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期创伤对个体认知功能影响研究
2021-11-24郑双双
郑双双
(安徽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 安徽 芜湖 241000)
童年期是大脑发育的重要时期,也是一个脆弱的时期,在这个神经系统发育的关键期,个体的生存环境无时无刻不影响着大脑。经济时代的快速发展给我们带来巨大便利的同时也埋下了隐患,个体在童年期很容易暴露于创伤之下,日常生活中的暴力、忽视、欺凌、成瘾等其实离我们并不遥远。越来越多的研究表明,童年期创伤会对个体大脑结构和功能产生一定的影响,进而影响个体的认知功能,并且这种影响会伴随人的一生。因此,本文探讨了童年期创伤对个体认知功能的影响,简单介绍了认知功能受损的干预治疗,并对此进行了展望。
一、童年期创伤的概述
童年期创伤,又称童年不良经历、童年虐待、早年生活压力等。可以被定义为一种极端压力源,主要是指个体16岁以前经历的负性生活事件,这些负性生活事件超过了个体的应对能力,导致个体长期处于焦虑和不安等情绪之中。[1]具体而言,童年期创伤事件包括但不局限于:自己或者家人遭遇重大疾病和手术;突发性事件如地震、火灾;被他人忽视,被父母寄养;长期与家人分离,没有稳定的照顾者,父母离异;身体、情感和性的暴力虐待;交通事故。童年期创伤在世界范围内都很普遍,影响了约三分之一的普通人口,并且在以后的生活中导致很多负面后果,如较高的犯罪率、过度吸烟饮酒、学业成绩低等,更严重的是创伤经历的类型和频率对其成年后的认知功能会产生不同程度的负面影响。[2]在所有负性创伤事件中,忽视和虐待是童年期创伤最常见的经历[3],本文在查阅相关文献的基础上对这两种事件详细阐述。
忽视,主要指情感上的忽视、躯体上的忽视和教育上的忽视等。忽视是父母的主观行动,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父母的无知,忽视给儿童带来的消极后果是巨大的。鲍尔比[4]指出,不敏感、疏忽的父母会对儿童个体的期望产生负面影响,并建立一种不恰当的内部依恋模型,长期暴露于这种不一致和不可靠的依恋对象下会破坏个体的安全感,对个体随后的认知和情感发展都有不可逆转的影响。德国的一项研究调查发现,儿童期躯体忽视的发生率是9%,情感忽视率7.1%,童年期创伤给德国带来的随诊费用高达298亿欧元每年。[5]
虐待,主要是躯体、情感和性虐待。躯体虐待关注行为的后果,如儿童身体上所遭受的伤害,以及行为的动机。情感虐待是指抚养者故意对儿童进行言语或行为上的虐待,导致儿童产生严重的伤害[6],具体包括羞辱、贬低、禁闭等。有研究者提出,性虐待的行为仅仅涉及接触性的虐待,如抚摸、亲吻、性侵入等,现今越来越多的研究者主张将非接触性如窥阴癖等也纳入虐待之中。性虐待可以理解为任何通过暴力恐吓等手段对未成年人实行的性行为。近期英国的一项研究表明,儿童性虐待患病率约为11%,躯体虐待的患病率约为24%[7],在美国这一估值甚至更高,考虑到虐待的机密性和隐私性,可以假定童年创伤的这部分被低估了。
二、认知功能的概述
认知是人们获取知识并应用知识的过程,是个体理解事物的过程,认知能够对个体获得的信息进行加工和重组。认知功能包括神经认知功能和社会认知功能。神经认知功能包括感知觉、记忆、思维等基础的心理加工过程,主要的损害表现有记忆障碍、注意障碍、思维障碍、言语障碍。过去关于童年期创伤认知功能受损的研究基本集中在神经功能上,因为大部分伴童年期创伤个体的认知功能损害是显而易见的,也是最直观的。近年,关于社会认知功能的研究渐多,但对社会认知的定义尚没有统一的阐述,大体上可以理解为在复杂社会环境下对自己和他人做出恰当反应的能力。社会认知功能主要包括归因方式,情绪认知和心理理论等高级的心理加工过程。[8]
认知功能损害有轻度和临界之分,仅有少数的人会达到重度认知功能损害。基利恩的实验表明,儿童期创伤与后期的病态适应之间存在关联,童年期的忽视是患者社会认知能力低下的预示因素。童年期个体经历创伤后,在认知功能、社会适应等方面会出现轻微的发育异常[9],在后续的发展中可能会进一步演变成认知功能损害,并且认知功能损害一旦形成就具有长久的持续性,随着个体的成长,这种损害也将呈现相对稳定的趋势。
三、童年期创伤对个体认知的影响
1.童年期创伤对个体记忆的影响
记忆功能是人类的一项基本认知功能,它是大脑对周边的事物进行识别、再识别和回忆重现的过程,包括了编码、存取和提取等环节。心理学上将记忆分为感觉记忆、短时记忆、长时记忆;临床医学上将记忆分为即时记忆、近事记忆和远事记忆。不管是哪种记忆出现了问题,都会对个体的记忆环节产生影响,其中以暂时的工作记忆最为显著。在一项使用CANTAB神经心理学测试的研究中发现,儿童期的情感虐待与长大后的空间工作记忆受损有关,儿童期的身体疏忽与不良的空间工作记忆也有关。梅杰[10]等人对47位健康个体进行调查研究发现,在长时记忆和工作记忆中经历过童年创伤的个体得分更低,长时记忆和工作记忆与童年期创伤之间呈现负相关。此外,拉索等人发现童年期虐待与视觉记忆再回忆能力呈负相关。虽然大量研究表明童年期创伤对个体记忆功能会产生消极作用,但是萨伊[11]的研究发现,个体的学习记忆缺陷与童年期创伤无关,结果的差异可能是实验研究被试选取的不同造成的。从已查阅到的众多文献也能发现,大多数研究都集中在工作记忆领域,关于其他类型的记忆涉及较少。
2.童年期创伤对个体注意功能的影响
除了记忆功能外,童年期创伤也影响个体的注意功能。注意是个体进行信息加工和认知活动的基础。注意功能损害的表现有很多,包括但不局限于注意偏向、注意冲动、注意转移困难、选择性注意障碍等。在比克勒[12]等人的研究中,童年期遭受过创伤但未达到精神疾病标准的个体表现出明显的注意力障碍,童年期经历过虐待的个体对社交线索的敏感性会更强[13]。此外,受虐待的个体对刺激信息有更高的警觉性,易将大量注意力投入其中而忽视了周围的认知和社会信息,产生注意偏向。关于注意冲动也有几项研究证实是童年创伤经历的结果,费勒在他的研究中提到,童年期身体虐待与注意冲动的持续存在有关,而情感虐待甚至会进一步造成更严重的人格障碍。选择性注意是指个体无法有意识地加强对某些信息的关注并且忽略特定的信息,经历童年期创伤的个体很可能难以形成稳定持久的选择性注意。
3.童年期创伤对个体执行功能的影响
执行功能是个体在实施目的行为的过程中,以动态灵活的方式协调多个认知子系统活动的复杂认知过程。[14]童年期创伤作为一种负面生活事件,会对个体的执行功能产生影响,最终导致执行功能的发展偏离正常轨道。国外研究者在控制了可能会影响个体执行功能的额外变量后发现,伴童年创伤尤其是虐待经历会使个体的执行功能受到损害。古尔德通过内外维度转化实验,考察了童年期创伤中虐待和忽视对个体执行功能的影响,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经受虐待和忽视的个体,其执行功能会受到影响,且执行功能能够将经受过童年期虐待的个体和没有经受过童年期虐待的个体区别开来。认知灵活性是执行功能中的一个重要内容,认知灵活性又分为反应灵活性和自发灵活性,反应灵活性是指能够转变定式来满足自己的需要的能力,自发灵活性是指在外部线索稀缺的条件下能够提出多种解决问题方案的能力。[15]王湃在他的研究中发现,童年期创伤会对个体反应灵活性产生不良影响,科德斯发现,言语得分影响个体的自发灵活性,而童年期创伤虐待与言语得分又呈负相关,因此,伴童年期创伤的个体在执行任务时的语言流畅性上表现出认知灵活性障碍。
4.童年期创伤对个体道德决策的影响
道德困境中决策的常用解释理论是双重过程理论,包括功利主义决策和道义主义决策。功利主义决策的特征在于,它是协商、受控的认知过程;道义主义决策的主要特征在于,它受某些牺牲行动激活的情感体验的影响。最近的一项研究[16]表明,童年期创伤,尤其是忽视,可以强烈预测成年后的暴力行为。在拉森的实验研究中发现,童年期创伤可能会影响个体生活中的道德决策,用双重过程理论来解释,就是负面情绪会唤起更多与偏见有关的体验,经历过忽视的个体对情感系统的依赖会减少,甚至一开始就不会产生道义冲动,决策也将由其他竞争过程驱动,这些过程侧重于结果的认知评估,从而导致功利主义选择的频率更高。这项研究与以往的研究结果看似存在矛盾,以往的研究认为童年期创伤会使个体做出较少的功利主义决策,原因可能在于童年期创伤经历类型的不同。
5.童年期创伤对个体社会认知的影响
社会认知对个体以后的生存和发展起着重要的作用,暴露于不利环境会干扰社会认知的发展,社会认知的发展与个体依恋的发展密切相关。如前文所述,童年期创伤事件,如不可靠的依恋关系,会影响个体的安全感。而鲍勃的防御排斥假设进一步提出,没有安全依恋的个体会过滤掉所有和他依恋关系相关的信息,因为这些信息会导致情绪痛苦,即使是积极依恋关系的信息也会被阻止进入。正是这种偏见式的信息处理方式,使个体缺乏对负面状态的整合记忆,反过来就可能影响他们心理理论的发展;因为如果没有在自己的思想中正确使用和反映积极或消极的心理状态,就无法推断出他人的意图。有大量的研究表明,那些伴童年期创伤的个体在社交场合会表现出回避和恐惧,他们不太能够发展出足够的社交表现形式和识别他人情绪的能力。沙林斯基等人的研究结果强调,童年期创伤,尤其是11岁时的躯体忽视,对社会认知功能具有严重的负面影响;同样,加西亚等也发现童年期创伤与心理理论之间呈负相关;基利恩发现,儿童期的疏忽是社会认知缺陷的重要预测指标;拉索发现,与没有童年期创伤经历的个体相比,伴童年期创伤者的创伤经历,尤其是情感忽视和躯体虐待,使个体对愤怒情绪面孔的识别能力受损;普莱斯勒等人报道了童年创伤的危害,特别强调性虐待和惩罚对心理理论能力形成的有害影响。这些研究结果都强有力地证明了童年期创伤负面影响着个体后期社会认知能力的发展。
四、童年期创伤对个体认知影响的神经生理机制
随着认知神经科学的兴起,神经生理机制研究逐渐参与到认知影响的研究中。从目前的研究来看,童年期创伤会导致海马体和杏仁核体积的变化,在一小部分认知障碍的个体中也发现,童年期创伤与这两个大脑结构体积减小之间存在关系,主要是童年期创伤通过下丘脑—垂体—肾上腺轴(HPA)的改变来影响认知功能,而杏仁核和海马体在调节HPA上起着重要作用。尽管杏仁核在传统上被视为情感加工中的关键结构,但其在更高功能上的作用一直是研究者关注的重点,实际上,广泛的动物实验已经显示,杏仁核在注意、警惕过程及工作记忆中具有一般性作用。在人体中,一项功能成像研究表明,杏仁核对工作记忆和执行控制能力都有影响。海马体除了对记忆有重要作用外,与个体执行速度和准确性及抽象功能也有关,较大的前海马体积也与更好的认知表现有关。众多研究证实,与健康人群中未被虐待的个体相比,有童年虐待史的个体海马体较小。
五、认知功能受损的干预治疗
虽然童年期创伤会对个体的认知能力造成伤害,严重的可能会发展成精神性疾病,但也存在着童年期经历过创伤却没有形成精神性疾病的群体,甚至有个体在经历童年期创伤后生成了积极心理。可见,对于遭受童年期创伤的个体,积极、合理、有效的干预治疗尤为重要。
有研究者提出,如果可以使个体对威胁刺激的注意力下降,便能够帮助个体更好地适应社会,如采用过分分心策略来使个体减少对威胁线索的关注,这样就有足够的注意力投入新的任务,从而实现灵活的注意转换。此外,莫尔曼进行了一个注意控制的训练,通过对被试的认知进行矫正,使被试能够转移对威胁刺激的注意,进一步缓解被试的焦虑状态,该实验也取得了有效的成果。
正念认知疗法是一个不错的干预手段,正念认知疗法是结合了认知疗法与正念减压疗法而发展的一种干预方法。[17]正念认知疗法主张直面而不是逃避存在的问题,它能够减轻个体的负面情绪,进一步缓和负面情绪带来的不良后果。
CR也是一种有效的干预措施,CR又称为认知补救疗法[18],是一种基于行为培训的干预措施,旨在改善认知过程,如注意力、记忆、执行功能等,从而实现持久化和一般化。CR可以作为辅助疗法对个体起到改善认知的作用已经得到众多研究的证实。
除了上述所说的认知干预手法外,一些临床上的药物及外科手术对认知功能受损也有一定的治疗效果。例如甲状腺激素对认知神经系统的发育有重要的作用,它能够有效调节个体的学习记忆[19],布南色林能够阻断5-HT2A受体和多巴胺DA受体来缓解认知功能障碍,重复经颅磁刺激治疗认知受损个体的临床效果显著。
六、研究展望
童年期创伤对认知影响的研究,能够使我们更加重视个体童年期的生活体验,并尽力为儿童提供一个温馨和谐的成长环境,减少认知障碍或精神疾病的诱因。虽然可能还存在其他影响因素,但是童年期作为认知发展的初始阶段,应该得到研究者的重视。目前关于童年期创伤对认知影响的研究大多只关注一种或两种类型的创伤,例如身体或性虐待。而现实生活中个体可能同时经历着不同的创伤事件,因为缺乏全面的创伤评估,所以无法对多种类型的创伤进行比较,如探索在单一创伤类型上和综合创伤类型上遗弃与情感虐待的不同影响。此外,大量的研究都集中在童年期创伤对神经认知的影响上,关于社会认知的讨论并不多,未来此方面的研究还需更深一步的探索。随着认知神经科学和医学心理学的发展,我们可以考虑多学科的融合,进一步分析相关的神经生理学机制,为临床诊断治疗提供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