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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下地还没回来

2018-07-30仲彦

情感读本·道德篇 2018年5期
关键词:娘亲稻草人锄头

仲彦

古老的村子,娘亲住着的地方,庄稼活着的地方,大地上种满油菜的地方,娘亲还在风中,一遍遍清除着冬天的杂草,清除着我思想的疼痛。

脚步越远,离家越近。

故乡越近,心跳越痛。

植下坑坑洼洼脚印的地方,生长炊烟和粮仓的地方,一次次在梦里轻轻呼唤的地方,这就是我的家乡。

娘亲一生都在这里忙着种庄稼,娘亲一生都在这里忙着养孩子。

娘亲种活的五谷,生生世世,离不开娘亲。

娘亲养大的孩子,撒在命运这丘田里,苦做苦吃的,活在四面八方。

娘亲喊孩子,在心里,亲了又亲;孩子喊亲娘,在梦中,一声又一声……

不必想,就知道,娘亲仍然每天会和早起的露水一起在地里不停流汗。娘亲流下的汗珠,就像她地里的庄稼。庄稼一行接着一行,在土里生根,在汗水做成的肥料中成长。

不用想就知道,娘亲每天都用黄昏收割炊烟和稻香。

娘亲早出晚归的一年四季,像她身上的衣服,青片补了,蓝片又补。娘亲缝缝补补的村庄,像一丘丘稻田,五彩斑斓,上面粘着泥巴,更粘着汗水。

我是她的第二个儿子,和她的庄稼一样,被人生一天天收割着,和她的谷子一齐,和她的大豆、小麦一齐,走了好远好远的路,就在今天,像头顶轮回的冬天,又回到了老地方……

村庄很静。灶头很静。

娘亲,站在地里,还没回来。

此时,娘亲,在家乡的田野里,匆匆忙着。

娘亲满头白霜,拖着操劳的身体,此时正站在冬天肃杀的田野里。

天空,像我的心,很空,很空。

大地,冰冷的皮肤,裂开一片片冻伤的茧壳。

苍天不语。大地无言。

田野,呼呼啦啦的寒冬,飘荡在昏暗的上空。

风,缓缓地滑过带着颤抖的低音。我看见冬天的冷,在空中,随着北风,低低地,低低地飞翔。

田野,撕开大地的茧壳,露出冰冷的酱黑。冬天,翻耕的这些泥土,瑟缩在凝固的空气里,被坚硬的冰冷,一块块冻住。

雨和黄昏,还在落下,落入大地。

凛冽的风雨,像一粒粒寒冷的呼吸,所有的热量都飞走了,只有娘亲还留在田野,像稻草人那样留下,背影犹如冰铸。

为什么还不回家啊?我的土地之上,含辛茹苦的娘亲,立在北风之中,比稻草人单薄,但却比稻草人更加忠诚执著地,守着她生命的大地。

冬天,寒冷的收成,和时令一样,缓慢生长。

油菜,种活的青枝绿叶,从泥土之中,长出坚强的笑脸。旁边的杂草,双手推开低低的风声,长满杂乱无章的思想。大地,萧瑟而又零乱,像受创的心灵,需要娘亲,用勤劳的汗水和朴素的真理,带领手中的锄头,重塑面貌。

就是那些杂草,牵绊着娘亲的脚步,让她走不回家。

这么久了,我的娘亲,还站在地里,面对寒冷的冬天,一次次挥动朴素的真理,抚平大地的荒芜。

娘亲种出的风调雨顺,给予我在人世间活下去的希望。

请大地为我作证,远方,痛苦和呐喊,刻痛的伤心和往事……住在流浪的旅途上,没带回家。

古老的村子,娘亲住着的地方,庄稼活着的地方,大地上种满油菜的地方,娘亲还在风中,一遍遍清除着冬天的杂草,清除着我思想的疼痛。

我亲爱的娘亲,这么多年,为了让她心爱的儿女衣食无忧,她下地还没回来。

田野,感受着娘亲的心跳。

五谷,感受着娘亲的呼吸。

此时,娘亲还站在大地中央,一个人面对着寒风呼啸的冬天,艰难种植着丰收的希望。

真的舍不得回家,真的只想好好陪着面前的土地,活完她的生生世世,活完她的地老天荒。

汗水种活的冬种,血肉养大的家乡,我们真的很痛,我们真的还在疼痛。

想起娘亲,这么老了还在田里操劳,我除了牵挂,除了流泪,除了写下我痛痛的伤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我知道,一朵朵茧壳做成的衣裳,已经裹不热娘亲冬天受冻的身体。

我知道,一块块土坷垃,就已经让娘在风中冻了很久,还不能回来。

为什么还不回来啊,娘亲?我是您的儿子,现在,从城里坐着汽车回来了很久,还没见您回来。

村庄很静。灶头很静。

娘亲,其实早就知道,我今天回来。

娘亲,把她平常舍不得吃的东西,全都摆成满满的一桌,还没等到我回来,就走出山寨,来到她一生迷恋的土地。

我知道,那里,安放着她的灵魂。

我知道,那里,刻着她酸甜苦辣的过去,刻着她生死相依的未来。

望着餐桌上浓浓的母爱,我的眼泪,早已流干。我想说的话,说了千遍万遍。娘亲,在地里,还是没有回来。

娘亲还站在地里,一遍又一遍地,匆匆忙着。

十一

天,仍然很冷。娘亲劳累的身子,仍然艰难地耕种着眼前那一寸寸土地。

土地,種下的希望,多么肥沃。不愧娘亲用汗水,浸泡了那么多年。

十二

时间,缓缓爬上岁月的额头。

黄昏,还在下着,凛冽的暗淡。黑暗,一点点儿凝固着,冰冻的田野,大地的黄昏,无边无际。

低沉而古老的大风,还撕扯着冻僵的寒冷,这些空中飘飞的冬天,终于,把娘亲,从田里,接了回来。

娘亲,在风中,慢慢变老。看着娘亲拖着残存的岁月,出现在我颤抖的呼唤里,大地和我,流下了热泪。

十三

没机会和娘亲说话,其实,娘亲本来就很少对我说话。

娘亲在我面前,总是习惯沉默。

娘亲的语言,都种进了地里。就如她手中的锄头,一年四季,住在田野,不言不语。

娘亲一生,就这样,用她的锄头,轻轻敲打着我的头颅和四肢,敲打我思想之中黑暗的骨髓。

娘亲只是叫她地里的庄稼和我说话,庄稼总是会用娘的语气说:人不管走到哪里,都有根,都要像娘亲一样,深深地扎进面前的土地。

张晓玛摘自《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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