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创建时间问题述评

陈正辉， 王结义

（1.南京航空航天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南京 211100；2.皖南医学院 护理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中国共产党的创建，是中国近现代历史上的大事件，自从有了中国共产党，中国革命的面貌焕然一新。习近平总书记在党史学习教育动员大会上的讲话中指出：“在庆祝我们党百年华诞的重大时刻，在‘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历史交汇的关键节点，在全党集中开展党史学习教育，正当其时，十分必要。”深入研究党的创建史，有助于进行系统的党史学习活动。

一、三种中共创建时间说

（一）中共1921年创建说

中共创建于1921年，不仅是学界的主流认识，也是当今中国共产党人和中国人民的普遍认识。党的历届领导人也均以1921年7月为中共创建的起点，并在逢五、逢十的周年纪念日发表庆祝讲话。如毛泽东在《论持久战》中指出：“今年七月一日，是中国共产党建立的十七周年纪念日。”1938年颁布的《中共中央关于中共十七周年纪念宣传纲要》中提道：“中共过去的十七年即是为民族独立、民权自由、民生幸福而艰苦奋斗的十七年。”1941年，《解放日报》出版了“中国共产党二十周年纪念特辑”。2000年出版的《中国共产党组织史资料》开篇就指出：“1921年7月，在半殖民地半封建中国诞生的中国共产党，是受俄国十月革命的影响，经过五四运动创造了必要的条件，在共产国际帮助下建立起来的以共产主义为奋斗目标的工人阶级政党。”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所编著的《中国共产党历史》中提到，“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宣告中国共产党正式成立”。

从学界的主流观点看，中共一大标志着中国共产党的创建，是一个显而易见、不必争论的事实。刘昌玉等老一辈党史学者在对中国共产党上海发起组的历史活动进行考察时指出，中共一大“宣告了伟大的中国共产党的诞生”，“中国共产党诞生之后，中国革命的面貌就焕然一新了”。近年来的学者观点沿承了这一说法。任国平提出，1921年中国共产党的正式诞生，是新文化运动发展的必然结果，吴海勇则根据共产国际“二大”的规定和马林在中共一大上的发言，认为中共一大的首日即宣告了中共的正式创建。也有学者，如李亮认为，上海早期组织作为一个地方性质的政党，成立于1920年，中国共产党作为全国性的政党，始于1921年7月中共一大。

总的来看，无论是宣传式的中共创建若干周年宣传文章，还是研究性的关于中共创建的论文，中共1921年创建说都是主流。

（二）中共1920年创建说

1920年5月，陈独秀于上海发起了“马克思主义研究会”，并在维金斯基的建议下，8月份发起组织中国共产党，并亲自草拟了《党纲》。中共1920年创建说，即认为上海的共产党早期组织的组建就意味着中共的创建。

张英红认为，“中国共产党成立于1920年已是不争的事实，它是马克思主义同中国革命相结合的产物，是中国社会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曾长秋等认为，中共实际上成立于1920年，而当时陈独秀所组建上海共产党早期组织，“当时名称就叫中国共产党，共产主义小组这个词是后人按苏联的称谓加上去的”。程金蛟则认为，中国共产党于1920年8月已在上海成立，它指导和影响了各地党组织的建立，已有《党纲》《党章》和《中国共产党宣言》，有自己的机关刊物和理论刊物，有临时中央，与共产国际有密切联系，足以证明中国共产党这一全国组织已经成立。洪小夏考证认为，“整个1920年代，中共方面人士在各类报告和文章中，也都认为中国共产党创建于1920年”。日本学者石川祯浩以《中国共产党宣言》的形成和《共产党》月刊的办刊为根据，认为中共创建于1920年11月。

（三）中共创建“历史过程”说

中共创建“历史过程”说，认为中国共产党的创建是一个阶段性的历史过程，持此观点者对中共创建起点并无太大争议，均以为1920年上海共产党早期组织的发起代表着中共的创建的起点，但对于这个“历史过程”之终点问题主要有四种看法。

第一种看法认为，中共创建之“历史过程”终结于1921年的中共一大。忻平、杨阳分析了老渔阳里2号在中共创建过程中发挥的独特历史作用，并将中共创建过程界定为“1920至1921年间”。祝彦在分析中国共产党的创建进程时提到，党的创建过程“从1920年8月上海共产党早期组织发起成立算起，则只有1年左右的时间”。田子渝认为，中国共产党是1920年至1921年创建的，“中共上海早期组织实际上起到了中国共产党发起组的作用”，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宣布中国共产党正式成立”。李三星认为，1920年2月“南陈北李，相约建党”是酝酿建党的启端，1920年6月中国共产党上海发起组的建立则是组织上建党活动的开始，而1921年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才宣告了党的正式成立。黄爱军也认为，中共创建是一个历史过程，大体经历了从发起创建到正式成立的过程。1920年是发起创建的阶段，1921年“一大”的召开才是正式成立的标志。江巍认为，自1920年2月陈独秀、李大钊相约建党，到1921年7月中共一大召开的时期，就是中共创建时期。

第二种看法认为，1922年中共的“二大”，才象征着中共创建任务的完成。曾景忠曾根据陈独秀、包惠僧等人的回忆，认为中国共产党1920年开始创建，且中共一大对党创建的作用有限，中共二大才是党的创建任务完成的界碑。徐光寿也提出，“中国共产党的组建和成立，是从1920年6月党的上海发起组成立会，经1921年7、8月之交党的一大，至1922年7月党的二大召开这大致两年之中的三次重要会议才逐步完成的，即‘两年三会’完成了建党伟业”。石仲泉虽然在其研究著作中均以中共一大作为党的历史的起点，但是他也提出，中共一大“对于中国国情和中国革命道路的特点还缺乏深刻认识。一年后召开的党的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弥补了党的一大之不足”。

第三种看法认为，中共三大是中共创建史的终点。何益忠在研究早期中共的活动经费问题时，行文间将中共三大作为了中共创建时期的终点。杨凯也提出，“到中共三大，中共不断深化对马克思主义和中国国情的认识，作为无产阶级革命政党的要素不断完备”，“中国共产党作为无产阶级革命政党的要素不断完备，最终在三大完成了创建工作”。徐云根也认为，在党的三大上，中共完成了创建任务。

第四种看法认为，中共四大是中共创建史的终点。持这一观点的代表人物是齐卫平，他与张玉菡认为，中共四大确定“群众性党”的建设目标以及由此而形成的参与和领导中国革命方式新思路，为迎接崭新的国民革命做好了准备，到这时，才可以说中国共产党真正完成了建党的任务。梅丽红也认为，“中国共产党的创建是一个过程、一个时期，从一大到四大，党在思想、理论和组织上逐渐成形和完善”。此外，傅少瑾也认为，中共四大对中国共产党的组织建设具有重要的历史作用。

二、对中共创建时间“历史时刻”说的逻辑反思

（一）中共1921年创建说的理论不足

第一，中共1921年创建说无法正确评价共产党早期组织的性质和作用。1921年7月以前的共产党早期组织与7月以后的中国共产党的性质是否相同，学界争议较大，但不可否认的是，各地共产党早期组织为后期中共的创建或接续发展确实提供了必要的理论与人员准备。如果说中国共产党是在中共一大上创建的，就忽视了共产党早期组织的前期准备作用；如果持中共1921年创建说者不认为中共一大是中共创建的起点，那就相当于认为1921年1月到7月间的共产党早期组织相对于1920年8月至12月间的早期组织发生了质变——这显然不符合事实。

第二，中共一大不足以完成中共创建的任务。以历史唯物主义的视角出发看待中共的创建问题时，就需要对中共1921年创建说，尤其是中共一大创建说提出一个驳论：中共一大的历史意义十分重大，在其诸多意义中，可以说中共一大“宣告”或“标志”着中共的创建，但更需要认识到，中共一大只是一次持续时间不长的会议，它并不能完成中国共产党的从理论准备到组织设置等全方位的创建任务。

综上，如果说中共一大标志着中国共产党的正式创建，更显合理；如果说中共创建于1921年，或者说中共创建于中共一大，则有失偏颇。

（二）中共1920年创建说的逻辑漏洞

诚然，陈独秀在1920年组建的上海共产党早期组织是其他各地共产党早期组织所认可事实上的总部，但这并不能作为中共1920年就已创建的证据。

第一，“中国共产党”的名称并非在1920年5月就已被陈独秀确定。在戴季陶、李汉俊、陈望道等人的共同参与下，从陈独秀在1920年5月发起共产主义组织，到8月份组织逐渐臻于完备和临时中央局的成立，这三个月期间，陈独秀所领导组织的共产党早期组织的名称仍是“社会党”。直到11月，才在李大钊的建议下，正式确立其组织的名称为“中国共产党”。如果说，中共于1920年5月就已创建，那唯一合理的说法应当是，彼时创建了中国共产党的前身——社会党；但这种说法仍然是不合理的，因为从5月到8月的这段时间里，即使是“社会党”，也仍是极不完备、没有设置领导机构的松散组织，不足以完成“创建”的任务。

第二，上海共产党早期组织虽然处于各地方早期组织的中心地位，但归根结底，各地共产党早期组织在中共一大召开前并没有联合起来。根据《董必武年谱》，1920年8月，“上海创建了中国第一个共产主义小组，并成为创建全国统一的中国共产党的活动中心”。从这一表述来看，在1920年8月，当“社会党”即将更名为“中国共产党”之际，即使上海共产党早期组织能成为各地早期组织的活动中心，但事实上全国各地的共产党早期组织在当时并没有真正统一起来。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说中国共产党在1920年就已创建，那么，武汉、长沙、广州等地的共产党早期组织在没有真正统一起来的情况下，其合法性就难以解释清楚。

第三，北京共产党组织的成立时间早于上海共产党早期组织正式更名为“中国共产党”的时间。1920年8月，李大钊在《少年中国》上属文指出，少年中国学会“原系研究学问团体”，但必须“标明本会主义之必要”，不然“对外尤不足以与人为联合之行动也”。这已足见李大钊的“行动”之意愿；10月，李大钊与张国焘和张申府等人在北京发起组织了共产党早期组织，过一个月后，陈独秀所组建的上海共产党早期组织才更名为“中国共产党”。由此可见，倘若以正式更名为“中国共产党”后的上海共产党早期组织为中共创建的标志，则忽视了李大钊在北京所创办的共产党早期组织的作用；倘若以更名前的上海共产党早期组织，即社会党为中共创建的标志，则忽视了这一时期的社会党不具备政党创建所要具备的必要条件；倘若以李大钊所创办的北京共产党早期组织为中国共产党的创建标志，则高估了中国共产党早期组织的完备性。

第四，将陈独秀、包惠僧等人的回忆作为中共1920年创建说的证据，是缺乏说服力的。1920年8月以后的上海共产党早期组织，尤其是11月更名为“中国共产党”后的共产主义组织，在当事人的回忆里，自然被叫作“中国共产党”而非后来人命名的“共产党早期组织”。但这只能证明一点：在1920年，从“社会党”到“中国共产党”，是一个前后接续不断的组织，名为“社会党”的早期组织与名为“中国共产党”的早期组织无明显区别。而1920年的作为地方组织的“中国共产党”即使具有对其他地方共产党早期组织的领导力，也不能证明它和1921年7月份之后的中国共产党是性质完全相同的组织。

综上，中共1920年创建说的合理性不足。

三、对中共创建“历史过程”的起点澄清

笔者认为，所谓中共创建史的“起点”，应当从马克思主义者开始着手创建自己的政党后，在一定程度上能彰显组织性的时候开始算起。因此，可以得出下面几点结论。

第一，中共创建史的起点，应当追溯至1920年上海共产党早期组织的组建。1920年5月，陈独秀就在上海发起组织马克思主义研究会，次月与李汉俊、施存统等人商议成立党组织；8月，上海共产党早期组织发起，此时的名称还是“社会党”，到11月更名为“中国共产党”。前文虽然谈到北京共产党组织的成立时间早于上海共产党早期组织正式更名为“中国共产党”的时间，但是需要注意的是，上海共产党早期组织的更名与否，并不影响上海共产党早期组织的性质，也不能抹杀上海共产党组织作为最早成立的中国共产党早期组织的事实。

第二，1920年的各地方共产党早期组织为中国共产党的创建做了不可或缺的组织准备，在中共一大上，广州共产党报告说，1921年1月陈独秀到广州后，“我们开始成立真正的共产党，并宣布《社会主义者》日报为从事党的宣传工作的正式机关报”。这就是一个典型的地方共产党早期组织为中共创建而做出重要贡献的案例。在会上，北京和广州的共产党早期组织都表达了自身的发展困境，但不可否认的是，各地方共产党早期组织都为中国共产党正式成立做出了前期的组织准备，因此在考察中共创建史时，也应当将各地方共产党早期组织，尤其是上海共产党早期组织纳入到中共创建史的研究范畴中。

四、对中共创建“历史过程”的终点探讨

中共创建是一个“历史过程”，而中共一大是中共创建史的终点。认为中共一大标志着中共创建任务的完成，有以下几点根据。

第一，中共一大聚集了全国各地共产党早期组织代表，标志着各地方共产党早期组织聚合成了新的中国共产党。中国共产党早期组织与中共一大后的中国共产党的关系，可以理解为“百川入海”中的“百川”与“海”的关系，其中陈独秀所组建的上海共产党早期组织是“百川”中的第一大川，起到了中国共产党发起组的重要作用。在中共一大上颁布的《中国共产党纲领》对各地方党支部做出了组织层面的明文要求，如要求“凡有党员五人以上的地方，应成立委员会”；不超过10人的地方委员会，“应设书记一名”，等等。这就象征着中共一大以明文形式确定了中央对地方支部的组织领导权，意味着各地方共产党早期组织聚合为中国共产党之后，其形式便转化为了中国共产党的各地方支部。

第二，中共一大标志着中国共产党的创建，这一观点也得到了当年共产国际的认可。1921年7月23日晚，在党的一大的开幕会议上，共产国际的代表马林就参与其中并有发言。1936年6月23日，共产国际执委会书记处作出《关于中国共产党成立15周年的决定》，《共产国际》杂志刊登了庆祝中共成立15周年的系列文章。中共创建初期，一直是共产国际在中国的一个支部，共产国际对中国共产党的创建标志的看法无疑是具有相当分量的。

第三，中共一大象征着中国共产党的创建，是中国共产党人和中国人民的众意。一个政党的历史描绘，其重要依据之一就在于这个政党的成员及其所代表的阶级群体的自我认知。从毛泽东、邓小平、江泽民、胡锦涛到习近平，每一代党的领导人及领导集体都发表过关于庆祝中共成立若干周年的重要讲话，这些讲话文本均以1921年的中共一大作为党创建的标志。习近平在概括“红船精神”时提到，“中国共产党沿着红船的航向，以开天辟地、敢为人先的首创精神，始终站在历史和时代发展的潮头”。“开天辟地、敢为人先”这个表述，足见中共一大在中共创建史上的标志性作用。另一方面，在中国共产党成立即将100周年之际，无论是各地方党组织的宣传式活动，还是民间自发性的庆祝活动，都在如火如荼地开展和准备着，全国人民热情洋溢地迎接党的100岁生日之时，所展现出的对党的历史认知明显承认了中共一大是中共创建的标志。

另外，针对学界学人关于中共创建历史过程之终点的其他看法，笔者特提出以下几点意见。

第一，中共二大及之后的时期是中共完成创建任务之后的继续发展阶段，而非创建阶段。纵观中国共产党近百年来的历史，是一个理论随着实践不断发展、制度随着时代不断完善的过程。以中共二大终点论者的观点为例，持此观点者认为，中共一大时期的党仍有许多不尽完善的地方，到党的二大时期才有所发展。但需要注意的是，中共二大时期，仍然是党的幼年时期，中共对武装力量及农民群体的重要性的认识仍然不足，这一点直到土地革命时期才有所改善。有学者在分析中共成熟史时指出，中共成熟过程经历了中国革命的反复曲折，到抗战时期才最终实现。如果说，以中共二大相较于中共一大的进步作为党的二大是中共完成创建任务的根据，那根据这个逻辑，是否可以说，中共到抗战时期才完成其创建任务呢？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因为无论是中共二大时期的党，还是抗战时期的党，抑或是解放战争时期的党乃至新中国成立之后的党，都处于不断的发展进步过程中，不能将这个发展进步的过程视作为创建的过程。

第二，把中共二大及之后时期看作中共创建史的终点，则低估了中共一大的历史意义。中共二大第一次以党的名义提出了关于妇女运动、工人运动及少年运动的决议，并正式宣布加入共产国际；中共三大统一了全党对国共合作问题的认识分歧，对北伐战争的胜利起到了推动作用；中共四大更是明确提出了无产阶级在民主革命中的领导权和工农联盟问题。虽然中共二大、三大和四大在党的历史上都具有非凡的意义，但它们都不宜作为中共创建史的终点。事实上，在中共一大时期，《中国共产党第一个决议》就已强调了对工人进行组织、教育和宣传的必要，并指出：“党中央委员会应每月向第三国际报告工作。”这实际上就已经承认了中国共产党是共产国际的一部分。中共一大在党的历史上的首创作用毋庸置疑，不应当因为当时中共有各种不完善之处而否定它在中共创建史上的终点意义。

总之，中共创建是一个历史过程，这与中共一大是中共创建的标志这一表述并不矛盾。我们必须要以严肃的态度去看待中国近现代史中的大事件。要科学认识中共创建史，一是要反对机械的中共创建“历史时刻”说，认识到中共的创建是一个历史过程，二是要以历史唯物主义的态度看待中共创建史的起点与终点问题。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党的历史是最生动、最有说服力的教科书。”而中共创建史作为这部“教科书”的第一个章节，必须要学习好、研究透。探讨中共创建时间的起点与终点问题，具有重要的历史与现实意义。一方面，对中国共产党的创建史进行再梳理与深思考，能够更加深刻地感知中国共产党之创业不易，从而深化对党史史实的认知。另一方面，在全党开展党史学习教育的过程中，“用学术讲政治”是提高党史学习教育成效的重要手段，因此，以学理性的思维探赜中共创建史的时间节点问题，能够对党史学习教育活动的开展提供有益的方法论借鉴，从而不断推动党史学习教育活动取得更好的现实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