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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在苏州

2021-09-23刘蕾

文教资料 2021年18期
关键词:形塑姑苏大运河

刘蕾

摘   要: 运河文明史是运河城市发展史。大运河借助运河水陆网络,将文明精华融入两岸城市文明之中。运河之畔姑苏城,在运河文明形塑之下形成了独具魅力的吴地文化,展现了独有的文化性格:儒雅不懦弱、富庶不张扬、领先不倨傲、精致不做作。观察、描摹和研究姑苏城市文化性格,对了解运河文化的历史积淀及塑造、发展运河城市文化形象具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 大运河   形塑   姑苏   文化性格

“运河文明史是运河城市发展史”[1]。大运河纵贯华夏,紧密联系黄河文明与长江文明,形成了独特的运河文明。其精华借助运河水陆网络融入两岸城市文明的肌理末梢,将“运河”烙印深深镌刻其上。运河之畔姑苏城,自春秋吴王阖闾命伍子胥筑城以来,已有两千五百余年历史,享受着运河舟楫、水产丰饶的种种恩惠,长期以来都是江南地区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孕育了独具魅力的吴地文化,也在运河文明的形塑之下形成了独有的文化性格。

大运河几乎和苏州古城同时诞生,她哺育了苏州的成长,见证了苏州的发展。姑苏文化、吴文化本就是水文化。先人巧治水、活用水,在與水的周旋中创造出了吴地经济、文化的繁荣。在水的润养下,运河边的姑苏城一年四季精耕、高产相连,劳动持续不断,充满韧性。隋唐后,南北大运河全线贯通,苏州和京师及北方地区的联系进一步得到了加强,农、商、手工业空前兴盛,江南人气渐旺,物产丰饶。加之这里地处东南,长期远离政治、军事冲突的漩涡。当北方人在战乱中颠沛流离时,吴地人却能专心忙于稻粱之谋。因此,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姑苏城是岁月静好的。承恩于运河文明的福泽,苏州人自在洒脱,将在运河文明形塑下造就的文化性格渗透发挥得淋漓尽致。

一、儒雅不懦弱

苏州毗邻上海,现下人们总习惯将之纳入上海经济文化辐射圈内。但在上海开埠前,苏州早已是江南的中心城市,文化经济独领风骚。

确实,从历史上看,苏州一度曾是京师、十里洋场的后花园,那些在京城、外滩风云一时的角儿,不管是否是苏州人,赋闲之后,都喜欢把家安到苏州来——韬光养晦、怡情养性。在专注生活品质的同时,时刻注视着前方的政治风云,一旦政治气候对自己有利,便启程赶往前方。河房石阶下,船只待命,橹桨一动,摇入运河,直通重城,很便捷。这种进退自如、宽松自在的氛围成就了姑苏城的风雅、安适、滋润,造就了苏州人特有的儒雅,那些性格中剑拔弩张的棱角似乎因运河水的涤荡而圆润,即便是固执也是柔软的。于是,世人便觉得苏州人懦弱,剩下的只有无处不在的精致。

说苏州人懦弱的,不妨回看中国古代历史。陆游《月下醉题》曾提及:“生拟入山随李广,死当穿冢近要离。”要离者,苏州人也,与刺秦荆轲齐名。春秋时期,他以不满三尺侏儒之躯,施苦肉计在先、后挺身刺杀权势滔天的公子庆忌,从谋略到胆色,尽显吴地人勇武气概。屈原《国殇》中有诗曰“操吴戈兮被犀甲”。“吴戈”是与男儿本色维系在一起的冷兵器代名词,中国古代最精良的青铜兵器多出自吴国。吴地的干将、莫邪所铸的宝剑闻名天下,那是用历练的智慧和生命的血光铸就的无敌之剑。勇士与宝剑,这是苏州人血性基因的符号,也是不屈精神的象征。今日温文尔雅、口说吴侬软语的苏州先人,也曾是颇具胆色与力量的强悍之辈。

伴随着大运河的通达,苏州人文化性格的流变由此开始——从勇武到柔慧,从外露到内敛。运河流动带来的经济底气、进退皆可的独特地理位置,让苏州人更多了一分刚柔并济的智慧。晚明宦官当道时期,远离京城的苏州人反抗得最激烈,看似婉约的苏州人在大明历史上留下了响当当的“五人墓”,功成之后,他们依旧就着运河水景、喝着碧螺春茶、听着苏州评弹、遥看夕阳舟楫。一硬一软,成就了苏州。

钢的坚硬与水的柔性,是苏州人的性格,是苏州昨天和今天的全部内涵所外化的表现形态,踏实且智慧的苏州人又将之升华为一股安身立命的韧劲。历史上,在开挖大运河苏州段时,曾一度遭遇困境,苏州段是江南运河沿程地势最低的河段。开凿最初,太湖尚无固定的东侧边界,意味着疏浚河道需在水中作业。筑成的河堤要经得起湍急湖水长期冲刷的考验,难度可想而知。其中的吴江塘岸,从唐代就已开始修筑,但屡坍屡修、屡修屡坍,技术一再改进,历经数百年摸索,直至元代才逐步稳定完善。此工程之浩大、技术之复杂,足见苏州人的坚韧与执着。

原来柔软与坚硬并不矛盾,在历史的境遇下,吴地人总是能够应时而变,唯一不变的是他们的生活理念:儒雅不懦弱。

二、富庶不张扬

宋朝范成大《吴郡志》中说“天上天堂,地下苏杭”,精准概括了苏州的经济地位和城市文化形象。

自春秋伍子胥沟通内外城河、吴王夫差开河通运、到隋炀帝贯通南北运河,苏州基本奠定了其水运城市的基础。隋大业六年,京杭大运河贯通后,外城河等五条河道在苏州阊门汇聚,成就了“五龙汇阊”的水运格局,阊门成为水运枢纽,极大促进了苏州商贸的发展。清代,外城河两岸码头林立、商市繁华,时有著名的“六码头”,被誉为“天下第一码头”。其中的南、北码头及中市河作为物资运输重要通道,带动了整个阊门地区商贸业的快速发展。

京杭大运河贯通,阊门地区因紧临大运河,运输方便,商贸业逐步发展,成为苏州城市商业中心,乃至江南地区的贸易中心及重要货物集散地。运河流淌,推动了苏州经济整体发展。光绪年间,苏州大量钱庄逐渐迁至阊门西中市一带,之后,民国时期开设的银行大都集中于此,阊门一带便成为清末民初苏州的金融中心,也是苏州现代金融业的发源地。与此同时,手工作坊店铺也在阊门一带集聚,形成了多条手工业特色街巷:明清两代,阊门周边灯彩店铺集中;清代,周王庙弄、专诸巷、石塔头、王枢密巷、天库前、回龙阁等街巷内集中了众多玉雕作坊;清末民国,附近的西中市、汤家巷、东中市遍布绣庄;戏具剧装店铺主要聚集在专诸巷、西中市及吴趋坊;民国时期,阊门附近存有大量乐器店铺。清代画家徐扬的恢宏长卷《盛世滋生图》便是对这一地区的繁盛场景最直观的描绘。画卷中仅出现的店铺就超过200家,反映了商贾辐辏、坊市天堂的市井风情,当时的繁荣、富庶、安适、自得可见一斑。强大的交流功能集中体现在运河城市身上,在表层是实用性的交通、物流、商贸等,而在深层则直接建构了城市的存在方式与运行机制,形成了不同于“政治型”的“经济型”城市模式[1]。

虽然苏州的经济实力超强,但始终没有浓厚的都市感。比之炫耀经济实力,刻在骨子里的书卷气才是苏州人更推崇乐道的。因此,就连很多苏州人都不知道,除了“历史文化名城”,其实早在明清时期,苏州就是全国的经济文化中心,虽富庶,但不张扬。经济的底气从来只是苏州人踏实过日子的资本,而不是炫耀的素材。现下,有些城市喜欢以“小上海”“小深圳”自居,名称上的依傍,仿佛能增加自己的实力指数。但苏州从来只专注自己的耕耘,毕竟,两千五百年的文化底蕴直至今日依然领先的经济地位,让其有足够的自信与底气。

三、领先不倨傲

苏州受运河之利,长期以来为江南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孕育了魅力独具的吴地文化。吴地风俗成了周围地区仿效的对象,对社会风尚的形成有很大的影响,历史上有“吴风吴俗主天下雅俗”之说。

(一)文化领先。江南人文渊薮,表现之一是苏州人对读书的爱好与书本的珍视。苏州书坊刊本数量多,刻印质量高,极大程度满足了阅读、收藏的需求,明中叶著名学者胡应麟曾评价说:“吴会、金陵,擅名文献,刻本至多,世帙类书,咸会萃焉。……余所见当今刻本,苏、常为上……其精吴为最。”[2]故苏州盛行藏书之风,苏州书市在明代位列四大之一。

苏州尚文重诗画,被列为“士大夫必游五都会”之一。历史上的文人雅士、贵人达官都爱选择来苏隐居,苏州园林有两百多处都是由明清时期的政要所修建的。修建者将人生观、价值观与苏州的山水融为一体,如“沧浪亭”语出“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拙政园”的名字出自“拙者之为政”的寓意。苏州园林被称作文人园,形成独特的园林文化。

(二)工艺领先。苏作工艺,精巧誉天下。明清之际追求时尚的苏州人引领了一系列技艺手法,并将工匠精神倾注其中,创造了大量以“苏”字开头的工艺精品:苏绣、苏雕、苏帮菜、苏派建筑,等等。苏作工艺以“精巧”誉满天下,“精”反映了苏州人思维的精细与专注;“巧”反映了苏州人行为的灵动与缜密。苏州艺术“精巧”的特点,集中表现了苏州文化性格的细腻与内敛。

这里有个生动的事例足以显现苏州人领先不倨傲的特点。作为文明古国,我国博物馆众多,但能冠以“中”字头的并不多,且多在一线城市,其中也有例外,例如中国锡器博物馆,它坐落在苏州古镇——黎里。史料记载,所有制锡大家均出自苏州,多数来自黎里。打锡作为国家非遗项目,在黎里传承最早,历史悠久,流传有序。明代,苏州人朱端、赵良壁所造锡器,精巧绝伦;乾隆时,仿效吴县名家王东文手艺者无数。就连福建非遗文化连城四堡锡艺,追溯源头,也在苏州。馆内陈列的各式锡制品,品相精美、匠心独具,其中不乏“一品锅”这样走进故宫博物院参加过国宝展览的镇馆之寶。比之诸多展品,有一块书有“鍚荼壸”三字的匾额格外引人注目。这三字源自《清稗类抄》中“晚清四大名臣”之一张之洞的一件轶事。两广总督张之洞好锡茶壶,自号“壶公”。一日,有位侯补知府来拜见。张有意考他,在纸上写下这三字叫其辨识。侯补知府张口便来:“锡、茶、壶”是也。张听后笑道:识“锡、茶、壶”尚可造就,着读书五年,再来听鼓。其实,“鍚”念“阳”,是一种金属,“荼”念“途”,是一种植物,“壸”念“昆”,是宫中的道路。“鍚荼壸”三字,每字都比“锡茶壶”多出一横。就这三横,让即将功成的准知府只能打道回家用锡茶壶喝茶去了。这块匾额在馆中多次出现,文字背后的小故事便是制锡匠人们提醒自己精进不倨傲的一个小警示。

(三)人才领先。苏州作为一座兼具开放性与多元化的运河城市,深谙人才领先在稳定、巩固、推进经济发展中的重要作用。北上的大运河除去贸易、运输的功效外,推进人才流通,是不可忽视的重要作用。自唐宋后,络绎不绝的苏州举子便是大运河上一道独特的风景,读书人梦寐以求的金榜似乎对苏州读书人格外青睐,仅一个清代,二百六十年间全国共出状元114位,苏州一府就有25位,几乎占到全国的四分之一。

于是便有了《觚剩》续编中的这个记载:在京各地官员聚在一处夸耀家乡特产,一苏州人说起苏州特产“绝少”——唯有状元。众人初则愣,随后结舌散[3]。这个苏州人叫汪琬,清初散文三大家之一。苏州人领先不倨傲、不自傲,但自豪。

重文重教,培养、选拔、输送、吸引人才,这是大运河周边城市千百年来从河水通达、融汇中悟出的真理,苏州更是精于此道。经济的富庶,生活的优渥,更有理由容下安静的书桌、汇聚八方的人才。于是就有了明末清初苏州人沈寓所说的:“东南财赋,姑苏最重;东南水利,姑苏最要;东南人士,姑苏最盛。”[4]

四、精致不做作

苏州的精致是一种融入寻常生活中的诗意。务实、接地气,在平和中将日子过出了细水长流、惬意悠然的滋味。

清代诗人沈朝初,土生土长的苏州人,他对家乡的风土人情极为眷恋,曾写有《忆江南》系列30余首诗词,全部以苏州风物为吟咏主题,展现了诗意精致的坊间生活。

其中有一首词是写日常吃食——鸡头米(芡实)的:

苏州好,葑水种鸡头,莹润每疑珠十斛,柔香偏爱乳盈瓯,细剥小庭幽。

鸡头米(芡实)并不是苏州独有的,分布于中国南北各省,但苏州人却将之视为地方标志吃食。一是因其择水而生:苏州自古因鱼米水乡而自豪,吴地人坚信这方水域尤为滋养,苏州产的芡实方为上品,苏州人更将之视为“水八仙”之一。民间有“南荡鸡头北荡菱”的说法,苏城葑门外“黄天荡”产的鸡头米更是上品中的上品。二是因其贴合时令:苏州人食鸡头米只选夏末秋初之时,只为遵循“不时不食”的苏帮饮食文化精髓。苏州人讲究食物的本味与天然,当地人烹煮鸡头米只需煮开清水一锅,入新鲜食材,随热水翻滚一次,加冰糖干桂花即可食用。一番操作短短十多秒,烹煮出的一碗桂花糖水鸡头米就是苏州人心中的秋。三是因其饱含情怀:“莹润每疑珠十斛”写的是剥出来的鸡头米颗颗饱满莹润如珍珠。鸡头米果肉虽嫩壳却硬,要完整剥出极其不易。每年芡实上市之际,便能见到苏州的“小娘鱼”(姑娘)静坐于庭前,轻柔细致剥开外壳取出果肉,柔嫩的手指与细白的鸡头米映在一处,慢工细活中,时光静下来了,心也跟着柔软和安静,真是一幅唯美的江南水乡生活图。

沈朝初的每一首《忆江南》都蕴含着浓浓的吴地韵味,可以说把苏州写活了。这些词虽然在诗词史上不算出名,但对苏州人来讲是历史、是现实、也是日志,读来都倍感亲切。直至今日,苏州人对于生活的讲究一如数百年前。运河恩泽、物产丰饶,精致对于苏州人来讲,已不再是锦上添花的生活态度,早已成为无法或缺的生活习惯。作为惯制,代代相传。

姑苏城真是幸运。枕着运河水,她自若、自如、自由、自在。文明开始于河流,河流又塑造着文明。依赖运河成长起来的姑苏城,是典型的“经济型”运河城市。她开放、交流、包容、多元,也更有活力,这是大运河孕育出的独特城市文化形态。奔流不息的大运河、丰饶而富足的姑苏城,托起了一个文化的苏州。今天,我们聚焦苏州的运河城市文化性格——作为运河城市文化形态的一个组成部分——对其观察、描摹、研究,无论对深入了解运河文化的历史积淀还是对运河城市形象的塑造与发展,都具有重要意义[5]。

参考文献:

[1]刘士林.大运河与中国城市的历史、社会及文化[N].中国文化报,2012-4-26.

[2]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M].上海:上海书店,2001.

[3]钮秀.觚剩·续编卷四·苏州土特产[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4]沈寓.清经世文编·卷二三·治苏[M].北京:中华书局,1992.

[5]刘士林.文学:从文化研究到都市文化研究[J].学术研究,20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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