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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山飞歌(外一篇)

2021-11-12陈鸿波

湛江文学 2021年2期

陈鸿波

登沂山是一件快乐的事。无论春夏秋冬哪个季节,只要你去了,都是一样的景合时宜。

当你站在她最高处的玉皇顶上,就能看到满眼的云在飞,雾在飘,正切合了一代伟人的诗意。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写的是庐山,我却认为放到沂山来,也是逼真和形象的。坐在望海亭里,或者站在探海石旁,吞纳一口清新的空气,人就感觉舒服极了。山登绝顶我为峰,此时此刻,如果你要向宇宙呐喊,要想拥抱苍茫,这里无疑是最合适的选择。在极目远眺中一览众山小,在凌高绝顶中俯听万壑哀,最好再唯我独尊地高歌一曲,让无数个羽衣般的音符在满坞白云中推波助澜,于是云海像簇拥的浪花排开来,又像金秋的棉海吹将去。

沂山在山东的潍坊,和临沂的蒙山往往并称,都属于老革命根据地沂蒙山区,当年电影《红日》里面的沂蒙小调已让她家喻户晓。早在古代,沂山就被称为“海岳”,有“东泰山”之誉,居中国五大镇山之首。事实上,五镇与五岳是齐名的,地位更在三山之上,而历代帝王亲临封禅,在这里祭设三牲,安排隆重的敕封庆典,御笔亲题各类碑文,无疑加重了沂山文化的厚度,被誉为“鲁中仙山”是无可厚非的。

据《史记》载,黄帝曾登临沂山祭封,虞舜也在肇州封山,钦定沂山为重镇。在后来的秦汉年间,汉武帝刘彻也亲临山下,令礼官祀之。隋文帝杨坚在沂山诏立了神祠,唐太宗李世民还把沂山升官晋爵,封为东安公,让她在这里替大唐王朝守戍疆土。五代时期的后周太祖郭威,在为将之时曾在这里安营筑寨,虽一千多年的风雨过去,这位平民皇帝的郭雀寨遗址尚存,坍塌的寨墙、石碾也在向游人诉说浑身的斑驳,以及不凡的沧桑感遇。而在沂山的东麓,始建于东汉太初三年的东镇庙,在北宋建隆三年迁于现址,宋太祖赵匡胤也御笔丹诏并重修殿堂,于是便逐渐有了现在的规模,使这座全国三大碑林之一的庙宇,成为一部记录沧桑历史的长廊画卷。两宋之后的元、明、清历朝,帝王们对沂山屡有赠封,祀典不废,似乎就成了一个不成文的传统。如此这样,集万千宠爱的沂山想不出名都难,带着一身冠冕堂而皇之地走来,任朝代更迭,山河破碎,她还是她,在风光中旖旎,在恩德中滋养。

从南北朝开始,敬重沂山的文人墨客就接踵而至,踏歌策杖而来,携壶载酒而来,一段诗文就是一段传奇,一次游历就是一方风景。伟大的地理学家郦道元幼年时就随同父亲到山东访求水道,考察河道沟渠,对发源于沂山的沂河、弥河、汶河、沭河等四条河流作了详细研究。李白、范仲淹、欧阳修和苏轼、苏辙兄弟等时代翘楚,或乘兴专来,或官居近右,也在自己壮阔的人生风景中登临沂山,为集秀险幽奇于一身的沂山抹下了一笔重彩。可以想象,在沂山的各个峰峦,有诗人李白的吟啸,那“千金散尽还复来,莫使金樽空对月”的豪迈,那“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的多情,会赶超多少前贤,又激发多少后者。纵然没见到他,我却不敢说他已经走了,我坐下的石板,兴许就是他当年的棋坪,我倚靠的苍松,兴许就是他昔日的手杖,在这里我就可以神交古人,和他一起吟诗邀弄风月。还有范仲淹,虽短短的两句“心忧天下”,却是旷古未有的天地良心,他自幼随母改嫁朱家,在山东淄博长大,离沂山并不远,这或许也是他在沂山顶上得来的灵感,在这样的绝顶险峰,念天地之悠悠,怎么不叫人独怆然而涕下。

人未到沂山,钟声就先自近了,一阵阵从圣水湖畔传来。再走近一些,钟声就更加激越,扬散在旷远的天空,还夹杂着一些佛号,我就知道沂山已经到了。深山藏古寺,从几角飞檐开始,终于望见了法云寺的山门,走进去,接着看到了虔诚礼佛的和尚,看到了烧香还愿的香客。法云寺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东汉年间,本身就是齐鲁佛教圣地的明证,只是如今的朱墙碧瓦将两千多年的沧桑遮住了。历朝历代的兵火战乱,虽屡兴屡废,几度重修,而寺内的泉水还是那样明澈甘甜,照得过人的眼睛,一如佛家说的明心见性。据记载,这圣水泉是全国最著名的七十二泉之一,原名“天水”,是汶河的源头,听说汶河是有龙的,是不是也常常潜隐到这里。泉水淙淙地流着,时不时地叮咚作响,冒出几个泡泡来,偶尔也会“瓮”地一声,冲出一串尺把高的水柱,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喷洒开,再落回去。站在泉边,你可以看到水底散落的无数个银币,像亮晶晶的眼睛,折射出清新的光彩。还有少许的鱼儿在水里畅游,游到泉眼边又摇着尾巴晃来晃去,犹豫着,踌躇不前,生怕冷不防冒出一串水柱来,又惊又乍地吓一跳。

除了圣水泉,法云寺的松树也是有名的,同样能够见证沧桑的巨变。要说沂山之奇,这松树便是奇中之一,上苍遗留下来的迎客松、蟠龙松、栗抱松、连理松无不虬枝旁逸,荫如车盖,吸引着慕名而来的游客。它们在岁月中迎来送往,让一拨人离去,再请一拨人进来,欣欣向荣地生长着,丝毫不知道人世的疲倦。有风吹来时,阵阵松风“簌簌”地响个不停,风愈厉,声音也随着大起来,有它们守卫在这里,更胜过庙里无为的金刚和力士,它们欢快地在风中歌唱,世界也会在慈悲的佛号和执着的木鱼声中向往和平。

逗留在法云寺里,四周是梵音,耳边是钟声,心反而愈发宁静,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长年浸透在都市里的心灵本是浮躁的,充斥着许多的烦恼和不安,头上的三千烦恼丝无一根是单纯的生长。而在这里,当禅钟响起,铜磬敲起,一句阿弥陀佛,就自然而然地一应放下了,红尘不再,万念皆空,一切静到底了。因为有山和谷的缘故,这寺里的钟声格外应远,在沂山的玉皇顶上也是可以听到的,悠扬清脆,钟声像一层层的波浪晕开,象一层层的蚕茧剥开,由远而近,渐密渐疏,最后消失在心灵深处。直到上了山,我还是希望它响起来,连绵不绝,让声音传遍沂山的各个峰峦,回荡在所有的幽谷,涤尽人心,默化心灵,寻求一种洒脱的出世。

一路上就这样轻松着,吹着微微的山风,听着悦耳的钟声,直往山上去。太阳冉冉地出来,雾渐渐地就散了,薄薄的云纱在风旋日照中化为乌有,万亩松涛林海绿色如茵,风一吹,一片碧浪就泼开来,排山倒海地沸反盈天,壮观了沂山,也溢美了天地。不知名的野花散养在山间的各个角落,各个缝隙,点缀着,映衬着,生怕荒废了美丽的沂山。溪水蜿蜒在纵深的山谷,从明渠或洞窟里潺湲出来,没有一丝半缕的凡尘杂念,就涓涓地流着,千沟万壑的辗转奔波,也不必问昨日从哪里流来,今宵梦在何处。

登临沂山,并没有想象中的累,纵然感觉片刻的劳顿,风儿一吹,就烟消云散了。一直到了百丈崖,脚步才停下来,一抬眼,便是观瀑亭了。远远地,只见群峰叠翠,山飞云雾,有流水汩汩作响,似云边月里仙女的鸣琴。丹崖石刻映衬其间,到处怪石嶙峋,烟雾微笼,白云出岫,而谷底清幽入微,碧树葱郁欲滴,吕祖洞、雨师台、万年松、雨神庙、鸣泉、峡谷等景点密布左右,真正是三五步一方风景,转个身来又是洞天。

最得意的还是瀑声,我真要为它而叫好。一会就是一个轰隆,一会就是一片哗啦,让人目不暇接,又感慨万端,大自然就是如此地神奇,连九天上的银河也给照搬过来了。看吧,在那峭崖石刻相嵌的地方,涧流和巨石缠绕着,象白蛇盘旋着天柱,在上面往洄游曳。在峡谷的尽头,在山高路绝的地方,溪水在山间峰回路转,从壁立千仞的高处飘落下来,时而垂涎,时而倾泻,如同一条银练溅洒着飞珠,顺流而下。水随大随小,大时,瀑布如白练高悬,一阵阵声若雷鸣,小时,若同圣女薄如蝉翼的面纱,轻盈缥缈,一沾地就不见了。看久了,你会感觉寒意拂来,虽是六七月天气,也让人冷浸肌骨,顿然起栗。难怪别人说百丈崖下的积雪,每年都要到四五月份才能完全消融,而古人“百丈瀑布六月寒”的诗句早就告诉世人了。

此时此刻,我立身于“观瀑亭”下,感觉到每一声水瀑都是无尽的诗意。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虽是写给人的,而我就在沂山,面对眼前的一切,于情于景又何尝不好。且自心旷神怡吧,在瀑前仰天长啸,百丈峭崖一如白练垂空,高与天齐,岂不真是从银河落下。当你逼视她时,又见细雨蒙蒙,跌宕击石,珠花四溅,恰如玉盏里迸飞万千颗银珠,倏倏隐入一叠又一叠的碧波水潭。闲庭信步,转悠山中,一时间宠辱皆忘,似乎也只记得自己了。真不知该如何赞美她,搜尽枯肠也找不到比古人更美妙的字眼,且还是照搬前人吧!我不禁背手徐吟起来:“百丈崖高锁翠烟,半空垂下玉龙涎。天晴六月常飞雨,风静三更自奏弦。”这是明代都御史陈凤梧登沂山的观瀑诗,我暗暗思忖着,自己一时才尽,他该不会笑话我哈!

直上到狮子崮,眼界便开阔了,相对而望的歪头崮和下面的灵官庙、南天门、碧霞祠、风动石、天池,几乎可以一览无余。此山看彼山,一看一峰巅,休说齐鲁青未了,万壑千山入眼帘。这个天然的狮子崮,远望像雄狮卧岗,仰天长啸,在沂山的主峰上绵延数公里,惟妙惟肖地,吸引着络绎不绝的游人,不由得你不驻足良久,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和奇观造化。而歪头崮三面陡如斧劈,下面俱是万丈悬崖,稍微俯视也要让人头晕目眩,仅有的一面,虽可沿着狭窄弯曲的石阶攀缘而上,却让人轻易地想起“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来。以我看,这沂山之难,也是不输于蜀道的,来了便晓得。

说到观看海上的日出,绝佳的地方还是玉皇顶,站得高,望得远,自古如斯。可以登上玉皇阁,与金碧辉煌的楼阁融为一体,也可以站在探海石侧,让山雾涌来,云蒸霞蔚,仿佛自己也置身蓬莱仙境,飘飘然不知所踪。要在晴日的初晨最好,更要早些来,耐心期盼和凝神守望,那样收获必定多一些。在沂山之巅观东海日出,是有“近水高山先得日”的快感。每逢熹微初露,山谷和石窟中就会拥出一簇簇云雾,如茫茫大幕,顷刻之间就罩将下来,渐渐地峰出玉盘,壮观极了。变幻莫测的沂山云海,把游人带到神话般的海市蜃楼,如在方丈扶桑,抑或是南柯梦幻。云雾或聚或散,只在一须臾之间,容不得你去捉摸和想象,或风卷缈幕,或云尽身现,待到太阳从海面出来,顿时人就心胸豁然,你就会在纵观万方后情不自禁地放歌,行吟,长啸,疾呼,怀万丈豪情而溢于言表。

那一天,在沂山的玉皇顶上,我还碰到了好几位参加过抗日的八路军老战士。他们都有八十多岁,看起来一个个精神灼烁的样子,一路攀越上来,竟然没有发现谁依靠手杖。因为我也当兵的缘故,于是就攀谈起来,谈起抗日打仗的事儿,倒真是一见如故。听说我是从将军县红安来的,他们都眉开眼笑地,争着上来和我握手,其中一个大嗓门的爹爹说:“我们都是胡奇才将军的兵啊,当年就是跟着他在鲁中抗日,在临朐的冶源狠狠打了一仗,后来又跟着他到东北,直到全国解放!”

说到高兴处,另外一个老爹爹手舞足蹈起来,并率先当场唱出了抗日时歌颂临朐战斗胜利的歌谣:“胡奇才,不简单,指挥八路打冶源。打死鬼子三十三,活捉一个翻译官。”其他人也跟着唱起来,还一边拍着巴掌,像是回到了那个烽火连天的岁月。

一时间,老人们粗犷而略带沙哑的歌声在山风中回荡起来,旋转在沂山的玉皇顶上,再飘向她的每一座峰头,每一座溪谷,延伸到云外天边。当海上日出的壮观出现时,山麓法云寺的钟声又在开始响了,一声声清脆悦耳,还有那风声、瀑声、松涛声、流水声、百鸟的欢呼声,都趁着兴奋劲儿交集着,汇结着,编成美丽的音符,愉快的飞歌,一齐来歌唱这鸟语花香般的和平盛世!

难忘姑嫂桥

在湖北境内,姑嫂桥并没有多大的名气,要晓得,只怕除了京山本地人,其他人也未必晓得的。唯有这名字倒令人神往一些,姑嫂本是不易相处的关系,如今却为桥名,看来是有其感天动地的色彩了。

盛夏里,我们一行人报团去京山鸳鸯溪漂流。旅行社的小姐半讨好地说,你们这次漂流值得呢,我们另外特别赠送一个姑嫂桥的景点,这可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基于此,我们也不太当回事,赠送的景点多半是个幌子,凑个数填充时间罢了。这姑嫂桥是名不经传的桥,要去就去吧,一路上总还要一天的耽搁,且看看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座桥。

从武汉到京山三个多小时的车程,我一门心思想着下午的漂流,那蜿蜒十几里路的鸳鸯溪的青山碧水,让人心情无刻不荡漾着春潮。至于说桥,这天下之大,名桥众多,河北有赵州桥,泉州有洛阳桥,潮州有广济桥,北京有卢沟桥,苏州有吴门桥,那些桥要么造型宏伟,雕刻精巧,要么设计美观,别具一格,而我们要去的姑嫂桥,闻名我就料定她是极其普通的桥,朴素得如同生活中的阿姑阿嫂。

上午十一点钟的光景,旅行车便穿过了三阳镇,到达京山大洪山脉的绿林镇境内。这里是连绵起伏的大山,层峦叠嶂,到处绿树浓荫地,望也望不到头。溪壑交错,从大洪山的各个筋脉里流将出来,深浅不一地,有的奔腾咆哮,有的低声微吟,绿洌洌的水来蔚蓝色的天,让人看见了便觉得这里原始和舒坦。山路两旁的野板栗结满了刺球,面目狰狞地簇拥着欢迎山外的游客。带沙土的坡地上,都是一片片的西瓜,每根藤蔓上缠绕着那么一两个,有的村民就在地边的茅棚下收瓜,汗水淌着抒写不尽的喜悦。没有很开阔的平地,村居便零零散散地,东一家,西一家,大多数还是砖墙土坯的瓦屋,有牛羊结伴,有鸡犬相闻,山中岁月自悠闲,一样地令人喜欢和钦羡。如果不是近年来开发旅游资源,这里上市赶集只怕也要翻山越岭,一切要靠肩挑手拿,与东晋陶渊明笔下的武陵人家没有什么区别,人们也不知有秦汉,无论魏晋了。怪不得西汉末年王匡、王凤的绿林军就驻扎在这里,据说这大洪山还有那时的兵寨城堡,以及藏兵的山洞,到处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自然是天赐的革命根据地。

进了山,果然在一个不太起眼的山路转角处,看到了一个用楠竹筑起的围幕,围幕上挂着一个硬木枣色绿字的匾额——姑嫂桥。眼帘穿越古朴的竹门,还有一块天然的巨石矗立在山根,这里大概便是姑嫂桥的门户,因此也有书法家在上面勒石涂丹,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格外惹眼。我正准备用疑惑的眼睛询问桥在哪里,导游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指着山顶流下的水帘说,桥在上面,你们拾级而上走一百多米就会看到的。沿山垒砌的石阶弯弯扭扭,走上几步就是一个旋回,类似于木匠用的秋尺,径沿着用钢筋铸造的栏杆,从山脚蜿蜒到山顶,如同蠕动的蚯蚓一节节的躬着腰。山泉从三步岭的脊背上淌下来,淙淙地流着汇聚在谷底的石窠,水澄澈而清凉,探过脸来就会滋生一阵阵的寒意,用手捧一捧放在嘴里,凉悠悠地大快人心。沟壑里的石头横七竖八地躺着,大小不一,奇形怪状,没有鬼斧神工的雕琢,更显得逼真而自然。石头与石头之间透出古怪的缝隙,有的宽阔藏匿得下一个小孩,有的细若米线只插得进一根银针,深深浅浅地,泉水滴答着,树荫映衬着,用手一摸,顿时感觉得通体的沁凉,乘凉避暑好极了。听当地的导游说,姑嫂桥下的沟壑传说是杨腊红将军控管地穴得到了穿山甲,由穿山甲穿出来的。仔细看时,也的确像是那么回事,传说终归是传说,穿山甲却是有的,这么奇妙的景观颇不像人为,大概也只有自然界的东西能够解释这一切了。

“千年古道尘未消,伫立峭壁忆前朝。天公不与行人便。难得姑嫂造二桥。”还没看到桥,就先看到了古代前贤题写的诗句,凝重庄严的隶体字,也已经让人摩刻于险峻的石壁。虽然是大晴天,自上而下的水珠一直在流,我们顺着山谷往顶峰爬,谷中沟壑相连,溪涧复生,逼仄得仅露一线光亮的路,除了刚好容下一个人影,连一只蚂蚁也休想挤过,不禁让人感叹大自然的造化。为了方便游人,溪壑相连的地方都被铺上了厚实的木板,有钢筋穿凿的栏杆,可以两边扶着,即使是下雨天也不至于滑倒。忽左忽右地总有十几个曲折,才从姑嫂桥的峪底走上去,一出峪底就不感到清凉了,太阳正烈火般地灼浇过来,唯有这峪中的水帘洞是幽清的,是沁寒的,是不用花钱就可以避暑的理想之所。

终于看到桥了,并没有想象中的好。桥就在山腰处,架在两山之间,一色的岩石和古砖打就了桥的底子,从石基上拱成一个半月。桥拱上填筑石子和黄土,一丈多长,一米多宽,再砌上简陋的护栏,就可以供路人和牛车行驶。砖石缝里,杂草探出头角,边沿上的青苔成了褐黑色,平面让光阴磨成了镜子,可以见证着经历过的风雨,以及那些遥远的年代。尽管后来也有人修葺,却没有使用丝毫的钢筋水泥,一天天走来,侵蚀风尘,浑身斑驳,她还是原汁原味,躺在那里不陡生半句怨言。顺着山腰再往上爬,不多远,又看到一座石拱桥,与前面无异,正好一姑一嫂,让人萌发了几许的想象。我们来的时候接近正午,千丝万缕的阳光从林外穿射过来,映照得流泉炫目,木叶生辉。这里是大洪山的深山老林,茂密的林木滋生着自然的雾霭,无论天晴天变,总有那拂拭不尽的迷蒙,不是仙境总似如离仙境不甚远了,正应了张长缨先生的那句诗“烟云浮双桥,紫光耀其间”。游人来客漫步在桥畔林溪,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身心俱远离尘世污淖,无论秦汉魏晋,只怕当前世下也不必记得真切。

桥上没有镌刻名字,不多远处却有碑文,在这海拔三百多米的三步岭上,就有清朝嘉庆年间留下的《重修路桥记》。碑文言:“三步岭为大洪山以下之寨关,会花山、太阳山纵结于东,村落繁衍,地广人稠。而岭当其冲,实乃南北行人之要道也。”可见这里也曾人来人往,有过一段热闹与繁华,岭壑相阻,没有石桥总是无奈的,攀溪涉险毕竟是居人不情愿的事。据说在久远的前朝,这里大路通天,山势险要,而过去的三步岭上仅搭有一道木桥,木筒滚圆,滑而不平,两旁又没有栏杆扶手。晴天易行,雨天就难走了,晚间逾越,更显得艰险些。桥下沟壑,如临深渊,胆气小的人莫说夜里,就是白天晴天也不敢登程举步。

既然传下了桥名,盘头溯底,自然就有其根源。大约到了明清之季,三步岭上住着一户人家,父母早已谢世,哥哥新婚不久,妹妹尚在闺中待嫁。有一天,哥哥将姑嫂俩织的土布拿到集市上去变卖换用,因回家晚了,走在木桥上一脚没有踏稳而摔进深涧,到了家门口却再也进不了自己的家门。于是姑嫂强忍悲痛,二人同心,誓不再嫁,且广筹资金,日夜织布种田,历经千辛万苦,在乡邻们的帮助下,总算在三步岭上重新修起两座坚固的石桥来。桥通路大,来往的行人就更多了,为了行人的方便,姑嫂二人索性又在山头拱起茶棚,让行人喝茶解渴。这对姑嫂百年之后,当地人们为了纪念她们,不断地集资复修姑桥、嫂桥,虽然人们至今不知这姑嫂俩的姓氏,而姑嫂俩修桥、续水的壮举永远铭记在人们的心间。我们今天能够看到这姑嫂桥,能够感受这姑嫂桥,不能不说是一种福分,这简陋粗糙的桥,比起那些玉石栏杆砌就的桥,当然谈不上宏伟壮观,但仅凭这一段传说,她就丝毫不亚于世界上任何一座大桥的分量。这里的一砖一石也许是就地取材,工匠也许称不上能工巧匠,姑嫂俩也是一贫如洗的百姓,而最普通的人一旦有了不平凡的心,积土成丘,聚沫成河,日月持恒,就能够创造出了不起的奇迹。

下山时,我们是从山岭的另一边下来的,汉白玉雕刻的姑嫂石像就矗立在路旁。嫂子云鬟布裙,手里挽着一个篮子,姑子卷起衣袖,将一个竹篮高高地举过头顶,栩栩如生的面目没有一丝毫的愁苦,尽管在辛勤地劳作,却是一脸的乐观。没有随身带来檀香黄裱,我只得在岩边的水潭洗过手后,朝她们姑嫂一一作揖行礼,除了虔诚还有感动。她们虽不是佛祖菩萨,不是神仙圣女,此刻却成了我心中的佛,何必要口诵佛号,何必要手敲木鱼,只点点滴滴亲身做来,便是人世间慈航普度的圣贤,救苦救难的真主。

人要走,心还在山上,于是让朋友们帮我在姑嫂桥以及碑文石像边照了相,以后我随时翻翻相册,就可以轻易地看到姑嫂桥。不管别人记不记得,我的心空将特地与她留下一丝缝隙,可以陈列收藏,也可以记忆回味。那原来是一座简易平凡的桥,既渡人,也让人来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