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语词典三字格的名称、性质和地位

罗树林

（韩山师范学院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广东 潮州 521000）

一、三字格名称的合理性

（一）三字结构的命名现状

三字结构的近似称呼至少有以下方面。

（1）三字格。比如汤志祥、刘树桢、马利军。

（2）三音节（三字）组合。比如吴为善、齐沪扬、周荐。

（3）三音节段（结构）。比如吴为善。

（4）三音节（三字）词。比如郭秧、郑庆君、董秀芳。

（5）三音节（三字）语。比如周荐。

（6）三音节（三字）词语。比如杨书俊、刘楚群、夏中华。上述6类10余种名称，内涵、性质和范围各异，辞书学界亟待为之正名。

（二）三字格名称的优势

从成语词典的角度，三字格名称最合理，主要有五个理由。

（1）三字不等于三音节。文字是视觉符号，书写单位；音节是听觉符号，语音单位。两者不可混同。比如成语词典中的“抱团儿”“冷门儿”“险些儿”等三字格，写出来是三个字，但实际只占两个音节的位置，因为其中的“儿”是虚指，不自成音节；但在“长头儿”“宁馨儿”“小儿科”等三字格中，又算成三音节，因为此处的“儿”是实指，占一个音节的位置。

（2）三字格“词”“语”皆有，难以定分。三字格多倾向于“语”，但也有少数属于“词”。对此学术界已有关注。比如周荐指出：三字组合究竟属于何种类型的词汇单位，长期以来学界并未有一致的意见。再如曹炜提出：“耳边风、莫须有、应声虫”等不能扩展的是词，“安乐窝、敲竹杠、煞风景”等能做有限扩展的是惯用语。这种提法，还有待商榷。

（3）成语词典三字格不全是三音节（三字）成语。由于成语、惯用语和俗语的边界长期不明，导致成语收录标准不一、时有争论，因此，几乎每部成语词典都会注明“除了成语，还包括熟语”等字样，主要是为了避嫌。

（4）三字格不宜笼统理解为三音节（三字）词语。对学习者而言，成语词典是用来查“成语”的，而不是用来查“词”和其他“语”的。后种名称模糊了“词”和“语”的界限，给学习者带来了困扰。如果使用“三字格”名称，就可以使学习者不再纠结于“词”“语”的边界问题。

（5）三字格比三音节段（结构）、三音节（三字）组合更简练。三字格用字更少，使用起来更经济、省力。

综上，成语词典三字格名称更具优势，不但更简省、方便，而且能区别于二字格、四字格等其他格式。

二、成语词典三字格的性质

本文出现的三字格均出自正式出版的汉语成语词典。

（一）三字格词

成语词典中出现的三字格词有复合式、附加式和重叠式三类。

1.复合式

（1）“2+1”型：东道主、东郭履。

（2）“1+2”型：卜菟裘、奋鳞翼、乞骸骨。

（3）“1+1+1”型：未发现此类三字格词。

上述例子中，“主”“履”“卜”“奋”“乞”都是非成词语素，和其余部分组合为词。

2.附加式

（1）“前缀+词根”型：非主流、老病号、老油条。

（2）“词根+后缀”型：半吊子、多面手、多极化、绿帽儿。

（3）“前缀+词根+后缀”型：第三者。

上述例子中，“非”“老”“子”“手”“化”“儿”“第”“者”都是词缀语素，和其余部分组合为词。

3.重叠式

（1）ABB型：非易易、复尔尔、腹便便、呼负负、假惺惺、娇滴滴、娇怯怯、笑吟吟。

（2）AAB型：非非想、冥冥鸿、飘飘然、团团转、心心印、铮铮铁。

上述例子中，“易”“冥”“飘”“团”“心”“铮”都是语素的重叠形式，和其余部分组合为词。

（二）三字格固定短语

三字格固定短语包括成语型、惯用语型和俗语型三类。目前这三种结构学界难以定分，大致的处理意见为：成语倾向于古语、书面语词汇等；俗语倾向于口语、通俗词汇等；惯用语倾向于表意的单层性和动宾关系等。

（1）成语型：杵臼交、马生角、想当然。

（2）惯用语型：打包票、喝倒彩、捋虎须、爬格子、拍马屁、跑龙套。

（3）俗语型：大锅饭、地头蛇、落水狗、土包子、土皇帝、主旋律。

固定短语的特点是结构上具有不可改易性，或者改易后语义发生较大改变。

（三）三字格非固定短语

三字格非固定短语包括强替换型、简省型和也作型三类。其中，强替换型结构最不稳固，可多次替换；简省型只能在原四字格等其他格式上简化；也作型仅能有限替换，比如换字或换序。

1.强替换型

别泄气、不表态、不成器、不当人、不识相、出身好、大嘴巴、等于零、等着瞧、赶进度、赶任务、豁出去、开个头、狼来了、攀高峰、铁了心、站错队、钻狗洞。

2.简省型

伯仲间、城下盟、而立年（以上省略了“之”）；耻为伍、耻下问、甘雌伏（以上省略了“于”）、各一方（省略了“天”）、挺身出（省略了“而”）。

3.也作型

（1）换字型：乘桴意、乘桴志；古稀年、古稀岁；济川楫、济川舟；胯下耻、跨下辱、跨下羞；劳梦想、劳梦寐；守财虏、守财奴、守钱奴；忘年交、忘年友；耳边风、耳旁风；座右铭、座右箴。

（2）换序型：哭穷途、哭途穷；稻粱谋、谋稻粱；南柯梦、梦南柯。

非固定短语的特点在于结构上的可改易性，或者改易后语义未发生较大改变。

关于三字格“词”“语”的判断标准问题，学术界一直难有定论。曹炜以“能否扩展”作为区分成语和惯用语的基本标准，却解决不了“伯仲间”之类非固定短语的问题。刘中富坚持“语音、语义、语法、语用和语感”的综合标准，但分类标准太多，操作起来较难。比如语感有个体差异，很难“一把尺子量到底”。笔者认为，组成成分标准是判定词和短语的主要标准。比如“东道主”，“主”在现代汉语里不能单说，为词素（语素），它与“东道”只能组合为词；在“杵臼交”中，“杵臼”与“交”在现代汉语里均能独立成词，词与词的组合自然成了短语。当然，三字格“词”“语”纠葛情况异常复杂，绝非简单的一个组成成分标准就能全部判清。

三、三字格的地位与影响因素分析

（一）三字格的地位

1.现代汉语三字格发展“过热”

近年来三字格发展迅猛，成为新词语构造的热点，学术界甚至还出现了“三音节倾向”和“三音节化”的提法。比如陶原珂认为词形延长是汉语发展过程中不可避免的词汇现象。再如夏中华、姜敬槐认为词汇的构成材料、结构方式、结构层次和功能类型为三音节大量产生创造了必要条件，“类推作用”和“词媒体”的推动加速了三音节化的造词倾向。又如邹嘉彦针对泛华多地真实文本进行了大数据统计，结果表明：“当总词汇达到20万时，三音节词和双音节词接近对等，之后三音节词便开始占据优势。”［22］从邹文可以看出，三音节词全面赶超了双音节词，数量上已经达到了数十万以上的规模。

2.成语词典三字格收录“遇冷”

成语是民族智慧的结晶，在词汇体系中的重要性不用赘述。但究竟有多少三字格被吸收进成语词典呢？针对汉语成语词典得出的三字格分布情况见表1。

表1 成语词典三字格收录情况统计表

从表1可以看出，收录三字格最多的是《汉语成语源流大辞典》，数量为1581个，占总数的3.16%。比例排第二的是《汉英对照成语词典》，约占2.89%。可见，数十万现代汉语三字格中，能正式进入成语词典的仅为极少一部分。

（二）三字格的影响因素

1.四字格成语主流地位的影响

不可否认，现代汉语词典数量最多的是二字格，成语词典数量最多的是四字格。三字格在现代汉语词典里不吃香，在成语词典里不讨喜，处在二字格和四字格的夹缝中，两边受到排挤。比如《远流活用成语辞典》（2019）在《凡例》中开宗明义地指出：“成语是定型而意义完整的词组或短句，以四字居多。”可见，三字格在成语词典中往往被定义为非主流，地位尴尬。

2.成语硬性标准和弹性标准的双重影响

（1）硬性标准限制收词范围。硬性标准是成语词典甚至是成语定义里早已规定好的，没有任何通融余地的标准。包括古语标准、定型标准和书面语标准等。

古语标准：强调成语只能收录古语，不能收录现代俗语。比如《辞源》（1915）认为：“成语，古语也，凡流行于社会，可征引表示己意者皆是。”执行古语标准的结果是，很多现代三字格都被排除在成语范围之外。

定型标准：强调词和固定短语的重要性。比如史式认为：“凡是具有特定含义的定型词组，已经约定俗成，被书面语所接受了的，就是成语。”马国凡认为“成语是意义上和结构上定型了”的词汇单位。《现代汉语词典》认为成语是“人们长期以来习用的、简洁精辟的定型的词组或短句”。执行定型标准的结果是，成语词典里很难看到三字格非固定短语。

书面语标准：强调成语的书面语色彩。《现代汉语》指出成语“是一种相沿习用、含义丰富，具有书面语色彩的固定短语”。执行书面语标准的结果是，堵住了三字格口语词汇进入成语词典的通道。

（2）弹性标准扩大收词范围。弹性标准是指除了主流的硬性标准外，尚存有一定通融余地的标准，包括俗语标准、非定型标准和口语标准等。

俗语标准：与古语标准相对，俗语标准不再强调典雅性。比如《中华成语大词典》（2018）指出：“所收条目以常见、常用成语为主，也酌收部分经典谚语、俗语等。”《远流活用成语辞典》（2019）：“除一般习用之四字成语外，兼收俗语、俚谚。”俗语标准打破了古语的“典雅性”限制，扩大了成语收录的范围。

非定型标准：与定型标准相对，非定型标准不再强调结构的定型性。比如《汉语成语源流大辞典》（2009）指出：“本辞典之成语溯源，正体、异体及略语。”其中异体和略语是非定型结构。再如《汉英对照成语词典》（2016）认为“成语包括习语、谚语、俚语和常用语等”，里面收录了相当一部分非固定短语。

口语标准：与书面语标准相对，口语标准不再强调书面语色彩。比如高校权威教材《现代汉语》，一方面承认成语“具有书面语色彩”，另一方面“可以来自口头俗语（古代俚语和后世口语）”，前后观点矛盾。口语色彩词汇的加入，扩大了成语的选材渠道。

3.成语与惯用语边界不明的影响

成语与惯用语的区分一直是学术界老大难的问题。温端政认为目前词典学界的五种区分标准均不足以完全区分成语与惯用语：①字数（音节数目）标准。认为惯用语大多三个字，成语大多四个字；②结构关系标准。认为惯用语大多动宾关系，成语却不一定；③定型程度标准。认为成语的定型程度比惯用语更高；④语体标准。认为成语多带书面语色彩，惯用语多带口语色彩；⑤表意的双层性标准。认为有表意双层性的是成语，没有双层性的是惯用语。事实上这五种区分标准都有学者举出过反例辩驳。三字成语与惯用语的边界长期不明确，造成词典学家在三字格收录过程中左右为难。为避免纷争，最通行、保险的做法是忍痛割爱，将大量三字格清除出成语队伍。

综上，成语词典三字格的收录容易走向两个极端。一是片面追求“纯”导致“漏收、不收”。比如王涛只收四字格，完全不考虑其他格。二是片面追求“全”导致“误收、滥收”。比如陈永桢、陈善慈把“别泄气、不表态、不害臊”也收了进去。这两种倾向都不利于成语三字格的保护。过于轻视三字格，会将经典三字格全部否定，不符合三字格的发展潮流；过于追捧三字格，导致成语词典的收词门槛过低，完全没有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