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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逝去的日子(组诗)

2021-11-12张敏华

湛江文学 2021年2期

张敏华

父亲坐在新车上

买了辆新车,沃尔沃,

驾车的瞬间,想父亲如果还活着

多好。

后视镜里,

倒退的行人,倒退的树,倒退的车

辆,倒退的路,

感觉有一种力量将我

弹射出去──

而父亲,在那里等我。

昨天在车上,后背开始发痒,

我知道又在想父亲了,

以前这个时候,我就将背对着父亲,

他会撩起我的上衣给我抓痒──

“重些,再重一些,舒服。”

“快要抓出血来了。”

看到背上一条条红色的抓痕,

父亲的手就会

停下来。

“路没有尽头。”

什么时候,父亲坐在新车上,

我的心安静下来,

手里的方向盘,也不再

抖动。

温 暖

凌晨被冻醒,双脚冷得往上缩,

“保持胎儿姿势,更本真。”

“父亲,你也冷吗?”我想给父亲

加床被子。

望着天花板,出神──

望久了,感觉天花板会塌下来。

没有了父亲,我多么

无助。

拿起手机,我想给父亲打电话,

想让他听听

窗外的雨声,也想听听

他跟我说话的声音。

那一刻,我能感觉到父亲

被我抱着──

抱着,父亲带给我

骨灰盒的

温暖。

洗 澡

梅园浴室。躺在父亲曾经躺过的

搓澡床上,我想起父亲。

“你爸好久没来了,他好吗?”

望着面目和善的搓澡工,

我摇摇头。

六个月前的夜晚,

重症监护室电梯房,灯光昏暗──

耗尽了精气神的父亲

躺在病床上,我用毛巾和温水

最后一次给他擦身。

父亲虚汗淋漓的身子透着

凉气,我热泪满面。

这两年,我常常陪弱不禁风的

父亲去浴室洗澡。

帮他脱掉内衣,我搀扶着他

躺在搓澡床上。

我一边淋浴,一边守着他──

两个赤身裸体的男人,

彼此成为手足相抵,

悲苦与共的

兄弟。

悲伤,会持续多久

夜幕降临时,父亲自遥远的

天国来和我团聚。

红色大理石壁炉,就要

燃起。

没有人像他那样爱我,

而我对他的爱,像银杏树上的

叶子,已越来

越少。

这情景多么熟悉,又陌生──

“天气好冷啊。”

悲伤,像炉膛里的火焰

还会持续多久?

那些逝去的日子……

三月,银杏树会再次长出

新叶。

这个世界

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想着父亲

曾为我付出的牺牲,

我的“身边就更空了。”*

我在我身边站着,

闭上眼睛,抗拒着父亲

和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父亲还在──

“我们又见面了。”一生都活在

父亲的世界里。

*:波兰诗人安娜 斯维尔诗句。

冬 至

我们正谈论着父亲,也许在

这个夜晚,他会出现在

我们面前。

他走向

我们,说:“把灯关了。”

我们把灯关了。

他来到我们

面前,说:“整天都拿着手机。”

我们把手机藏了起来。

“请不要走进我的房间。”

“难道父亲的天国之行已经回来?”

看着他的笑脸,我们又怎能

写下“死亡”?

哦,一个节气的隐喻是一堆

燃烧的黄纸,在

坟墓那头。

父亲的胸片

父亲不再回来,但在我的柜子里

还保存着他的CT胸片,

上面几十个小窗口,被胶片

封死,父亲喘不过

气来。

帮父亲脱去外套,解开腰带,

搀扶着他躺在CT床上。

“吸气,屏住,呼气,吸气……”

X线,探测器,平行移动。

我的右手按住自己的

胸口,默默地为父亲祈祷──

胸片上能看到父亲的

心脏,带病灶的肺,肋骨的影像。

我手里的胶片,在灯光下轻轻

抖动,就能听到

父亲的心跳,呼吸,咳嗽。

对黑白胶片产生的恐惧感

来自父亲的胸片──

这吸附着魔鬼的蝙蝠,或黑蝴蝶,

不再“双肺无殊”。

报告单上可怕的几个汉字,

一次次把父亲撂倒在

手术台上。

“为什么我还要保存这些胸片?”

这虽然不是父亲留给我的遗物,

但这是他活着的见证:姓名,时

间,

地点──

让我对他的怀念,不再

那么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