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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共留法群体对国民革命话语的建构

2021-11-04贾凯黄静

红广角 2021年5期
关键词:国民革命

贾凯 黄静

【摘 要】 “世界革命”是20世纪初期列宁提出的关于推动世界范围内推翻各国资本主义、实现无产阶级社会革命的学说和实践。中国共产党成立之后,中国革命与世界革命的联系有机建立起来,其最初成果便是第一次国共合作和国民革命。作为中共宣传骨干力量的中共留法群体根据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世界革命理论,特别是列宁关于殖民地半殖民地问题的构想,对世界革命与中国革命、国民革命与阶级革命的关系等问题进行了大量的有益探索,并反驳了各派政治势力对于马克思列宁主义和中国共产党的攻击和曲解,由此初步建构起国民革命话语体系。

【关键词】 中共留法群体;世界革命;中国革命;国民革命

【中图分类号】K26;D231【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2096-6644(2021)05-0037-12

中共留法群体是指20世纪20年代在留法勤工俭学运动中成长起来的,以蔡和森、赵世炎、周恩来、王若飞、郑超麟等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国民革命时期是中国共产党革命话语体系建构的起步阶段,中共留法群体不仅是将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的主力,他们回国后更是中国共产党各条战线,特别是宣传战线的骨干。中共留法群体在《新青年》季刊、不定刊,《向导》《中国青年》等刊物发表系列文章,运用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立场观点方法和列宁关于世界革命的构想探讨中国革命的相关问题,尤其是围绕从世界革命到中国革命的内在逻辑等问题进行探讨,初步建构国民革命话语体系的阐释逻辑。目前,学术界一般将中国共产党革命话语建构的起点仅追溯至苏维埃运动时期,而关于中共留法群体,则视其为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的骨干力量,较少探讨国民革命时期中共留法群体与中国共产党革命话语建构、中国马克思主义话语建构的关系。本文拟基于中共留法群体归国后在党刊、团刊发表的系列文献,探讨该群体对于中国共产党革命话语特别是国民革命话语建构的探索,希冀从历史维度丰富和深化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和中共早期历史的研究。

一、阐述世界革命与中国革命的关系

运用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世界革命理论论证中国革命问题,不仅是“以俄为师”的中国共产党的内在取向,还是民主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必须回应各派政治势力的重要议题。就现实而言,中国革命与世界革命的关系涉及中国革命性质、对象等重要问题。正如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论》中所言,“中国革命是世界革命的一部分”命题在大革命时期就已经提出,“为当时一切参加反帝反封建斗争的人们所赞成的”。当时中共留法群体围绕“中国革命是世界革命的一部分”这一议题从多维度进行解读,指出打倒列强、铲除军阀是中国革命的题中应有之义。

(一)一战后帝国主义势力的削弱与革命力量的发展

19世纪末20世纪初,主要资本主义国家进入帝国主义阶段。第一次世界大战和俄国十月革命的爆发使帝国主义力量遭受严重削弱,帝国主义国家表面上维持稳定,但其势力已无法恢复到战前水平,内部矛盾暗中加剧,“将结果了资本主义本身的寿命”。尽管世界还处于帝国主义的笼罩之下,但是革命局势已发生了重大变化。

一方面,世界势力分化为帝国主义国家与无产阶级、被压迫民族两大阵营。帝国主义国家在经济和政治上发展不平衡,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他们因战后赔偿问题发生冲突,蔡和森指出:“英、美、法各帝国主义间的利害冲突,是永远使他们不能操用一种一致的经济政策;资本主义世界的混乱、崩坏、恐怖、战争,是要一天一天严重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协约国阵营是英、法、俄等国的暂时联合,战争结束后这种联合关系消失,接下来战胜方的帝国主义国家将对世界政治格局重新安排,巴黎和会与华盛顿会议就是其产物。随着欧洲经济危机的发生、美国对欧洲的渗透加深、苏联的发展势不可挡,欧洲的安全问题提上议程,在此背景下洛迦诺会议召开。郑超麟认为,帝国主义企图借助洛迦诺会议上签署的《保安条约》建立欧洲长时期的均势,实际是资本主义阵营内部不可调和矛盾的一次新处理;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峰,也就是资本主义的末局”,帝国主义的企图越大,其地位越危险,面临的问题越难以解决。从革命阵营来看,俄国十月革命开创了世界革命之先河。任卓宣对比苏联与美、英、法等国经济发展数据指出,“现在资本主义国家的经济趋势,是代数上的降幂方式;社会主义国家的经济趋势,是代数上的升幂方式”。任卓宣进一步指出,苏联与资本主义世界的“德谟克拉西和平及反动潮流兩时代之现象”也不相同,具体表现在苏联实行新经济政策后,无产阶级政权日益稳定,工人和农民的生活质量得以提升,学校教育取得长足进步,外交方面也取得突破性进展。苏联成为“革命的无产阶级和被压迫民族的大本营”,苏联势力的发展即代表着世界革命势力的发展。

另一方面,欧洲的无产阶级革命与被压迫民族反帝运动蓬勃发展,革命运动还呈现国际化趋势。以蔡和森为代表的中共留法群体积极向国人介绍世界革命运动情况。蔡和森指出,欧洲共产主义的无产阶级革命和落后的殖民地半殖民地的民族革命运动,这两种革命运动的共同点正是推翻国际帝国主义,都包含有世界性,所以“两种革命运动的成功就是世界革命”。从欧洲的无产阶级革命来看,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战败的保加利亚虽然陷入了被协约国宰制的地步,但是国内共产党所领导的工农运动蓬勃发展,吸收了广大群众到共产主义旗帜下。法国共产党人紧紧跟随列宁的“工农联合”遗训,在法国的“左派联合”与“国民联合”两派争夺选举权时,提出“工农政府”的口号。原帝国主义德国战后受到英、法的宰割,普通民众陷入贫困,终于在1923年形成了无产阶级革命风暴。从殖民地半殖民地的民族解放运动来看,爱尔兰、土耳其、印度、波斯、埃及、菲律宾、朝鲜和安南等殖民地与被压迫民族,均发生过激烈的革命独立运动,沉重打击了帝国主义。最后,全人类超过四分之三的经济落后国和弱小民族已经处于英、美、法、日等少数帝国主义控制之下。在这样的情形下,经济落后国和弱小民族“只有结合全世界被压迫的民族,掀起世界革命”,才能摆脱帝国主义的束缚,不会因为帝国主义之间的战争而成为无辜牺牲品。

(二)中国革命被纳入世界革命运动的新趋向

民国初年,中国笼罩在帝国主义统治和奴役的阴霾之中,帝国主义国家扶植各派军阀成为其在华利益的代理人。帝国主义和军阀是中国国民革命的两大敌人,中共留法群体通过对中国革命发展状况的分析,系统论证了“中国革命是世界革命的一部分”这一命题,指明了中国革命的发展方向。

其一,中国资产阶级领导的革命运动可谓“内忧外患”。蔡和森分析指出,英、法等先进国的资本主义萌发发展并成熟于封建社会内部,所以发动的民主革命只有一个对象——封建阶级,“可说完全是对内的革命”。反观中国自戊戌变法以来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运动,革命对象有两个,分别为封建阶级和帝国主义。资本主义先进国和中国在革命时依靠力量不可能一样,当资本主义先进国发生革命时,国际资产阶级会给予援助,但是中国要想发展成为独立的资本主义国家,国际资产阶级不仅不会提供帮助,反而与封建势力勾结镇压民主革命。赵世炎进一步强调,中国与其他殖民地相比,其特殊性就在于国内有封建军阀阶级之循环统治,军阀阶级的力量越壮大,中国社会经济和政治关系的复杂程度就越高。蔡和森明确指出:“殖民地的革命运动已不是纯粹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问题,事实上业已变成为国民革命(亦可称民族革命)的问题,而且这个问题要待列入世界革命的议事日程中才得解决。”

其二,以孙中山为代表的中国国民党人对帝国主义和军阀的认识发生变化。不论是从共产国际还是从中国共产党的视角来看,中国国民党都是较为革命的政治力量。中共留法群体自然非常关注中国国民党对革命的认识。1906年,孙中山、黄兴等人起草《军政府宣言》,其中一段话为:“我等今日与前代殊,于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之外,国体民生尚当与民变革,虽纬经万端,要其一贯之精神,则为自由、平等、博爱。故前代为英雄革命,今日为国民革命。”这里所说的“国民革命”,属于旧民主主义革命范畴。对此,蔡和森进行了鞭辟入里地分析:第一,国民党人没有认清中国革命运动的性质是殖民地革命运动,认为“只要内政肃清,强邻自然改颜相向”,而事实是外国势力和国内军阀早已勾结在一起控制了北洋政府;第二,国民党人认为中国革命与国际并无关系,企图通过对外妥协,譬如不敢发动群众、不敢声援罷工运动,以换取外国势力不干预中国革命,事实上只会让帝国主义和军阀愈加猖獗;第三,国民党人幻想得到“友邦”——英国帝国主义的帮助,事实却是英国反而要资助叛变的陈炯明发难孙中山。随着革命经验的丰富和现实状况的打击,以孙中山为首的国民党左派认识到中国祸乱的根源在于帝国主义与军阀,孙中山决定正式改组中国国民党。赵世炎肯定了孙中山及国民党左派坚持革命信仰的精神,指出他们终于明白中国革命若想取得胜利,那么“只可战斗,不可和解”。郑超麟进一步强调,孙中山在遗嘱中提到,多年的革命经验使他明白,中国若想实现自由平等的目标,则必须唤起民众及“联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之民族”,即联合苏俄共同奋斗。

其三,中国革命将得到苏联和共产国际的帮助。赵世炎引用斯大林在《列宁的无产阶级革命论》的论述,揭示了无产阶级革命在资本主义最薄弱的环节——俄国取得胜利的原因,那就是从资产阶级掌权过渡到无产阶级专政没有标准步骤,又因资本主义各国的政治、经济、社会发展不同,发展路径也不尽相同,所以在俄国建立起无产阶级专政国家有其必然性,毕竟“全世界历史是定准要走向无产阶级专政去”。郑超麟认为,世界革命的开创者苏联坚持马克思主义民族观,“促世界工人援助中国乃吾人历史的天职”,积极帮助包括中国在内的殖民地半殖民地的民族和国家进行革命运动。赵世炎则将列宁主义界定为“无产阶级革命期间内的,帝国主义时代的马克思主义”。在他看来,列宁主义是马克思主义理论与苏俄实践相结合的产物,加之中国当下的境遇与十月革命前的俄国相像,再加之列宁主义已成为全世界劳动者解放及民族解放运动的革命指导,所以借鉴苏联的经验更容易推动中国革命发展。不仅如此,十月革命成功后创立的第三国际(共产国际)指导全世界的无产阶级革命和民族解放运动,中国共产党的创立、发展以及党际合作都得到共产国际直接或间接的指导。

其四,中国无产阶级正推动世界革命的发展。建党之初,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无产阶级掀起了第一次工人运动高潮。二七惨案后,中国工人运动陷入低迷,但是郑超麟称赞“二七流血之有国际的意义,中国职工运动之成为国际职工运动一部分,与国际职工运动的命运息息相关”,主张中国职工运动与资本主义先进国的职工运动联合,充分借鉴其经验以推动中国工人运动发展。在中国无产阶级的不懈努力下,中国形成了五卅运动。虽遭到帝国主义与军阀的残酷镇压,但不可否认五卅运动标志着国民革命高潮的出现。郑超麟指出,自五卅惨案以来,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对中国无产阶级充满恐惧,中国无产阶级反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的运动则蓬勃发展,从种种实际的事实可以推断出中国革命将在世界革命中占有重要的地位,“中国无产阶级将有执世界革命之牛耳之可能”。五卅惨案发生后,全世界工人阶级向中国无产阶级发来电报慰问,表示资本主义对中国的压迫与对本国无产阶级的压迫是同样的,他们与中国有共同的敌人。这表明中国革命同其他一切殖民地的革命运动一样,是世界革命运动的一部分。在1927年中共上海区委召开的活动分子大会上,赵世炎更是指出,中国革命发展至今,中国革命已经在推动世界革命的发展。中国民族革命已到稳固时期,已到无产阶级夺取领导权的时期,已到党要夺取革命领导权的时期。

二、探讨国民革命与阶级革命的关系

国民革命与阶级革命的关系,是运用马克思列宁主义解决中国革命问题要回应的另一核心议题。1922年9月,中国共产党人明确提出“国民革命”口号,以替代共产国际二大决议提出的“民族革命”。“国

民革命”一词随之风靡全国。陈独秀对于“国民革命”的阐释,包括“对内的民主革命和对外的民族革命两个意义”,强调“革命运动中的形式及要求却只是一个国民革命”。蔡和森则阐述了国民革命的内容:“一面打倒国内的封建势力,一面反抗外国帝国主义;在这种立场上,殖民地的无产阶级所以可与革命的资产阶级结成联合战线。”中共三大之后,中国共产党的工作重点由工人运动转向国民革命和工人运动并举,期望形成“各阶级联合的革命”。而国共之外的很多政治势力则诘难中国共产党为什么要开展国民革命。面对“共产党搞的是阶级革命,为什么还要和国民党合作”“国民革命不存在阶级斗争”“工农运动是共产党做的,不是国民党应该做的”等质疑,中共留法群体强调国民革命是各阶级联合的革命,实际上阐明了中国的国民革命就是阶级革命,只不过侧重各阶级联合推翻帝国主义、军阀统治的观点。

(一)国民革命是国共领导下各阶级联合的革命

中共留法群体通过探讨国民革命统一战线问题,初步回答了“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问题,起到了宣传阶级分析方法的作用。中共四大在总结革命经验时指出,“中国的民族革命运动,必须最革命的无产阶级有力的参加”,提出了工农联盟问题,强调国民革命需要工人农民和城市中小资产阶级普遍参加。

其一,从国民党与军阀合作的可能性、国民党的改组、国民党的阶级属性等方面论证了国共合作的合理性。首先,中国国民党不可能与军阀实现合作。1922年,针对孙中山欲与吴佩孚联合的态势,蔡和森强调国民党与军阀代表新旧两个完全不同的阶级,随着民主革命潮流的高涨,新兴的革命阶级迟早要战胜封建军阀。孙中山和吴佩孚“惟有在反抗国际帝国主义为中华民族之独立而奋斗的基础上面,可以建立他们的联合”,但就以吴佩孚为首的北洋政府谄媚帝国主义来看,吴佩孚不配与革命的国民党联合。其次,国民党改组为国共合作打下坚实基础。二七惨案发生后,中国共产党人深切意识到各阶级联合开展民族革命的重要性。1924年,中国国民党一大召开,国民党重新阐释了三民主义,正式确定与中国共产党合作。对于“新三民主义”,赵世炎肯定其“根本反对帝国主义”“根本打倒障碍民权之军阀”“用人民的国家的力量,开发实业,发展农业以厚利民生”等观点。而改组后的国民党,与其他不成型而依附于军阀或由少数官僚聚集的政党不同,是“有党纲有政纲有革命目标有建国方略的政党,代表的是大多数人民之利益”。最后,提醒党内同志要注意国民党成分的复杂性。中国共产党人普遍希望协助中国国民党取得国民革命的胜利,但蔡和森也提醒共产党人深知“资产阶级参加民族革命的倾向与无产阶级参加民族革命的倾向是完全不同的”。王若飞解释道,这是因为代表大商人资产阶级的分子为了“脱除帝国主义与军阀经济上政治上之束缚”而要求国民革命,而工农还有摆脱本国资本家、地主压迫的要求,所以这些大商人资产阶级后来宁愿与帝国主义、军阀妥协来对付工农阶级。王若飞的论述揭示了国民党内部成分的复杂性。赵世炎则概括为:“我们历来所见国民党内部之争,其实都是革命与反革命之争。”由此可见,中共留法群体已将是否赞成国共合作作为是否革命的标准。

其二,分析国民革命统一战线中各派政治力量。首先,最先反抗帝国主义的是工人,然后才是被压迫的幼稚的工业资产阶级及其他小资产阶级。蔡和森认为,殖民地的工人阶级天然身兼两重使命,即“一面应为民族独立的共同利益奋斗、同时应为本阶级的特殊利益奋斗”,要完成这两重任务,工人阶级要绝对摒弃“只问面包不问政治”的态度,明确自己与资产阶级的区别在于无产阶级不妥协、更具革命性,认识到只有打倒帝国主义的经济和政治压迫才能领导中华民族达到真正的解放。其次,农民应该作为社会基础,成为革命的中心军队。蔡和森以中国国民党改组后扶持广东农民运动为例,论证农民阶级对国民革命产生的重要影响。他指出,深受外国资本主义、本国地主阶级压迫的广东农民建立农会后掀起了农运高潮,有力打击了反革命势力,不仅如此,中国国民党在领导革命军讨伐陈炯明期间,得到了农民的大力支持。这表明工农阶级革命意识觉醒,开始自觉参加国民革命并发挥重要作用。再次,中小资产阶级中的革命分子应该是联合的对象。1925年5月,北洋政府禁止任何民众纪念“五七”国耻,引起北京学生的强烈不满,群众示威活动轰轰烈烈展开。蔡和森评价其并非是“学生的”事件,而是一场政治事件,这表明学生们经过五四运动的洗礼已成长为“自觉的政治要素”。五卅惨案发生后,上海的学生群体最先支持工人阶级反抗日本帝国主义的斗争,全国随之出现工人罢工、学生罢课、商人罢市等反抗帝国主义运动。郑超麟强调,中等商人和小商人阶级因受到帝国主义的排挤与经济上的压迫,非常痛恨帝国主义,所以在革命运动中亦表现出了强有力的阶级革命性。最后,冯玉祥领导的国民军也逐渐被认可为革命力量。1924年,冯玉祥与奉系张作霖、皖系段祺瑞妥协,组建了以段祺瑞临时执政的北洋政府。在赵世炎看来,北京政变只不过是直系、奉系背后的日法对英美之外交胜利,“国民军”更是哄骗民众的把戏。随着国民军势力范围之内的各地国民运动的发展,国民军反对战争、号召和平的口号得到民众同情,中共留法群体对国民军的态度有了转变。王若飞将国民军的形象描述为“每个国民军兵士的肩上,都写着(不扰民,真爱民,誓死救国)十字”,可见国民军试图为人民的利益而奋斗,努力与人民站在一方。

(二)国民革命是无产阶级革命在殖民地的特殊形式

阶级分析方法是共产党人的根本方法论。正如蒲列哈诺夫所强调:“忘记了阶级斗争,就不能够明了那分成阶级的社会里,社会的与精神的生活之发展。”中共留法群体主动运用马克思列宁主义的阶级分析方法,阐明“无产阶级”“阶级”“阶级斗争”等概念的意涵,阐述无产阶级世界革命时代中国国民革命的特殊性。

一方面,厘清国内各派对于阶级斗争的不同态度。中国国民党二大重申了孙中山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观点,同时也指明了革命的对象:“吾人所指为中国之生路者则如下:其一,对外当打倒帝国主义。其必要之手段:一曰联合世界革命之先进国。二曰联合世界上一切被压迫之民族。三曰联合帝国主义者本国内大多数被压迫之人民。其二,对内当打倒一切帝国主义之工具。首为军阀,次则官僚、买办阶级、土豪。”由此可见,中国国民党左派承认国民革命是阶级的革命,但强调“阶级斗争”主要限于压迫与被压迫的国家和民族之间。此时,国家主义派高呼“全民革命”的口号,主张“一致趋赴,协力图强”,否认中国存在阶级斗争。赵世炎批评“全民革命”其实是“是披上黑衣戴上黑帽,在资本主义被无产阶级震慑时,情急了变成的凶恶的状态,用以专门残害工人的‘法西斯蒂”,“一国之中,利益若是有全民的,而无阶级的,便没有革命”。国家主义派之所以认为中国不需要阶级斗争,是因为小资产阶级必须依附于帝国主义生存,所以不可能革帝国主义的命。蔡和森亦强烈批判“全民革命”不具有現实基础,毕竟中国存在“农民”和“资产者”两个相对立的方面,只能选择一方作为革命的社会基础。

另一方面,强调国民各阶级联合下阶级斗争的合理性。在赵世炎看来,国民革命作为新阶级与旧阶级之间的冲突表现,即被压迫阶级对压迫阶级的反抗,必须有武力作为支持,而“武力的本身就是革命群众行动之一”。五卅运动期间,以组织工人运动为己任的上海总工会成立,但依旧没有逃脱“被封”的命运。赵世炎针对上海总工会被封事件发表见解,体现出对阶级联合与斗争问题的清醒态度。他指出,上海总工会被封事件证明了“五卅运动如果不发展成为民族革命运动,自然只会有帝国主义与军阀之反动的胜利,而没有民众的胜利”,而民众的胜利必须建立在两大条件之上—— 一是“工农阶级为战斗之先锋与领导”,二是“小资产阶级的爱国群众(学生与商人)极力拥护战斗的基础且以实力参加”。赵世炎还指出,同资产阶级在联合之外还要进行斗争。因五卅运动兴起的民族运动在发展过程中已出现了分化情形,原先声援过五卅运动的阶级现在已妥协转到了帝国主义阵营,两个问题得到验证:一是“国民革命的反帝国主义运动,本是被压迫阶级反抗帝国主义的阶级斗争”;二是在国民革命内部,无产阶级对资产阶级的阶级斗争也是“必然不可避免的事实”。郑超麟亦强调,大商人阶级是动摇和妥协的阶级,很有可能走向革命的对立面。孙中山逝世之后,面对国民党内部新右派的崛起,中共留法群体进一步强调阶级斗争的合理性。郑超麟强调,正是因为资本主义造成了民族的不平等,所以真正的民族解放需与无产阶级革命结合起来,“民族殖民地問题是无产阶级革命总问题中的一部分”,中国革命实际上也就是阶级革命的问题。任卓宣指出,帝国主义报纸一直宣称改组后的孙中山为“布尔塞维主义的首领”,称国民党人为“布尔塞维克”,对“国民党”却只字不提,这说明帝国主义将“国民革命看成为布尔塞维主义革命在殖民地的特别形式”,这种情况更加印证了“无产阶级革命领导国民革命,国民革命附属于无产阶级革命”。这些观点实际指出,无产阶级世界革命时代的中国国民革命已经不可能回到旧民主主义革命形态,这是一种客观规律。

三、在批判与回击中宣传国民革命话语

20世纪20年代是“革命”与“反革命”话语竞逐的时代,也是各派政治力量围绕中国社会、中国革命诸多命题开展“笔战”的争鸣时期。“以俄为师”和与全世界无产阶级、被压迫民族联合起来反对国际帝国主义,是中国共产党人分析和解决中国问题的初步答案。而胡适派、冯自由派、国家主义派、研究系也围绕这些问题发表诸多解决方案,其中不乏对中国共产党的诘难。各方势力在论战中阐明和完善自身理论体系,以马克思列宁主义为思想武器的中国共产党的影响力在论战中不断提升。正如蔡和森后来总结:“党的革命理论是要经过长期间的各种争斗才能形成的。”

(一)批判以胡适为代表的资产阶级改良主义

中国的阶级状况为改良主义的滋生提供了土壤,小资产阶级革命意识薄弱,具有“阶级和平”“统一”“妥协”等倾向,很容易陷入改良主义的泥潭。对于改良主义者主张改良、反对革命的各种言论,中共留法群体进行了深刻批判。

一方面,批判胡适等人的“好政府”主张。1922年,胡适、蔡元培等人联名发表《我们的政治主张》,主张政治改革的第一步是由知识分子中的“好人”组成宪政政府即“好政府”。蔡和森批评胡适等人只从表面看问题,未能深刻认识 “好”与“坏”是政治现象的形容词,不能作为政治革命的目标,况且“好”“坏”并非几个人就可以操控,是“一派特殊势力或特殊阶级弄成的”。正因为没意识到这点,他们才会期待背靠直系军阀的王宠惠组阁“好政府”。蔡和森进而强调,英、法作为改良主义者认为的“好政府”,是两国资产阶级与封建阶级常年斗争的结果,而胡适等人主张在中国实行改良、反对革命的想法只是空想。王宠惠的“全部的成绩,除为军阀天天进行借款外,一个治安警察条例都不敢主张废除”,而“罗文干案”的爆发宣告了“好政府”的破产,同时揭示了“武人政治下,任何改良主义都无实现之可能”。

另一方面,否定“联省自治”和“废督裁兵”的现实可能性。胡适认为通过“联省自治”可以增加各省的地方实权,发挥地方潜能,制裁甚至推翻军阀。蔡和森批评说:“打倒军阀割据的第一步在民主的革命。”即中国政治的乱源在于军阀,制度层面的变化无法触动其统治根基。其他改良主义者认为“废督裁兵”是实现“国宪”和“联省自治”的前提,孙中山亦赞同调节与军阀的关系。在此风气影响下,裁兵运动得到众多人的支持,军阀势力甚至标榜“废督裁兵”以取得民众支持。蔡和森认为,从帝国主义和封建军阀的性质看,封建军阀是帝国主义“十年以来栽培维持出来的产物”,帝国主义不可能让其势力变弱,所谓“废督裁兵”只是在欺骗群众。从实际情况看,各股军阀势力不仅找理由拖延裁军,而且还在不断补充士兵,因此只有革命能实现“废督裁兵”。

(二)批判以梁启超为首的研究系

梁启超是近代中国历史上的重要人物。1916年8月,研究系筹备组织时,与会人员概括其精神为“同人等抱不党之精神,为交谊的、自由的、道义的结合。有国家而无党派,有正论而无党派,有公理而无党派,有自由而无党派”。以梁启超为首的研究系的理论本质是改良主义。自中国共产党创建前后,中国共产党人就与研究系开展了持续论战,而中共留法群体也对其进行批评。

一方面,批判梁启超的不存在阶级斗争说法。有无阶级斗争现象,事关唯物史观的理论基础。1925年5月1日,梁启超发表《无产阶级与无业阶级》一文,反对谈论各种主义,认为欧美等国有无产阶级和有产阶级之分,而中国社会只能分为无业阶级和有业阶级,所以不存在阶级斗争一说。郑超麟驳斥道,阶级差别表面看是社会财富分配不均,物质上表现为生产机关的占有或缺失,实则根源在于各阶级在社会生产中的作用存在区别,“占有生产机关的阶级自然要剥削没有生产机关的阶级所创造出来的财富”。阶级差别不在于有“业”或无“业”,也不在于梁启超所谓有“枪”或无“枪”,甚至也不在乎有“产”或无“产”,是否占有生产机关才是区分依据。接着,郑超麟分析了研究系否认阶级观点的根源:以梁启超为首的研究系,其思想几经流变,“他们的政治生活好比墟墓间的游魂,必须附着于强有力者才能存在”,研究系成为“帝国主义的次等的,间接的工具”,极尽所能地以理论蒙蔽中国无产阶级。

另一方面,驳斥所谓“赤色帝国主义”指责。对于研究系污蔑苏俄为“赤色帝国主义”,郑超麟进行了反击。他指出,判断一个国家是否为帝国主义,要看这个国家的政权是否掌握在资本主义的手中,现在的苏联是由无产阶级掌握政权,所以“赤色帝国主义”不成立;苏联自建立以来不曾侵略殖民地弱小民族,反而是帮助他们实现民族解放,更何况苏联红军是“阶级自卫的武器”而非“民族侵略的武器”。对于研究系认定苏联实行“新经济政策”宣告了共产主义失败和资本主义复活的观点,郑超麟指出,无产阶级取得革命政权后并不能立刻实现共产主义,而是发展生产力以巩固国家政权;苏联实行新经济政策后,国家和社会得到长足发展,而且大工业主要掌握在无产阶级手中,这为实现共产主义奠定了基础。赵世炎也强调,“苏俄生产的管理,完全在国家权力之下”,新经济政策没有违背“一切归生产者所有”原则。

(三)回击国民党内的冯自由派和戴季陶主义

以冯自由为首的曾支持孙中山护法运动的国民党老党员坚决反对与中国共产党合作,并对中国共产党进行攻击。孙中山指出,“反对中国共产党即是反对共产主义,反对共产主义即是反对本党之民生主义”,并宣布开除冯自由党籍。不过在多方疏通下,最终并没有将冯自由开除出党。孙中山病逝后,冯自由派组织“中国国民党同志俱乐部”,并声称只坚持国民党改组前的三民主义。对于冯自由派的言行,中共留法群体给予严厉批评。其一,批判冯自由派“开除共产派”的主张。蔡和森指出,中国共产党为民族大义令党员以个人身份加入国民党,而冯自由派害怕新三民主义政纲威胁其既得利益,所以主张“开除共产派”,“退回于从前抽象空洞的地位”。其二,揭示冯自由派沦为帝国主义与军阀的工具。冯自由派将大本营设在香港的用意非常明显,该派“现在反革命的欲求和他们从前附和革命的欲求”是一样的,那就是迎合帝国主义的需求,至于“革命不革命,不过是达到这种目的之手段”。冯自由派混淆国民党改组后的“中山主义”和中国共产党提倡的“共产主义”,并宣称国民党改组意味着“左派就是赤化,就是同化于共产派”。蔡和森指出,中山主义与共产主义是朋友关系,他们是“两个不可混淆的标帜”。中国共产党愿意帮助国民党左派实现中山主义,并无“赤化”国民党的想法。赵世炎则进一步指明,帝国主义和安福派害怕革命势力,于是想借冯自由派宣扬“赤化”破坏国民革命,迫害中国共产党人。

戴季陶主义是诘难国共合作的另一股思潮。1925年6、7月间,戴季陶先后炮制了《孙文主义之哲学基础》和《国民革命与中国共产党》两本小册子,这标志着戴季陶主义的诞生。其内容可以归纳为:在理论上,反对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和阶级斗争理论,主张站在仁爱的立场消除阶级斗争;在组织上,反对国共合作,建立具备独占性、排他性和同一性的中国国民党。中国共产党将戴季陶定性为“资产阶级的思想家”,中共留法群体对其思想进行了猛烈的抨击。赵世炎强调,戴季陶的“反对阶级斗争的民族主义”观点,实质是资产阶级的民族主义,即只允许资产阶级压迫无产阶级,这是对孙中山三民主义的错误解读。蔡和森分析了戴季陶“反对阶级斗争的民族主义”主张的出发点,指出戴季陶利用这一主张博取民众支持,“完全想把劳动运动变成资产阶级民族运动之工具,使中国劳动运动隶属于资产阶级”。戴季陶主义主张“国民革命不是社会革命,是三民主义的革命”,反对国民党左派“发展工农运动”,主张将中国共产党清除出中国国民党。蔡和森指出,戴季陶主义是将三民主义和共产主义对立起来,全然不晓得国民革命的胜利需要两党的合作。面对戴季陶等人借中东路事件对苏联的批评,中共留法群体予以反击。郑超麟指出戴季陶等人的特别之处在于“他们不肯丢弃一块光荣的国民党招牌”,宣称要遵守“联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之民族”的遗嘱,编造苏俄“不以平等待我的事实”,事实上是为了破坏中俄关系,削弱国民革命。苏联作为世界上唯一的无产阶级国家,“是根本绝对没有侵略野心的”。其实,中国共产党和国民党右派之争是新民主主义与旧民主主义之别,“从根本上反映出两党阶级利

益的差别”。

(四)有力反驳中国青年党的国家主义

从1922年下半年起,曾琦、李璜等人开始宣传和鼓吹“国家主义”,宣扬“内除国贼,外抗强权”,并于1923年在法国巴黎成立了中国青年党。中国青年党将机关报《醒狮》作为宣传国家主义和反苏反共的“喉舌”,中共留法群体则以唯物史观为主要武器反驳中国青年党的攻击。不难看出,中共留法群体与中国青年党、马克思主义与国家主义的论战从法国一直延续到中国国内。

一方面,批判所谓“中心思想”主张。对于曾琦坚称中国的“中心思想”即“国家主义”的观点,郑超麟运用唯物史观揭示了“中心思想”的起源,即一切社会运动都是一定社会里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相冲突引起的,参加运动的人在向目标迈进的过程中形成了共同的“中心思想”,进而出现“中心人物”。郑超麟批判曾琦只看到了事实之“所当然”,而不晓得事实之“所以然”,是典型的思想拜物教。由于中国的资产阶级依附于西方列强和军阀而生存,“国家主义”不可能成为国内资产阶级的独立思想。待到国民革命成功之时,中国的无产阶级将不再受资本主义的压迫,那时更不可能出现“国家主义”产生的土壤。就本质而言,国家主义派的“外抗强权”是外抗苏俄,“内除国贼”不过是内除共产党,国家主义派实际上是帝国主义、军阀、买办阶级等反动派的工具。

另一方面,回击中国青年党对共产主义的诘难。中国青年党对于马克思主义理论、共产主义并未深入研究,在他们中间对马克思主义了解最多、批判最有力的李璜,在其论辩文章中“也有许多不得要领的话”。郑超麟揭示了国家主义者反对共产主义的根源,即随着民族革命运动的蓬勃发展,民众逐渐意识到中国被压迫的根本原因在于中国被帝国主义殖民化了,但帝国主义仍想方设法掩盖真相,所以帝国主義者希望借造谣和行贿的方法污蔑共产主义,“中国现在的国家主义就是这样地宣传起来的”。在反驳中国青年党的诘难之外,赵世炎正面阐释了共产主义的要义:第一,共产主义是世界的,非中国独有;第二,中国共产党是世界共产党的一部分,非中国独有党派;第三,中国共产党要求“外倒帝国主义内倒军阀之民族解放的人民政治”是建立在经济和政治基础上提出的,并非立刻推翻资产阶级实现共产

主义。

四、余论

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中国共产党将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立场观点方法运用到分析中国实际问题,进行了一系列理论探索和建构。作为中共宣传骨干力量的中共留法群体围绕世界革命与中国革命、国民革命与阶级革命的关系等问题进行了初步探讨和阐述,体现出从无产阶级世界革命视角考察中国革命问题,着力处理国民革命与阶级革命的张力的取向。尽管中国国民党实现了改组,并与共产国际、中国共产党开展合作,但其组织的复杂性决定了中国共产党与中国国民党的合作面临诸多风险和挑战。当指导理论、革命方略不尽相同的两党开展合作时,胡适派、梁启超派、冯自由派、戴季陶主义派、中国青年党便从各自角度开展批评和诘难,尽管这些批评和诘难大多站不住脚,但却督促中国共产党完善自身理论,并对国民党内部旧、新右派势力保持警惕,其中中共留法群体发挥了重要作用。

从中共留法群体对于国民革命话语的建构和阐释来看,他们已经有意识地运用阶级分析方法探讨中国革命问题,但是在共产国际直接领导和国共合作的大背景下,他们所言之“阶级”更多呈现出国民之“阶级联合”“阶级合作”,共同反对外部帝国主义、内部军阀的色彩,对于资产阶级的认识还处于亦敌亦友摇摆不定的状态。或者说,与其说强调阶级斗争,毋宁说更为侧重阶级合作,这实际上是向中国国民党战略性“让步”的表现,而在合作破裂之后中国共产党用“大革命”完全替代了“国民革命”一词。再者,他们对于中国革命的探讨,较为侧重中国革命与世界革命的关系,主要论证帝国主义国家的内部矛盾和在侵略、压迫中国问题上的一致性,既表明帝国主义矛盾的不可调和,指向帝国主义内部爆发无产阶级革命的必然性,又提醒中国国民党和民众不能对帝国主义国家采取妥协和“合作”政策,中国革命只能通过与苏联、被压迫民族的合作和国共领导下的各阶级联合实现。总之,中共留法群体对于国民革命话语的阐述,主要是基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大背景阐明中国革命是“布尔塞维主义革命在殖民地的特别形式”,其实现形式是国共领导的各阶级联合革命。其理论建构不足、理论与现实的张力,则是在后来中国共产党独立探索中国革命新道路的过程中才得以解决。

[贾凯,法学博士,厦门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

黄静,厦门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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