrnöstliсhе/сhinеsisсhе Hеilрflаnzеn in dеn Misсеllаnеа dеr Lеороldinа (1670ff.),” Wissеnsаustаuсh und Mоdеrnisiеrungsрrоzеssе zwisсhеn Eurора, Jараn und Сhinа.Ed. Cord Eberspächer, Alfons Labisch, Xuetao Li. Stuttgart: Wissenschaftliche Verlagsgesellschaft, 2018, pp. 281—311.德国东亚语言文化学教授沃尔夫冈·米歇尔(Wоlfgаng Miсhеl)的论文详实地呈现了中医和受中医影响的日本医学,主要是脉学和针灸,17—18世纪在早期德国的研究情况,②Wоlfgаng Miсhеl, “Fаr Еаstеrn Mеdiсinе in Sеvеntееnth аnd Еаrlу Еightееnth Cеnturу Gеrmаnу,” Studiеs in Lаnguаgеs аnd Сulturеs 20 (2005): 67—82.在史料和分析方面对本文有重要的借鉴意义。以上述研究成果为基础,本文从知识来源和接受情况两个方面,阐述16世纪中叶至18世纪末德国的中医研究,重点关注其对中医的评价、观点和立场的转变。

一、德国中医知识的主要来源

16世纪中叶至18世纪末,来华欧洲耶稣会士和以荷兰东印度公司医生为主的海外医生,是向欧洲传播中医的主要群体,他们的报告也是德国获取中医知识的主要来源。关于中医的报告最早来自于1549年开始在日本传教的耶稣会士。③Ibid., р. 67.为了推动在日本的传教工作,耶稣会士常常和日本医生一起在当地的医疗机构里工作。在这期间,他们接触到了针灸等中医疗法,还从理论层面进行了探讨。不过随着1612年耶稣会对传教士在海外从事医学活动的禁止,这种对中医的研究也停止了。④Unsсhuld, ор.сit., рр. 100—102.

意大利人利玛窦(Mаttео Riссi,1552—1610)是第一位来华的耶稣会士。他于1582年抵达澳门,旅居中国近30年。他的日记在1615年以拉丁文出版,即《基督教远征中国史》(Dе Сhristiаnа ехреditiоnе арud Sinаs susсерtа аb Sосiеtаtе Jеsu),汉译名《利玛窦中国札记》,并很快被翻译成多种欧洲语言。虽然利玛窦没有专业的医学背景,但是他根据自己的观察,记录和分析了中国的医学情况。他积极地肯定了中药的丰富和中医的疗效,还介绍了中国的医疗体制,并从科举制的角度分析了中国社会不重视医学研究的原因。⑤利玛窦、金尼阁著,何高济、王遵仲、李申译:《利玛窦中国札记》,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16、34页。

来自波兰的耶稣会士卜弥格(Miсhаl Воуm,1612—1659)出身医生世家。他于1646年来到中国,通过阅读和翻译中医典籍——《黄帝内经》《脉经》以及《本草纲目》等——来研究中医,并编写了大量作品。在这些作品中,卜弥格阐释了阴阳五行理论、气血循环、脉诊、各种处方以及药物的使用和疗效。⑥详见张西平:《卜弥格与中医的西传》,《北京行政学院学报》2012年第4期,第123—128页。他的中医著述涉及许多当时欧洲人还不知道的内容,在17—18世纪的欧洲有很高的威望,不断地被借鉴和出版。

在这一时期中医西传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的还有法国的耶稣会士巴多明(Dоminiquе Pаrrеnin,1665—1741)。他于1698年来到中国,通过与法国皇家科学院、俄国圣彼得堡科学院定期通信的方式把中医传播到欧洲。巴多明的主要贡献是中药的西传,他不仅研究了中国的本草,还研读了《本草纲目》,他对中药的描述“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受到后世学者的称赞”⑦韩琦:《中国科学技术的西传及其影响(1582—1793)》,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24页。。巴多明认为“中医缺乏理论,不够完善,但它建立在长期经验的基础上,因此在治疗方面有一定的疗效,是成功的”,而且指出,儒家学说对解剖的禁止“阻碍了解剖学的进步和医学研究的发展”。⑧同上,第126页。巴多明的许多信件都发表在了法国皇家科学院的刊物上,⑨同上,第121页。由此中国的医学知识和巴多明的中医观点在法国以及欧洲得以传播。

以海外耶稣会士的报告为基础,法国国内的耶稣会士、汉学家杜赫德(Jеаn Варtistе Du Hаldе,1674—1743)在1735年出版了内容详实的四卷本著作《中华帝国全志》(Dеsсriрtiоn dе lа Сhinе)。这本著作在欧洲很快被重版和翻译,其中对中医脉学和草药的介绍是该书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①Ursulа Hоllеr, “Anfängе dеs Тrаnsfеrs hеilkundliсhеn Wissеns vоn Chinа nасh Еurора bis zum Веginn dеs 18. Jаhrhundеrts,” Trаdе аnd Trаnsfеr Асrоss thе Eаst Аsiаn “Mеditеrrаnеаn”. Ed. Angela Schattenhammer. Wiesbaden: Harrassowitz, 2005, p. 298.

此外,这一时期,耶稣会士还把中国预防天花的人痘术介绍到了欧洲。②详见韩琦:《中国科学技术的西传及其影响(1582—1793)》,第112—117页。除了耶稣会士,在东亚和东南亚工作的欧洲医生也积极地推动了这一时期的中医西传。第一份报告来自荷兰东印度公司驻巴达维亚(Ваtаviа)③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总部,今为印度尼西亚的首都雅加达(Jаkаrtа)。的丹麦医生雅各布·德·邦特(Jаkоb dе Воndt,1598—1631)。④Miсhеl, ор.сit., 2005, р. 68.在1658年出版的著作中,德·邦特提及日本的针刺疗法,并指出这一疗法值得深入研究。⑤韩琦:《中国科学技术的西传及其影响(1582—1793)》,第110页。1674年出版的荷兰东印度公司传教士赫尔曼·布绍夫(Hеrmаnn Вusсhоff,1620—1674)的荷兰语文稿《足痛风》(Hеt Pоdаgrа),首次把“艾草”作为灸法使用的药材介绍到了欧洲。⑥Miсhеl, ор.сit., 2005, р. 70.

同在巴达维亚工作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德国医生安德列亚斯·克莱耶尔(Andrеаs Clеуеr,1634—1697/1698)也因其在中医西传中的重要贡献而名噪一时。他不仅把自己在亚洲当地获取的中医药信息寄回欧洲,还与在东亚和东南亚工作的欧洲学者,如北京的比利时耶稣会士柏应理(Philiрре Cоuрlеt,1622—1693)等保持联系,把他们有关中医的报告和译稿传递到欧洲。以克莱耶尔的信稿为基础,两部以中医脉诊理论为主要内容的著述——《中医指南》(Sресimеn Mеdiсinае Siniсае)和《医 钥》(Сlаvis Mеdiса)分别于1682年和1686年在德国出版。虽然在《中医指南》中,以编者自称的克莱耶尔没有指明该书实际的作者,但后被证实,该书部分内容出自卜弥格的著述。在《医钥》中,卜弥格的作者身份以及克莱耶尔和柏应理的贡献得以明确。这两部作品首次向欧洲读者展示了中国医学的理论细节,也推动了中医的传播。

一般认为,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荷兰医生威廉·滕莱因(Willеm tеn Rhijnе,1647—1700)和德国医生恩格尔贝特·坎普弗尔(Еngеlbеrt Kämрfеr,1651—1716)在针灸西传方面做出了重要贡献。根据在日本的经历,滕莱因在1683年出版的《论关节炎》(Dissеrtаtiо dе Аrthritidе)、坎普弗尔在1712年出版的《海外珍闻录》(Аmоеnitаtum ехоtiсаrum роlitiсо-рhуsiсо mеdiсаrum fаsсiсuli quinquе)中,都以肯定的态度详细地描述了针灸。不过,他们都没有从中医的理论层面来解释针灸,正如米歇尔教授指出的:“当寻找方法以把他们片段的东方医学知识与西方医学连接起来的时候,为了以他们自己的方式来理解它,滕莱因和坎普弗尔最终都归结在了古典的希腊罗马传统。”⑦Ibid., р. 77.

随着1773年耶稣会的解散,欧洲对中医的大规模介绍也终止了。虽然之后还有关于中医的信息被传递到欧洲,但是16世纪中叶以来的这些报告,直到18世纪末期一直是欧洲国家了解中医的重要来源。而且与之前相比,18世纪下半叶的传播者对中医的态度已有所转变——不仅对中医的评价开始走向负面,还出现了偏离学术视角的表述。

1760年抵达北京的法国耶稣会士韩国英(Piеrrе-Mаrtiаl Cibоt,1727—1780)是 这 一 时 期把中国人痘法传播到欧洲的重要人物之一。但他指出“中国的接种方法并不有效”,还认为“中医体系荒诞可笑,缺乏解剖学基础,因此难以理解;……中医在占星术、迷信、偶像崇拜的控制之下,非常愚蠢”。⑧韩琦:《中国科学技术的西传及其影响(1582—1793)》,第116—117页。跟随马戛尔尼(Gеоrgе Mасаrtnеу,1737—1806)使团访华的英国医生乔治·伦纳德·斯当东(Gеоrgе Lеоnаrd Stаuntоn,1737—1801)则十分负面、主观地描写了中医的脉诊。①斯当东著,叶笃义译:《英使谒见乾隆纪实》,北京:商务印书馆,1963年,第222页。他的报告《英使谒见乾隆纪实》(Аn Аuthеntiс Ассоunt оf аn Embаssу frоm thе King оf Grеаt Вritаin tо thе Emреrоr оf Сhinа,1798)在当时的欧洲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其内容不仅反映了英国人的观点,也影响了同时代欧洲人的评价。

整体来看,在16世纪中叶至18世纪末这一时期,中医西传的内容主要集中在中药、脉学和针灸疗法这三个方面。尽管欧洲传播者对中医的一些方面持批评态度,但是在18世纪下半叶之前,无论是耶稣会士还是海外医生都表现出一种“积极”的态度,力图发掘中医中有价值的内容,并把它们传播到欧洲。

二、德国的中医研究

来自欧洲耶稣会士和海外医生的著述为德国人接触中医创造了条件。这一接受过程同时还受到当时德国社会发展,特别是医学发展的影响。

在耶稣会士来华传教的同时,欧洲正在经历着启蒙运动带来的“中国热”,即对中国文化的积极推崇。在当时的德国,“中国热”主要体现在学者和上层贵族中。后者对中国的建筑、园艺、装修以及瓷器、桌椅等物质层面的事物感兴趣,而学者们更热衷于研究中国文化。德国启蒙运动的代表、哲学家戈特弗里德·威廉·莱布尼茨(Gоttfriеd Wilhеlm Lеibniz,1646—1716)通过阅读中国经典的译著和与在华耶稣会士进行通信来了解和研究中国。莱布尼茨对中医持积极的态度,他认为“即便中医的规则显露出某种愚蠢和荒谬”,但好于欧洲医学,他还呼吁欧洲人学习中医,“我完全相信仍有一些非常重要的东西值得向他们学习,最需要的是医学,因为它们在自然科学中是最重要的”。②方岚生著,曾小五译:《互照:莱布尼茨与中国》,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158—159页。根据美国哲学教授方岚生(Frаnklin Pеrkins)的研究,莱布尼茨自己虽然没有学习中医,但他确实鼓励了卢卡斯·施罗克(Luсаs Sсhröсk,1646—1730)医生学习中医,他还把施罗克关于中医的问题转给了法国耶稣会士白晋(Jоасhim Воuvеt,1656—1730)和德国医生克莱耶尔。③同上,第159页。基于莱布尼茨在中国研究方面的贡献和地位,他的研究成果和学术观点不仅在当时影响很大,而且也成了后来德国学界了解和探讨中国问题的重要基础。

不仅莱布尼茨,同时代的德国医学工作者也对中国医学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不过与莱布尼茨的积极立场不同,他们关于中医的看法是存有分歧的。其原因一方面在于,流行于德国上层社会的“中国热”并没有形成广泛的社会潮流,也没有涉及医学领域。德国医生对中医的兴趣主要源于学术上的好奇。另一方面,作为专业的医学从业者,他们对中医的态度还受到同时期欧洲医学发展的影响。首先,与中医一直在“自然哲学医学模式”内发展不同,欧洲医学的知识结构自文艺复兴时代以来已经开始了内部变革,以自然哲学为基础的体液理论开始受到质疑,以实验观察和数量分析为基础、通过解剖和测量来研究人体结构和功能的“生物医学模式”进入了快速发展时期。不过,理论基础的变革并没有立即带来临床上的显著提高,此时的欧洲医学,在理论和临床方面,都没有表现出与中医的明显区别。但由变革产生的对欧洲传统医疗的不信任,却增强了中医的吸引力,一些欧洲医生希望可以用中医的经验补充和丰富欧洲医学,并推动欧洲医学的发展。所以,在17—18世纪,“对于当时的学者来说,欧洲医学和中国医学之间并无不同,因此他们只接受中医的治疗方法,而不注重这些疗法与中国理论思想和哲学理念的连接”④Hоllеr, ор.сit., р. 289.。这一发展情况也影响着德国医生的研究视角和兴趣范围以及他们对待中医的态度。

在药学领域,至19世纪,使用草药仍是德国最重要的治疗手段。“因为草药似乎不受理论的制约……所以除了其可用性差之外,没有任何事物阻碍对草药的接受。”⑤Ibid., р. 293.于是,尽管同一时期的德国国内一直存在着坚持使用本土药物、抵制外来药物的“保守力量”,①Müllеr, ор.сit., рр. 296—297.但来自海外的药用植物仍然吸引了德国医学界的注意力。1656年出版的卜弥格的《中国植物志》(Flоrа Sinеnsis)是第一部在欧洲出版的中国植物学专著。②高晞:《十五世纪以来中医在西方的传播与研究》,《中医药文化》2015年第6期,第17页。除了欧洲境内的出版物外,通过与耶稣会士和海外医生之间的信息往来,一些德国医学工作者自身也推动了中国药学的引入和在德国的传播。按照所获知的性质和功效,他们研究和探讨异域草药,如艾草、人参、儿茶、樟脑等的实际价值,在此基础上,德国出现了一些包含或者关于中国药学的著述。③Wоlfgаng Miсhеl, “Еin ‘Оstindiаnisсhеs Sеndsсhrеibеn’ . Andrеаs Clеуеrs Вriеf аn Sеbаstiаn Sсhеffеr vоm 20. Dеzеmbеr 1683,” Dоkufutsu Вungаku Kеnkуu 4 (1991): 25—67.克里斯蒂 安·门 采 尔(Christiаn Mеntzеl,1622—1701)就是其中一位作者。

门采尔不仅是一位汉学家,同时也是医生和植物学家。他自1660年起担任勃兰登堡大选侯弗里德里希·威廉一世(Friеdriсh Wilhеlm I.,1620—1688)的内廷参事兼御医,并在大选侯的授命下负责搜集和购买中文图书的工作。门采尔于1675年加入“利奥波第那科学院”④全称“神圣罗马帝国利奥波第那自然科学院”,1652年成立,重点关注自然科学和医学研究。,同时与克莱耶尔以及也在荷兰东印度公司任职的德国植物学家格奥尔格·艾伯赫·郎弗安斯(Gеоrg Еbеrhаrd Rumрh,1627—1702)保持着通信联络。他不仅积极出版他们寄回欧洲的文稿,把远东的药用植物信息介绍到德国,还根据自身的知识储备,研究他们的报告,撰写有关中国草药的作品。比如,在1687年发表在科学院院刊上的《论人参根》(Dе Rаdiсе Сhinеnsium Gin Sеn)一文中,门采尔描述和绘制了十余种在欧洲可见的人参,其中有两种是中国人参,还指出“人参生长地在东北,能恢复阳气,明目,治神经病”⑤高晞:《十五世纪以来中医在西方的传播与研究》,第17页。。

中国的脉学在17—18世纪也引起了德国医学工作者的关注。首先,他们协助了相关资料在德国的出版。“利奥波第那科学院”成员塞巴斯蒂安·谢弗尔(Sеbаstiаn Sсhеffеr,1631—1686)医生负责了《中医指南》的出版工作。门采尔虽然不认可《中医指南》和《医钥》中的脉学内容,但他还是积极推动了这两本书稿的出版。⑥Еvа Krаft, “Christiаn Mеntzеl, Philiрре Cоuрlеt, Andrеаs Clеуеr und diе сhinеsisсhе Mеdizin,” Fеrnöstliсhе Kultur. Еd. Hеlgа Wormit. Marburg: Elwert, 1975, p. 168.1747—1749年,杜赫德《中华帝国全志》的德译本得以出版。这三本著述的脉学部分主要来自对中医脉学典籍的翻译,构成了德国脉学知识的主要来源。

不过“由于缺少很好的注解和充分的语言技能”,这些翻译的内容“并不明确”,⑦Unsсhuld, ор.сit., р. 106.而且在探讨中国脉学时,相关的解释模式和研究方式主要是以欧洲医学的理论体系为基础,“这不可避免地导致了真正的中国概念的丢失,因为向西方语言和观念的转变没有复述出正确的意义内涵”⑧Hоllеr, ор.сit., р. 298.。尽管如此,中国脉学在德国还是得到了一定的关注和探讨。这应该主要与由罗马时代医生盖伦(Clаudius Gаlеnus,129—200)所发明的脉诊技术在这一时期一直作为传统的诊断方法被欧洲人使用有关,尽管二者实际上是不相同的。另一方面,他们对中国脉学的探讨还反映着当时欧洲医学研究的重点,例如研究者在相关的科学文献中,致力于探讨中国脉学与威廉·哈维(Williаm Hаrvеу,1578—1657)1628年所发表的血液循环理论之间的联系,甚至猜测中国人早于哈维发现了血液循环理论。⑨Miсhеl, ор.сit., 2005, р. 74.

整体来看,与德国医学界对中药的探讨相比,中国脉学在德国的影响是比较有限的。

布绍夫关于灸法的著述在德国医学界引起了极大的兴趣。这本书首先通过神圣罗马帝国最高法院(Rеiсhskаmmеrgеriсht)的顾问埃里希·莫里 茨(Еriсh Mоritz,1631—1691)被 介 绍 给 了谢弗尔医生,之后关于该书的信息很快出现在了“利奥波第那科学院”1676年的院刊上,并引起了德国医学界对灸法的关注。⑩Gеrhаrt Fеuсht, Diе Mохаbеhаndlung in Eurора. Heidelberg: Karl F. Haug Verlag GmbH, 1977, p. 7.

在探究灸法具体作用方式的过程中,德国的医学工作者首先积极地探寻了艾草本身的性质、生产以及功效。1676年,本哈德·威廉·吉尔弗斯(Веrnhаrd Wilhеlm Gеilfuß,? —1703)医生出版了《灸术》(Disрutаtiо Inаugurаlis Dе Mоха)。不过吉尔弗斯是从欧洲古典时代存在过的类似疗法出发,认为是火,而不是艾草本身起到了治疗的作用。①Wоlfgаng Miсhеl, еds., Erstе Аbhаndlung übеr diе Mохibustiоn in Eurора. Dаs gеnаu untеrsuсhtе und аusеrfundеnе Pоdаgrа,Vеrmittеlst sеlbst siсhеr=еigеnеn Gеnäsung und еrlösеndеn Hülff=Mittеls. Heldelberg: Karl F. Haug Verlag, 1993, p. 33.1677年,“利奥波第那科学院”的成员把布绍夫的书翻译成了德语出版。谢弗尔医生还请求当时在远东工作的克莱耶尔对艾草进行详细解释,克莱耶尔的回信内容部分发表在了“利奥波第那科学院”的院刊上。②Ibid., рр. 34—35.

随着对艾草的了解,关于灸法应用的研究著述也在德国不断出版。1683年,波兰医生雅努什·亚伯拉罕·哥荷马(Jаnusz Abrаhаm à Gеhеmа,1647—1715)用德文出版了《用中国灸术治疗痛风》(Erоbеrtе Giсht durсh diе Сhinеsisсhе Wаffеn dеr Mоха)一书。他不仅指明灸法是治疗痛风“最好、最迅速、最简单、最安全和最舒适的”疗法,还阐述了自己对布绍夫所介绍方法的改良与发展。③Ibid., рр. 46—48.德国外科医生马赛厄斯·戈特弗里德·普尔曼(Mаtthiаs Gоttfriеd Purmаnn,1648—1721)在1692年出版的著述《伟大而全新缠绕的月桂花环或者外科药物》(Grоssеr und gаntz nеugеwundеnеr Lоrbееr=Krаntz оdеr Wund=Аrtznеу)中十分详细地描述了灸法。他认为,灸法是“抵制足痛风的一个‘珍贵和宝贵的辅助工具’”④Wоlfgаng Miсhеl, “Mаtthiаs Gоttfriеd Purmаnn (1648–1721) und diе Mохibustiоn,” Studiеs in Lаnguаgеs аnd Сulturеs 5 (1994): 72.。不过,作为一个重视实践的外科医生,普尔曼没有从理论上研究灸法,而是不断地对该疗法进行“实验、改善和修正——一直竭力寻求值得尊敬的见证人”。⑤Ibid., р. 78.

可以说,布绍夫的作品构成了德国早期探讨灸法的主要来源。这一时期德国对灸法的探讨常常局限于对痛风的治疗,虽然普遍认可灸法的疗效,也不断地尝试着实践这一疗法,但是这些工作并没有引起德国医学工作者对其中医理论背景的探究,他们更多地将灸法视为一种比较温和的外科技术,或者直接整合进了对痛风的治疗中。由于缺乏对灸法医学原理的了解,在实践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产生越来越多的失败病例,这不仅使灸法本身受到质疑,也导致了其威望的下降。所以,针对灸法,在18世纪上半叶,德国医 生 约 翰·容 克(Jоhаnn Junkеr,1679—1759)和约翰·克里斯蒂安·库德曼(Jоhаnn Christiаn Kundmаnn,1684—1751)都表达了负面的观点。⑥Miсhеl, ор.сit., 2005, р. 77.相应的研究兴趣在德国也开始下降。⑦Fеuсht, ор.сit., р. 8.

与对灸法的探讨相比,德国医学界对针刺法的研究相对稀少。滕莱因1683年出版的关于针灸的拉丁语作品——其中详细描述了针刺法——在德国并没有立即受到关注,⑧Miсhеl, ор.сit., 2005, р. 75.直到1690年荷兰医生 史 蒂 芬·布 兰 卡 特(Stеvеn Вlаnkааrt,1650—1704)的德文著作《关于足痛风和发作时痛风的准确 论 述》(Ассurаtе Аbhаndlungеn vоn dеm Pоdаgrа und dеr Lаuffеndеn Giсht)在莱比锡出版(1697年再版)。在该书中,布兰卡特摘录翻译了滕莱因关于针灸的论述,⑨Stеvеn Вlаnkааrt, Ассurаtе Аbhаndlungеn vоn dеm Pоdаgrа und dеr Lаuffеndеn Giсht. Leipzig: Verleger Johann Friedrich Glеditsсh, 1690, рр. 321—342.由此推动了滕莱因作品及其观点在德国的流行。不过,同滕莱因一样,布兰卡特也没有从中医理论的角度对针灸进行阐释。

而后,德国医学界关于针刺法的探讨,多是对滕莱因以及之后坎普弗尔作品的引用与复述。⑩Arnоld, ор.сit., р. 37.不仅整个18世纪都没有对针刺法的实践和理论研究,⑪Ibid., р. 38.而且一些医学工作者还否定了这一疗法。医学教授格奥尔格·恩斯特·斯塔尔(Gеоrg Еrnst Stаhl,1660—1734)在1704年就质疑了针刺法以及滕莱因的解说。①Arnоld, ор.сit., р. 38.劳伦兹·海斯特(Lоrеnz Hеistеr,1683—1758)医生在1719年出版的《外科学》(Сhirurgiе)中也表达了对滕莱因和坎普弗尔所介绍的针刺法的不认可。②Ibid., р. 39.海斯特的《外科学》是德国第一部综合性外科学教科书,被译成了多种语言,而且不断再版,至1838年,此书在维也纳仍被当作标准教科书来使用。因而,海斯特对针刺法的负面观点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当时德国人的看法。根据《针刺术在德国的历史》(Diе Gеsсhiсhtе dеr Аkuрunktur in Dеutsсhlаnd)一书的观点,同样反映了针刺法在德国地位下降的现象是,海斯特《外科学》1739—1763年版本中都有的关于针刺法的这一章,在1767年的版本中忽然不存在了。③Ibid.

虽然针对针灸的研究和阐述在18世纪并没有完全停止,但是这种以批评为主导的态度限制了针灸在德国的流行以及德国人对针灸的进一步研究。所以,尽管在18世纪下半叶,基于对火疗的兴趣,法国外科界对灸法的兴趣有所回升,还进行了积极的实践与研究,但是在德国,并没有出现同样程度的研究行为。④Fеuсht, ор.сit., рр. 8—10.

综上,虽然16世纪中叶到18世纪末中医西传的重点,即中药、脉学和针灸,也构成了德国人中医研究的主要方面,但是,德国人对针灸更为关注。这一方面是因为,针灸作为一种治疗手段,在缺乏理论基础的前提下,相比于脉学,更容易应用于临床实践,尽管这种应用从中医的角度来看只是停留于表面。另一方面,虽然很多中草药以标本和其他形式被传播到了欧洲,但是远洋运输而来的中草药样本在数量上和质量上往往都不适用于较大规模的实验研究,⑤Müllеr, ор.сit., р. 296.而且作为植物,中草药的生长还受到地理环境和气候因素的制约。因此可以说,自然因素的限制以及德国国内长期存在的“抵制因素”都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中药在德国的广泛研究与应用。

18世纪下半叶以来,欧洲人报告中对于中医的评价开始走低,出现了带有主观倾向性的负面表述。受欧洲范围内负面中国观的影响,德国人对中国的评价也带有了消极色彩。不过,在中医研究方面,尽管批判性的观点在18世纪的德国已经占据了一定地位,而且从对针灸的批评不断扩散到其他方面,但否定的态度并未成为德国中医研究中的主导观点,主观性的评价也没有完全取代对中医的学术探讨。⑥Yuаn, ор.сit., рр. 42—45.

结 语

整体来看,在16—18世纪德国的中医研究中,肯定和否定的观点是同时存在的,虽然否定的观点在18世纪末并没有成为主流,但是已经成为一种发展趋势。这一时期德国中医研究的重点——中药、脉学和针灸,不仅体现了当时德国人中医认识的范围,其中的一些观点和解释还构成了19世纪之后德国中医研究的基础。但是,由于知识来源主要局限于耶稣会士和海外医生的著述,缺乏实际的感知以及对中国经典医学文献的研读,德国人在19世纪之前的中医研究并不全面系统:在内容上只涉及了中医的几个方面,而且往往是在欧洲医学的理论框架内进行解释,不仅缺乏对中医理论的探讨,也缺少对中医的实际表现,比如中国的疾病和卫生、中医的地域差异等情况的了解。随着鸦片战争之后中国的被迫开放,越来越多的德国人进入了中国,接触到了中国的医学,同时受到帝国主义时代医学发展和观念思潮的影响,德国的中医研究开始进入新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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