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了一个记忆点(创作谈)
2021-11-09刘亮
刘亮
现在想想,那一年,我大概也就十来岁吧。有一天母亲带我去了县城的表姑家。当然,和大多数农村人一样,突然去了一个城里人的家里,尽管这个人是我表姑,我也显得有些局促。坐着不得劲儿,站着也不得劲儿,就连走路我也轻飘飘的,生怕把她家的水泥地踩出一个个窟窿来。
这是我第一次去表姑家。
更要命的是,表姑家的两个孩子,一个大我一岁的表哥,一个小我一岁的表妹,和我的年龄相仿,又都很活泼,简直把我当成了稀罕物,问这问那儿的。可以说,他俩把我们村,或者他们认为的农村,与他们所待的县城,有一种不在同一个星球上的感觉。甚至,他俩觉得他们学的课本也和我们的不一样。这一点我没让她(表哥高我一级,妹妹和我同届),我当场就背了一段课文和一首古诗,证明了我和她学的是一样的课本。表姑是个精明人,也是个刻薄之人,让我印象深刻,在我们吃饭时,她不是嘲笑我吃饭声大,就是说我的筷子长了眼,老是往肉上跑。还有表哥,他也不省心,老是学我的方言,嬉笑我,说我叫他哥,发音是锅,而不是叫哥哥;说喝水不是喝水,而是哈水……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是十三岁离开了农村,跟着父亲来到了矿区上学、工作、生活,一直到现在,三十多年了。大约十多年前,我喜欢上了写小说,一点点的,从不会写,到会写,再到发表作品,一篇篇,这么多年也写了不少。
这篇叫《彭城》的小说,线头就在我小时候那次去表姑家的记忆。说实话,那次的走亲戚,给我的感觉很不好,虽说当时也就十来岁。表哥和表妹对我,说成隔阂也行,不理解也可,有优越感也可以,等等,说不清,道不明,隐隐约约,就是到了现在,这种情况也存在。
有一天,我坐了下来,用了三个星期,把这个故事写了出来。很显然,我发现自己是写了另外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彭漂”的故事。是的,我是个写小说的人,我不会那么去写我表姑的。小说中,有个叫郑歌的年轻人,他就像我们生活里碰到的那些实实在在的人,所以他追求的生活就是和他认知的那样,和他所认识的人一样,能够简单地在大城市生存下来,就是胜利。而对于他个人来说,他自己没有发现的优点之一,他又是一个超出常人的美男子。这时,他因一个突然的巧合“闯”进一个陌生之家,接着被这家的姑娘所愛慕时,他内在的激情、冲动、渴望,在翻腾,在犹豫,当然也有苦恼和惴惴不安,同时他的人就像一根绷紧的弦,潜藏着无数乐段的和声,在这个家里被弹奏了起来。就是这样,他带着自身这种无与伦比的美,这种纯真的生活劲头,开始走进了这个喧闹、孤独的单亲之家。
实际在这个小说里,没有众多的人物,没有宏伟的场面,不过情节很多都花在了人物内心矛盾的刻画和叙述上。但是故事的完整,情节的铺垫,朦胧的气氛,也是我想把这些如何能完美地合在一拍,费了些脑子。
回过头,再说说我表姑一家。
从我十几岁离开家乡,一直到现在,三十年来我只回过老家两次,因表姑家一直住在城里,那两次回去我没有见到她。说实话,我已经把她忘了,以及她的模样,她的两个孩子,我表哥和表妹长啥样我也只是停留在他们小时候的模糊记忆。
可谁也没想到,前年的夏天,我表姑竟然找到我家了,是来了我母亲家。这个很神奇,老家离我们三百多公里,表姑一次没来过。她竟然找到了我们公司总部,从总部找到我父亲的单位,又通过查号台找到我家的固定电话。
此时的表姑已七十岁上下,看着身子骨还挺硬朗,就是干巴巴的黑瘦,和我记忆中那个白净、刻薄的城里人有很大的不同。这时的她,说话颠三倒四,颤颤巍巍,急于表达又急于道歉,最后我听明白了,她是为她儿子来的,她儿子生了病,儿媳妇要离婚,她来借钱给儿子看病的。当然,我家的情况她事先也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母亲病重,正住着院。
我父亲下了一辈子井,人不光木讷,脑子也不是多灵光,竟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这个事咋弄才好。我和姐姐商量了下,留她住了一夜,又给了她三千块钱,才把她送走的。
最后这部分,我没有写进小说里。这似乎也是文学的一种处理方法,我需要儿时的记忆,需要他的刺激,他的影响,把叙述慢慢组合起来,往前走,当然也可以拉到另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