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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常如我

2021-10-14薛谷香

杭州金融研修学院学报 2021年9期
关键词:器皿

薛谷香

形而下者

早晨醒来,关空调,拉窗帘,依然是炽烈耀眼的阳光,向上眺望,天很蓝,云很白。离开房间,客厅的热气扑面而来。

去厨房在自动面包机里按比例依次放了牛奶、鸡蛋、黄油、玉米油、盐、全麦面粉、高筋面粉、白糖和酵母,打开按钮,面包机开始欢快地工作,“嘎啦嘎啦”地和着面;再乘开洗衣机洗衣服的光景,回厨房替先生准备了早餐食材,番茄、鸡蛋、荞麦面和亚麻籽油。先生对早餐的要求不高,面条也可,馄饨也可,但必须不是甜点。

而我刚好相反,面包也可,蛋糕也可,但必须不是咸点。给顺手弄好早餐,用一组草木灰釉的盖碗,公杯和主人杯泡了坦洋工夫红茶,拿一盒酸奶,从冰箱取出昨天做好切好的面包片,上面放一片芝士用微波炉热30秒,洗一串葡萄装碟,再倒一碟坚果,两个小碟子也是同色系的,摆放成自己视角下赏心悦目的极简风格茶席,齐活。

近来越来越钟情于侘寂风,茶具和点心碟,乃至其他花器和摆件,以古旧为美,以手工为美,以线条质朴粗砺为美,以色调暗沉为美。把那些色调偏光鲜亮丽的器皿都储藏起来了。这点似乎做不到完全意义的“断舍离”,幸好家里的储藏室还足够大。

好友高老师常常把我这种日常生活习惯吐槽为“附庸风雅”,称之为“作”,合并起来的意思是,我是一位爱“作”的,附庸风雅的老人家。这点我欣然接受,我的逻辑是,只要我一直一直附庸风雅,就能由表及里地风雅起来。

在茶人看来,“器为茶之父”,饮茶乃至享用茶点,没有合适的茶具和点心碟,会觉得是在糟蹋茶和茶点,喝什么茶,配什么茶器,这在我们每个茶人心目中都有自己的谱,但恰如我们会按自己的消费水平,将茶叶分为“口粮茶”和“好茶”一样,对茶器的追求也只能是量入为出,适可而止的。不要说老器物,就是当代一些著名陶瓷大师的茶具和餐具,也价格不菲,不要说我购买力太有限了,就算还能承受几件,毕竟我内心不希望自己离“断舍离”的准则太远。况且在哲人看来,“形而下者谓之器”,似乎过于偏好器皿也有“物质女人”之嫌。

早点吃完,饮茶继续,洗衣机和面包机且有一会自动工作呢。先翻看手机,再过半个来小时才替先生烧面条,先生的起居时间也蛮固定的,总比我晚一个来小时。等先生吃好早餐,我收拾好餐桌,晒好衣服,再去农贸市场买菜,这几乎是宅家日复一日的模式。

我居然在两个熟悉的公号上读到了两则与器皿有关的故事。

故事一是一位上海老先生,似乎属于拥有时间自由加财务自由的人士。我根据阅读文章的内容擅自判断,此人似乎有淞沪菜系和日料的厨师职业背景,又似乎是中日陶瓷工艺品策展人兼商人,反正精于厨艺,精于器皿,也懂茶懂咖啡,文字功底也相当不错,又在上海“上只角”有大房子,房子里有带中岛的大厨房。在我看来生活品质近乎完美。他的公号日日更新,最近先是写了前一阵子去日本办事的经历,图文内容也写景,但侧重在日料的精益求精和日式器皿的审美情怀里,他似乎和日本不少米其林三星以上的厨师和陶瓷工艺大家都是很铁的朋友,都是人家的座上宾。后来又写到回沪在宾馆隔离,经由他文笔下和手机照相下的图文惊艳到我了。就连早餐的一碗粥、一个包子、一个鸡蛋和半截油条,他都拿出自己的桌布,点心碟和小碗摆放成镜头下优雅的造型,午餐也同样,青菜、豆腐、红烧排骨和米饭,都会用堪称工艺品的餐具一一摆放。我估摸为隔离人员配置的饭菜质量不过尔尔,假如再要求色香味俱全就不够厚道了。但经由这位上海老先生的摆放,看上去就精美得多。隔两天他还用养生壶煮挂面和溏心蛋,配上罐头的油焖笋,装在日式陶瓷大碗里,看起来简直可以和我以前在日本吃的日本拉面相媲美,此外,还看见他一边享用有年份的普洱生茶和手冲咖啡,配上广式月饼或坚果,一边或者看奥运会,或者看书刊杂志,分别赞誉个中精彩。隔离的日子,居然也能因为有这些“形而下者”而彰显出上海老先生的不俗品位。可以想象,包括我儿子在内的绝大多数人在隔离的日子里,要么就是工作人员提供什么就吃什么,要么就是在管理许可的前提下,自己点外卖吃,估计大多就端着配送给他们的一次性餐具得了,或塑料,或纸质,饭菜无论吃完与否,一起丢而弃之,估计还要工作人员为他们作垃圾分类。

对了,上海老先生用的每件器皿都属于侘寂风,单独一件就很耐看,随意组合也很和谐。不论是驾驭自己的大厨房,或者行走于境内外的角角落落,还是止步于隔离酒店的标准间,老先生都是为审美而活:美食、美器、美景加知音,人生舍繁缛取精华,还真值得我佩服。

故事二发生在某中原省洪水肆虐期间。说的是该省农村的山里人家,农闲时每顿都喝粥,煮粥的器皿叫粥甑,是青得发黑的粗陶,家家户户都有。一位婆婆在洗碗时,失手打碎了粥甑,于是蹲下身去,反复拼那些碎片。媳妇挺生气的,也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话,触动了婆婆的自尊心,婆婆说,我去女儿家拿一口粥甑,还给你。婆婆顺着山路往下走,不久,天空乌云密布,天空像另一种盛水的大粥甑被砸破一样,暴雨入柱,顷刻山间的小路、坑洼和河道已经分不清了。媳妇感觉不妙,让自己老公追到山下妹妹家,妹妹说,自己的老娘没有来过。后来他们在河道的拐弯处发现了老人家的遗体,脸埋进了沙里……大家很悲痛,媳妇则是悲痛加后悔。就是因为一个失手打碎,又拼不回去的粥甑。就算器皿再昂贵,再必不可少,但绝对远在亲人以下。道理谁都明白,但道理以外的悲剧还是发生了。真是个令人唏嘘的故事。

我也曾打碎过心爱的老蜜蜡挂件,茶壶和盖碗,我或修缮或暂存或丢弃,但反正我也就心痛一秒钟,下一秒钟就放下了。区区“形而下者”而已。

忽而立秋

立秋了?

曾几何时,节气的事情也总是从微信朋友圈里获悉的。我每天穿梭于户外高温地带的农贸市场,家里高温地带的厨房,客厅和赖以续命的空调房间,并没有感到天气有什么不一样,哪有什么“云天收夏色,木叶动秋声”的意境?

立秋总使我联想起早年间看过的话剧《立秋》,是山西省话剧院创作的。背景是时局动荡的民国初年,故事主线是曾经富甲天下数百年,生意“汇通天下”的丰德票号为代表的晋商,在特殊时代面临生死存亡的考验,情节跌宕起伏,人物个性鲜明。我印象最深的是贯穿全剧的对联,也是丰德票号的祖训:“天地生人,有一人应有一人之业;人生在世,生一日当尽一日之勤”。我自己曾用作办公室座右铭。前一阵子我另一位好友,某国有银行基层支行的林行长要布置办公室,微信征求我意见,我顺手打了这副对联,并介绍了出典,林行长欣然接纳。曾有人说山西票号是现代银行的“乡下祖父”,虽然时代背景变了,一代又一代金融人兢兢业业的文化遗传是不会偏失的。我过去的主业是金融系统的期刊编辑,也算是一个金融人,而今我的主业是全职主妇,但在“生一日当尽一日之勤”上面,是一样的。我要是懒惰,那是毁全家幸福生活的节奏。

大家又开始晒各种“秋天的第一杯奶茶”,不过这样的天气,奶茶丝毫引不起我的制作兴致,白天我还是一壶换一壶地喝着岩茶和有年份的生普。

同样,看《杭州本地宝》公号里说有“卢碧”“银河”“妮坦”三个台风将会影响杭州,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个台风纠缠在一起,能闹出什么动静呢?反正现在毫无感觉。表现好的台风应该是只降温,而不给民生带来灾难,上一场台风“烟花”在我们杭州城乡接合部一带的表现就算过得去。原本想在“烟花”过后出门避暑的,也权当全职主妇的休年假吧。兼顾在避暑地游览名胜,遍尝美食,进修方言的计划,被又一波疫情扼杀,看看几组出门攻略,就包括好几个疫情中高风险区域,诗意远方,就此作罢。

幸好还有东京奥运会可看,虽然比赛已近尾声,但奥运会于我而言同样也是精彩的视觉盛宴,也是“野蛮其体魄”的激情鞭策;幸好还有茶伴好书,于我自然是“文明其精神”的日常滋养。眼前也不尽是苟且。

最近看的书里包括《成为波伏瓦》,是法国存在主义作家西蒙娜·德·波伏娃的传记,时常温习温习存在主义文学和哲学,算是致敬自己早就逝去的青春吧。书里面引用了一段波伏瓦在《一种非常安逸的死亡》里的一段文字,对我颇有触动:“没有人可以一边说着‘我在自我牺牲’,一边心里不觉得苦。我母亲的矛盾在于,她完全相信奉献是伟大而高尚的,但是奉献和自我牺牲所带来的厌恶、欲望和各种苦涩已经到了她自己没法承受的地步。我的母亲一面强迫自己不断地奉献和牺牲,一面苦苦对抗自由被剥夺的痛苦。”我觉得这段话不仅是年轻的波伏瓦写她眼里的母亲,某种意义上来看也是在写生活在时隔一个世纪之后作为全职主妇的我。假如我已经进化到视家务劳动为第一需要,以高温天在农贸市场和厨房汗流浃背为乐趣的话,又何必提醒自己“生一日当尽一日之勤”呢?享受就是了呀。如波伏瓦母亲,如我这种,懂得必须奉献又在不断克服奉献之苦,不正说明了知易行难的道理吗?是我们高贵的灵魂走快了,而我们终将日渐苍老,精力递减的身体走慢了。

时光里那些迷恋侘寂风,恪守“断舍离”,在清雅的茶席旁品茗,在洁净的书房里看书,再听听音乐,弹弹钢琴的审美人生,是追求真我;再加上时光里那些汗流浃背地穿梭于农贸市场嘈杂里和厨房油烟里,形象日渐保姆化的仓促人生;再加上时光里那些边追剧,边“吃瓜”,边八卦,边吐槽的平庸人生,才是真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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