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魔戒》三部曲的生态美学透视

□ 陈依罕

电影《魔戒》三部曲由彼得·杰克逊执导，对应原著小说的时间线分别拍摄为三部：《魔戒：护戒使者》（2001）、《魔戒：双塔奇兵》（2002）、《魔戒：王者归来》（2003）。故事讲述了在中土世界第三纪元末年，魔王索伦寻回可以统治一切的至尊魔戒，中土各族联合起来进行反抗的故事。电影《魔戒》三部曲的叙事遵照原著小说反抗——救世的故事主线，延续了原著对于中土世界的诸多设定，表现出直指当下人类世界的生态隐喻和复归自然的生态美学观念。本文第一部分将分析小说《魔戒》系列的创作背景投射在文本上的生态反思；第二部分溯源《魔界》的世界观源头，北欧神话中的生态意识；第三部分细读《魔戒》三部曲的电影文本，勾勒电影叙事中生态隐喻和生态美学观念；第四部分为结语，针对当下学界对于生态电影的定义，对生态美学电影批评进行一些思考。

《魔戒》诞生之初的生态反思

电影《魔戒》三部曲改编自作者托尔金创作的同名长篇奇幻小说《魔戒》系列，该系列出版于1954年至1955年。小说《魔戒》系列在文学创作阶段就体现出强烈的生态反思，这与小说作者托尔金所处的时代环境和个人经历息息相关。托尔金亲历了第一次工业革命，现代化进程使他的生活遭受重大影响。“托尔金失去了在炎热的一月下午在漫天沙尘的绿树荫下做游戏的欢乐时光，取而代之的是平房、砖砌烟囱、水泥围成的庭院和工厂排放的浓烟。”托尔金认为现代化使之痛失美好家园，由此他的写作具有反思现代化的倾向。

1914年，德国入侵比利时，英德两国开战，托尔金从牛津大学走向战场。1937年他开始着手创作《魔戒》并于1949年落笔，这期间欧洲民族冲突遍布，两次世界大战让世界满目疮痍，资本主义的社会方式遭受质疑，人们对自文艺复兴启示的理性主义丧失信心。在《魔戒》中托尔金以北欧神话构建中土世界，将绿色、充满生机的夏尔国作为想象中的家园。在托尔金写作的时代，生态主义思潮还未像今日这般蔚然兴起，但书中中土世界的种种生态意象表达出强烈的“家园意识”。“家园意识”是生态美学的核心范畴，是现在社会中人类由于生态破坏和精神焦虑的加剧而产生失去家园的茫然之感，托尔金于《魔戒》中塑造现实世界中早已失落的家园。除了“家园意识”的表达，托尔金的战争经历让他在魔戒中还注入了强烈的生态反思。《魔戒》中的故事主线就是西方的自由人民所展开的反抗索伦及其奴役的战争，而这场战争本质上即隐喻了两次世界大战。战争的本质如同至尊魔戒，它可以是工业或武器，但其本质是人的贪婪、欲望的无限。至尊魔戒终将被其所铸造的末日火山融毁，贪婪的欲望必将遭其反噬，21世纪的人类在科技发展，领地扩张的同时也早已饱受现代化的恶果。

“中土世界”溯源——北欧神话的生态意识

北欧是一个政治地理名词，特指北欧理事会的五个主权国家：瑞典、挪威、芬兰、丹麦和冰岛。“从历史文化的角度出发，北欧文化由于受到独特的地理位置与环境风貌的滋养而具备诸多与自然相关的内容，无论神话、哲学、文学还是艺术，这些传统中充斥着各色生态意象，动物、森林、山脉与海洋皆具备灵性，生命形态之间的界限从来不是清晰可辨的”。由于北欧特殊的地理环境和气候，北欧神话中的诸神原型均是北欧当地自然环境的象征。诸神诞生于冰与火的交界处，是古代先民出于对自然万物的敬畏将自然现象描述为一种诗意化想象，而神话中神袛与巨人的战争即是部落首领对抗自然环境求得生存的方式。这是早期北欧先民较为朴素的生态意识，对应了生态美学所倡导的生态整体主义。生态整体主义将地球上的土壤、山脉、河流、森林、气候、植物以及动物看作是一个有机的生命整体，人不再是世界的中心，人与万物相对平等，这是对生态本性的一种回归。作为研究盎格鲁撒克逊语的教授，托尔金在研究古籍的过程中，产生了复活古典史诗，重构一个神话世界体系的想法。小说《魔戒》就是受到北欧神话的影响，其世界观源自北欧神话中的神学体系。在北欧神话中有五个种族：巨人、神袛、人类、侏儒和精灵，这五个种族除巨人外分别对应了《魔戒》系列作品中的神使（巫师）、人类、霍比特人与矮人、精灵。“穹苍下，精灵众王得其三，石殿中，矮人诸侯得其七，尘世间，必死凡人得其九，摩多翳影，王座乌沉，黑暗魔君执其尊”。不同的种族是自然中不同生态物种的人格化，从《魔戒》的楔子中可以得知中土世界的各个种族靠各自掌握的戒指而互相牵制力量，不同的生态物种互相牵制才能和谐共生。

电影《魔戒》三部曲的生态隐喻与生态美学观念

照进现实的生态隐喻。《魔戒：护戒使者》（2001）中，弗罗多以及他的护戒使者一行人从矮人王国摩瑞亚的山洞中穿行，不同于人类领地罗汗国与刚铎是建立在平原上，摩瑞亚本来是一座巨大的矿山，其建造方式是向下开发，靠着地底的金矿与深不可测的矿洞积累起来的财富建立国家。矮人们在无止尽地挖掘银矿时，惊醒了沉睡在地底烈火中的炎魔，炎魔杀死国王并将矮人部族逐出。摩瑞亚的惨剧映射了现实世界的矿难，类似于电影《寂静岭》中寂静岭地下熊熊燃烧不息的火焰与地表死寂的小镇，摩瑞亚的悲剧是人类过度开发资源而招致灾难的具象化。矿难的频发已成为全球关注的社会问题。灾难的根源在于人类向土地无限度地索取资源，电影在这里显示出十分明显的批判性反思。

《魔戒：双塔奇兵》（2002）中，白袍巫师萨鲁曼为了帮索伦控制中土世界，率先在自己的领地艾辛格建造起双塔，双塔下是生产兽人们与武器的兵营基地。兽人们从大地的泥沼中孕育而出，组成强大的军队向人类的领地发起进攻。电影中的艾辛格上空弥漫着黑雾，周围都是漆黑的焦土，兽人们砍伐法贡森林的树木当作锻造钢铁的燃料，这样的末日景观直指人类建造的工厂。工业化、工业革命在中土世界表现为一种邪恶的力量，是破坏生态平衡的原罪，是导致萨鲁曼与自然对立的根源。索伦——萨鲁曼阵营隐喻了现实世界中利用军队与战火进行侵略从而控制世界的野心家。甚至于萨鲁曼的叛变，也不乏当下意义的解读。起初的萨鲁曼作为和甘道夫一样的神使来到中土世界，他曾与法贡森林的树人们为邻，这个阶段隐喻了最初人类与自然的关系，人类在自然中栖居。中土之站打响后，萨鲁曼下令兽人们砍伐树木，将自然作为满足自身利益的奴仆，他的叛变意指后期人类对自然的背叛。作为被征服的一方，自然并非是沉默无声的。当法贡森林的树人目睹曾经葱郁的树木被砍伐殆尽，森林化作荒芜的土地，它们冲向艾辛格上方的大坝，引出洪水将艾辛格淹没。树人们对抗萨鲁曼的复仇之战隐喻了人类破坏生态最原始、最直接的因果——砍伐森林，土地荒漠、洪水降世。

复归自然的生态美学观念。从电影《魔戒》三部曲的叙事来看，其表层呈现的是一个典型的英雄叙事，但其内核与普通的英雄叙事存在差别，这种差别蕴含了复归自然的生态美学观念。常规的英雄叙事即主角离开家园，去寻找能够拯救自身或者世界的能力，重建被打破的秩序。而在电影《魔戒》三部曲中，至尊魔戒作为中土世界争端四起的根源，得到它就能得到统治世界的力量，可事实上至尊魔戒是贪婪和欲望的化身，只有毁灭的力量而非救世的能力。佛罗多一行中的霍比特人也并非漫威宇宙中身怀异禀的超级英雄，他们普通而平凡，象征大千世界里的芸芸众生。电影抛弃了常规英雄叙事中的寻找意识，让主角们舍弃凌驾于万物之上的能力，回归自然的本来面貌。“《魔戒》的深刻性就在于它所要揭示的不是通常意义上对超自然魔力的肯定以及随之产生的追求，却是对于这种能力应持有的主动舍弃的姿态”。

从生态美学的视角来看，电影《魔戒》三部曲的故事为当代人类世界提出警示并给予答案，生产力的提高与欲望的膨胀使人类与自然对立造成生态环境的极度恶化，人类的未来在于克制欲望与放弃征服，人类与自然的关系在经历“祛魅”后将重归“复魅”，复归于自然才是正确的生存哲学。电影中满目苍翠的霍比特人家乡夏尔国即是海德格尔存在论哲学中的“诗意地栖居”，作为生态美学的基本范畴之一，海德格尔的“诗意地栖居”明显指向“技术的栖居”，也就是当代人类世界的生存状态。“‘诗意地栖居’即‘拯救大地’，摆脱对大地的征服与控制，使之回归其己特性，从而使人类美好地生存在大地之上，世界之中。”

结语：关于生态美学电影批评的思考

严格意义上的“生态电影”要求运用长镜头和缓慢的叙事节奏去改变电影呈现时间和空间的方式，区别于以好莱坞为首的商业电影的观影快感，重塑观众的观影知觉，最重要的是电影体现对“人类中心主义”的批判与颠覆。从摩瑞亚的灾难到艾辛格的覆灭，至尊魔戒被毁，《魔戒》三部曲所呈现的视觉奇观将观众的注意力集中在瑰丽的中土世界，而其中蕴含的生态美学思想一定程度上被遮蔽在电影的宏大叙事和壮丽景观之下。因此从影像的表现方式上来看，电影《魔戒》三部曲并非严格意义上的生态电影。从原著小说创作时作者托尔金的生态反思和对北欧神话中生态意识的继承，到电影文本借助生态隐喻表达生态主义观念，电影《魔戒》三部曲实际上符合了生态电影所讲求的美学内核：“人类中心主义”的退场，“生态整体主义”的建构。

以生态美学为视角的生态批评其目的是通过文艺作品进行文化批判，探索人类思想、文化、社会发展模式是如何影响甚至决定了人类对自然的态度和行为，如何导致环境的恶化和生态的危机。对非生态电影类型的《魔戒》进行生态美学的读解，已然可以揭示人类文化如何影响地球的生态。生态问题对于当代社会有着异常重要且紧迫的意义，其背后折射的是人类与自然之间愈发紧张的关系。生态主义作为一种思潮或是美学早已渗透进文学或电影的创作意识之中，所以生态美学电影批评不应仅局限在生态主题的电影类型里，而应该拥有更宽阔的研究视角和范围。

注释：

①许丹燕.从《魔戒》看托尔金对“现代性”的反思[D].杭州:浙江大学,2010.

②杨北辰.后人类、后启示录与福利国家——生态主义思潮与北欧电影[J].电影艺术,2020,(02):13-18.

③J.R.R.托尔金.魔戒三部曲[M].邓嘉宛,石中歌,杜蕴慈,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

④毕磊菁.《魔戒》:一部关于人类世界的寓言[J].电影文学,2011,(01):101-103.

⑤曾繁仁.生态美学导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