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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传统修身思想的传承与创造性转化
——以刘少奇《论共产党员的修养》为例

2021-11-25

现代哲学 2021年5期
关键词:党性修养刘少奇共产党员

苏 冰

刘少奇的《论共产党员的修养》(简称《论修养》)是中国共产党思想理论建设史上的一部重要文献,也是一部极具民族特色的马克思主义党性修养著作,体现了把马克思主义世界观、人生观同中华民族优良道德传统结合起来的鲜明特点,习近平总书记称其为“保持共产党员先进性的教科书”(1)《提高党员修养是党的建设的永久性课题——重温刘少奇〈论共产党员的修养〉》,《人民日报》2015年7月9日。。改革开放以来,学界对《论修养》的文本沿革、创作背景、理论渊源、现实价值等问题展开多层次多角度研究,取得丰硕成果。学者们尤其聚焦《论修养》与儒家伦理思想的关系,从《论修养》一文直接引用的儒家概念范畴出发,就二者之间的关联提出“融合论”“借鉴论”“继承超越论”(2)参见杜艳华:《〈论共产党员的修养〉之理论来源》,《长白学刊》2000年第1期;黄钊:《借鉴儒家优秀成果的典范——读刘少奇〈论共产党员的修养〉》,《理论月刊》2001年第4期;唐凯麟、陈睿瑜:《试论刘少奇〈论共产党员的修养〉对传统道德修养理论的继承与超越——纪念刘少奇诞辰110周年》,《伦理学研究》2008年第6期。等,为进一步开展有关研究提供了重要借鉴。但是,学界对于刘少奇阐释修养问题时承袭传统修身思想的思维进路、借鉴和创造性转化传统修身思想的方法路径等问题,尚未给予充分关注。因此,在马克思主义与中国传统修身思想的“结合”何以可能、如何进行等问题上,还有进一步研究的空间。本文聚焦上述问题,按照《论修养》的逻辑结构所涉及的三大问题,即为什么要进行修养、修养何以可能、如何进行修养,探究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及与马克思主义结合等问题,以期为新时代加强中国共产党人的党性修养提供经验启示。

一、责任担当与历史使命:共产党员党性修养的必要性

在回答共产党员为什么要进行修养的问题时,《论修养》开宗明义地提出,“人们不但在和自然界的斗争中,而且在社会阶级的斗争中,改造自然界,改造社会,同时也改造着人们自己”(3)刘少奇:《论共产党员的修养》,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2页。。对于客观世界的改造,马克思主义经典理论多有深入论述,但把改造客观世界和改造主观世界统一起来进行阐述,并从共产党员个体修养、改造主观世界的视角阐释思想上建党的问题,在马克思主义政党建设史上极为少见。刘少奇展示了其独特鲜明的立题视角和思维理路,彰显了典型的民族特色和中国传统文化的底蕴。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修身是非常重要的精神传统,是传统中国士人心中的普遍性观念和追求。孔子强调“正人”要从“正己”开始,才能做到修己以安人、以安百姓。孟子视“修身”为治国平天下之本,认为“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孟子·离娄上》)。《大学》明确提出修身是“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本的思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礼记·大学第四十二》)。儒家将身、家、国、天下放在同构而递进的关系上予以考察,以“内圣”之基导出“外王”目标,即“修身”不独为“自我完善”,“齐”“治”“平”是“修身”的自然推演,彰显儒家“行天下之大道”的历史使命感和责任担当。

注重道德修养和强调使命担当的文化现象源远流长、影响深远,成为中华民族相对稳定的心理特征和精神表征。刘少奇借鉴儒家“内圣”“外王”范式,继承儒家强调人的历史使命和责任担当这一传统。但他并未停留于此,而是以马克思主义立场,从社会发展规律、党的性质和担负的历史使命等多个维度,阐释了共产党员党性修养必要性。他指出,“我们提出在社会斗争中改造自己的任务,这不是侮辱自己,而是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的要求”(4)同上,第3页。。共产党员是“近代历史上最先进的革命者,是改造社会、改造世界的现代担当者和推动者”;而且“不论是无产阶级或是非无产阶级出身的党员,不论是老党员或是新党员,他们会或多或少地带有旧社会的思想意识和习惯”(5)同上,第3、9页。。因此,共产党员必须在改造社会、改造世界的同时改造自己。为进一步论证共产党员修养的必要性,刘少奇在语言修辞上借鉴儒家经典,引用了孔子和孟子两段经典名言来阐明没有天生的“圣人”:要担负历史上空前未有的改造世界“大任”的共产党员,必须经历孔子所言由“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到“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这样一个长期修养、升华的过程;还要像孟子所说的那样“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增益其所不能”(6)同上,第6页。。

上述论述体现了创造性转化传统修身思想的鲜明特点。在立题视角上,刘少奇承袭传统文化注重修身和强调人的使命担当这一传统,但并未囿于“内圣”“外王”范式,而是以无产阶级担负改造世界的“大任”的历史使命和责任担当作为共产党员修养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在方法论上,刘少奇超越了直观性、单向性、经验性的思维方式,从改造自然、社会和自身的有机联系中,即内蕴于事物联系发展的客观规律性上进行阐释,呈现出多向性和多视角的辩证思维特点。在内容上,虽然在语言修辞上引用儒家言论,但与传统修身思想注重伦理维度的德性修养不同,刘少奇是从政治维度,从社会历史发展规律、无产阶级及其政党的历史使命这一历史唯物论的高度来阐释党性修养的必要性。

这种将马克思主义与中国传统文化相融合的独特视角和阐释理路有其生发的必然性。刘少奇年少时深受传统文化熏陶,六年私塾学习师从朱赞廷、朱熙庭、杨毓群等饱读诗书、品行雅正之人(7)朱元石:《伟人之初:刘少奇》,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5-6页。。他沉静好学,有“刘九书柜”雅称(8)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第二编研部等:《刘少奇大辞典》,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9年,第1页。,在老师的引导和经史子集等先哲格言浸润下孕育了鸿鹄之志。其中,儒家文化的“君子人格”修炼和“修齐治平”的理想追求对其影响深远。1951年,刘少奇忆及个人成长历程时说:“以我个人为例,在年幼时,是随着母亲求神拜佛的,在读了孔孟之书以后,也深信中国的封建制度和封建道德是最好的东西。”(9)《建国以来刘少奇文稿》第3册,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5年,第778—779页。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马克思主义的选择,使他形成以中国传统文化为背景和根基、以共产主义为信仰的复合性思想。少年时的奋发苦读,使他从一个不起眼的乡里娃,成为令人刮目相看的优等生。青年时留学苏联艰苦历程的磨炼,使他成为中共最早的党员之一,并担任中共旅俄支部的第一任干事长。20世纪30年代末,已积累了丰富革命斗争经验并在党内担任重要职务的刘少奇,其认识视角已突破个人成长经验的局限,有了质的升华。他不仅认识到共产党员党性修养的一般规律,即由一个幼稚的革命者变成一个成熟、老练、能够对革命规律运用自如的革命家,要经过一个很长的革命锻炼和修养的过程;而且站在中国共产党担负历史使命的高度,认识到共产党员要担负历史上空前未有的改造世界“大任”,必须注意在革命斗争中进行锻炼和修养,特别是对于在农民和小资产阶级的汪洋大海中成长起来的中国共产党人来说,锻炼和修养党性尤为重要。

1938年10月,毛泽东在中共六届六中全会上提出“批判继承中国传统文化遗产”和“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命题。对此,刘少奇在思考党的建设问题时,从共产党员个体修养和党性锻炼的视角切入,对儒家修身思想作了富有胆识的批判性吸纳,这无疑是对毛泽东上述思想的深刻体悟和自觉贯彻。这一批判性吸纳不仅体现了对20世纪20-30年代流行于党内的对传统文化“重批判否定、轻继承借鉴”的不良倾向的纠偏,而且是对把马克思主义神圣化教条化错误倾向的否定。这种纠偏和否定对于全党正确认识传统文化的价值、推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具有积极启示意义和示范作用。

与革命年代相比,当今时代的形势已发生很大变化,但中国共产党人的初心和使命并未改变。面对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和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战略全局的交相叠加,面对前进道路上各种风险挑战和惊涛骇浪,中国共产党作为百年大党,要书写中华民族的千秋伟业,要担当历史赋予的使命与责任,每个共产党员就必须坚守初心、担当使命,以壮士断腕、刮骨疗毒的勇气进行一场刀刃向内的自我革命。习近平提出,干部的党性修养、道德水平不会随着党龄、工龄的增加或者职务的升迁而“自然提高”,“必须强化自我修炼、自我约束、自我改造”(10)《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3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20年,第521页。。因此,《论修养》在当下依然有其重要意义,提醒每位中国共产党员要时刻加强自我锻造,提高党性修养,永葆共产党人的先进性和纯洁性。

二、自我改造与实践锻造:共产党员高标准修养的可能性

在论述修养何以可能的问题时,刘少奇引用了传统经典的有关言论,也借鉴了传统修身的思想理路,但与传统修身思想的理论基础和修身目标有所不同。刘少奇从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论关于人的“类特性”是社会的、历史的生成这一判断出发,为共产党员通过自我改造和实践锻造增强党性修养提供了客观、现实的依据,并在具体修养标准和修养目标上坚持辩证唯物论,赋予其时代内容。

传统修身思想的理论基础是人性理论,围绕人性本质、善恶、等级品次等命题,回答道德修养何以可能,旨在说明通过后天修身能够达到的道德境界。不管是先秦的人性善恶之争、汉唐时期的人性品级层次之分,还是宋明时期的两种人性理论,在“性可教养”的问题上基本达成一致,都认识到后天修养教化对于人的发展和完善具有重要价值;并表现出对人的主体道德力量的尊重和信赖,肯定个体具有通过主观努力完善自我人格的潜在因素和现实能力。其总体思路是在承认人的可塑性前提下,致力于从理论认知和生活实践中开辟一条“合内外”个体修身路线,以实现“人皆可为尧舜”的修养目标。

刘少奇正是在以上基础上来探讨共产党员高标准修养的可能性。首先,他从人的可塑性和主观努力两个层面阐释了修养的可能性。这一视角和思维路径与传统修身思想的理路相似。但与传统修身思想不同的是,他坚持历史唯物主义立场,将修养的可能性建立在马克思主义对人性科学理解的基础上。马克思认为“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恰恰就是人的类特性”,“通过实践创造对象世界,改造无机界,人证明自己是有意识的类存在物”,“正是在改造对象世界的过程中,人才真正地证明自己是类存在物”(1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62—163页。。与抽象人性论迥异的是,在马克思看来,人性是作为人应有的、区别于动物的、使人成其为人的规定性,它不是既定的、一成不变或无关社会和历史的, 而是在改造主客观世界的社会实践中不断生成、丰富和发展的。在这个意义上,人性就是人特有的实践性的生存方式。刘少奇正是从人生存和发展的具体性和社会历史性出发,提出“人们的本身,人们的社会关系、社会组织形式以及人们的思想意识等,都是在社会的人们和自然界的长年斗争中不断地改造和进步的”,因此“我们应该把自己看作是需要而且可能改造的”(12)刘少奇:《论共产党员的修养》,第1、3页。。他同时指出,人类本身和人类社会是一种历史发展过程,对一些革命者而言,不管是参加革命前所带有的旧社会的残余印迹,还是取得政权后的腐化堕落,都与人作为一种社会性的存在有关,要克服这种“先天不足”或“后天失调”,需要在长期的实践中锻炼和修养自己。他强调个体的主观努力是实现自我改造的必要条件,认为革命者的主观努力“对于改造和提高革命者自己,是完全必需的,决不可少的”(13)同上,第5页。。刘少奇从马克思主义立场出发,把人放在具体的历史的发展过程中进行考察,为人能够改造对象世界包括人自身找到一个具体的、现实的客观依据。这就与传统的修身论有了巨大分野。

其次,刘少奇强调了党性修养的标准。他通过树立典范人格,确定修养的目标境界。他提出共产党员的修养应有高标准,主张把“马克思列宁主义创始人一生的言行、事业和品质,作为我们锻炼和修养的模范”(14)同上,第10页。。在修养动力上,他强调人的主观努力对增强党性修养的意义。他批评当时一些人以为革命导师的思想和品质“高不可攀”“学习不到”,进而“不愿学”的思想状况,认为这是把马克思列宁主义创始人看成“天生的神秘的人物”,“认为高不可攀,就自暴自弃,畏葸不前”,“变成‘政治上的庸人’,不可雕的‘朽木’”(15)同上,第12—13页。。

在此,刘少奇引用了“人皆可以为尧舜”这句话,并对其作出积极评价——“我看这句话说得不错”(16)同上,第12页。。这句话出自《孟子·告子下》,记载了曹交与孟子的对话。曹交问,是否人人都可以成为尧舜那样的贤人?孟子给予肯定回答,认为“岂人所不能哉?所不为也”,“圣人之于民,亦类也”,圣人与我同“类”,并非遥不可及;人在本性上平等,只要善于修心养性,同样可以成就圣贤人格。孔子也有类似观点。当冉求提出学习力有不足时,孔子回答说“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论语·雍也》),意思是如果真是力不足就会中途停止,而现在你是止步不前,并非力有不足。传统修身论强调道德人格平等,人人通过努力皆可使自我臻于完善,圣贤人格因此具有可实现性和感召力。

刘少奇借用这句经典名言,提出共产党员党性修养的高标准:能够将实现共产主义事业作为自己的毕生使命;能够将马列主义普遍真理同中国革命具体实践相结合;能够用马列主义立场、观点、方法解决革命中的实际问题;热爱人民,正直忠诚,英勇坚定,不计较个人地位、声誉,等等(17)同上,第10—15页。。他认为每个共产党员只要脚踏实地、实事求是、努力锻炼、认真修养,这些标准并非高不可攀。刘少奇提出党性修养标准,是为了锻造具有马克思主义理论素养、科学世界观和人生观、严格的组织纪律性、坚定忠诚且勇于担当的模范共产党员。这些标准和目标对于新时代党员干部增强党性修养依然具有启示意义。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对全党同志特别是领导干部提出要增强党性修养,并从理论修养、政治修养、纪律修养、作风修养、道德修养等多方面对增强党性修养提出具体要求。尤其是要求领导干部要有“功成不必在我”的精神境界和“功成必定有我”的责任担当,做忠诚、干净、有担当、有作为的领导干部。这充分彰显了中国共产党一以贯之、勇于自我革命的品格与独特优势。

三、四重维度:共产党员党性修养的路径和方法

共产党员要实现高标准的修养目标,必须重视修养的路径和方法。《论修养》以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方法,创造性转化了传统修身思想的“重学”“内省”“慎独”“知行合一”等内容,从重视理论学习、进行批评与自我批评、坚持慎独自律和注重知行统一四重维度,揭示了共产党员党性修养的具体路径和方法,实现了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有机结合。

(一)理论学习是党性修养的重要途径

传统修身思想认为,“学”是道德修养的重要条件。孔子强调“君子学以致其道” (《论语·子张》),若不好学,则仁、智、信、直、勇、刚等品格就会有所遮蔽甚至向反面转化。荀子进一步发扬孔子重视学习的思想,主张学是致圣的不二法门,通过“学”“积”来“化性起伪”,成就圣贤人格。而在朱熹看来,《大学》的“格物”“致知”就是通过对外在事物的考察与求索来“穷尽事物之理”(18)[宋]黎靖德编、王星贤点校:《朱子语类》,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283页。,而“穷理之要,必在于读书”(19)[宋]朱熹撰:《朱子文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668页。。换言之,朱熹肯定通过读书学习经验知识,强调通过对具体事物的逐步认知,实现思想和认识的飞跃,进而把握事物共同之理,达到“豁然贯通”之境。

重视“学”的传统修身方法具有认识论上的普遍意义。刘少奇继承了这一传统,特别强调共产党员理论学习的重要性。他提出“共产党员不能把理论学习和思想意识修养互相割裂开来”,不但要在革命实践中改造自己,而且“要在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理论的过程中改造自己,锻炼自己的无产阶级思想意识”(20)刘少奇:《论共产党员的修养》,第21页。。但他不是仅仅从一般认识论视角看待这个问题,而是有更强的现实针对性,他针对的是中国革命的特殊环境和历史条件导致党在相当一段时期内存在着“在思想上的准备、理论上的修养是不够的,是比较幼稚的”(21)《刘少奇选集》(上),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220页。这个极大的弱点。他在《答宋亮同志》中剖析了这一弱点形成的原因:一是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的时间不长;二是中国共产党诞生后很快卷入革命斗争,无暇从事理论研究和总结斗争经验;三是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在很长时间内没有译成中文,党内能读马列原著的人不多,再加上中国社会历史发展的特殊性,直接用马列主义理论指导中国实践特别困难;并进一步指出,“中国党过去的屡次失败,都是指导上的失败,是在指导上的幼稚与错误而引起全党或重要部分的失败,而并不是工作上的失败。直至现在,缺乏理论这个弱点,仍未完全克服”(22)同上,第221—222、220页。。党的这一最大弱点,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使党在革命指导思想的问题上出现失误,使中国革命遭受巨大挫折和失败。因此,大力提倡党内的理论学习和理论修养十分必要。基于这种深刻的认识,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革命生涯中,刘少奇不遗余力地倡导全党学习理论。从1937年号召全党“学习!学习!再学习!”(23)同上,第71页。,到《论修养》把理论学习作为党性修养的重要途径;从《答宋亮同志》到1948年《对马列学院第一班学员的讲话》等一系列讲话、报告和论文,刘少奇孜孜不懈地系统论述了学习马列主义理论的重要性。

在回答“学什么”和“如何学”的问题上,基于共产党员学习的最终目标是承担改造世界的历史使命,刘少奇特别强调:一要学习马列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学习马列主义不仅在于增加理论知识,而且要提升运用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来观察世界、处理实际问题的能力和修养。这是加强理论修养最关键、最根本的内容。“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理论,是我们观察一切现象、处理一切问题的武器,特别是观察一切社会现象、处理一切社会问题的武器。”(24)刘少奇:《论共产党员的修养》,第25—26页。这里所说的“武器”,指的就是辩证唯物主义的世界观和方法论。二要把学习理论与世界观的改造联系起来,努力改造自己的非无产阶级思想。只有通过学习保持理论上的清醒和坚定,才能提升党性修养,确保政治上的清醒和坚定。刘少奇提出,在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过程中改造旧意识、坚定无产阶级立场的问题,具有极强的现实针对性。当时奔赴延安的许多追求进步的知识分子,从敌占区或国统区来到延安,实质上是经历了“两个历史时代”,“有许多党员,在组织上入了党,思想上并没有完全入党,甚至完全没有入党”(25)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毛泽东著作专题摘编》(下),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3年,第1910页。。因此,刘少奇强调,要把学习马列主义理论同思想修养正确结合起来,用马列主义的原则去抵制和克服思想意识中的旧东西。这就不仅在内容上超越了传统之“学”框定于伦理规范、道德标准、圣人之言的局限,而且在方法上打破了传统之“学”易与实际脱离而陷入知易行难、知行脱节的困境和藩篱,对提高共产党员的理论修养,用马克思主义立场、观点、方法改造主客观世界具有重要意义。

(二)批评和自我批评是党性修养的基本要求

《论修养》引用曾子和《诗经》中的有关内容来论述党性修养的必要性:“曾子说过‘吾日三省吾身’,这是说自我反省的问题。《诗经》上有这样著名的诗句:‘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这是说朋友之间要互相帮助,互相批评。”(26)刘少奇:《论共产党员的修养》,第17页。自省是传统修身思想倡导的重要修养方法,它指的是人对自己的意识和行为的自我反省、自我辨察,剖析其中的善恶是非并进行自我修正,以塑造理想的道德人格。孔子提出“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论语·里仁》),孟子要求“君子必自反也”(《孟子·离娄下》),王阳明主张“省察克治”(27)[明]王守仁撰:《阳明传习录》,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183页。,均指向自省。作为古人的重要修养功夫和涵养手段,自省具有鲜明的特性:第一,指向自身,自省中的“自”是主客体的统一,自省是主体的“我”对客体的“我”的思想意识、心理状态或行为进行反省和修正;第二,自省是基于道德主体的主动和自觉,即反省内求是一种自觉的自我控制、约束、修正的意识和行为;第三,强调自省的持久性,即把自省作为一种需要时时进行的“功夫”。曾子的“三省吾身”、孟子的“三自反”、朱熹的“平日著工夫”(28)[宋]黎靖德编、王星贤点校:《朱子语类》,第2902页。均表明自省应是修养的常态,应时时检点、事事省察。

刘少奇继承和发展这一思想,将其创造性转化为共产党员修养的重要方法——批评和自我批评。其中,自我批评就是要求共产党员进行“自我反省”“自我检查”“自我修正”,与上述传统自省思想有共通之处,但又有显著不同。第一,《论修养》将自我批评和批评联系起来,作为相互促进又统一的整体,与传统自省思想相比,为共产党员党性修养提供了一种更全面、切实可行的方法。第二,两者省察内容不同。传统自省思想主要涉及对自身德性和学识方面的省察,带有鲜明的伦理性。共产党员党性修养中自我批评和反省的主要内容是工作、生活中错误的思想和言行,具有鲜明的政治性和阶级性。第三,两者判断标准不同。儒家自省判断标准是自我良心和作为典范的圣贤言行。共产党员自我批评的检验标准则是马克思主义立场、观点、方法和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第四,两者目标不同。儒家强调自省,意在成就“圣贤之德”,塑造理想人格。共产党员自我批评的目标是“要用自我批评的武器和加强学习的方法,来改造自己使适合于党与革命的需要”(29)《建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1921-1949)》第18册,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年,第445页。,即通过改造主观世界以完成无产阶级改造客观世界的历史使命。

中国传统文化中的自省思想,为刘少奇提出批评和自我批评这一共产党员党性修养方法提供了历史文化渊源;而中国革命和党的建设事业的发展,则构成他提出这一修养方法的现实需要。1935年遵义会议和瓦窑堡会议解决了党的军事路线、组织路线、政治路线等问题,但更深层次的思想路线问题尚未解决。抗日战争时期既要反“左”又要反右的复杂严峻形势、党员数量激增带来的党内各种非无产阶级思想亟待克服等现实问题,要求对党内以教条主义为代表的各种错误进行彻底解决。1937年3月,刘少奇在《关于过去白区工作给张闻天的信》中指出,“为要转变十年的传统,对于过去的错误不能不在党内公开批评,不能不有一个检讨”(30)《刘少奇年谱(1898-1969)》上卷,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年,第176页。,初步提出用批评和自我批评解决党内错误和党内问题的思想。在此基础上,刘少奇强调共产党员要有“进行批评和自我批评”的修养(31)刘少奇:《论共产党员的修养》,第16页。,并“提倡党内负责的、正式的、对党有益的批评和自我批评”(32)同上,第79—80页。,为整风运动的开展做了思想上的准备。在延安整风运动中,《论修养》成为重要的整风文件,批评和自我批评成为卓有成效的整风形式,极大提高了全党把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的自觉性,加快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历史进程。从中国共产党的百年历史看,批评和自我批评是清除党内政治灰尘和政治微生物的有力武器,是全党始终充满生机和活力的奥秘之一。我们党能够依靠自身力量解决自身问题,靠的就是批评和自我批评。习近平指出,“批评和自我批评是一剂良药,是对同志、对自己的真正爱护”,强调“不能把我们防身治病的武器给丢掉了”,要“大胆使用,经常使用,使之越用越灵、越用越有效”(33)《大胆使用批评和自我批评有力武器——习近平总书记参加河北省委常委班子专题民主生活会纪实》,《人民日报》2013年9月27日。。

(三)慎独自律是党性修养的关键环节

慎独是儒家修养的重要方式,在儒家修养中具有独特的地位。从先秦到明清,儒家不断演绎“慎独”之说,以教化世人,培养道德人格。《中庸》言:“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朱熹说:“隐,暗处也。微,细事也。独者,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地也。”(34)[宋]朱熹撰:《四书章句集注》,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17—18页。人人都有独处之境,谨慎于闲居独处,在“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地”的恭谨自持,是修身养德的关键环节。作为一种修养方式,“慎独”具有普遍意义和价值:其一,它强调主体的能动性与自为性,是道德主体基于高度理性自觉,把外在的道德规范转化为内心的道德信念,自觉遵循内心道德约束的体现;其二,它重视道德意志在修养中的重要作用,强调道德修养必须在“隐”和“微”上下功夫,认为在隐蔽处、细微处,人们更应该谨慎、警惕,以高度自律约束自己的行为;其三,慎独之德的实现有赖于自律而非他律,即道德的形成主要取决于内在监督机制,而不是迫于外在压力。

刘少奇将“慎独”思想创造性地运用到共产党员党性修养中,既把“慎独”看作是共产党员严于律己的修养方法,又将其作为共产党员党性修养应该达到的境界和标准。他认为共产党员应该“无私心,在党内没有要隐瞒的事情,‘事无不可对人言’……即使在他个人独立工作、无人监督、有做各种坏事可能的时候,他能够‘慎独’,不做任何坏事”(35)刘少奇:《论共产党员的修养》,第47页。。无论是作为方法论的党性修养方法,还是作为目标论的境界和标准,对慎独的强调和关注既是刘少奇作为无产阶级革命家长期工作经验的积累和总结,也是他作为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的高瞻远瞩,有深刻的现实针对性和实践指向性。刘少奇是中国共产党白区革命工作的领导者和实践者,“在白色恐怖下,他两次被捕入狱,面对严酷考验,他正气凛然、坚贞不屈”,“他在白区工作时,经常经手几万元的党的活动经费,但他分文不动,每天只买些萝卜烩点馍维持生活”(36)习近平:《在纪念刘少奇同志诞辰120周年座谈会上的讲话》,北京: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10、15页。。长期领导白区工作的革命历程,白区革命工作的特殊环境与条件,多次胜利与失败的经验教训对比,使他深刻认识到“慎独”的重大意义,更认识到“慎独”是广大地下工作者必须具备的优良革命品质。同样,在战火纷飞的前线和极端艰苦的后方,每一个独立工作的革命者都可能面临各种各样的严峻考验,需要坚强的革命信念和高度的自觉自律精神才能做到“慎独”。

对于如何做到“慎独”,刘少奇运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对传统慎独观予以创造性转化,强调共产党员“慎独”境界实现的前提条件:共产党员的思想意识中“只有党的共产主义的利益和目的,真正大公无私,没有离开党而独立的个人目的和私人打算”(37)刘少奇:《论共产党员的修养》,第45页。,就能够做到“慎独”。他从共产党员思想意识改造入手,提出个人利益服从党和人民的利益是实现慎独的前提条件。由此,“慎独”不仅是加强党性修养的重要手段,而且是党性修养的重要目标。在无人监督的情况下,面临生死考验,革命者依然选择“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以党性原则约束自己,以党和人民利益高于一切的原则规范自己的行为,“这就是共产主义道德的最高表现,就是无产阶级政党原则性的最高表现”(38)同上,第45页。。这就将慎独境界与无产阶级政党党性、共产主义道德联系起来。

(四)知行合一是党性修养的必要途径

“知”“行”问题是中国传统修身思想中的重要问题,是理论理性和实践理性的统一。《中庸》说“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提出了知行的次序问题。荀子提出“行贵于知”,主张“行之则明”。至宋代和明清之际,程朱学派虽在逻辑上提出“知”先于“行”、“知”而后能“行”,但在价值上强调“知行合一”,践履重于穷理,即朱熹所言“论先后,知为先;论轻重,行为重”(39)[宋]黎靖德编、王星贤点校:《朱子语类》,第148页。。王阳明提出“知行合一”说,认为知行并进,知行相需,“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40)[明]王守仁撰:《阳明传习录》,第171页。。王夫之把知行统一建立在“行”的基础上,提出“行先于知”,对传统知行问题做了总结。尽管他们观点各异,但都主张知与行统一,强调认知要见之于行动,这就抓住了道德修养中的关键问题——“非知之艰,行之惟艰”(《尚书》),即道德认知与道德践履二者统一是道德生活的基本诉求。

在马克思主义视域中,作为唯物史观基石的实践是社会历史发展的具体过程和现实的人的存在方式,这就确立了在社会历史发展进程中发挥作用的人的主体性维度,彰显了以革命的、实践批判的活动“改变世界”的价值关切。作为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刘少奇将实践范畴引入共产党员党性修养中,并结合中国革命发展实际需要和具体问题,对中国古代知行观进行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第一,把共产党员党性修养建立在科学方法论基础上。他将党性修养过程视为共产党人改造客观世界和改造主观世界相统一的过程,以自我改造的实践活动建构“改造世界”的实践活动,体现了一种强调主体性实践的思维理路。第二,在内涵上着眼于加强马列主义理论、科学文化知识修养和参加革命实践。他特别强调要投身革命实践,“无论怎样都不能脱离当前的人民群众的革命斗争……要在革命的实践中修养和锻炼”(41)刘少奇:《论共产党员的修养》,第17页。。刘少奇的知行观突破了传统道德认知和道德践履的范畴,与带有鲜明伦理道德色彩的传统知行观有了本质区别。第三,刘少奇强调知与行辩证统一,反对理论脱离实践。他严厉批评那些学习“圣贤之道”而不加以实践、言行不一、知行脱节之辈,指出“我们共产党员,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学习我国历史上的一切优秀遗产,完全不能采取这种态度。我们学到的,就必须做到”(42)同上,第19页。,突出强调理论和实践、知和行在革命实践中的统一。

针对当时中国共产党面临反对教条主义,实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这一亟待解决的重大问题,刘少奇对共产党员的“知行合一”提出更高目标, 即共产党员要按照毛泽东提出的“要学会把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理论应用于中国的具体的环境”,“洋八股必须废止,空洞抽象的调头必须少唱,教条主义必须休息”(43)《毛泽东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534页。的要求践行“知行合一”。刘少奇的这一要求把共产党员在学习理论和革命实践中的修养,提高到马克思主义与中国革命实践相结合的高度,体现了共产党员更高层次、更加全面的修养。这对以后广大党员在整风运动中逐渐形成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共识以及用毛泽东思想统一全党,做了思想上和理论上的充分准备。在新时代条件下,习近平要求广大干部要“在常学常新中加强理论修养”,“在知行合一中主动担当作为”,要“做到学、思、用贯通,知、信、行统一”(44)《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3卷,第518—519页。。对标这一要求,刘少奇以马克思主义认识论和实践观对传统知行观的创造性转化和发展,对当前加强全体党员的党性修养具有积极启示意义。

习近平强调,“要加强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挖掘和阐发,使中华民族最基本的文化基因与当代文化相适应、与现代社会相协调,把跨越时空、超越国界、富有永恒魅力、具有当代价值的文化精神弘扬起来。要推动中华文明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激活其生命力”(45)习近平:《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17页。。《论修养》即是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的典范,是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这两种异质性文化交流、碰撞、融合的结果。以刘少奇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不仅具有实现中国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的优良理论功底和高度理论自觉,而且具有实现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的强烈问题意识和高度实践自觉。面对中国革命实践发展的需要,刘少奇以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借鉴、吸收、创造性转化中国传统修身思想中反映道德修养普遍规律的内容,以鲜明的民族特色和深沉的时代关切,回答了如何加强中国共产党员党性修养、实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等重大现实问题,为新时代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提供了光辉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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