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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晒故我在”:移动传播时代的青年游客凝视与自我建构

2021-09-30徐皞亮

当代青年研究 2021年5期
关键词:受访者旅行社交

黄 骏 徐皞亮

(武汉市社会科学院文化与历史研究所 华中科技大学新闻与信息传播学院)

一、问题的提出

游客凝视,又称旅游凝视,它是英国社会学家厄里(JohnUrry)在《游客的凝视》中所提出的概念,指的是早期旅游者在旅游目的地聚精会神审视的观看方式。不过,随着视觉技术的发展,旅行摄影成为了游客凝视自然或人文风景区的有形化与具体化实践。他们通过将风景转化成相片,而使旅游的瞬时体验成为了永恒的收藏。而社交媒体的发展导致了游客凝视的进一步转向。一方面,社交网络中的旅行地照片以及旅游攻略重塑了游客观看景点的方式;另一方面,游客通过社交网络随时随地进行游记书写和图片、视频分享,在构建了自我的同时也使其社交网络中的好友实现“虚拟同行”。

照相机充当了游客眼睛的延伸,延展了他们旅行中的视觉感知以及旅行后的回忆留存。基于移动互联网终端的手机进一步改变了传统旅游凝视中以眼睛等五官感知为主导的体验活动,建构了以图像分享为纽带的共享式旅行。不过,已有的研究多从现象学的角度出发,考察数字摄影和社交媒体对于旅行经验的影响,缺少经验性的实证研究来丰富理论的外延。本文希望借由对青年旅行爱好者的深度访谈,探寻以下三个问题:一是线上媒体如何影响他们的旅游凝视准备行为;二是兼具拍照与分享功能的移动媒介是如何影响传统的游客凝视过程;三是旅行爱好者如何借助社交媒体来建构自我。

二、文献综述与研究方法

旅游是人类生活实践的重要组成部分,它囊括了众多形式化的文化表征,如仪式、摄影、游戏和风俗。人类试图保持一颗好奇心,同时寻求其所认为的刺激,以求弥补周围环境的不足。旅游被看作是对乏味、单调的工作与家庭生活的补充。[1]厄里借助“游客凝视”的概念来关注度假和旅游,它指凝视或观看非比寻常的异地风光或城镇景观,这是有别于每天的惯常生活。[2]在厄里的思想观念中,凝视是旅游体验中最根本的视觉特性,但又不限于视觉体验,它也可表述行为。在厄里看来,凝视指的是“论述性决定”,是社会建构而成的观看或“审视方式”。福斯特也表达了相似的观点,他认为凝视意指“我们可以怎么看,社会准许或影响我们用什么方式看,还有我们自身如何看到这样的观看或当中的未见之事”。[3]

旅游活动不仅涉及游客,还包括旅游目的地、当地居民和当地旅游部门等。在凝视的视线聚焦过程中,主客体并不完全具有决定性,而是双向互动的过程。拉康曾指出,当个体在凝视他者的过程中,会不自觉地感受到自己也被他者所凝视,从而规训与调节自身的行为。[4]厄里强调游客对旅游目的地、文化风俗以及当地东道主单向凝视状态,同时将游客放在主导的支配性的地位中,而当地居民则是被凝视的客体。然而,在被凝视的同时,当地居民也在凝视到访的游客,通过传递积极的信号来采取相应的行动策略。[5]凝视不再是个体寻找他者的一种行为动力,而是网络中的各方不断重建空间的动态过程。[6]

为了纠正游客凝视的单一权力模式,毛兹提出了“地方凝视”(localgaze)的概念用来讨论第三世界旅游目的地国家东道主的权利。她所提出的“相互凝视”概念,强调东道主与游客面对面往来互动所展现的反抗模式。[7]例如,人类学家吉勒斯皮曾观察摄影者 (游客)和被摄者(印度当地居民)之间的互动,从而描述当地居民如何反向凝视并影响游客凝视行为。[8]至此,凝视双方再也没有“支配者”与“被支配者”的分野,因为双方施展权力的同时,自己也被权力所支配。

摄影堪称促使游客凝视发展与延续最重要的技术。奥斯本形容道:“摄影这一种媒介脱离不了旅游经济与旅游文化,既然旅游文化、旅游经济是现代文化的一环,摄影与现代文化的关系可谓相依相存,彼此不可分割。”[9]从视觉文化的角度来看,有学者认为,旅游景观有两层含义:一是旅游地现实的自然或人文景观;二是这些景观符号化或平面化的展现,如影像或印刷物中的风景和人们活动场景。[10]摄影是旅游者参与旅游视觉活动的最典型运用,所拍摄的照片成为了证明旅游发生的证据。游客想把稍纵即逝的凝视与事件转化成持久的物品,盼能保有一张踏上不朽的“记忆之旅”的门票。从这个意义上说,旅游“不尽然是为了体验旅程本身,更是为了将来可供追忆”。[11]

柯达相机的发明促成了摄影实践的民主化,也刺激更多的人携带相机记录下自己与家人的旅行时刻。柯达将新颖的物质、社会关系巧妙组装起来,发展出一套新体系,创造出旅游摄影。柯达不断通过营销手段来塑造摄影行动者网络的文化意义和社会展示。[12]外国有学者将其命名为“柯达文化”(KodakCulture),它主要体现于在家庭语境中围绕私人和家庭图片所展开的人际传播,以帮助保留回忆和建立口头叙事。[13]随着相机变得越来越小型化,每一个家庭都可以拍摄和记录家庭生活,将这些不同时间段拍摄的照片冲洗出来留存、传播与分享。[14]

在社交媒体诞生前,旅游景观的印刷品对游客的旅游选择以及行程规划产生影响。例如,旅游手册发行数量的大幅增长,有助于推广全新的观看方式,促使旅游经验可视化或促成“凝视”的发展。[15]互联网的兴起促使旅游信息的全球化与共时性的分享。摄影、手机和互联网构成一个汇流网络。数字摄影突飞猛进,民众可实时取得画面,迅速传播,立刻在屏幕上消费。[16]数字摄影技术与移动互联网的出现不仅提供了新的视觉媒介技术,而且也改变了文本和受众的属性。用户生产内容逐渐成为移动互联网平台上的主要信息来源,他们所拍摄和分享的视觉信息,在规模与质量上都追赶上传统媒体。比如,社交媒体使用者发布的游记,不只在亲朋好友间流传,更轻易地通过用户生成内容的社交网站、照片分享平台和旅游社群传送到“陌生人”手中。[17]

穆雷为代表的学者用“脸书文化”(FacebookCulture)来描述用户拍摄图片并即时分享的过程。“脸书文化”的核心是照片对于生产型消费者具有生活经验确证和个体身份认同的价值,因而生产型消费者的摄影实践带有强烈的个人中心主义特征。[18]脸书等社交媒介上的图像大多描绘了用户和朋友们的社交活动或欢度假期。[19]脸书的旅行书写成为了普通人旅游规划的重要信息来源之一,同时也让普通人可以轻易地跨越时空藩篱,随时发表、交换旅行经验,甚至影响旅行安排。[20]

已有文献已经讨论了摄影技术的发展对于游客的旅行准备、旅行过程以及旅行体验等方面的改变。本文旨在了解移动传播环境如何影响青年游客旅行中的观看与体验,因此限定研究对象为35岁以下的青年旅行爱好者。之所以选择青年群体(19~35岁),是因为该群体是中国互联网和消费的主力军,占到了中国网民全部9亿人口中的6.5亿。通过互联网招募,我们选取了在近3年内有5次以上的国内外的旅行体验的游客。本文主要采取了半结构性的质化访谈,访谈过程依照主题及受访人实际情况调整次序或增加访谈问题,并对他们上传在社交媒体(微信、微博和马蜂窝等)的旅行照片进行文本分析。柯费尔将质性研究访谈描述为“知识的建构场所”,在那里,两个或更多的个体讨论“彼此都感兴趣的主题”。[21]这种访谈是在本质上由访问者确立对话的方向,再针对受访者提出的若干特殊议题加以追问。

本文选取了20位青年旅行爱好者,他们大多数有自己的本职工作或学业,利用年假、寒暑假或法定假期到祖国大江南北与世界各地旅游。在这些研究对象中,他们去过的国家数从2个到17个不等,而去过的国内省级行政区数量为10多个到全部34个。本研究采取一对一的深度访谈,平均受访时间为1.5小时,最长时间为2小时,最少时间为40分钟。访问时间自2019年10~12月。受访者基本资料见表1。

表1 受访者基本信息一览表

三、研究发现

(一)游客凝视的准备行为

旅行已融入到不少青年人的生活方式中。别样的景色与风俗会带给旅行者不一样的感知,进一步开阔他们的心境和视野。多数受访者会借由旅游来释放惯常生活中积攒的烦恼和压力,通过旅行中遇到的有趣的风景、事情和人,丰富自己的人生阅历。“旅行对我来说是一种本能,离开如同死水般熟悉的地方,去到让自己有感觉的地方。把肉体和心情放置在另外的角落,旅行是肉体的装置艺术,在和自己有契合的地方,发现一个沉默的自己,不需要和别人再插科打诨,只需要独处。”(受访者7)“我至今都记得去日本忍野村的情景,那里的忍野八海,清澈见底的泉水,一片片向日葵花朝着对面可以看到富士山,听着歌走在村里心情慕名愉悦起来。”(受访者20)“我去年乘坐时长最长的列车到俄罗斯,从符拉迪沃斯托克沿着西伯利亚大铁路抵达莫斯科,9288公里7天7夜,在车厢望着无边的雪域,望着点点翠绿的白桦林,被当时的广阔景象所震撼”。(受访者18)

传统的旅游行为中,游客往往只需决定旅行的目的地,便可跟随旅行社导游的行程规划完成旅行的体验。随着社会化媒体的发展,各种旅游信息、攻略、图片和视频遍布用户的社交网络中。青年游客在旅行之前会借助各种媒介搜索目的地的信息,具体渠道包括:马蜂窝、去哪儿、穷游等旅游类应用程序,知名旅游博主的公众号或微博、小红书、抖音短视频以及旅游书籍和杂志等传统纸质媒体。“与其他人喜欢做攻略不同,我不太喜欢做太多准备工作,但在旅行时会随身携带目的地的《孤独星球》。我想到哪儿就玩到哪儿,在旅行过程中会时常翻阅下这本旅行书”。(受访者2)

这些媒介信息不仅帮助青年游客规划旅行攻略,还影响着他们对于旅行目的地的选择。现代旅游者出门旅行是为了去验证他们从网络媒体或纸媒等内容中所获得的关于世界的想象。[22]“游客凝视”带有明显的主观色彩,因为游客们不单是追寻事物的客观意象,更是通过自身的体验和意象来思考事物的真实根源。凝视不再是固化的、单向的眼光,而是流动的、更新的多重交换。[23]受访者在选择目的地时,都会参考自己以往在媒介中所获得的有关目的地的虚拟情感体验。这些体验来源于之前看过的文学、影视类作品,也来源于短视频中推荐的网红景点。“我近期去切尔诺贝利旅行,有一部分原因是来自HBO的同名美剧,让我想亲自去一探究竟。”(受访者1)“看到电影里比较独特的景色会非常想去,比如小时候看过《古墓丽影》后就一直想去吴哥窟。”(受访者14)“我选择去瑞士的英特拉肯,是因为抖音上刷到太多次,被那里绝美的景色所震撼”。(受访者3)

媒介构建的景观符号构建了旅行者关于特定场景的“前理解”的通道。这种预先的“理解”影响了旅行者如何凝视特定景观以及所收获的满足感。“媒体朝圣”就是这样一种通过凝视的仪式来满足“前理解”的过程。这需要移动身体、跨越空间,它是一趟货真价实的旅行,但也利用“平凡世界”与“媒体世界”中间那块人为建构出来的“距离”来进行实践。受访者会因为某一特定的媒体圣地而前往探寻与打卡,如受访者6因为五月天的原因去台湾以及受访者8会由于二次元文化去日本巡礼。朝圣和旅游之间没有一成不变的界线。甚至当朝圣和旅游的功能结合起来时,它们会融合相互之间的异质性,形成了一个彼此相融、难以分割的有机体。[24]他们会来到朝圣地,并用图像记录打破实体空间与虚拟空间的分野。

照片构成旅游与凝视的本质的一大部分,就在地点变成景点的那一刻,也已决定了哪里值得旅游,什么画面与记忆应带回家。[25]旅行者沿着媒介建构圣地的足迹,拍摄那些已经在媒体画面上反复呈现过的景观,重复那些早已在脑海中印刻下的视觉符号或记忆画面,并借助自己的经历体验,再次重复那些早已预设的旅行视觉体验,并由此获得某种程度的“期待”实现。这在某种程度上印证了桑塔格关于“观看倾向于适应摄影”的论断。

(二)从观看到表演:青年游客的社交化凝视

在照相机出现以前,旅游的游客凝视主要是深入景观和环境内部观看并感知周遭的一切。游客在旅游场景中不仅是观看的主体,他们还充当当地人被观看的客体,游客通过对异域文化中各种景观符号的收集和消费而得到满足。英国学者约翰·泰勒将旅游凝视分为两种:“浪漫的旅游凝视”与“集体的旅游凝视”。有一种旅游凝视的浪漫形式,它强调的是与凝视对象的某种孤独的、私人的和半精神性的关系。另一种“集体的凝视”则有所不同,集体的凝视因而要求大量其他人的在场,这样一些场合所必须的是像我们自己一样的其他旅游者的在场,这些场合的构成有赖于集体性的旅游凝视。[26]

除了观看以外,旅行者也会通过其他的感官行为来体验旅行。在旅行过程中,游客显然非常厌倦老是当个旁观者,许多旅游行程明确表示将提供更积极主动的活动,游客届时需动用多重身体感官、情感、动作。旅行者必须从“移动、多重感受的身体来检视凝视,唯有如此,我们才会认真端详身体如何感受外界——通过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细察人体移动时五种感官以何种方式整合”。[27]除此之外,旅游者通过与古老建筑物的接触,从而召唤出一种与过去的事情和情感共通的怀旧情绪。通过味觉、嗅觉与触觉创造出的回溯过往的情境,促使音乐与氛围成为许多新型旅游资源成功的关键因素。

不过,照相机尤其是数码相机诞生后,打破了这种简单直接的观看型凝视。正如桑塔格所言,“人一直想把经验转化成一直观看的方式。说到底,将所见所闻拍成一张相片就代表你经历过的那一切,而民众也愈来愈相信,从相片上看到某件事,就等于自己也参与了那件事……今天不管做什么,最后一定要拍张相片做结尾”。[28]作为对新科技极度敏感的青年群体,很自然将摄影纳入到旅游凝视的体验之中。绝大多数的受访者会因为直观、便携和易分享等原因,选择手机中的摄影摄像功能来记录旅行中的见闻,而少部分访谈者会使用专业照相机来强化自身的主观凝视:“我更喜欢用照片和视频来记录旅程,照片和视频比文字记录来得更直观一些,可以非常准确地反映即时即地的画面和声音,还原旅途中的真实见闻。相较而言,照片的艺术表现力会更强,照片可以供人仔细欣赏,体会在那一个瞬间的美感表达;而视频的优势在于通过完整的音画记录,重现当时的感受和记忆。”(受访者1)“我想通过单反相机来记录我旅行中年轻的模样以及眼里的美景,以便为以后留下鲜活的回忆素材。”(受访者16)“我最近迷上用无人机来航拍我旅游的地方。它能使我脱离普通人的惯常视角,提供给我一些超乎寻常的视觉体验。通过这个玩具似的小东西能够获取稀缺的图片与视频留作纪念。”(受访者2)

视觉技术延伸了旅游体验中的“观看”或“凝视”,但它并不能涵盖所有的旅游经验,而“表演”实践刚好弥补了“凝视”所缺失的部分。在旅游体验中,“表演”更突出身体感知以及行为,打破了“凝视”视角下“看”与“被看”的二元对立,塑造了一种不断生产与再生产的过程。在“表演”范式下,旅游从原来那种单一感官的、固定的和孤立的表征实践变成了全息的、过程性的和充满社会互动的非表征性实践。[29]伊登瑟说,一旦把旅游视为表演,这就表示游客有好几种角色可供选择与表演,他们可能饰演被彻底规训的游客,一切行礼如仪,也可能选择部分即兴演出,甚至完全舍弃剧本,全程即兴表演。因此,就算在同一趟行程或假期内,游客也可在不同角色间转换。[30]

旅游是一个涉及共享环境中不断重构时间和空间的过程。这种再生产并不能得到保证,尽管存在着普遍的守则和规范,但由于叛逆的表演或在同一阶段进行的多次演习,旅游惯例可能会受到破坏。[31]便捷的照片拍摄与分享设备,影响着“表演”实践中的前台与后台。根据戈夫曼的定义,“前台”是为了强调某种事实而有意无意使用的、标准的表达性装备;“后台”则是要凸显出被掩盖的事实的区域。[32]游客往往通过后台的精心演绎搜集符号化、有形化与具体化的影像,通过以社交媒体为代表的“前台”装置展现出来。

旅游摄影的表演层面包括拍照的行为、在相机前摆姿势、指挥游客怎么摆姿势、观察拍照的游客、消费照片。游客不会完全照本宣科,他们总是在演绎自己的故事。游客在小众的旅游景点漫步,选取独特的景色以写意摄影的方式展现出情感和身份。他们借助相机将物质化的旅行体验定格下来,并通过“前台”的社交媒体展现在互联网上。受访者2近期在白俄罗斯首都明斯克旅游时,使用小米手机的经纬度拍照功能拍摄了自己在列宁广场的打卡照片,并上传到朋友圈与好友们分享。当时所显示的北纬53度是他目前为止到达过的最高纬度,“我碰到有趣的事会想着分享一下,或者忍不住想炫耀,希望自己能在有限的时间多做点挑战自己的事情,从而丰富人生体验。”(受访者2)

(三)游客凝视与自我建构

社交媒体的分享功能,使旅行不再是一种个体私人化的隐蔽行为,人们通过各种社交应用程序呈现个人生活,从而去找寻个体对自我身份的确认与识别。绝大多数受访者会将自己旅行的影像呈现在微博以及微信朋友圈上,这样可以将自身的快乐经历分享给更多的人,以此获得成就感与满足感。游客将具身化表演的旅游凝视过程呈现在互联网上,它代表了一种运用影像来叙述故事的自我建构。他们一方面通过一系列的拍摄与分享将影像实践上升为记忆、态度与价值观,另一方面借由自身与目的地的具身实践来赋予个体独特的意涵。[33]受访者2认为:“人都是需要寻找和不断确认自己的独特性,而分享旅行的方式就是这样的过程。”(受访者2)

自我概念代表了一种区别于他人的独特认同感知。有学者将自我建构分成了三个部分:基于自身独特性的个体自我;基于自己与他人亲密关系的关系自我;基于自己所属团体关系的集体自我。[34]在其中,个体自我主要是通过旅行中的记录独特的自己而方便未来回忆。“旅行中的图片意味着记录和回忆,我经常会翻开以前曾分享的影像来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有时候压力大的时候翻开社交平台记录的旅行分享会有被治愈的感觉。”(受访者20)

游客的自我塑造借助社交平台来实现关系自我与集体自我的建构。关系自我和集体自我都属于社会自我的范畴,它与强调个体化和独特性的个人自我存在区别。关系自我是由人际关系和与特定他人相互依赖的联系而产生的,它代表了自我概念中那些对重要他者评价最为敏感的方面,并由反映对他人的互动和关系对自我的认知组成;而集体自我来自更大、更非个人化的集体或社会类别中的成员,反映了重要参考群体的规范和特征的内在化,并且由与该群体认同相一致的关于自我的认知组成。一方面,就关系自我而言,旅行中实时分享凝视过程的影像,能让关心自己的人了解到旅行中的动态。受访者17会在旅行中每天更新社交媒体,“这种方式如同自己在写旅行日志,同时也是向关心自己的亲人朋友报平安”。(受访者17)游客们在社交媒体上分享自己的个人自我时,希望能够与自己线上的好友形成良好的人际关系。多数受访者在微信朋友圈上传旅游照片时,会收获好友们的点赞或评论,他们会因为与线上好友之间的真诚互动感到愉悦。去过该目的地的线上朋友会在网上告诉受访者值得去的景点,而许多没有去过的好友看到后会主动向受访者们寻求攻略。除此之外,良好的人际关系会激励游客的创作与分享的热情。正如刘庆奇等在研究中的发现,自我呈现后获得的线下和线上积极反馈都会推动个体进行认同再创造。[35]例如,受访者1比较注重发布旅行图片时收获的关注度,“他们的回应是对我摄影创作劳动的一种回馈和鼓励,这会激励我更乐于分享自己的旅行体验”。为了能获得更好的反馈效果,受访者1甚至会稍加改动自己的旅行分享安排:“我当时在印度旅行时,会选择在当地时间下午五六点左右发布朋友圈,因为两个半小时时差的关系,国内好友看到我的分享时恰好是晚上八九点的上网高峰期。”(受访者1)另一方面,游客在进行自我分享时会考虑“集体自我”的形象。频繁的晒照片,可能会在社交圈子中对他人形成一定的压迫感,自我的炫耀容易使他人产生心理上的失衡,这些都会影响到个体与他人的关系。[36]多数受访者会通过设置分组可见等方式来避免集体看到真实的自我。例如,有些受访者是刚刚进入职场的年轻人,他们在分享旅行时会顾及单位同事的感受。“我不想太招摇,所以会设置同事分组不可见。因为不能让他们觉得自己老是在玩,从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受访者12)

四、讨论:我晒故我在

老年游客习惯借由胶片相机和旅行日记的方式呈现旅游中的凝视瞬间。[37]区别于他们,青年群体(尤其是数字原住民)会将旅行中的凝视与体验转化为社交媒体上的影像,并通过社交媒体与不在场者分享,他们借助拍照和晒图来为凝视过程留下证据。与其说是大众在旅游,还不如说是移动媒介组成了他们的旅游。本研究针对20位青年旅行爱好者的旅游体验进行深度访谈,发现这些受访者的旅游凝视目的地来源于他们所接触到的各种媒介内容,他们每次在凝视这些特殊景致时,会牵扯带入到其个体的媒介经验与记忆,包括儿时的影像记忆以及时下热播的影视剧或短视频制造的“网红景点”。这些媒介化的旅游内容成为了游客媒介朝圣的动机,影响受访者观看什么以及如何观看等凝视行为。[38]

对于受访者来说,视觉技术和移动媒介的发展改变了“旅游凝视”中“看”与“被看”的简单二元行为。[39]旅游凝视不再是单纯调动五官的内在化感知体验,而更多的变成了由移动媒介所主导的外在化的图景实践。受访者不仅借助照相机与手机将凝视的景象转换为有形的记忆留存,还借由分享功能将社交媒体改造成个人旅游活动展演的舞台。旅行的关键已不在于你去过那里,而在于人们看到你去过那里。他们借由受访者分享的图景也实现了一种“后现代”的旅行,即用不着离开家门,就可以看见知名旅游景点,只要手边有网络,任何地方皆可“凝视”。[40]一方面,受访者希望通过旅行中的分享以形塑关系自我、改善人际关系,得到良好反馈;另一方面,迫于群体压力,他们也会通过设置分组等方式来隐藏“集体自我”。

总之,各种媒介技术不断拓宽厄里“游客凝视”的概念维度,它不仅延伸了身体“感官”,还影响着旅行“在场者”与“不在场者”之间的关系。未来的“游客凝视”研究除了在推进游客自我建构外,还可以探讨移动媒介如何改变游客与东道主或旅游规划者之间的复杂关系。同时,还可以从东道主的角度出发,探寻移动媒介如何改变“游客间的凝视”[41],从而使游客的集体演绎成为旅游场景的有机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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