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演奏者应具备三个条件，好用的头脑、灵巧的双手和丰富的内心，但内心最为重要”<br/>——访匈牙利李斯特音乐学院钢琴系主任加博尔·法卡斯教授

“钢琴演奏者应具备三个条件，好用的头脑、灵巧的双手和丰富的内心，但内心最为重要”
——访匈牙利李斯特音乐学院钢琴系主任加博尔·法卡斯教授

2021-09-14访谈者

钢琴艺术 2021年7期

访谈者/ 王颖

访者按：全球最具影响力的三大李斯特钢琴比赛包括“布达佩斯李斯特国际钢琴比赛”（Franz Liszt International Piano Competition Budapest）、“魏玛-拜罗伊特李斯特国际钢琴比赛”（International Franz Liszt Piano Competition Weimar-Bayreuth）、“乌德勒支李斯特国际钢琴比赛”（Liszt Utrecht Piano Competition）。2021年，恰逢李斯特210周年诞辰，布达佩斯、魏玛-拜罗伊特两地的赛事即将举行，加博尔教授既是这两个比赛的评委成员，也曾是比赛的获胜者。在“新冠疫情”的特殊时期里，为了能更多地了解李斯特比赛与李斯特音乐学院，笔者通过视频连线这个特别的方式，与教授进行了一次访谈。

加博尔·法卡斯（Gábor Farkas，1981— ），施坦威艺术家、匈牙利李斯特音乐学院及其博士生院钢琴系主任，兼任日本东京音乐大学客座教授。他曾就读于匈牙利李斯特音乐学院获钢琴演奏博士学位（DLA），并曾在意大利科莫湖国际钢琴学院学习，曾师从佐尔坦·科奇什（Zoltán Kocsis）、塔玛什·瓦萨里（Tamás Vásáry）、桑多·法尔维（Sándor Falvay）、阿蒂拉·内梅蒂（Attila Némethy）、威廉·格兰特·纳博雷（William Grant Naboré）等多位名家。

加博尔是匈牙利最高国家艺术家奖—“弗朗茨·李斯特奖”（Franz Liszt Award）的获得者，并且在诸多国际钢琴大赛中获奖。2000年，获维也纳巴登“贝拉·巴托克钢琴比赛”金奖；2001年，获“布达佩斯李斯特国际钢琴比赛”第三名；2009年，获“第六届魏玛-拜罗伊特李斯特国际钢琴比赛”金奖、观众奖，以及“海顿奏鸣曲最佳演奏奖”；2015年，获“美国纽约音乐会艺术家协会比赛”的全球独奏冠军，并于2016年在卡内基音乐厅演出。加博尔的演出足迹遍布世界各地，曾与多位著名指挥家、乐团合作，是众多知名音乐节的重要演奏家。2011年，在匈牙利“李斯特200周年诞辰”纪念活动中，与匈牙利国家爱乐乐团一起亮相开幕音乐会。同年，加博尔作为“魏玛-拜罗伊特李斯特比赛”冠军，与匈牙利、荷兰李斯特比赛的两位冠军一起来到中国巡演，为观众带来了“国际三大李斯特钢琴比赛金奖音乐会”。其首张专辑《李斯特之夜》获李斯特国际协会授予的“最佳录音奖”。

王颖（以下简称“王”）：前段时间，您说正在排练柴科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是在为音乐会做准备吗？

加博尔（以下简称“加”）：是的，我曾多次演奏这部协奏曲。这一次是在李斯特音乐学院与指挥家亨里克·纳纳西（Henrik Nánási）及匈牙利国家爱乐乐团合作再次演绎这部作品。就在演奏这首协奏曲的前一天，我还举办了钢琴独奏会，那是一场没有观众的直播音乐会。虽然在钢琴独奏会后的第二天又接着弹钢琴协奏曲会有些疲惫，但我还是很高兴。2021年3月23日，我还与匈牙利广播交响乐团一起演奏了莫扎特《A大调钢琴协奏曲》（K.488）。

王：从2020年开始，世界各地有很多演出都因“新冠疫情”被迫取消了。现在布达佩斯的情况如何？您最近还有什么新的工作计划吗？

加：目前，疫情在匈牙利已经得到了控制。接下来，我将录制新的CD专辑，曲目包括舒伯特的作品、李斯特改编的舒伯特作品等。这张专辑的名字是《维也纳之夜》（Soirèes de Vienne），它将收录多位不同风格作曲家的作品，以此来展现“音乐之都”维也纳的独特气质。

王：很期待您的新专辑。您觉得疫情给音乐行业带来了何种影响？

加：影响是很大的。2020年初，全球的艺术家们早已将工作日程排得满满当当，去往世界各地的机票也都定好了。当时我在欧洲、亚洲、美洲的许多城市都安排了很多美妙的行程。我本应在韩国演奏圣—桑的钢琴协奏曲，或在东京参加音乐节、举办音乐会，然而几乎所有的计划都因疫情被迫取消了……这次疫情对整个音乐产业带来了非常负面的影响，它不仅仅影响了音乐比赛和音乐节的正常举办，甚至对音乐教育行业也造成了困难，所有的一切都不得不在网络上进行。即便是现在，匈牙利李斯特音乐学院仍未完全恢复正常的教学，上课人数依然受到很大程度的限制（四人以内）。虽然学院已经恢复了钢琴专业课，因为那是一对一的形式，但是管弦乐课、室内乐课等却仍不被允许。我去年的生活状态也是过度疲惫的，我在选择演奏曲目时会受到限制，如原计划演奏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却因为它是这样一部宏大的作品，需要与大型交响乐团协作演出，而音乐厅的人数受限，我不得不将它换成如巴赫、莫扎特协奏曲等这类小编制作品，因为这样（控制人数）更能保证大家的安全。无论如何，到目前为止，很庆幸我和家人没有受到“新冠病毒”的影响，我们也接种了疫苗。

王：今年的“布达佩斯李斯特国际钢琴比赛”和“魏玛—拜罗伊特李斯特国际钢琴比赛”即将开幕。比赛是否受到了“新冠疫情”的影响？比赛的形式会否与往年不同？

加：“李斯特比赛”是世界著名的钢琴大赛，有着非常悠久的历史和深厚的文化底蕴。我很高兴曾参加2001年布达佩斯的“李斯特比赛”并获奖，那次比赛给我提供了很多机会，我认为这对于年轻钢琴家的事业发展是非常大的帮助。2009年，我也参加了魏玛—拜罗伊特的“李斯特比赛”，在获得冠军后，我第一次有机会来到中国巡演。今年，布达佩斯的比赛将于9月举办，而魏玛—拜罗伊特的比赛将于10月进行，我很高兴能同时参与这两个比赛的评委工作。目前仍不确定比赛是否会受疫情影响，我在布达佩斯暂且没有感受到疫情的任何影响。赛事组委会做了充足的准备和预案，并已收到了大量从世界各地递交的参赛申请。我真心地希望，今年的9月和10月，当比赛举行的时候，一切都会变得轻松而顺利，我相信比赛将精彩绝伦！关于比赛曲目，由于今年是十分特殊的一年，不仅是李斯特210周年诞辰，还是匈牙利钢琴家齐夫拉与法国著名作曲家圣—桑的百年纪念年。因此，为了纪念齐夫拉和圣—桑两位优秀音乐家，今年的大赛也将他们的作品收录于比赛曲目中。当然，比赛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部分仍是关于李斯特的，他影响了世界上很多学音乐的人。我们将努力再次举办一场色彩缤纷的比赛！

王：比赛将有现场观众吗？中国的钢琴师生、音乐爱好者能否观摩此次比赛呢？

加：事实上，我们目前的比赛计划中是有现场观众的，然而不幸的是，有时情况可能会在一周内发生变化，所以我们也无法现在就明确9、10月的安排。我真心地希望，并愿意看到我们的生活能早日恢复正常。我想今年的比赛中，每位观众都会被要求佩戴口罩观赛。对我而言，我已经举办了那么多场没有观众的演奏会，很想念观众，也非常希望在这次比赛中能见到亲临现场观赛的人们。试想，如果观众们能来到现场聆听音乐，音乐厅座无虚席，这对于演奏者来说会是多么不一样的感觉！它将不只是一场纯粹的比赛，而更像是李斯特音乐节，一场音乐盛宴。另外，我想整个比赛都将通过网络进行转播，相信中国的广大钢琴师生、音乐爱好者都可以从头至尾地在线观看全程比赛。

王：有中国选手参加今年的比赛吗？

加：目前还不知道是否有中国选手报名。我听说已有来自欧洲和日本的选手报名参赛，其中包括我的一些年轻朋友，有些是我的同事，有些是我曾经的学生，他们将同时参加布达佩斯和魏玛—拜罗伊特的比赛。我们非常期待能在赛场上看见有才华的中国选手的精彩表现。今年的比赛，我们邀请了来自中国和世界各地非常有声望的钢琴家担任评审团成员。值得一提的是，评委成员中有两位中国著名钢琴家、教育家，他们分别是布达佩斯比赛评委吴迎教授和魏玛—拜罗伊特比赛评委朱晓玫教授。我很高兴这次比赛能邀请到中国的钢琴专家参与评审。

王：我们知道权威的李斯特比赛包括布达佩斯、魏玛—拜罗伊特，以及乌德勒支的“世界三大李斯特钢琴比赛”。那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李斯特钢琴比赛”呢？它们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加：首先，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笑）它们是分别独立的比赛且有各自的规则、内容和程序，但它们在世界上都是很有名的“李斯特比赛”。其中，布达佩斯的“李斯特比赛”是最早举办的，它的历史最悠久，也曾经是独一无二的。当然，李斯特的晚年生活在魏玛，他最重要的几部作品都是在魏玛创作的，因此魏玛对于李斯特而言也十分重要。我认为荷兰“李斯特比赛”的组委会总能不断有新的想法和出色的组织。奇妙的是，三个比赛的获胜者必须在赛后一起世界巡演。当时，我作为“第六届魏玛—拜罗伊特李斯特钢琴比赛”的冠军，和其他两个比赛的冠军一起进行了为期三至四个月的世界巡演，我们的音乐会被称为“欧洲李斯特之夜”“中国李斯特之夜”等。我们曾去过世界的很多地方，如德国、意大利、荷兰、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等。我们也在中国的很多城市巡演，如北京、上海、杭州、厦门、深圳等，我很高兴看见“世界三大李斯特钢琴比赛”的这种合作，并感受到它们在世界上如此受欢迎。

王：作为比赛评委，您认为选手赢得比赛的关键是什么？是否能给正在备赛的选手们一些建议呢？

加：在我看来，音乐表达是非常重要的。作为评委，我们在评审的过程中是不会去计算碰错音的数量的。（笑）当然，选手应当为比赛做好充足的准备。作为全球顶级李斯特钢琴大赛的参赛者，我认为对于来自世界各地想演绎好李斯特作品的钢琴选手而言，首先，也许是最重要的，他们应该对李斯特这位作曲家有足够的了解，这需要做大量的功课来研究他的一生和所有作品。这也是为什么我不认同有些人说李斯特是一个“空洞”的艺术家的原因，他是一位深刻的思想家，一位伟大的天才。李斯特的早期风格近乎古典主义，我的意思是他继承了从贝多芬到车尔尼，再从车尔尼到青年李斯特的传承。李斯特的艺术生涯经历了许多巨大的转变，直到他生命的尽头。所以，在他创作的第一部练习曲作品（Op.1）中，几乎采用了车尔尼式的风格。当然，那时的李斯特也已经开始初步展现属于自己的风格特点，如在和声等方面。之后，他的音乐创作继续成长，为德彪西、巴托克，以及其他20世纪作曲家展示了自己的艺术人生和音乐造诣。所以，我认为他是音乐发展历程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如果本次比赛的选手或未来希望参赛的后辈们，能充分了解这位大师的艺术生涯，了解李斯特的生活环境和音乐细节，能把李斯特演奏得很有音乐性，我将感到非常高兴。李斯特写了许多技巧艰深的作品，但他创作音乐不仅仅是关于技艺，通过钢琴表达他自己也是非常必要的。李斯特喜欢像驾驭管弦乐队一样地弹奏钢琴，这就是他演奏时几乎使用到钢琴所有琴键的原因。他是19世纪伟大的天才音乐家、艺术大师。最后，我也很愿意邀请所有热爱李斯特音乐的人们来参加这个比赛。

王：能简单谈谈您当年作为选手参加李斯特钢琴比赛的经历和感受吗？

加：我在魏玛—拜罗伊特和布达佩斯的比赛经历都很棒，它们都是很国际化的比赛，也影响了我的职业生涯。我很高兴当年赢得了“魏玛—拜罗伊特李斯特比赛”的冠军，它对我的事业发展提供了许多好机会，甚至改变了我的整个职业人生。当然，“胜者为王”（笑），一次比赛的获胜也许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人生和事业。但我并不喜欢太多名利，因为我想追求的是音乐本身。像魏玛—拜罗伊特和布达佩斯这样的比赛能够为钢琴家们创造一个展示才华的平台，这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所以，我非常感谢生活和运气，让我能赢得比赛，它让我有机会与一流的交响乐团合作，与查尔斯·迪图瓦、佐尔坦·科奇什、塔玛什·瓦萨里、奥利·穆斯蒂宁等著名指挥家合作，同时也成就了我这么多美好的巡回音乐会。无论如何，参加比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这两个比赛都对曲目有着相当高的要求，参赛者必须广泛涉猎并练习高难度作品。人们往往希望发掘在舞台上表现出色的选手，通过比赛寻找音乐天才。

王：比赛期间，每天的练习和平时有什么不同？应该注意些什么？

加：首先，参赛者们应该在练琴之余积极锻炼身体和头脑，虽然这有点儿辛苦，但比赛为期两周，选手们必须准备2至3小时的高难度作品，他们需要不断地专注于下一轮的比赛。因此，选手必须很好地掌握所有参赛作品，以保证每一次演奏都能发挥出最高水平。我认为始终保持高水平演奏是最困难的，这就是为什么所有的曲目都要精心准备和研习的原因。当然，在舞台上应该充分地表达音乐，这才是最重要的。

记得当年参赛时，我总是专注于即将进行的下一轮比赛，但也没有忘记为后几轮比赛做准备。我每天都会系统科学地安排练习，兼顾所有参赛曲目，几乎每一首曲子都会练到。对我来说，保持所有比赛曲目的高质量很重要。所以，如果让我给年轻的钢琴家们提一些建议，那就是应集中精力专注准备即将进行的下一轮比赛，但不能忘记之后还有更难的作品要兼顾，要统筹安排。例如，李斯特奏鸣曲的演奏总是在“李斯特比赛”竞争最为激烈的时刻，在魏玛—拜罗伊特和布达佩斯的比赛中，它被安排在第三轮演奏。然而，参赛者的精力和体能等往往会在比赛进行到第三轮时有所下降，可是比赛的重要转折点恰恰是选手对李斯特奏鸣曲的演绎，因为李斯特奏鸣曲即可表现出一切，在它宏大的结构中，钢琴家需要同时兼顾技巧性和音乐性。这时选手是一位有深度的音乐家，或只是一个技术型演奏家，就会显而易见。正如李斯特所说，“钢琴演奏者应具备三个条件，好用的头脑、灵巧的双手和丰富的内心，但内心最为重要”。钢琴大师霍洛维兹也曾说，“当一个人有很好的演奏技术，但没有那么好的情感表达，他只能成为机械般的钢琴家，像一个机器人；当一个人的情感丰富，但没有那么好的演奏能力，那他就像一位音乐爱好者”。所以，真正的艺术家应该两者兼备。

王：那么，登台演奏时如何克服紧张心理？

加：事实上，我认为每个人都有过在舞台上怯场和焦虑的经历。如果我们想成为艺术家，就应该学会如何克服这样的不利因素。我们可以寻找并尝试一些方法，比如瑜伽针对情绪调节就有很多有效的训练方法，那些呼吸练习就很有帮助。伸展身体对音乐家来说也很重要。所以，有些人会通过练瑜伽来缓解焦虑情绪，就像我一样。但最重要的是，经过努力，我们最终能够在舞台上自如地调节和控制自己的情绪。因此，为了减轻音乐会和比赛前夕的焦虑，我们要充分准备，不仅在音乐和乐曲练习方面，也应该在思想和身体状态上做足准备，这就是我想给那些希望成为职业钢琴家的人们的建议。我们毕竟不是在参加奥运会（笑），即使你无法成为一位优秀的运动员，也必须保持良好的身体状态，钢琴演奏者们是用手指参加“奥运会”。此外，拥有足够放松的心情也是非常重要的。无论如何，我认为讨论钢琴家如何克服焦虑这个话题是十分必要的，但其实我们都无法体会他人的内心感受，每个人都会有独自面对舞台的时候，不同的人缓解压力的方式也有差异，大家应该找到适合自己的解决方案。

王：您会鼓励学生经常参加钢琴比赛吗？

加：匈牙利伟大的作曲家巴托克说过“比赛应该是为马举办的，而不是为了音乐家”（笑），格拉夫曼也并不主张郎朗和王羽佳参加比赛。在我看来，因为我除了“李斯特比赛”，还赢得了许多其他比赛，我感受到一场比赛的确能够成为很好的平台，让年轻钢琴家展示他们的才华。因为在比赛中，选手并不知道台下的观众是谁，有些可能是能够帮助他们发展事业的人或音乐会主办方。如果那些默默无闻却才华横溢的青年演奏家通过参加比赛，让观赛的评委和听众现场聆听他们的精彩演奏，那么谁能最终夺得冠军其实就不那么重要了。好的比赛可以帮助年轻钢琴家开创自己的事业，选手们已经在参赛的过程中获益了。

王：您对即将举行的比赛有什么期待吗？

加：首先，我希望它们可以顺利举办，因为现在疫情的影响仍未结束，我企盼那些糟糕的情况都将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真心希望布达佩斯和魏玛—拜罗伊特的比赛，以及明年在乌得勒支的比赛，都能有一个非常高的水平。作为比赛评委在评审过程中因选手们精彩的表现而难以抉择谁是最佳的那一个时，我会非常高兴。我期待着这个全新、伟大的时刻到来，并在比赛中遇到独具魅力的杰出艺术家，也希望在比赛期间能有很多很好的音乐交流和体验。

王：预祝比赛获得圆满成功！让我们来谈谈李斯特吧。2012年，您获得了匈牙利最高国家艺术家奖—“弗朗茨·李斯特奖”。那么，李斯特对于您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加：那是当然的。我从小就非常喜欢李斯特，大概是9岁时吧，我就开始演奏他的作品。我的老师在音乐学院教学，她也很喜欢李斯特的音乐，曾送给我很多关于李斯特的录音，当时我也有许多机会在现场音乐会上聆听李斯特作品，后来我自己也演奏了很多李斯特的作品。所以，李斯特对我的一生有着深刻的影响，我认为他也是我的老师，我的音乐导师，因为他的艺术人生就是一个很好的榜样。同样让我感到非常幸运的是，我是匈牙利人并曾在李斯特音乐学院学习，我能够从匈牙利和德国的音乐文化中获取很多学习资源。李斯特的名字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他给了我很多的帮助。在李斯特的影响之下，我可以更好地发展自己热爱的音乐事业。

王：肖邦曾评价李斯特是“一流的演奏家”和“二流的作曲家”，您认同肖邦的评价吗？

加：我不同意肖邦对李斯特的这种看法，虽然我也喜欢肖邦和他的音乐。我猜想肖邦那时也许是有些嫉妒吧？我认为肖邦和李斯特的友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很好的，但后来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产生了一些矛盾。无论如何，我认为李斯特是一流的作曲家，他有在音乐中不断创新的雄心和勇气，而且他做到了。肖邦也是一位出色的作曲家，他的音乐虽然新颖，但与李斯特相比更为保守。当然，李斯特在钢琴创作上有很多伟大的成就，在他之前没有人能做到。我认为李斯特在魏玛时期的创作又改变了很多，但那时已经去世的肖邦无法看到李斯特后来的艺术才能了。

王：李斯特的作品被公认为是高难度和极具挑战性的，对钢琴演奏技术有很高的要求。那么，应该如何学习和练习呢？

加：首先，演奏李斯特的音乐之前，演奏者应当已经具备良好的钢琴技术及一定的演奏经验。李斯特写了很多技巧性练习曲供大家学习，但我认为在练习李斯特的作品之前，人们还应该已经掌握了很多其他作品，如古典奏鸣曲、巴赫的作品，或车尔尼、肖邦的练习曲等。

王：那么，您觉得手小的人能演奏好李斯特的作品吗？

加：我认为是可以的，我也没有像李斯特那样大的手。我记得阿什肯纳齐的手也不大，但他的演奏却总是那么棒。还有许多伟大的钢琴家，虽然他们的手很小，但演奏得非常精彩。我在匈牙利李斯特音乐学院、日本东京音乐大学，以及不少来自中国的学生，在他们之中也有很多人手很小，但什么曲子都能弹得很好，甚至是拉赫玛尼诺夫的作品。所以，手的大小与是否适合演奏李斯特作品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的确，如果有一双大手，也会有一定的优势，毕竟李斯特的作品中确实有很多远距离的跳跃。但是，当演奏者的手具备良好的灵活性时，他们的弹奏也可以像小猫一样“聪明”。（笑）

王：您喜欢20世纪的哪位钢琴家？您也有自己的偶像吗？

加：是的，有很多。从我很小的时候到现在，一直非常喜欢霍洛维兹。此外，齐夫拉也对我影响很大。当然，还有其他许多钢琴家，如利帕蒂、席夫……我也必须说，还有我的老师佐尔坦·科奇什和塔玛什·瓦萨里等。我不能说只有一位偶像，因为我有很多，他们每一位都在各自擅长的领域中获得了显著的成就。

王：每天练琴前的热身是否必要？

加：当然需要，热身总是那么重要。虽然不是每位钢琴家都做热身，但我会。人们也许认为热身就是练习音阶、琶音，而我认为热身不只是这样，它应该从我们的上半身开始，如唤醒肩膀、背部和颈部的每一块肌肉，而不仅仅是手指。因此，热身需要贯穿我们的整个身体，否则在接下来的练琴过程中会影响到身体的灵活性。这就是为什么对我来说，瑜伽、散步或其他的热身方式是非常重要的，也是我希望给大家的建议。热身太重要了！

王：李斯特很擅长背谱演奏，他也是背谱演奏最早的提倡者之一。此后，在音乐会中背谱逐渐成了一种“潮流”。您认为背谱是必要的吗？

加：我不这么认为。事实上，背谱是我唯一不喜欢的事情。当然，对于李斯特来说，这是一件伟大的事儿，他总是背谱演奏，因为他必须永远做第一名。（笑）但也有很多伟大的钢琴家总是看谱演奏，比如巴托克、里赫特、鲁普等。我也赞同演奏没有必要背谱。我认为对钢琴家而言，依靠记忆演奏任何东西都是很糟糕的方式，因为乐谱上有太多需要关注的东西了。有人也许会认为不背谱演奏就代表一个人没有认真学习一首作品，但实际上我们都做到了用心练习。然而不幸的是，由于钢琴自身的结构特点并不利于看谱演奏，钢琴的乐谱架就在我们面前，我们看谱演奏是需要练习的。然而这类不舒服的情况却很少发生在其他乐器演奏者身上。举个例子，小提琴家与大提琴家都可以把乐谱架放在一个很舒服的位置，并且在演奏时能轻松地用拿着弓的那只手翻谱，即使在演协奏曲时也不会影响。但只有钢琴家对此感到挣扎，因为我们通常必须用两只手同时演奏很多音符，所以我们不得不请别人帮忙翻页。然而，我认为看谱演奏这件事儿完全没有问题。坦白地说，作曲家在乐谱中写了这么多内容，而我们却要求靠记忆来演奏，这又是为了什么呢？所以，我真的不同意这种糟糕的“潮流”。

王：您如何看待依靠“肌肉记忆”背谱？

加：“肌肉记忆”是一种很不保险的方式。如果你希望依靠“肌肉记忆”的方式背谱，当你在舞台上表演时，很可能只有肌肉知道你要弹什么音，这是行不通的。（笑）我们的演奏一旦受到其他因素的干扰，就可能再也找不回这些音符了。所以，热身、内心记忆、肌肉记忆，三者应该兼具。

王：那么，您有自己的背谱“秘诀”吗？可以告诉我们吗？（笑）

加：是的，我有许多“秘诀”。（笑）首先，最重要的是，如果你必须背谱演奏，那么就请尽早地着手学习曲子，这有可能需要从一年前就开始，你得慢慢地仔细研究乐谱、模拟演奏。然而，当我需要在短期内快速记住一些曲子时，我就会拟一个时间计划表。比如，如果我需要在短时间内更换演出作品，尤其是准备像巴托克或拉赫玛尼诺夫这样大型的钢琴协奏曲时，就必须非常迅速地完成这个准备的过程（在一至两周内完成，或像这样疯狂的短时间里）。我会安排三天练习第一乐章、两天练习第三乐章，一天练习第二乐章，诸如此类。不仅如此，我背谱时不总是坐在钢琴前，有时会像看书一样阅读乐谱并标注很多记号，每当快速记忆或练琴疲劳时，我也会使用这样的方法，视情况而定。最后，参加音乐会、积累舞台表演经验对于记忆乐谱同样重要。当你练习一首新作品时，需要多在观众面前演奏、磨炼，才有利于记忆和提高，舞台表演的经历也会成为你学习的一部分。我第一次在观众面前演奏新曲子时，也可能因为紧张等原因出现一些瑕疵。但当我再弹第二、第三、第四次时，就会越来越好，背谱也是如此。因此，我常常给自己的演奏会录音，只为了学习。

王：我们知道车尔尼是李斯特的老师，但是在使用车尔尼练习曲作为基本练习教材时褒贬不一，有人甚至觉得车尔尼练习曲已经过时了，您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的？

加：我的看法是，车尔尼作为一名老师，可以帮助李斯特达到如此绝妙的钢琴技巧水平，那么他本人同样可以被称为优秀的钢琴家。也因为他是贝多芬的学生，且创作了大量的作品，他还应该是一个伟大的音乐家。所以，我很确定车尔尼的练习曲在钢琴学习中非常实用，且非常重要。虽然，有时人们会觉得它们听起来比较枯燥，但是它却能很好地训练学生每一个手指的颗粒性。当然，我很高兴我的“车尔尼练习曲学习之旅”已经结束了，我的确也不太喜欢。（笑）这就好比，有的人不喜欢吃菠菜，但所有人都知道它很有营养，也很健康，所以你还是得吃菠菜，那些不喜欢喝汤的人也是一样的。所以我认为车尔尼练习曲非常有用，虽然你也许不喜欢……（笑）

王：让我们谈一谈李斯特音乐学院吧。您是一位非常年轻的系主任，与此同时，您也曾是这里的学生。能说说您在这里的学习经历吗？

加：我在李斯特学院的学习经历非常棒。我的老师科奇什是非常出色的钢琴家和艺术家，更是一位优秀的教育家，我们在这里的音乐生活非常精彩。在学院，我可以从匈牙利悠久、丰富和优秀的音乐文化中汲取很多灵感。布达佩斯的文化底蕴帮助了我的成长，但不仅仅是在音乐方面。当我还是大学生的时候，经常去歌剧院听歌剧，也会去剧院看莎士比亚或其他戏剧。所以，我常对学生说“请不要只学习音乐，你还得了解戏剧、电影、绘画、文学……”我很感谢我的老师瓦萨里，除了音乐，他总是要求我在文学等其他方面有所涉猎。他自己也常常会读一些美丽的诗歌、欣赏画作，一切与文化有关的事物他都会主动地去了解。在李斯特学院之后，我又到意大利科莫湖国际钢琴学院继续学习。我曾上过很多傅聪先生的课，不得不说，他也是一位全面的艺术家，不仅是音乐，还在文学和其他领域都很有建树，很遗憾傅聪先生在几个月前离开了我们。我想，后辈音乐家们如果也能成为像他们这样有底蕴的艺术家，我会很高兴。

王：学院目前的国际学生多吗？是否有中国学生？

加：目前，我们有很多来自世界各地的国际学生，主要包括日本、韩国、芬兰、德国、西班牙、意大利、希腊、美国等。现在我们也有了越来越多的中国学生。在未来，我将非常欢迎更多的中国学生来这里学习。

王：毕业生的就业情况如何？

加：匈牙利的学生还是比较幸运的，因为在这里成为一个独奏家的机会还是很多的。毕业生们大多可以找到自己的发展方向，他们有的活跃在舞台上，有的留在学院任教，有的去往其他国家和城市的大学任教……我认为匈牙利的就业现状是相当好的，相比之下，其他国家确实可能存在一些毕业生超负荷的现象。但是，即使毕业生的人数过多，那些不能成为钢琴家的学生也可以成为中、小学音乐老师。所以，我想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路。

王：您认为匈牙利李斯特音乐学院最大的优势是什么？

加：我必须得说，它是世界上唯一一所由李斯特亲自创办的音乐学院，因李斯特本人的意愿而把学院建在了布达佩斯。直到后来，它才由政府接管。事实上，学院充分体现了匈牙利强大的音乐传统。李斯特的学生安东·鲁宾斯坦，后来在俄罗斯创办了圣彼得堡音乐学院。所以，我们可以说，李斯特同时影响了匈牙利和俄罗斯的音乐。匈牙利李斯特音乐学院至今保留着这种源自李斯特的传承，也欢迎大家来这里学习。

王：我们知道魏玛还有另一个李斯特音乐学院，两个学院之间有没有课程交流？

加：当然有，我认为匈牙利李斯特音乐学院有很好的国际学术交流课程体系。我们不仅与魏玛李斯特音乐学院有着良好的交流，还在世界各地开设了许多交换课程，如伦敦、维也纳、柏林、纽约等。合作的著名音乐学院包括茱莉亚音乐学院、西贝柳斯音乐学院等。

王：您同时也在日本东京音乐大学教书。您觉得欧洲与亚洲的专业音乐教学有何异同？

加：事实上，我觉得欧洲和亚洲的专业音乐教育并没有什么不同。我认为在欧洲，专业音乐教育不只关注音乐本身，还融合了其他相关学科的教学。所以，我们的教学目标不仅仅是培养钢琴家。我觉得现在亚洲的音乐教育已经与欧洲比较相似，亚洲有很好的钢琴专业教育，如中国、日本等。这也是我保留在东京担任客座教授职位的原因。

王：今年是李斯特210周年诞辰纪念年，您有什么演出计划吗？

加：是的，今年全世界将有许多纪念李斯特诞辰的活动。在10月李斯特诞辰日前后，匈牙利将举办一个名为“李斯特盛宴”的音乐节，期间将有很多音乐会。我也有关于李斯特的演出计划，可能在匈牙利、德国等地举办音乐会，但一切还需要考虑到疫情防控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