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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缘大别山
——兼谈“罗田作家群”

2021-11-12■樊

长江丛刊 2021年4期
关键词:娘亲乡镇干部大别山

■樊 星

早年,读过一本何耀榜先生(曾任红军师长、湖北省政协副主席)口述的革命回忆录《大别山上红旗飘》,其中讲述了红军主力长征后,在鄂豫皖根据地坚持游击斗争艰苦卓绝、可歌可泣的动人往事,读得心潮起伏,再难忘怀。一直到今天,在我的印象中,此书仍然是当代革命回忆录的精品,是非虚构文学的厚重之作。从那时起,大别山就深深镌刻在了我的心中,以至于不论读书看报,一遇到“大别山”三个字,就会觉得格外醒目、熠熠生辉。

临近高中毕业时,全国掀起了学习回乡当农民的红军团长方和明的热潮。我所在的学校也组织一批同学去红安拜访方和明老人。然后就有了第一次攀登大别山的经历。一路上饱览群山巍峨、山涧淙淙,一路上青春作伴,笑语欢歌。偶尔经过山石垒成的小村,闻鸡鸣犬吠,恍惚间还有一种回到太行山老家的亲切感。印象特别深的,是那处隐蔽在山腰的“红军洞”,当年曾经掩护过红军,并因此被铭记。红安号称“将军县”,出过无数革命烈士和众多将军,可见民风强悍之一斑。到了天台山顶峰,山风那么浩荡,真切体会到“振衣千仞冈”“我欲乘风归去”的升腾感。放眼望去,千山万壑皆峥嵘,白云激荡上碧霄。那时,我不知道这里还留下过明代政治家、学者耿定向的足迹,他辞官回乡后与弟弟耿定理、耿定力一起在天台山开办书院,弘扬学术,名震一方。

大名鼎鼎的思想家李贽也曾在此著书写诗,发离经叛道的宏论,很有霸气。如此说来,天台山不仅是革命根据地,也是文心书香的一处圣地。大别山尚武也崇文,正体现出我们民族文武并重的品德。

三十多年后,我去安徽参加一个学术会议期间,上了安徽名山天柱山,才知道这座名山是大别山的余脉。登顶以后,远眺西面的莽莽群山、滚滚云阵,关于大别山的种种记忆都涌来眼前。当我得知禅宗供奉三祖僧璨的三祖寺就坐落在天柱山南麓时,我立刻想到了坐落在黄梅的四祖寺、五祖寺,而黄梅不也地处大别山余脉的尽头么?那一刻,我顿悟到大别山与禅宗的深厚缘分。大别山是因此可以号称“禅宗名山”的吧!虽然世事如烟,沧海桑田,“天意从来高难问”,可因为禅宗与大别山的神奇之缘,你不能不产生“观古今于须臾”、一刹千年的玄远与幽深感。在这样的顿悟中,苍茫历史与今天此刻悠然共存。历史,好像已成往事却又从来就不曾消散过。那种浑融古今的天地灵气,与历史舞台上前赴后继的英雄传说一起,口口相传,代代相传,历久弥新,光芒常在。

最近,去了一趟罗田天堂寨,参加一个笔会。“千里大别山,美景在罗田”,在旅游热持续高涨的年代,大别山也焕发出夺目的魅力。从曲径通幽的大峡谷到巍峨险峻的哲人峰,一路走来,时而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时而有“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的惊险,时而又有“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的恢弘气象。那雄奇,不让黄山、华山。热情的导游一边指点江山,一边介绍着罗田的历史名人——从元末“天完皇帝”徐寿辉到明代与李时珍齐名的大医学家万密斋,还有清代的“京剧鼻祖”余三胜、近代学术名家王葆心……言谈间洋溢着罗田人的自豪感:武有豪杰,文有巨匠。罗田有一条进士河,就得名于那一带在明清两朝,曾经出过多位进士、举人,文风盛名,流传至今。如此看来,旅游绝不只是看看山水。凡有名山大川,必留名人胜迹。而历史名人留下的诗词碑刻、轶事传说,都会经过后人的口口相传,成为与青山绿水相伴、为大好美景增色的文化遗产。山有山魂。那魂就活跃在奇山清溪间,引人流连忘返;那魂也飘荡在那些古迹与传说里,让人们代代相传,不断激励出后来人见贤思齐的上进心。还有什么比代代相传的口碑更伟大、更神奇、更有生命力的呢?

今天的罗田,早已是胜地荟萃的旅游佳境了。在大别山的怀抱里,薄刀峰避暑、进士河漂流、三里畈温泉、天堂寨登高,都已成为远近闻名的热门景点。四方宾客在饱览大好风光的同时,也会沾些此地的悠久文气吧!

罗田还是一片文学的热土。这里活跃着一群热爱写作、渴望成功的写作者,在长年的上下求索中渐渐写出了一批散发出浓郁乡土气息的文学作品,实在不易。刘心明的长篇小说《八品乡官》、尹定贤的长篇小说《娘亲》、叶建辉、王保林的长篇小说《古国玄机》,都是罗田文学的代表作。

一直以来,当代作家写乡镇干部的力作都相当引人注目:他们在错综复杂的现实矛盾中或公然以权谋私,招致天怒人怨,如张炜的《秋天的愤怒》、刘震云的《故乡天下黄花》、阎连科的《丁庄梦》等等,或苦苦支撑、回天乏力,如何申的《穷乡》、李洱的《石榴树上结樱桃》等等。刘心明的长篇小说《八品乡官》属于后一类。刘心明当过七年乡官,《八品乡官》中所写“约占九成取材于真人真事”,因此具有相当的纪实性。小说主人公郑北扬一直保持着书生气——喜欢文学,搞点创作。一边努力工作,另一方又面常常因为无法克服的困难而几次萌生退意:“早知如此,打死我也不下乡。”小说最后写他在以违法的方式打下了经济发展的基础后被撤职时的表现令人感慨:“他拿起一只杯子,翻出自己的笔记本,对准上面猛砸,纸砸破了,杯子变得粉身碎骨。”这样的结局昭示了现实的无情:书生当不好官;复杂的社会矛盾使正常的工作也处处掣肘——既要把经济搞上去,又缺钱少政策;既要应付来自上级的各项任务,又得对付那些“动不动拿上访来压各级政府”的“刁民”。这样,当郑北扬决心“不管上级的评价如何,只要老百姓满意就行,受委屈、吃大苦是值得的”,并为此不惜违法占地办经济开放小区时,他的悲壮便具有了感人的力量。作家特别渲染了乡镇干部办事之难:通过正常渠道办事久拖无果;不会巴结上司再能干也要不来资金;“人民币不断贬值,农特税不断增加”;甚至几个月领不到工资,还得自己想办法为老百姓排忧解难……一切都烘托出“乡镇干部没有搞头”的悲凉主题。尽管如此,副镇长史一全在与商家讨价还价中为了“一杯减一万”而喝酒至死,留下一个穷家,激起一片哭声的故事;还有副镇长刘黎明带着救火的遍体伤痕被公安人员以“涉嫌渎职”被捕,引出所有干部失声痛哭、老百姓沉痛相送的场面,都充满了现实生活的质感:这些乡镇干部的奋斗与牺牲与焦裕禄、孔繁森式的奋斗与牺牲有着明显的不同。后者的奋斗与牺牲具有圣贤的纯洁感;而这些乡镇干部在无奈中挣扎、不顾一切去拼搏,可尽心尽力仍于事无补的行为无疑更具有当今普通干部的典型性。

尹定贤的长篇小说《娘亲》也散发出浓郁的乡土气息。中国作家讴歌母亲也多有名篇——从苏雪林的《棘心》到冯德英的《苦菜花》、张洁的《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莫言的《丰乳肥臀》……都感人至深。《娘亲》记录了贫困年代里母亲拼命呵护自己的孩子、甘之如饴的动人往事,而孩子也深知母亲的含辛茹苦,在滴水成冰的季节赤脚破冰捞鱼虾,为孝敬母亲几乎送命。小说将母子间相濡以沫的真情写得真真切切,也就写出了罗田的淳朴民风、善良人心。全书以道地的罗田方言写成,同时通过加注释使读者深入体会这一方乡音的质朴与真切。我因此想到了林白的长篇小说《妇女闲聊录》,其中记录了一位浠水农妇以浠水方言讲述当今乡村喧闹生活的原汁原味,广受好评。还有韩少功的长篇小说《马桥词典》,那本通过琢磨湖南汨罗方言还原了那方水土的独特历史文化的奇书也为人称道。尽管在现代化的进程中,普通话越来越流行,而各地历久流传的方言则渐渐萎缩,可仍然不乏学者、作家为保护方言而呐喊、写作。我因此甚至想到了美国犹太作家艾萨克·辛格以古老的意第绪语写出了世界文学经典(如《傻瓜吉姆佩尔》)的可贵实践。我还注意到,在今天的青年作家中,也产生了用四川方言写作、文风活泼的作家颜歌。联系到粤语歌曲依然盛行,还有赵本山的东北话小品广受大众欢迎这些现象,都使我感到了方言文化的顽强生命力。所以,《娘亲》一书为如何书写罗田文化作出了可喜的探索。如果说,《八品乡官》的写实风格是悲怆高亢,那么,《娘亲》的写实风格则是悲情绵长。

再看小河(王爱萍)的长篇小说《金草》,也是写实之作。作品通过主人公金草出身贫寒,却自强不息的经历,写出了大别山女人的生命意志——善良、坚强,在追求爱情上有主见、能承当。小说中那句“劳动不单是辛苦,它也是一种快乐。那一把把金黄色的牛荆叶握在手里,就如同一张张钱票子捏在了手中”,相当传神写出了主人公在劳动中体会到的充实心态。后来她经历了爱情的波折,生下了非婚生子,仍无怨无悔。最后去了南方大都市,在浮华诱惑的包围中还是保持了大别山人的朴实本色,并渐渐在激烈的商业竞争中成长为白领。作者以细腻的笔触写了一个平凡女子起伏跌宕、五味俱全的人生经历,也就写出了在平凡生活中超越磨难的个性。主人公的命运多变、终成正果与《娘亲》笔墨深沉的方言叙事,都在写大别山女性的命运,显示出息息相通又各有鲜明个性的才情。

而叶建辉、王保林的长篇小说《古国玄机》则别有洞天。作品围绕揭秘古鸠鹚国的历史,在努力渲染那个早已经消失在遥远的过去,却依然留下了许多神奇传说的古国的瑰丽色彩方面,写出了罗田的神秘历史、古老风俗。小说中关于“生魂”祭葬“围龙屋”的描写,关于“楚子重克鸠鹚伐吴”的传说,关于神仙谷的奇异之谜、天堂寨气象万千的渲染,都浓缩了罗田文化的五光十色、奇幻神秘,为罗田文学还原罗田民间文化的神奇开辟了不同于写实主义传统的新路径。而这些,也正是当今流行的网络文学的创作路数。在小说中描写故乡的风土人情,是从废名的《竹林的故事》、沈从文的《边城》、萧红的《呼兰河传》、李劼人的《死水微澜》到李凖的《黄河东流去》、汪曾祺的《受戒》、贾平凹的《商州》、阿来的《尘埃落定》、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一贯流传、至今不衰的文学传统。而《古国玄机》通过侦探、寻宝的情节展开故事,有引人入胜之妙,也体现出罗田文学朝着网络文学方向发展的动向。只是后来关于寻找血莲花的情节显得过于牵强,值得商榷。

如此看来,罗田的长篇小说创作已呈杂花生树的可喜态势。下一步路在何方?我期待着有人能够为徐寿辉、万密斋、余三胜、王葆心这些罗田籍名人写出厚重的纪实之作来。

由于时间关系,还有两位罗田作者的长篇小说一时来不及拜读,如有待出版的吴楚明的《美丽女人》、朱清明的《天道》等。匆匆一瞥,已经可以看出罗田作家群的阵容可观、成就斐然。尽管当今的文学竞争空前激烈、成功机遇转瞬即逝,我仍然期待罗田的文学事业新人辈出、佳作繁荣、取得更可观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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