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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蚁兽

2021-11-12

山东文学 2021年5期

1

从野生动物园回来之后,魏朵的情绪彻底崩溃。她坐在沙发上,抱着怀里的龙猫靠枕,竟然大哭起来。家里就她一个人,她哭得很放心,也很放肆。哭着,哭着,她才想起来,今天才大年初三,这样哭下去太不吉利了。于是,她擦掉眼泪,渐渐停止了抽泣。

魏朵仔细回想着在动物园里发生的一切,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她受了刺激?从头至尾,她认真想了一遍,根本没有任何事情嘛。整个游玩的过程,他们三个说说笑笑,还算开心。若非得要说点有什么,确实有几件细微小事,比如在看狒狒的时候,被一位游客不小心踩了一脚,那可是她新买的小白鞋;背包上的灰色小毛绒球不知丢在了动物园的什么地方,第一次从包里拿水杯的时候,它明明还挂在上面;还有,在观光车上,她竟然被一个看上去比她大好几岁的女人叫了一声大姐。如此种种,她并没有真的放在心上,不过是当时惹得她心里一丝不快。这种不快不过持续了几秒钟,远不至于让她情绪崩溃。这时,她脑海里忽然闪现出那只走来走去的大食蚁兽。

对,就是那只食蚁兽。它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食蚁兽,她甚至以为食蚁兽是一种已经灭绝的物种。在她的记忆里,食蚁兽只存在于某些网络小说和儿童故事里。她没想到,食蚁兽竟然这么庞大,吻部又尖又长,身后的尾巴也足足有一米多。它被关闭在一个二三十平方米的室内空间里,其中一面临墙,其他三面是落地的厚玻璃。里面有一个土堆,一个树桩,土堆和树桩上有人工仿制的蚂蚁洞。游客们大概和魏朵一样,对食蚁兽充满了好奇,把三面玻璃围得严严实实。食蚁兽不停地走来走去,看上去有些焦急。由于空间狭小,它只能来来回回地转圈儿。魏朵心里也替它着急,它能不焦躁吗?本来应该生活在广阔的丛林里,眼下却被关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大概是走累了,食蚁兽停下来,低头朝“蚂蚁洞”拱去,里面当然没有蚂蚁。它拱了几下,自觉无趣,便放弃了。尽管食蚁兽的眼睛那么小,魏朵分明还是看到了一丝颓然。

她不忍再看下去,转过身子要离开。身后却挤满了观看食蚁兽的游客,里里外外好几层,甚至还有小孩骑到了大人的脖子上。魏朵惊讶地看着人群,费了半天力气才挤出来。

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魏朵的心情忽然有点低落。她觉得自己像极了那只食蚁兽——一只被困住的、无助的、时刻被人注视的食蚁兽。它毫无自由可言,却还得忍受人们好奇打量的目光。一路观看了这么多动物,不说那些常见的孟加拉虎、美洲豹、长颈鹿等,即便是鬣狗、獴哥、狒狒跟前,也没见这么多人围观。魏朵正胡思乱想着,姜苗拉着老公也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姜苗一开口说话,氛围立马活跃了起来。魏朵不得不把那些坏情绪压下去,与他们一起说说笑笑。魏朵不知道,那些情绪却在内心深处悄悄发酵。一有了合适的时机,便冒出来恣意释放。

2

姜苗是魏朵的闺蜜。两个人是大学同学,在校期间就挺合得来,随着毕业、参加工作,两人关系不但没有疏远,反倒越来越亲密。特别是姜苗还没结婚的那几年,两个人整天腻在一起。最开始,两个人相处起来,魏朵更像姐姐,对姜苗总是照顾有加。这几年,反过来了,姜苗对魏朵关心至极,什么事情都替她想着。特别是找对象这件事,姜苗给魏朵介绍的男人少说也有一箩筐。

大年初三,本应是走亲访友,相聚团圆,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可魏朵最害怕的就是这几天,啊,天哪,光想一想,七大姑八大姨那关切的眼神,魏朵就想找个老鼠洞钻进去。人家并无恶意,作为晚辈总不能没有礼貌,魏朵只能强作欢颜。这时候,姜苗向她发出一起去野生动物园的邀请。没有比这个邀请更合时机的了,她终于可以远离他们,出去透透气,魏朵想。市里的动物园,她去过几次,可野生动物园,她的确有些陌生。据说,今年整整一年,野生动物园受疫情影响,一直处于门庭冷落、人烟稀少的局面。为了挽回野生动物园昔日火爆的局面,不惜在网络上大肆宣传,并通过巨多优惠活动吸引观众。魏朵在微信公众号上几次看到野生动物园的推送广告,但从没兴趣点开看过一眼,那种地方难道不是更适合孩子吗?姜苗说,野生动物园是个宝藏地方,不光有很多稀有罕见的动物,风景环境也好,门票平时贵得很,她好不容易熬夜才秒杀到三张低价票,不能退,不去就浪费了。还没容魏朵说话,姜苗又说,就这样说好了啊,明天早上九点去你家门口接你。姜苗和老公结婚多年,因为没要孩子,蜜月还在持续当中。魏朵感到有点儿不好意思,她一个超大龄剩女,又要去当电灯泡,但最终还是去了。

事实上,姜苗邀请魏朵去野生动物园还有一个原因。几个月之前,姜苗给魏朵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一位离异的中年男子。姜苗并不认识这个人,他是老公的同事的朋友。姜苗听了老公对男方的介绍,觉得除了离异过,别的条件尚可,能配得上魏朵。于是,赶紧把联系方式发给了魏朵,督促魏朵一定要见见面,千万别跟以前一样任性,高兴就见,不高兴就不见。

魏朵并不在乎男方是否离异,只要两个人相互看着顺眼、谈得来即可。可是,能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还真是挺难。到了魏朵这个年龄,对男方外貌要求已经不高,只要长相还能说得过去,她都愿意进一步去了解。可是,这个谈得来就复杂多了,魏朵觉得首先两个人三观要一致,而三观是否一致主要取决于彼此的家庭环境、学历背景、工作环境等,当然也有性格因素。所以,这些年,她相亲相了几十个,也认真地处过几个男朋友,却没有一个能走到底。魏朵感到很苦闷,自己有学历,有工作,长相也说得过去,除了矮点儿,其他都挺好的,怎么找个合适的对象竟如此艰难?

期间,姜苗三天两头地问魏朵,两个人见面了吗?感觉如何?赶巧,魏朵那阵子特别忙,男方约了几次,魏朵不是加班工作,就是出差在外地。等到魏朵忙完,男方却又出差了。所以,等到两个人见面,已经是两个多月之后。姜苗问起魏朵,魏朵自然没什么可汇报的。姜苗还以为魏朵故意躲起来不见,跟老公说起这事,老公却说,咱俩就牵个线,见不见,行不行,那是他们的事情。姜苗只好无奈地点点头。姜苗这次把魏朵叫出来,想问问这件事。再说了,她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这一年多,魏朵明显跟她联系少了,每次都是姜苗主动找她。姜苗隐隐觉得,魏朵好像越来越宅,她不只是不想见她,她是不想见任何人。

在动物园里,三个人一直兴冲冲地看动物。姜苗每次提到这个话题,魏朵总是三言两语地应付了之。姜苗猜测,魏朵或许是没看上男方,碍着老公的面,没好意思直接说。姜苗想,毕竟男方离异过,魏朵看不上也情有可原。后来,她们干脆不再提及此事,一心玩乐。姜苗一点儿也未察觉魏朵有什么不高兴的,所以,当晚上接到魏朵电话的时候,姜苗大吃一惊。魏朵告诉她,刚才大哭了一场,她感到自己压力好大,压得自己快要透不过气了,虽然整日说顺其自然,可还是焦虑!隔着电话屏幕,姜苗听到了魏朵心碎的声音。

3

大哭和倾诉之后,魏朵渐渐趋于平静。窗外天色已暗,父母出门还没有回来。她正犹豫着是否打个电话,母亲却发来信息,说晚饭在外面吃。魏朵顿时又舒了一口气,难得一个人清静。没有了母亲走来晃去的身影,家里显得空荡了一些。

前几年,母亲为魏朵找对象一事没少操心,她不光是嘴上唠叨,还付诸实际行动。比如,她经常发动家庭聚会或者朋友聚会,甚至连那些平日来往较少的亲戚朋友,她也总有办法叫出来,目的无非是让大家帮忙给魏朵张罗对象。还有,她几次瞒着魏朵去了相亲大会,甚至把魏朵的联系方式悄悄给了她看中的小伙子。这让魏朵觉得很丢人,于是赌气不搭理母亲。魏朵想,自己难道就这么差劲吗?沦落到母亲上赶着人家小伙子。这两年,母亲消停了很多。用她自己的话说,她认命了,她命里该有一个感情不顺的女儿。母亲有一次严肃而认真地说,她能接受魏朵一辈子跟他们生活在一起,只是等魏朵老了,身边没个说话的人太可怜。

魏朵心里万分愧疚,不敢直视母亲的眼睛,扭过头去,眼眶红了。这么多年过去了,魏朵对婚姻虽然仍旧渴望,但是早就没有了先前的那份急切。她无时无刻不劝慰自己,一切顺其自然就好,即便一辈子独自生活也是可以接受的。只是,她不想让父母难过,不想让父母为自己操心。

前阵子,一天晚饭后,她陪母亲在楼下遛弯,碰巧遇到前面楼上的李阿姨。李阿姨没看见魏朵,她落在母亲身后一段距离,正逗一只流浪猫。只听见李阿姨刻意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问:“你家魏朵找到对象了吗?”

“谈着呢,谈着呢。”母亲淡淡地回应。

“那就好,那就好,越大越不好找,再拖下去,孩子都不好生。”李阿姨又说。

母亲尴尬地笑了笑,“嗯啊”应付了两句,然后灰溜溜地走开了。魏朵真想冲上去骂一句,“关你屁事啊!”魏朵心里又气又恼,她替母亲难受,她能想象得出母亲脸上的表情有多难堪。

“真是为难母亲了,这都怨我啊。”她在心里默默说。在这样的一个夜晚,魏朵的思绪飘飘散散。母亲以前是一个多么开朗的人啊,见了人老远就打招呼,现在却因为我,总是刻意回避。这两年,母亲明显苍老了很多,全是因为我啊。想到这里,魏朵的心里一阵阵难受。

夜色渐深,魏朵望着窗外灯火阑珊,心情万分复杂。她明显感到自己这两年性情变了,变得越来越敏感、焦躁和易怒。甚至每隔一段时间,情绪还会崩溃一次。崩溃的起因可大可小,有时是参加完一场婚礼,有时是一次失败的相亲,有时是一次简单的聚餐,也常有像今天这种情况,见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意识到这一点,魏朵感到惶恐极了。她害怕再这样下去,自己真的会变成一个不正常的人。好几次,她曾暗自下决心,等到下次相亲,要不就凑合一下,赶紧结了,大不了以后再离呢,免得别人觉得我不正常。结果等到见了面,她就没了决心。“找个对象怎么如此艰难?”她时常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

4

第二天,魏朵收到了那个离异男人发来的微信。除夕晚上,他们相互发了祝福的信息,离异男一看就是转发的,长长的一段,有文字,有鲜花、红包、气球的图案。魏朵觉得这样的信息毫无诚意,还不如简简单单地说,魏朵,祝你春节快乐。截至目前,魏朵和他仅见过一次。见过之后,两个人不咸不淡地聊过几回。魏朵觉得男方对自己没有多大兴趣,否则早就再次约她见面。当然,魏朵同样觉得男方普普通通。但是,两个人都没有明确说不合适,大概都有骑驴找马的想法,所以才这样耗着。这也是魏朵没有跟姜苗明说的原因。

离异男叫高志远,微信上用的名字是“远方”。他是市畜牧兽医局的一名工作人员,比魏朵大四岁,马上进入不惑之年。对于体制内的工作身份,若放在前几年,魏朵还会觉得相当不错。现在,魏朵早已习以为常。她相亲相过从事各式职业的人,除了体制内的工作人员,还有金融行业的业务经理、医生、铁路系统的乘警、建筑行业的设计师、IT男、房屋销售、个体老板……甚至还有一位话剧演员。这些相亲对象的质量一路下跌,直至目前的离异男。没办法,年龄相仿的小伙子差不多都结婚生子了,二十七八的小伙子谁愿意找三十多岁的女人呢?

咦?远方的头像换成了一只醒目的长颈鹿图片。魏朵清晰地记得前几日还是一片绿草地的风景图。魏朵喜欢根据头像猜测人的性格。除非工作需要,对于那些用本人真实照片的人,魏朵总是喜欢不起来。他们过分关注自己的外貌,也希望得到别人的关注。魏朵情不自禁地点开图片放大看,不像是电脑上下载的,更像是自己拍摄。图片里的长颈鹿正仰着长长的脖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远处。难道他也去野生动物园啦?长颈鹿身后的背景像极了野生动物园。

远方先是很有礼貌地询问她年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外出?待确定她在家时,又问她是否有时间一起去野生动物园?魏朵心里一惊,野生动物园竟如此火爆?魏朵如实相告,说太巧了,她今天刚刚去过。远方连发三个竖起大拇指的表情,一副欣喜的样子。他问她体验如何?她说,挺好的,看到了几种平时从未见过的动物。远方接着问,看到食蚁兽了吗?魏朵心里不禁咯噔一下,他怎么会问这个?魏朵说,当然看了,它是那么特别。远方似乎在思考,过了一会儿才回复,是的,它很特别。魏朵不知道在说什么,打算结束聊天,远方却又说,哪天还想去野生动物园告诉我,我手里有几张票。魏朵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跟了一句,买这么多票干什么?远方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里面相识的一个朋友给的,工作上经常和他们打交道。

魏朵不禁思索了一下。这难道意味着,他经常去野生动物园?他经常见到那只食蚁兽?头像上的那只长颈鹿就是在野生动物园拍的?魏朵正犹豫着说点什么,远方却匆忙结束了聊天,像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

5

年假还没结束,魏朵盼着赶紧去上班。在家这几天,她时刻感到有一股无形的压力。每天早上一睁开眼睛,她都会感到头顶上有一层阴翳笼罩,甚至整个家里也是如此。母亲并没提过一句找对象的事,跟她说话甚至都小心翼翼的。亲戚朋友的关怀和慰问也是充满善意的,他们措辞谨慎,注意分寸。即便如此,她还是感到浑身不自在。她劝慰自己,大过年的,要开开心心,别想那么多。可是,她心里总是不安宁,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魏朵忽然意识到,她很久没有像这次年假在家呆这么长时间。每逢假期,她要么抢着留在公司值班,要么一个人出去旅行。她在一家大型国有企业办公室做行政工作,上面有一位四十多岁的部门领导,下面就是她和其他两个年轻人。她资历算是老的,毕竟工作十几年了。熟悉办公室工作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工作跟着领导的节奏走,领导忙,他们也跟着忙;领导闲,他们也跟着清闲。

忙的时候,像迎接上级检查、接待、组织会议等工作时,魏朵经常加班加到深夜。魏朵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加班。她经常找理由,比如来大姨妈等,趁机早点溜走。三十岁之前,她也不喜欢加班。年轻人嘛,业余生活很丰富,逛街、聚会、看电影,或者相亲,她忙着呢。这两年不同了,魏朵总是主动加班。魏朵发现,她只要休息在家,浑身就各种不舒服,有时头疼,有时发烧,有时肠胃不好,但是一上班,各种症状就消失不见。只有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之中,没有多余的闲暇时间胡思乱想,她才觉得自己是个正常的人。否则,她总是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不正常。她很在意外界对自己的评价,担心人们会因她这么大不结婚对她有偏见。所以,她总是小心翼翼地跟领导和同事相处,尽量在大家面前展示一个正常的自己。其实,她的领导和同事何尝不小心翼翼?到了这个年龄还未结婚的女人,肯定是敏感而脆弱的。

有一次,魏朵在洗手间方便,无意听到外面洗手池旁的两个女同事嘀咕,一位说,女人三十岁是一道槛,过了这个槛就不好找对象啦。另一位说,三十五岁才是一道槛呢,过了这个槛,十有八九要找离过婚的男人。说完这一句,两个人咬起耳朵,魏朵已经听不清楚。但是魏朵心里明白,她们肯定议论自己呢。魏朵坐在马桶上,又气又恼,竟然掉下泪来。可有什么办法呢?嘴长在人家身上,她又管不了。

这件事情之后,魏朵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感到焦虑,因为那时她刚过完三十四岁生日,眼看着离三十五岁的门槛越来越近。对于男人,对于婚姻,她越来越觉得是一种奢望。

6

自从上次和远方聊天之后,魏朵心里莫名对他产生了一丝亲近感。也只是一丁点儿亲近感,其他的她也没多想。她经历过太多次失败的相亲,早就不敢轻易抱有奢望。

昨晚,魏朵差一点主动和他联系。她想跟他聊聊那只食蚁兽。它是从哪儿来的?它平时吃什么呢?难道工作人员要给它准备足够多的蚂蚁?魏朵思来想去,没有联系。尽管他主动邀请魏朵去野生动物园,但魏朵却感觉不到他的诚意,像是恰好他手里有门票,很顺便的一件事情。

又熬了几天,年假终于结束了。魏朵早早起床,好好收拾了一番。她的心情有点愉悦,她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嘴角竟是微微扬起的。这几天,每天早上起来,她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还是去上班好啊,忙起来什么也不想,魏朵不禁自言自语。

透过阳台上的窗户玻璃,外面天空湛蓝,阳光明媚,一种春日暖洋洋的气息。今年冬天虽然冷,但年前就立春了。春节这几天,气温一路飙升至十几度,让人感到温暖又舒适。魏朵以为,春天就这么悄然来临了。等到她走出家门的那一刻,却迎来一股刺骨的寒风。“哦,原来是假象!”她一边嘀咕,一边裹紧大衣外套。

到了单位,一切如常,就像昨天刚来过一样。因为疫情,各部门不再相互走动拜年。魏朵很庆幸,她越来越不喜欢乌泱泱的人群,不喜欢说言不由衷的话。一上午很清闲,魏朵时不时浏览微信朋友圈。她竟然看到远方在朋友圈发的照片——一组食蚁兽的照片。天哪!魏朵想,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他们竟然同时挂念着、关注着那只食蚁兽。

魏朵不禁留言,你去野生动物园啦?远方说,前阵子拍的,不过这几天要去野生动物园一趟,检查动物的疫病防疫工作。魏朵顿时恍然大悟,难怪他如此关注那只食蚁兽。魏朵像是遇到了知己,情不自禁地把那天看到那只食蚁兽的感受告诉了他。他表示感同身受,说自己看到那些假蚂蚁洞的时候,心里特别难过,野生动物园就不该费那么大的力气把它从墨西哥引进过来。远方还向魏朵普及了食蚁兽的一些知识,比如它的视力很弱,但是嗅觉特别发达,能够通过闻气味,准确地找到蚂蚁洞的位置。虽然长得看上去有点儿凶猛,但性情还是很温和的。

魏朵正和远方聊得意犹未尽,忽然被领导叫走了。等到下班回家,魏朵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愉悦。魏朵不忘告诫自己,这说明不了什么,走一步看一步,顺其自然吧。他应该也是这么认为的吧?慢吞吞的,不冷不热的,永远那么理性。

7

这一天傍晚时分,天空忽然零零星星地飘起雪花。虽然天气预报早有预测,但很多人还是感到出乎意料。天气预报已经连续报了两次有雨雪天气,但每次只有雨,没有雪。魏朵想,这倒春寒可真够凶猛的。

到了晚上,地上的雪花竟然有厚厚的一层了。魏朵望着窗外漫天雪花,竟然产生了外出散步的冲动。她本来打算看会心理学方面的书,书已经从书架上抽出来,铺在了桌子上。外出散步纯粹是临时起意,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外面冰天雪地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召唤她。她冲着还在厨房忙活的母亲说了一句“妈,我出去走走”,便抓起衣帽架上的外套,跑出屋子。

走在冷冷清清、冰雪覆盖的街头,魏朵心里感慨万千,她忽然觉得生活同样如履薄冰。日复一日,她忙于工作,忙于相亲,高兴、悲伤、希望、欲望无时无刻不在心中纠缠。在她冰冷的外表之下,内心依然波澜壮阔。身边的人,甚至包括母亲,都认定她性格当中的某一方面肯定有问题,或许是因为追求完美,显得过于挑剔;或许是看上去不易亲近,让人不自觉地产生疏离感;也或许是常常话不饶人,让人觉得不近人情。事实上,她的灵魂比他们都要火热有趣。在她看似平静的外表之下,永远隐藏着一颗躁动的心。而他们,她们,根本不了解她。

她走了很久,又冷又累,心里满是孤独。此刻,她多么渴望有一个男人,能让她靠在他的肩头歇一歇。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走着,走着,眼里竟然噙满了委屈的泪水。她忽然加快脚步,朝着公园的方向走去。公园里有一个面积很大的人工湖,她经常来这里夜跑。这些年,为了对抗孤独,她养成了夜跑的习惯。为了给自己留出充裕的时间做其他事情,她一周跑三到五次。每次跑完,她都大汗淋漓,从头到脚说不出的通透。在这个风雪夜,湖边一个人也没有,四周一片安静。她伫立在一旁,望着雪花一片片落在水面上,然后迅速地融化掉。

她感到越来越冷,不得不转身返回。她不顾路面上的积雪,几乎奔跑着回到了家。等一到家,她迅速躲进卧室,抓了一只枕头抱在怀里。她用枕头紧紧抵住胸膛,并把头深深埋进去。泪水再一次涌出来,弄湿了枕头。她小声地嘀咕,“老天啊,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请对我仁慈一点儿吧。”

8

经历过这个风雪夜之后,魏朵又像往常一样,白天忙于工作,偶尔加班,闲下来看会书、追追剧、跑跑步。对于这种反反复复的情绪崩溃,她已经习以为常。每次只需要好好睡上一觉,第二天早上太阳便照常升起。

只是每一天的某个瞬间,她会突然想起远方。上次聊天匆匆结束,她以为他会很快再跟她说点什么,解释一下。但几天过去了,她没有收到他的任何信息。她时刻关注着他的朋友圈,并没有任何变化,更新日期停留在上次发布的那组照片。魏朵不知道为什么竟会如此在意,难道对他有了幻想?有了期待?“不可能”,魏朵晃晃脑袋,只是因为他们同时对那只食蚁兽有兴趣。

魏朵一直很被动,在她以往的相亲经历中,但凡她主动的,最后总会被拒绝,所以她不想再次陷入这个魔咒当中。她打电话找姜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从食蚁兽聊起,自然而然地提到了高志远。在姜苗跟前,魏朵叫他高志远。她说没想到高志远的工作还蛮有趣的,经常去野生动物园,和动物打交道。

姜苗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她老公听同事说起高志远,他所在的动物疫病防治中心最近忙坏了,野生动物园由于春节期间接待游客量过大,卫生防疫措施又不到位,导致园里的食蚁兽感染了一种病毒。“不会是新冠肺炎病毒吧?”魏朵脱口而出。“没听说具体是什么病毒,动物也会感染新冠肺炎吗?”电话里传来姜苗的笑声,她把问题又抛给了魏朵。魏朵若有所思,脑子里全是那只食蚁兽焦急地走来走去的模样。或许,那时它就感到身体不舒服了吧。

挂掉姜苗的电话,魏朵再顾不上矜持,直接给高志远打电话。她非常挂念那只食蚁兽,急于想知道它的情况。高志远很意外,寒暄了几句,便说自己正在野生动物园检查呢。魏朵迫不及待地问他:“食蚁兽怎么样了?有没有生命危险?”

高志远很吃惊:“你怎么知道的?”

魏朵说:“听姜苗说的,姜苗老公的同事不是和你是朋友吗?”

高志远呵呵笑了两声:“这曲里拐弯的关系呀,以后想知道什么事问我。”

魏朵心里不自由自主地漾开了一层笑意。

高志远又说:“食蚁兽的情况不是太好,如果恢复良好,打算给它换个生活环境,不能再关进狭小封闭的空间了。”

“太好了,但愿它很快康复吧。”

“对了,野生动物园已于昨日全部封闭,现在急需一批志愿者帮助工作,每一只动物都要进行排查,只要检查稍有异常都要进行隔离,工作量非常大,你想来帮忙吗?明天正好是周六。”

魏朵使劲点点头,她当然愿意去。

挂掉电话,她开始想,明天到底穿什么衣服去合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