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小兴安岭的冬天(创作谈)
2021-11-09张艳荣
张艳荣
如何准确、巧妙地把小说叙事和战争纪实结合在一起,也是《沉寂的高地》这篇小说向我提出的问题。
在小兴安岭连绵起伏的群山中,春风一旦吹过,漫山遍野开满达拉香花。甚至带着冰碴开放,肆意奔放。你没看过小兴安岭的春天,你是体会不到那份浪漫和绚烂,那真是一种炫,炫得耀眼,炫得满世界流香。不是保留的留,而是流淌的流。只有流香才足以表达达拉香花为所欲为、肆无忌惮的怒放。达拉香粉色的花瓣是用北方山谷冰清的泉水洗过,粉得一尘不染。粉成了雾,粉成了雨,粉成了水墨画,润染在天际,盛况空前。粉得令人激动不已、泪流满面。我时常徜徉在达拉香花丛,放飞想象。小时候我就寻思想象点儿啥呢或者梦想点儿啥呢,怎么也想不起,朦胧的,迷茫的。后来我写作了,达拉香不止一次地开放在我的小说里。总是在小说人物出现的适宜的时候次第开放,恰到好处。鉴于小兴安岭的达拉香,才有了《沉寂的高地》里的金达莱,在我创作的时候,我总梦想阵地上开满金达莱。可是终没实现,可能阵地上过于寒冷和残酷。只匆忙、慌乱地点缀在小说的结尾几处。大概在我的潜意识里,高地的神圣,高地上多一点儿颜色都显得多余。
《沉寂的高地》并不静谧,反衬阵地的炮火连天和弹痕遍地。如果说沉寂,只有阵地上冷冽的雪和被炮弹打秃的树干,静默着。雪和冰天雪地,重叠着使用来形容阵地的刺骨寒冷都不为过。雪和冷是这篇小说的主色调,诠释和渲染着小说硬朗、刚毅的主题。你见过小兴安岭的飘雪吗?你感受过小兴安岭的寒冷吗?如果你没经历小兴安岭冰天雪地的洗礼,那么你永远无法感知小说里朝鲜战场冬天的奇寒,滴水成冰。我有小兴安岭的雪做后盾,才斗胆描摹大河浩荡般阵地上的雪,铺天盖地,一层雪高过一层雪,无边无垠。白的雪和阵地上炮弹烧焦的黑,白和黑这冷色调形成鲜明、强烈的对比,刺痛你的视觉,撞击你的胸膛。在这样一个严谨而敬畏的前提下,我才敢触碰“军旅文学”“战争小说”。以往,战争成为我的小说叙事和塑造人物大背景,用以烘托人物的品格和形象。但《沉寂的高地》里的战争成为了主战场,大胆用墨,还原战争。是否有虚构?有,有小说就有虚构。是否有原型?有,也没有。人物和故事构架都是我想象的,并非苦思冥想,而是一闪念间。事件发生的历史背景是真实的,我是把大的历史背景,放进平凡人物,让平凡人物紧贴着结实的历史成长,小说里的人物和命运便有了立体感。小说往往呈现的是残缺美,伴随着人物的遗憾、缺憾往前走,小说内涵和深远意义就藏在这隐隐作痛的美感中。比如小说里的两位女军人,一位是归国战地记者,一位是国民党投诚的军医。她们都不擅长战斗,也惧怕牺牲,但战争一旦打响,她们以另一种英勇无畏呈现在战场。而这篇小说我也摒弃了这种残缺美,为何不可以完美无缺而气壮山河地呈现男爷们儿的美,就连他们的战地爱情也在含蓄绵长中铿锵绽放,为何战地不可以英雄归来、起死回生而绝地反击!
如果问我创作灵感来源于哪里,是土地。小兴安岭富饶的黑土地,天高地阔,确实能塑造人豪放的品格,这品格无法用语言来赞美和形容,带着黑土地的芳香,与生俱来,渗入骨髓,迎着北方凛冽的寒风自然绽放。写作当中,在我心里,一直有一个人的阵地,孤独、寒冷、杀声震天,让人绝望,也给人希望。
说到故事的来源,每部小说都不是空穴来风、即兴发挥,小说时刻都在准备着,就像枪库,每只枪都擦拭得锃亮,排列整齐,严阵以待。一旦打开枪库,就是子弹上膛的时刻。当某团撤编转隶,我们几经搬家,该丢弃的都丢弃了,那本简装的团史却始终在行囊中。某团从建团到撤编,太宏伟了。我只能放低视觉,写情:爱情、友情、战友情和人性。说到底,写小说,到最后都是写人的命运。小说故事只是这部团史的其中一小部分,战役是真实的,人物是虚构和升华的。力争还原“云山战役”“圣诞攻势”和板门店谈判。让小说中的人物站在历史坚实的土地之上。当英雄站立成雪地里的雕像,依然坚守着阵地,大地都为之震颤,地动山摇。
那年,我见过独臂将军,他凛凛然地站立在秋风中,狂风时不时地掀起老将军空空的袖管,他的右臂永远地留在了朝鲜战场,他只能用左手向他的老部队敬礼。老将军在检阅着他曾经率领过的部队,这个团曾参加过抗美援朝。我看见年轻的战士正步走过操场,与将军的威武交相辉映,英雄无敌。我又仿佛看见一个年轻的女兵,扎着麻花辫,戴着红色五角星的军帽,斜背着军挎,也走在队伍里,她的脚步有些跟不上。她从哪来?她是谁,她从遥远的战场来吗?
怦然心动时,出现了历史与现实的折叠。于是,英勇的于剑飞、肖扬......他们走进了我的小说,走进了战场。
天下的故事,特別是历史故事,几乎都一样,那就要看小说家去怎样叙述,这就是我说的小说切入点。即使捕捉到了想要的故事,故事不等于小说。战争构架了我小说的脊梁,我是站在战争缝隙和边缘的舞者,用深刻而柔美的眼光深情地注视着。
此刻的季节,正是深秋,小兴安岭的大森林经霜五彩缤纷,已变成五花山。你想要的颜色,都能在这里得到满足,宛如大自然色彩斑斓的油画,令人惊叹。当大豆高粱都收进谷仓,当河面响起手风琴悠扬、曼妙的乐曲,当江面跑起波澜壮阔、卷起千堆雪的冰排,我们携手等待、迎接一场声势浩荡的冬季,直到白雪覆盖了整片群山和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