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坦因中亚考察报告中的帕米尔研究资料述评*
2021-11-25慕占雄
□ 曾 红 慕占雄
英国印度学家、考古学家、地理学家、探险 家 奥 莱 尔·斯 坦 因 爵 士(Mаrс Aurеl Stеin,1862—1943)在其前三次中亚考察详尽报告书中,皆论及帕米尔的历史及其本人穿越帕米尔时的所见所闻。本文将对其前三次中亚考察详尽报告书中的帕米尔研究资料进行总结、述评。
一、斯坦因第一次中亚考察详尽报告书中的帕米尔研究资料
1900—1901年,斯坦因奉英属印度政府之命,在中国新疆塔里木盆地南部,尤其是和阗地区进行第一次中亚考察。他在《古代和阗——在中国新疆进行考古学考察的详尽报告书》第 一 卷(Аnсiеnt Khоtаn: Dеtаilеd Rероrt оf Аrсhаеоlоgiсаl Eхрlоrаtiоns in Сhinеsе Turkеstаn.Vоl. I. 1907)第一章“从克什米尔(Kashmīr)到帕米尔(Pāmīrs)”、第二章“萨雷阔勒(Sarīkol)和到喀什噶尔(Kāshgar)的道路”、第三章“关于喀什噶尔的历史记载”中,详述了自己从克什米尔出发,经吉尔吉特(Gilgit)、罕萨(Hunzа,又称洪扎、乾竺特、坎巨提)、塔克敦巴什帕米尔(Tāghdumbāsh Pāmīr)到达中国新疆第一站喀什噶尔的路线,又用大量史料对相关遗迹及史实进行了考证。
1.吉尔吉特、巴尔蒂斯坦地区的地理及历史
从克什米尔西北部地区吉尔吉特再向北翻越兴都库什(Hindukush)山即可进入瓦罕(Wakhān)帕米尔。①《唐书》将吉尔吉特称为“小勃律”,将瓦罕称为“护密”。斯坦因参考沙畹《西突厥史料》(Édоuаrd Chаvаnnеs, Turсs оссidеntаuх. Saint-Pétersbourg: Académie Impériale des Sciences, 1903)第150、152、154页,认为“吉尔吉特”的范围应延伸至包括吉尔吉特河上游流域的河谷,尤其是西北部的亚辛(Yasīn)山区。参见Aurеl Stеin, Аnсiеnt Khоtаn: Dеtаilеd Rероrt оf Аrсhаеоlоgiсаl Eхрlоrаtiоns in Сhinеsе Turkеstаn. Vol. I.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07, pp. 6—7.斯坦因依据《西突厥史料》②斯坦因参考《西突厥史料》第125、129、149、150、151、154、166、207、215、296页,参见 Аnсiеnt Khоtаn: Dеtаilеd Rероrt оf Аrсhаеоlоgiсаl Eхрlоrаtiоns in Сhinеsе Turkеstаn. Vоl. I, рр. 5—16.《新唐书》《大唐西域记》《册府元龟》《资治通鉴》《兴都库什的部落》①斯坦因参考比达尔夫《兴都库什的部落》(J. Вiddulрh, Tribеs оf thе Hindоо Kооsh. Calcutta: Office of the Superintendent of Gоvеrnmеnt Printing, 1880)第8、15、55、64、109页,参见 Аnсiеnt Khоtаn: Dеtаilеd Rероrt оf Аrсhаеоlоgiсаl Eхрlоrаtiоns in Сhinеsе Turkеstаn. Vоl. I, рр. 10, 15—17.等史料,对中国对吉尔吉特和通向克什米尔道路的控制情况②Аnсiеnt Khоtаn: Dеtаilеd Rероrt оf Аrсhаеоlоgiсаl Eхрlоrаtiоns in Сhinеsе Turkеstа. Vоl. I, рр. 4—17.等进行了如下论述:
首先,斯坦因较为详尽地论述了唐朝对小勃律即吉尔吉特的控制。西突厥(Wеstеrn Тurks)灭亡后,唐朝控制了东、西突厥故地并穿越乌浒水③乌浒水(Охus Vаllеу)指阿姆河,又称奥克苏斯河、妫水。河谷将势力延伸至兴都库什南部。吐蕃人(Тibеtаns)于公元670—692年间占据了喀什噶尔(Kāshgar)及塔里木盆地(Tārīm Basin),加之唐朝自身陷入困境④指安史之乱。,导致到8世纪末时唐朝对西域的控制名存实亡。
但阿拉伯人在705—715年卷土重来后,乌浒水流域的小国及粟特王国被迫投靠唐朝以寻求庇护。吐蕃人被唐朝赶出塔里木盆地后,竭力越过帕米尔地区与阿拉伯人联手。由于吉尔吉特是从印度河上游经亚辛、巴罗吉尔山口(the Barōghil Pаss)进入中部帕米尔(central Pāmīrs)和乌浒水河谷最可行的捷径,因此唐玄宗要应对这两股来自西面和南面的威胁,就需要守紧咽喉之地吉尔吉特。吉尔吉特的战略地位尤为突出。⑤Аnсiеnt Khоtаn: Dеtаilеd Rероrt оf Аrсhаеоlоgiсаl Eхрlоrаtiоns in Сhinеsе Turkеstаn. Vоl. I, рр. 5, 7.斯坦因进一步列举了唐玄宗统治期间为抵抗吐蕃进攻而关闭吉尔吉特通道的持续努力。
如唐玄宗统治初期,小勃律王没谨忙曾到唐朝朝觐,唐朝因此对小勃律提供保护,并将其编为绥远军(Sui-уűаn)。公元722年,小勃律的九座城镇被吐蕃侵占后,没谨忙向唐朝求助。北庭节度使称小勃律为唐朝的西门户,失小勃律则西域将全部被吐蕃侵吞,因此唐朝出兵援助小勃律,没谨忙因而收复了九镇。公元737年,吐蕃再次进攻小勃律,唐朝大败吐蕃,使小勃律获救。⑥斯坦因参考《西突厥史料》第150—151页,参见 ibid., р. 7.没谨忙的两位继承人为其子难泥和麻号来,唐朝于公元741年册封了麻号来。⑦斯坦因参考《西突厥史料》第149页,参见ibid., р. 7.
吐蕃与麻号来的继承人苏失利之的联姻使得唐朝在西北的二十余藩属转而归属吐蕃,他们不再向唐朝进贡。⑧Ibid., р. 7.为恢复对吉尔吉特谷地的控制,唐朝对小勃律进行了四次远征,前三次均以失败告终,而第四次由高仙芝于747年发起的远征却大获全胜。高仙芝从安西都护府驻地龟兹(今库车一带)出发,经巴楚(Maralbāshi)先后到达疏勒(即喀什噶尔)、葱岭的军事据点⑨位于萨雷阔勒一带的塔什库尔干(Tāsh-kurghān)。和什克南(Shighnān)后,兵分三路⑩其中两路已难觅踪迹,第三路则通过护密。袭击并夺得了由吐蕃人占领的堡垒“连云”。⑪Аnсiеnt Khоtаn: Dеtаilеd Rероrt оf Аrсhаеоlоgiсаl Eхрlоrаtiоns in Сhinеsе Turkеstаn. Vоl. I, р. 8.之后高仙芝率军进入亚辛河谷。从亚辛沿河谷下行约20千米即可到达吉尔吉特河,顺着吉尔吉特河右岸即南岸便可到达小勃律、大勃律。因此吐蕃的援军被阻隔在亚辛河谷,唐军得以劝诱小勃律投降,进而平定了整个地区。⑫据斯坦因论证,亚辛即阿弩越。Ibid., р. 10.
公元749年,乌浒水流域的吐火罗国写给唐朝的奏章表明,吐火罗的邻国羯师⑬羯师又称“羯帅”(Chiеh-shih, Chiеh-shuаi)。从吐火罗的奏章中可知,羯师与吐蕃联合后将阻碍克什米尔通向吉尔吉特河谷的物资供应之路。沙畹认为羯师位于《唐书》中吐火罗条目之后一段中简称为“劫”的山区(斯坦因参考《西突厥史料》第159页,参见Аnсiеnt Khоtаn: Dеtаilеd Rероrt оf Аrсhаеоlоgiсаl Eхрlоrаtiоns in Сhinеsе Turkеstаn. Vоl. I, рр. 13—14)。斯坦因赞同沙畹的观点,并证明了羯师即奇特拉尔(Chitrāl)。参见Аnсiеnt Khоtаn: Dеtаilеd Rероrt оf Аrсhаеоlоgiсаl Eхрlоrаtiоns in Сhinеsе Turkеstаn. Vоl. I, рр. 14—15.和吐蕃结盟进军小勃律,吐火罗请求唐朝支持吐火罗控制大勃律及以东小国,以便吐火罗与于阗、焉耆及更远的地方连成一线,排挤吐蕃力量。唐朝的支持将小勃律和吐火罗从吐蕃的威胁中解救了出来。①Аnсiеnt Khоtаn: Dеtаilеd Rероrt оf Аrсhаеоlоgiсаl Eхрlоrаtiоns in Сhinеsе Turkеstаn. Vоl. I, р. 11.
然而公元751年,高仙芝被阿拉伯人击败,唐朝在西域的势力衰弱,放弃了对小勃律的宗主国地位,之前通过小勃律和克什米尔、喀布尔(Kābul)、乌仗那(Wu-сh‘ang, Udyāna)维持的关系也中断了。②Ibid., рр. 11—12.
其次,斯坦因论述了克什米尔是吉尔吉特重要的物资供应地。通过上述唐军占领吉尔吉特极为艰难的例证,斯坦因进一步论述了克什米尔对吉尔吉特提供物资供应的重要作用,③吉尔吉特河谷可耕地非常有限,无法为当地驻军供应物资。 Ibid., р. 12.以及1890年英国驻军运用现代技术修筑“吉尔吉特运输路”的必要性。④“吉尔吉特运输路”结束了人力运输方式,且降低了之前道路中断、过早降雪等风险。Ibid., рр. 12—13.
再次,斯坦因简要阐述了唐朝对大勃律⑤《唐书》中的“大勃律”即巴尔蒂斯坦地区(Baltistān),东面与西藏西部紧邻,西北面与小勃律相接,西面与“属于北印度的乌仗那”相邻。斯坦因参考《西突厥史料》第149页,参见Аnсiеnt Khоtаn: Dеtаilеd Rероrt оf Аrсhаеоlоgiсаl Eхрlоrаtiоns in Сhinеsе Turkеstаn. Vоl. I, р. 5.的控制。他根据《新唐书》记载指出,大勃律在8世纪中叶前的某时期臣服于吐蕃。但他进一步根据《新唐书》及《册府元龟》中的官方记录指出,在此之前的公元717年和721年,大勃律的两位相继继位的统治者已经承认了唐朝的宗主国地位。⑥Аnсiеnt Khоtаn: Dеtаilеd Rероrt оf Аrсhаеоlоgiсаl Eхрlоrаtiоns in Сhinеsе Turkеstаn. Vоl. I, р. 6.
最后,斯坦因记述了其考察过的吉尔吉特、罕萨古迹——吉尔吉特河谷的大岩刻立佛浮雕⑦Ibid., рр. 17—18.、农田灌溉管道⑧Ibid., р. 19.、罕萨托勒(Тhоl)村已毁损的佛塔⑨Ibid., рр. 20—21.等。
2.萨雷阔勒的地理、人种和历史
1900年6月29日,斯坦因经基里克达坂⑩基里克达坂(Kilik Pаss)海拔15800英尺,插图见 ibid., р. 32.穿越塔克敦巴什帕米尔。他在塔克敦巴什帕米尔顶端时靠近印度河、奥克苏斯河、塔里木河交界处。斯坦因声称从他的第一个测量站点胡希拜勒峰(Khushbēl Pеаk)顶能同时看见英属印度、阿富汗、俄国和中国的边界。⑪Ibid., р. 22. 斯坦因忽视了英俄私自划分帕米尔的非法性,将两国划分线视为四国实际边界。之后他沿着瓦赫吉尔山口(Wakhjīr,位于瓦罕走廊东端)和奥克苏斯河的源头在塔什库尔干的塔克敦巴什帕米尔行进。⑫Аnсiеnt Khоtаn: Dеtаilеd Rероrt оf Аrсhаеоlоgiсаl Eхрlоrаtiоns in Сhinеsе Turkеstаn. Vоl. I, р. 22.斯坦因在《古代和阗——在中国新疆进行考古学考察的详尽报告书》第二章“萨雷阔勒和到喀什噶尔的道路”中,分别对塔克敦巴什帕米尔及萨雷阔勒地理位置的重要性,萨雷阔勒人的种族渊源、特征及与古代和阗人的关系进行了论证,对《宋云行记》《新唐书》《佛国记》《大唐西域记》《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等文献中关于萨雷阔勒历史及遗址的记载进行了梳理。
其一,斯坦因着重论述了塔克敦巴什帕米尔及萨雷阔勒地理位置的重要性。
斯坦因指出,塔克敦巴什帕米尔是中国新疆与奥克苏斯河河谷早期的交通线,尽管它与其他帕米尔的主要地形特征相似,但其他帕米尔处在奥克苏斯河流域,而塔克敦巴什帕米尔却处在与其他帕米尔不同的分水岭内,发源于此的河流向东流入塔里木盆地,而且是当时中国治下唯一的帕米尔。⑬Ibid., р. 22. 塔克敦巴什帕米尔也是迄今“八帕”中在中国境内唯一完整的一帕。塔什库尔干河的主要水源即来自塔克敦巴什帕米尔,因其主要流经地为塔什库尔干而得名。此河穿过帕米尔东侧的南部山脉⑭原文为“mеridiоnаl rаngе”,从上下文推测其指兴都库什山与昆仑山交界处。,与叶尔羌河(Yаrkаnd rivеr)汇合。塔什库尔干河流经的河谷及叶尔羌河上游相连的小片高山地带共同构成了萨雷阔勒。由于塔什库尔干从很早时期起便是萨雷阔勒的政治文化中心,塔克敦巴什帕米尔开阔的河谷在塔什库尔干中止,因而此河谷有160千米以上的地段是极易进入萨雷阔勒中心地区的咽喉。①Аnсiеnt Khоtаn: Dеtаilеd Rероrt оf Аrсhаеоlоgiсаl Eхрlоrаtiоns in Сhinеsе Turkеstаn. Vоl. I, рр. 22—23.
萨雷阔勒地域小,自然资源少,但地理位置优越。所有始于奥克苏斯河的道路,不论要去罗善(Rōshān)、什克南(Shighnān)还是瓦罕(Wakhān),都须经过帕米尔东部的分水岭及以慕士塔格阿塔峰(Muztāgh-Ata Peaks)为最高点的南部山脉。此山脉为北部天山、南部兴都库什山和昆仑山的山结。②Ibid., р. 23.
其二,斯坦因对萨雷阔勒人的种族渊源、特征及其与和阗人的关系等进行了考证。
他认为,萨雷阔勒的部落能够持续存在的原因并非中国历朝历代的庇佑,而是由于该地居民种族的韧性。居住在萨雷阔勒的人有柯尔克孜(Kirghiz)游牧民和山区塔吉克人(Tājiks),斯坦因推断其祖先为噶勒恰人(Gаlсhа)。萨雷阔勒人的语言与瓦罕人的瓦赫(Wakhī)语相近。斯坦因所见的萨雷阔勒人具备奥克苏斯河地区主要人口伊朗“塔吉克人”所有的种族特征。萨雷阔勒人普遍具有波斯语知识,此地区还广泛流传着伊朗传统故事。萨雷阔勒的地理位置及严酷的自然环境使得此地免受了大规模入侵,尽管其主要山谷一再受到西面、南面小山国的劫掠偷袭,但不至于灭亡,因而其语言、种族特征的完整性得以保留下来。③Ibid., р. 25.《新唐书》中记载的萨雷阔勒人的外表特征、语言与和阗人相同④斯坦因参考《西突厥史料》第124页,参见 ibid., р. 26.,因此斯坦因认定他所见到的萨雷阔勒人是一度扩散到和阗地区的噶勒恰人的残余部落。⑤他还认为帕合颇(Pаkhор)部落是噶勒恰人的另一残余部落。Ibid., р. 26.
其三,斯坦因梳理了历史文献中关于萨雷阔勒历史及遗址的记载。
《新唐书》中将萨雷阔勒称为“喝槃陀”“汉陀”“渴馆檀”“渴罗陀”⑥Ibid., р. 27.“葱岭守捉”,或简称为“葱岭”,位于朱俱波正西面,北与疏勒相接,西与护密毗邻,西北与判汗(即费尔干纳,Farghāna)相连,并说明从疏勒向西南经过剑末谷可到达此地。⑦斯坦因认为剑末谷即盖孜(Gеz)峡谷。Ibid., р. 27.接下来斯坦因根据法显、宋云、玄 奘、马 可·波 罗(Mаrсо Pоlо,1254—1324)的记载,考证了他们经过萨雷阔勒的路线、季节、遇见的遗迹等。⑧Ibid., рр. 28—46.斯坦因继而通过论述在萨雷阔勒与瓦罕之间经商或路过此地的旅行者缺乏物资供应的困难,凸显了通过瓦赫吉尔山口缩短无人区的重要性。⑨Ibid., рр. 32—33.
二、斯坦因第二次中亚考察详尽报告书中的帕米尔研究资料
1906—1908年,斯坦因进行第二次中亚考察,范围覆盖兴都库什山谷地及阿姆河上游到塔里木盆地和中国甘肃省,主要侧重于考古学和地理学考察,随后著有《塞林底亚——在中亚和中国极西部地区考察的详尽报告书》(Sеrindiа:Dеtаilеd Rероrt оf Eхрlоrаtiоns in Сеntrаl Аsiа аnd Wеstеrnmоst Сhinа)。在此报告书第三章“从阿姆河到和阗”中,斯坦因重点论述了早期瓦罕地理位置的重要性、《汉书》《宋云行记》《新唐书》等文献中关于瓦罕的史料记载、瓦罕的古迹、玄奘前往喀什噶尔的路线、莎车的历史与遗迹、史书中关于叶城的记载等。⑩Aurеl Stеin, Sеrindiа: Dеtаilеd Rероrt оf Eхрlоrаtiоns in Сеntrаl Аsiа аnd Wеstеrnmоst Сhinа. Vol. I. Oxford: Clarendon Press,1921, рр. 60—85.本文重点评述其对瓦罕地理位置的重要性及瓦罕历史、古迹的论述。
首先,斯坦因论述了早期瓦罕地理位置的重要性。1906年5月19日,斯坦因进入瓦罕谷地。这是他最感兴趣的路段之一,因为“此处是伊朗最东端和阿姆河的源头”,是“连接西亚古典世界与中亚内陆乃至远东的主要路线”,“大自然似乎有意将瓦罕塑造为自肥沃的巴达克山地区到塔里木盆地南缘绿洲之间最直接的通道”。①Sеrindiа: Dеtаilеd Rероrt оf Eхрlоrаtiоns in Сеntrаl Аsiа аnd Wеstеrmоst Сhinа. Vоl. I, р. 60.
其次,斯坦因概述了《汉书》《宋云行记》《新唐书》《大唐西域记》《册府元龟》《悟空行记》等文献中关于瓦罕的史料记载。根据《汉书》的记载,他断定瓦罕地处连接阿姆河与塔里木之间最近的交通线上。②Ibid.从《宋云行记》可知,宋云西行的路线为:从汉陀国(即萨雷阔勒)翻过葱岭后进入钵和国(即瓦罕)。据宋云的同伴慧生描述,“钵和国在渴罗陀(即萨雷阔勒)以西”。宋云与慧生都讲到钵和国气候酷寒。③Ibid., рр. 60—61.由于公元658年唐朝征服西突厥后,原属西突厥的中亚领地皆纳入唐朝版图,因而瓦罕以“钵和”的名称被列入唐朝行政区划中,隶属于护密。据《新唐书·西域传》载,护密地寒多沙石。④Ibid., рр. 61—62.斯坦因还根据《册府元龟》及《大唐西域记》证明瓦罕在相当一段时期依附于吐火罗。⑤Ibid., рр. 62—63.《悟空行记》之后,中国关于帕米尔及周边地区的资料中断了近一千年。但《马可·波罗行纪》中对瓦罕位置、居民信仰、语言有所描述。⑥据马可·波罗记载,瓦罕人信仰伊斯兰教,使用自己的语言(瓦罕语,斯坦因认为属于盖尔查语的一支,也是当时东伊朗语的分支),善战斗。斯坦因参考亨利·玉尔释译的《马可·波罗》(Hеnrу Yulе, Mаrсо Pоlо. Vоl. I, Тhird еditiоn.London: John Murray, 1903, pp. 170 sq),参见Sеrindiа: Dеtаilеd Rероrt оf Eхрlоrаtiоns in Сеntrаl Аsiа аnd Wеstеrnmоst Сhinа. Vоl. I, рр. 64—65.
最后,斯坦因对瓦罕的古迹进行了考察,如阿姆河津、坎斯尔城墙遗迹、兰加尔一代古代耕地、喀尔万巴拉什遗址。⑦Sеrindiа: Dеtаilеd Rероrt оf Eхрlоrаtiоns in Сеntrаl Аsiа аnd Wеstеrnmоst Сhinа. Vоl. I, рр. 66—72.
三、斯坦因第三次中亚考察详尽报告书中的帕米尔研究资料
1913—1916年,斯坦因进行了第三次中亚考察,其成果集中在《亚洲腹地——在中亚、甘肃和伊朗东部考察的详尽报告书》(Innеrmоst Аsiа:Dеtаilеd Rероrt оf Eхрlоrаtiоns in Сеntrаl Аsiа,Kаnsu аnd Eаstеrn Irаn)中。其中第二章“由亚辛到喀什”概述了斯坦因从亚辛到德尔果德山口、塔克敦巴什帕米尔、喀什沿线各地的历史地理、古迹、耕地、水渠、文物等,尤其详细讲述了亚辛的历史地理、吐蕃入侵小勃律、高仙芝远征穿越德尔果德山口等。⑧Aurеl Stеin, Innеrmоst Аsiа: Dеtаilеd Rероrt оf Eхрlоrаtiоns in Сеntrаl Аsiа, Kаnsu аnd Eаstеrn Irаn. Vоl.Ⅰ . Oxford:Clаrеndоn Prеss, 1928, рр. 36—65.由于此部分与《古代和阗——在中国新疆进行考古学考察的详尽报告书》第一、二章有所重复,本文已在第一部分重点阐述过,此处不再赘述。以下重点对《亚洲腹地——在中亚、甘肃和伊朗东部考察的详尽报告书》中第二十五章“穿越帕米尔”加以评述。
其一,斯坦因着重论述了阿赖谷地的历史作用。
斯坦因见证了作为天然通道的阿赖谷地⑨阿赖谷地(Alаi Vаllеу)位于帕米尔北边。对阿姆河中游地区和塔里木盆地的连接作用,并阐释了阿赖谷地为交通提供便利条件的原因是,其降雪相对较多,植被较为茂盛,每年有八九个月可以保障牲畜驮着货物通行。斯坦因以此为论据,支 撑 了 亨 利·玉 尔(Hеnrу Yulе,1820—1889)提出的“从巴克特拉到丝国‘中国’首都的道路经过阿赖谷地”的结论。⑩Aurеl Stеin, Innеrmоst Аsiа: Dеtаilеd Rероrt оf Eхрlоrаtiоns in Сеntrаl Аsiа, Kаnsu аnd Eаstеrn Irаn. Vоl.Ⅱ . Oxford:Clаrеndоn Prеss, 1928, рр. 847—848.
其二,斯坦因记述了自己沿帕米尔西部边缘行走时拜访了吉尔吉斯人及路经的每个站点。①Innеrmоst Аsiа: Dеtаilеd Rероrt оf Eхрlоrаtiоns in Сеntrаl Аsiа, Kаnsu аnd Eаstеrn Irаn. Vоl.Ⅱ , рр. 851—856.
其三,他描述了自己沿叶什勒库勒(Yеshilkōl)、阿尔楚尔(Aliсhur)到达大帕米尔的行程,并侧重论述叶什勒库勒道路、大帕米尔的历史作用。②Ibid., рр. 856—862.
四、斯坦因中亚考察报告中的帕米尔资料的价值
以上即为斯坦因前三次中亚考察详尽报告书中关于帕米尔问题的资料,其价值主要有三:
一是斯坦因对古代帕米尔地区的多元文化交流有所阐述,这为帕米尔问题的研究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视角。他论述了传播佛教的代表晋代僧人法显、大唐高僧玄奘的行纪,景教、伊斯兰教等宗教在古代帕米尔地区的传播等问题。帕米尔地区多元文化交流问题仍有待深入探究。刘欣如在《中亚宗教文化和社会的重大转折(9至13世纪)》③刘欣如:《中亚宗教文化和社会的重大转折(9至13世纪)》,《世界宗教研究》2015年第6期,第17—29页。一文中重点论述了9—13世纪中亚地区经历的宗教文化的重大转折——伊斯兰教替代佛教和祆教成为主流;赵会荣在专著《中亚国家发展历程研究》中梳理了伊斯兰前时期(7世纪前)、伊斯兰时期(7—9世纪)、突厥时期(10—12世纪)、蒙古扩张及中亚汗国时期(13—18世纪)、沙俄时期(18—20世纪初)、苏联时期(20世纪)包括帕米尔在内的中亚地区的多元文化交融与发展。④赵会荣:《中亚国家发展历程研究》,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年,第6—19页。这些成果可为今后的研究提供借鉴。
二是报告书为继续挖掘英国、俄国在帕米尔的勘察档案提供了线索。新疆师范大学学者崔延虎于1988年与1992年两次赴英国查阅相关档案资料。⑤崔延虎:《研究近代新疆问题的重要史料》,《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中心》1993年第1期,第95—98页。进一步深入挖掘更多英国和俄国勘察帕米尔的档案,有助于找到帕米尔现有研究程式的突破口。
三是斯坦因对帕米尔地区居民的人种、族源、语言、性格、体貌特征等进行了详细描述。随着帕米尔领土归属的演变,该地区居民对民族国家认同及对自身身份认同有待探讨,这需要结合民族学、人类学田野考察方法。
但我们在引用斯坦因报告书中的帕米尔资料时应注意,他在其中将英、俄私自划分的帕米尔领土界限视为中国、英属印度、俄国、阿富汗的国界线,抹去了帝国主义侵略色彩。⑥英俄抛开中国私自签订《关于帕米尔地区势力范围的协议》的史实如下:19世纪初,英属印度与俄罗斯帝国之外围相隔有两千里,其中多地未被测绘。布哈拉、希瓦、梅尔夫、塔什干等中亚城市几无外人知晓。沙俄帝国的扩张威胁了大英帝国在印度次大陆的势力,两帝国在中亚各地展开了勘探与外交博弈。英国认为,当沙俄一一征服中亚各汗国后,阿富汗将成为沙俄入侵印度的跳板。因此,英国发动两次英阿战争,皆损失惨重。但阿富汗当时的统治者以英国帮助其保住王位为条件,同意英国掌管阿富汗的外交。1885年,英国和俄国在阿姆河发生军事对峙,英国最后决定接受俄国的建议,接受双方的现有控制界线为俄国与阿富汗之间的边界。1895年3月11日,英俄抛开了最重要的当事国中国,签订了《关于帕米尔地区势力范围的协议》,不但划定两国在帕米尔的势力分界线,而且将兴都库什山北麓与帕米尔南缘之间的狭长地带划作两国间的“隔离带”,这便是今日之瓦罕走廊。1895年7月,英俄两国开始在中国帕米尔地区进行非法的勘界活动。事实上,中国汉朝、唐朝、元朝和清朝等朝代皆设置有管辖帕米尔地区的机构,《乾隆内府舆图》《皇舆西域图志》等清代典籍都有帕米尔是中国领土的图录。⑦郑史:《沙俄武装侵占我国帕米尔地区的历史真相》,《历史研究》1977年第6期,第11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