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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现代社会的职业教育走向

2021-09-12蒋晓明易希平张晓琳

大学教育科学 2021年5期
关键词:全人教育科技进步人才培养模式

蒋晓明 易希平 张晓琳

摘要: 科技进步和闲暇生活是后现代社会的显著标志,也是职业教育的时代背景和深层变革的动力源泉,决定着职业教育的未来走向。科技进步引发传统工作世界的颠覆性变化,直逼职业教育人才培养模式改革;闲暇社会改变了人们对职业教育的狭隘认知,要求职业教育包含更高的目标诉求,亦即聚焦立德树人根本任务,培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马克思主义认为,人的全面发展就是人的自由和解放,共产主义社会就是劳动摆脱谋生压力而成为自觉创造和快乐人生源泉的有序“自由人联合体”。由此,人的自由发展与完全解放是职业教育的内在自觉和根本价值取向。后现代社会促使人的全面发展从教育理想成为现实需求,职业教育应在马克思主义人的全面发展学说和习近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引领下,培养出有才、有魂、有趣,活出精彩的“完整的人”。

关键词:后现代社会;闲暇社会;科技进步;职业教育;全人教育;人才培养模式

中图分类号:G64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2-0717(2021)05-0119-09

20世纪80年代,人类社会在历经狩猎采撷的原始社会、渔牧耕种的农业社会、工业制造的现代社会后,在科技革命冲击下,科学、文化、教育、生产等诸多领域都掀起了汹涌的变革浪潮,进入一个新的历史阶段。为与启蒙运动造就的“现代性”相区分,后现代思潮理论家弗朗索瓦·利奥塔称之为后现代社会。鉴于后现代社会尚处于间质性和过渡性的社会变迁过程中,在不同学科的视野中,其被描绘为高技术社会、后工业社会、知识社会、消费社会、媒体社会、信息社会、智慧社会、富裕社会和最高度发达资本主义社会,尽管没有一个概念图式能準确描述这个社会现实,但有一点是共同的,即后现代社会是以突飞猛进的科技革命为出发点,最终走向闲暇社会,其可简单概括为两个关键词:科技革命与闲暇社会。现代科技革命创造出丰富的物质产品和富足的自由时间,促使传统社会的生产方式和生活世界发生剧变,闲暇越来越成为影响人生幸福的关键因素,自由职业成为时尚选择,人的自由发展从教育理想成为现实追求。所有这些,既是职业教育的时代背景,也是职业教育变革最为深层的动力源泉,为职业教育注入领跑时代的智慧和能量,影响着职业教育的未来走向。

一、现代社会职业教育目的的演变轨迹

人类自进入文明社会,教育便被视为塑造人的有效工具,同时也提出了教育产品(教育所要造就的人)质量规格的理想设计,即教育目的。目的具有动力、定向、规范和支配功能,人的行动具有受目的支配的内在必然性,只有心中有目的,行动才不会被各种条件和现象迷惑,实现人生价值。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对教育目的的表述是:“每一项教育行动都是指向某个目的的一个过程的一部分。这些目的是受普遍的和最终的目的所制约的,而这些普遍的和最终的目的基本上又是由社会确定下来的。这是当今世界所遵循的一个模式。某种形势的客观现实必然制约着每一个国家根据其特殊背景所制定的当前的教育目的。但这种教育目的,同社会的一般目的一样,也是那些参加教育活动的个人的意志行为与主观选择的结果。为教育规定某种最终目的,并不是赋予教育这种那种职能,而正是意味着必须把那些烙在教育身上的职能同教育以外的其他目的联系起来发挥它的作用。”[1]教育目的是一切教育活动的出发点和归属,制约并调节着整个教育过程;同时,因不同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科学、技术发展对教育结果的期待以及受教育者自身条件的复杂性,“从教育的本质来看,统一的教育目的是不可能产生的”[2]。可以认为,有多少教育价值取向就有多少教育目的。“没有这些目标的教育完全不能获得成功;没有持久的意义与目的,我们的工作和休闲将土崩瓦解,而那些相应的成功也将是无根基的。”[3]

距今约250万年~1万年的原始社会,是人类社会的童年期,受生产力发展水平限制,社会分工尚未形成,与社会生活、生产劳动和休闲娱乐融合在一起的,诸如打猎、骑马、捕鱼、制作器具、游泳等很多活动,既包含着生存技能的习得,又融入了运动游戏的成份,对于儿童来说,模仿和学习这些具有游戏成分的活动,就是生存技能的习得、积累和培养。劳动是创造和积累劳动经验的过程,也是传授与习得劳动经验的过程。在劳动过程中,人类通过行为示范、口耳相传,向新生一代传授诸如怎样制造使用工具,怎样采集、捕猎、种植,怎样衣食住行,怎样处理劳动成果,怎样举行宗教仪式等生产劳动技术和社会生活经验,培养他们勇敢、机智、团结、互助等品质;年轻一代通过观察、模仿,逐渐学会各种生产生活技能,习得各种道德规范和风俗习惯,最终成为合格的社会成员。这就是人类最初的职业教育活动,其目的是保存并延续前人所积累的知识和社会经验,并通过这些生存本领的习得和生活知识的掌握娱乐着自己的身心进化和发展。

人类进入阶级社会后,教育从生产劳动和社会生活中分离出来,成为具有独立意识的社会活动,其目的不再等同于生活本身的目的,劳动与闲暇分离,教育为了工作、教化、仕途,异化为一种漠视人的价值的社会性工具,职业教育的目的更是具有强烈功利性。以中国近代以来的职业教育为例,100年前,电能照亮欧美,人类迈入激动而疯狂的电气时代,而此时,中国尚处于手工作坊和产业革命的重叠期。面对世界鼎革和巨变的大趋势,晚清洋务派试图通过兴办上海机械、天津电报、福州船政等各类实务学堂自救自强,中国职业教育带着自身的历史使命艰难地诞生和发展,目的是培养挽救清王朝的经世致用人才;1922年,民国政府颁布了深刻影响中国教育进程的“壬戌学制”,职业教育取代实业教育正式列入学制系统,目的是培养“科学救国”人才;新中国建立后,新民主主义革命向社会主义革命转变,短平快地培养国民经济恢复和建设急需的工程技术人才成为职业教育的当务之急;改革开放后,国家拨乱反正,提出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经济建设大规模展开,劳动力供不应求,于是,各级各类职业教育遍地开花,教育的经济价值取向代替文革期间的政治价值取向,强调培养经济建设人才。纵观中国近代各个历史时期职业教育的价值观,其总体思维方法与基本立足点皆是强调教育的外在价值,社会功能是职业教育目的的主要价值取向。

改革开放初,物资匮乏,人们购物注重廉价、实用和耐用,能满足基本需求即可,国家发展经济的当务之急是尽可能多地创造社会财富,满足国民需求。随着中国经济飞速发展,物质产品极大丰富,廉价、耐用已无法满足人们的高品质生活需求,而受人才、技术、工艺、材料等诸多因素制约,我国的制造业整体上“大而不强”,中低端产品过剩,高端产品供给不足,以致发生到国外抢购马桶盖、手表、箱包、衣服的现象,形成了从“没有买”到“买不到”的新的供求关系失衡,迫切需要供给侧改革。要制造出有创意、技术含金量、人文关怀以及参与感等附加值的产品,离不开制造产品的工匠。2015年“五一”央视新闻《大国工匠》讲述了八位不同工作岗位劳动者用灵巧双手匠心筑梦的故事,催生出一个网红词汇——“工匠精神”。工匠精神,给职业注入了家国情怀,丰富了职业教育的人文内涵,拓展了人的发展价值,人的素养习养由此凸显为职业教育的热点问题,职业教育不再仅是传授专业技能,还应传递核心价值观、涵养人文精神和建构高尚人格,“实现职业技能和职业精神培养高度融合”[4],职业教育目的开始从技能本位向素养本位转变。

后现代社会,闲暇成为重要的时代标志,人的尊严和地位不再取决于职业,不再简单地以有产和无产等标准来划分,而更多地取决于文化标准,富含自身教养和文化品味的闲暇生活成为衡量人的社会资源、社会地位与社会价值的有效指标。在物质产品极大丰富的当今社会,占有物质很难再刺激人的感官,难以让人获得长久的满足,人们更需要的是精神层面的充实感。以前为了谋生,我们需要依托固定公司,在固定时间、固定地点重复固定的劳动,劳动过程的不断机械化和标准化要求劳动者只需执行指令,而不需要思维、感情,成为机器流水线上异化的“役畜”[5]和工具人,人的主体性被消解,也就不可能创造自我价值。在后现代社会,自我意识的觉醒结束了雇佣时代,人走出逼仄的工作空间,不再自我物化,而是为自己而活。随着个性的不断释放,兴趣成为谋生的手段,生命质量取代生存质量成为第一追求,人的工作由“被动”走向“主动”,实现了从“谋生”到“创造”升级。一个人选择什么职业,不仅要关心待遇的高低,更要关心是否具有挑战性和成就感,在精神上成为自由人,在享受工作中活得开心,获得成长,最典型而常见的现象就是跳槽、兼职、副业等追求自我的工作形式。职业教育开始意识到要让学生明白学习、生活、工作的价值所在,追求和拥有人生目的,从专注于工作的投入感和成就感中寻找自由与满足,在为社会和他人创造价值的同时,实现自己的人生存在价值,获得个性的自由充分发展。

二、科技进步呼唤职业教育人才培养模式的变革

以上对职业教育目的演变轨迹的考察,映现了职业教育曾经的育人理想,以及这些理想在多大程度上得到实现,有助于我们剖析职业教育目的变化的内在逻辑,反思職业的人本属性,反思自身对教育目的的定位,实现新时代教育目的的成功转型。然而,“要在新的全球背景下重新规划教育前景,我们不仅需要重新考虑教育的目的,而且还需要重新考虑如何组织学习。”[6]

(一)科技革命的新浪潮给传统技能训练的职教模式带来巨大冲击

马克思主义认为,科学技术“是历史的有力的杠杆”和“最高意义上的革命力量”[7]。世界工业革命发展史业已屡屡证明科学技术是推动社会前行的火车头,每一次科技革命都会转化为直接生产力,引发社会产业结构和经济结构变革,并对教育提出与时俱进的时代要求。科技进步与职业教育在社会发展的历史进程中表现为相互适应与促进的动态关系,面对现代科技革命浪潮,以培养技术型人才为使命的职业教育变革必然应时而生。

在人类童年的工业0.0时代,闲暇、劳动与教育密不可分,人们在日常生活中通过手口相传获得劳动技能;原始社会晚期,伴随三次社会大分工,出现了劳动经验代际世袭的家庭作坊,其后,随着生产扩大逐步走向工场制,劳动教育则从初始形态的父子关系演变为师徒关系;文艺复兴开启了“人类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最伟大的、进步的”[8]科技革命序幕,18世纪60年代后,以蒸汽机为标志的第一次工业革命,开创了大机器生产取代手工劳动的工业1.0机械化时代,个体工场劳动的学徒模式已不能满足大生产对劳动力的需求,班级授课制开始成为培养具有相当文化程度和工业生产技能劳动者的职业训练组织形式;十九世纪后期,以电力技术为标志的第二次科技革命,将人类带进工业2.0电气化时代,社会发展需求促使中等职业教育制度化,以培养专门化、标准化的生产和管理人才;二战后,人类对物质、能量、时空、信息、生命、地球和宇宙的革命性认知,不但产生了原子能、电子计算机、空间技术、生物工程、材料科学等边缘学科、新兴学科和交叉学科,而且贯通了学科鸿沟,形成整个自然科学的多层面统一体,进而引发了第三次科技革命,人类进入工业3.0的自动化时代,学校形态的职业教育逐渐转向与企业合作的双元制高等教育,从单一培养“蓝领”和“白领”企业人才归并为培养灰领企业人才。从科技进步与人才培养互动的历史,我们不难发现,职业教育总是积极适应科技发展的需要,不断进行社会所需要的人才供给侧改革,为发展生产力提供人力资源。

进入21世纪,生产自动化开始向网络信息化迈进。自2011年德国提出由虚拟数字世界和物理世界交汇而成的“工业4.0”,美国的“AMP”(再工业化战略)、英国的“重振制造业战略”、法国的“工业振兴规划”、日本的“产业重振计划”、韩国的“制造业创新3.0”以及“中国制造2025”相继出台,这些制造业计划以及相关的新材料、互联网、云计算、工业机器人、智能制造、3D打印等高新科技,统称为第四次工业革命。第四次工业革命绝非简单的科技进步,而是整个生产方式、产业生态和商业模式的变革,“前工业社会的‘意图是‘同自然界的竞争,它的资源来自采掘工业,它受到报酬递减律的制约,生产率低下;工业社会的‘意图是‘同经过加工的自然界竞争,它以人与机器之间的关系为中心,利用能源来把自然环境改变成为技术环境;后工业社会的‘意图则是‘人与人之间的竞争,在那种社会里,以信息为基础的‘智能技术同机械技术并驾齐驱”[9],呈现出鲜明的人机协作、多任务组合与跨界融合等新特征,提出了复合型、创新型、智能型和生态型人才规格的全新劳动力市场需求,对单一性、功利性技能训练的职教模式带来极大冲击,直逼职业教育供给侧结构性改革。

(二)产业发展的转型升级,要求职业教育适时调整供给侧结构

新一轮科技革命,彻底改变了传统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重塑了劳动力市场格局,催生出新职业、新行业和新服务的需求。为适应社会发展的市场需求变化,促进就业,引导创业,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自2019年先后三次发布了共计38个新职业,涵盖人工智能、物联网、大数据、云计算、区块链、机器人、无人驾驶、互联网营销、直播销售、在线学习服务、社群健康、养老等新业态领域;连锁经营管理师、供应链管理师、人工智能训练师、全媒体运营师、无人机装调检修工、出生缺陷防控咨询师、康复辅助技术咨询师、老年人能力评估师等这些以高新专业知识、技术和能力为支撑的闻所未闻的职业,在崭露为吸纳就业香饽饽的同时,也意味着人工智能和机器人将取代大量低技能型蓝领,传统的简单劳动职业将谢幕历史舞台,从而为职业教育供给侧机制调整指明了方向。未来学家托夫勒认为,一个人自他出生后的50年期间内,知识量将增加32倍,而知识和技能都有一个半衰期,在现今这个高科技时代,知识和技能的半衰期已从18世纪的90年、20世纪的30年缩短为5年。面对瞬息万变的世界,2011年入学的美国小学生,他们中有65%从学校毕业后,将从事目前并不存在的职业[10]。如果职业教育的专业设置和人才培养的知识结构不能顺应时代的发展变化,高技能人才培养的品质与时效落后于产业变革的步伐,仍以传统的教育内容和方式去应对学生毕业后的经济情势,也许学生毕业即意味着失业。这就需要职业教育与时俱进,前瞻性地创新和设置学科专业,扬弃和升级传统课程,为未来职业人的专业能力和学习能力提供广阔的进取空间和生长点,进而培养新兴产业的高端专业技术人才。

(三)定制化生产方式引发传统工作世界变革,呼唤造就高素质综合人才

4G改变生活,5G改变社会。工业社会,如果你想买一双皮鞋,只能接受工厂的批量化产品,消费者是没有话语权的。而在万物互联的5G时代,你完全可以根据自己的脚型和喜好,决定样式、材料和尺寸,通过电脑设计、三D打印度脚定制,你的鞋是唯一的,消费者享受的是个性化服务,服务将取代产品成为企业成功的标杆。而做好服务的关键在于转变经营观念和模式,以用户潜在需求和实际体验为起点,以满足用户需求的个性化产品为中心,差异化设计产品和提供服务。这就需要通过调整企业内部组织和流程,通过5G物联网的横向集成技术实现人类智慧与机器智能的人机协同,适时掌控产品设计、制造、销售和维护方式等整个价值链的每一个环节,提供实时产品和服务,促使专业化制造向综合化经营发展。由此,基于供应链驱动经济将向基于用户需求驱动经济转变,单一产品服务提供商将向综合产品服务提供商转型。企业从提供产品到提供服务,服务成为企业行为的本质,服务质量决定于用户的体验,传统的经营理念和行业分工被打破,整个工作世界在第四次工业革命引发的社会转型中重新洗牌。然而,面对个性化世界的发展需求,我们专一的职业人才培养模式远没有适应劳动者的生产技能由单一变为多样、操作为主变为心智为主以及劳动方式由独立完成变为小组合作、生产领域为主变为生产服务业为主的个性化定制生产方式要求。为此,职业教育必须顺应科技进步趋势,培养能够全程掌控和协调产品研发、设计、制造、营销、服务的所有关键环节,实现全流程的生态创新,不断拓展和延长产业链,适应社会生产力跨越式发展的高素质、综合性人才。

三、后现代社会职业教育人才培养的基点

闲暇时间增多是社会文明进步的一条普遍规律。现代科技革命将人类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促使传统生活方式发生根本变革,其重要标志是人们物质需求的相对满足和闲暇时间的增多,闲暇成为人类生活的重要构成,劳动和闲暇重新融合,教育回归人性。

(一)闲暇社会改变了人们对职业教育的狭隘认知

进入21世纪后,人类社会从信息时代进入数据时代,再进入人工智能时代,迅猛发展的现代科技改变了工作的性质,模糊了工作与闲暇的界限,将人类带入一个具有崭新伦理和娱乐道德观的闲暇时代。美国社会学家奥古斯德认为,“闲暇是最重要的社会制度”[11](P43)。这个社会的显著特征不仅表象地显示为劳动时间与闲暇时间总量的消长变化,更内在地凸显出人们对闲暇和工作的基本价值观、伦理观和态度的深刻变化,闲暇成为“一种新的、个人是自己的主人并使自己感到愉快的社会需要……从企业的要求来说,这种社会需要过去经常被认为是无所事事,虚度时光,而现在却被说成是人的尊严所在;从家庭的要求来说,这种社会需要过去经常被称作为是自私的表现,而现在却被认为是尊重他本人及其家庭成员的人格的表现。这种需要的一部分过去经常被宗教组织认为是邪恶的,而现在却被认为是生活的艺术。”[11](P43)闲暇对人和社会的价值意义受到重视,闲暇本身就是目的,而不是从属于工作,生活乐趣将取代以工作为中心的传统伦理,进而对人的日常生活世界诸多方面(如家庭、经济、工作、交往、教育和人的发展)产生极大的影响。

古希腊人把闲暇与教育、幸福等联系起来,认为“闲暇是全部人生的唯一本原”[12],是一切事物围绕旋转的枢纽[13],人“惟独在闲暇时才有快乐和幸福可言,恰当地利用闲暇是一生做自由人的基础。”[14]因此,城邦应开展既不立足于实用、也不立足于必需的闲暇课程,培养具备哲学家、政治家、演说家、诗人、音乐家素质,可以充当士兵、演员、运动员的全面发展人才。约瑟夫·皮珀说,也许今天我们对古希腊人的高远见解感到深邃惊叹,其实,当时“闲暇的观念基本上并不是什么特别了不起的观念,这不过是一种明白浅显的道理而已。古代希腊人很可能无法理解我们‘为工作而工作的人生格言,这是否也说明了我们今天根本就已经失去了了解闲暇原始意思的管道? ”[13](P7-8)这种对闲暇教育本质的不理解,反映在职业教育中,就是视职业教育为没有温度的专业技能训练,目的是为了工作,方便就业,解决吃饭问题,完全无视人自身的价值、兴趣和追求。在后现代社会,游戏和工作相互渗透,变得越来越相像,“工作之中越来越充满了以前只有在工作之后才有的那些行为,而游戏也渐渐由那些以前只被用于工作的成就标准所判定或衡量……在游戏和工作中,人们都会问道:我是不是正在做我应该做的事情?”[3](P203)清楚地划分劳动和其他活动的界线不再存在。因此,打破对职业教育人才培养的狭隘认知,建构“闲暇社会”的生活意义,实现人的自由和解放,以欣然之態做心爱之事,不仅是生存哲学面临的新课题,也是教育哲学尤其是职业教育必须面对的时代性问题。

(二)人的自由发展是职业教育的内在自觉

人本自由,自由是人的生命力之所在,标志着人的尊严与存在意义,黑格尔称之为“心灵的最高定性”[15]。托马斯·古德尔认为,“在我们的语言中,几乎没有比‘自由更具有正面的价值。”[3](P8)闲暇的本质是自由,作为人的全面发展时空,闲暇“给每一个人提供全面发展和表现自己全部的即体力和脑力的能力的机会”[8](P333)。1560年,瑞士钟表匠布克游览金字塔后,以自己的钟表制作体会,石破天惊地断定:惟有在身心和谐的自由环境中,人的能力才能得到最佳发挥,如此巨大的工程,精细到巨石间连小刀片都插不进去,建造者只能是怀有虔诚之心的欢快自由人,绝不会是一群思想对抗、行为懈怠的奴隶。金字塔必须由自由人建造,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教育。教育的发生也离不开自由,被束缚、控制、压制、监管裹挟的教育难以培养心灵丰富、人生幸福、满目光明的人。现代社会“教育的基本作用,似乎比任何時候都更在于保证人人享有他们为充分发挥自己才能和尽可能牢牢掌握自己的命运而需要的思想、判断、感情和想象方面的自由。”[16]只有当人能够自由、自主地主宰自己人生,设计自己的人生蓝图时,教育才具有人性的良知意义。因此,职业教育在重视其社会功能的同时,还应强化人的发展功能,打破那种囿于职业本位、就职业教育论职业教育的陈陋思维,从教育与社会、生活、科学的全方位视野审视我们的教育,开展以人的自由发展为旨归的闲暇教育,并与职业教育协同成为人的发展的双翼,“使每个人都有充分的闲暇时间从历史上遗留下来的文化——科学、艺术、交际方式等等——中间承受一切真正有价值的东西”[17],提升人的职业素养和可持续发展能力,陶铸整全人格。

(三)人的完全解放是职业教育的现实追求

人类生活空间历经原始社会“人与自然”、农业社会“人与土地”、工业社会“人与工作”以及现代社会“人与闲暇”的次第变迁历程表明,一部社会发展史,也是人类不断从必然王国中解放出来,走向自由王国的历史。人的解放,实质上就是摒弃一切导致人异化的环境、分工、关系和力量,回归人的本质规定性,实现人的自由发展,因而人的解放过程亦即“成为人”的过程。在当今的国际闲暇文化背景中,劳动与闲暇趋向统一,谋生的劳动外在目的开始让位于人的全面自由发展的内在目的,兴趣成为谋生的手段,自由职业成为时尚,“没有特定的活动范围,每个人都可以在任何部门内发展”[18]的外部环境,为人的解放提供了可能性。1993年,英国33岁三维动画博士格伐陶醉于中国文化,来中国学习和教授京剧,职业从一个高收入的3D动画师到清贫的上海戏剧学院教师[19],他用近30年人生之路,诠释了当今社会闲暇劳动化或劳动闲暇化的职业选择趋势,表明人的解放已成为个体生命价值和社会文明程度的重要标尺。教育的本质是解放,然而,由于中国的职业教育移植于资本主义,生存于计划经济,“在经济、道德和精神方面都还带着它脱胎出来的那个旧社会的痕迹”[20],并阻碍着人的完全解放和自由发展。人的解放有多重含义,就教育影响人的身心发展而言,是指人的被限制、被束缚的体力和智力的解放,即陶行知先生所说——解放学生的脑、手、眼、嘴、空间和时间,还给学生自由。在后现代社会,职业教育理应将人从旧的生产方式和传统观念下解放出来,让学生在生物个体的“人的解放”的基础上,培养生活力和创造力,自主地选择个性化和多元化的理想之路,进而实现社会个体的“人的发展”。

四、全人教育理念引领下的未来职业教育人才培养目标

人的全面发展并非一个创新的概念,而是始自古希腊文明的教育理想。马克思主义认为,人的全面发展是指人的自由、自主、充分、和谐发展。然而,我们在讨论人的全面发展时,通常多局限于普通教育领域,而忽视职业教育领域,因而导致职业教育重专业知识学习和实用技能训练,其价值只是保证就业和维持生存,人成为劳动的奴隶,培养的学生缺少终身发展的能力,成为单向度发展的人。21世纪的社会期待告诉我们:教育与人的生活息息相关,这项最具生命智慧的活动,应当使青少年对生活和生命持有一个完整的理解——成为全人。“如果说在物资稀缺的社会中教育的目的——且不论此目的正确与否——是教人们辛勤劳作,那么在富足的社会中教育的目的就是人的全面发展。”[21](P124)就职业教育而言,应当在全人教育理念引领下,着眼于人的全面发展的要求,确立未来职业教育人才培养目标,塑造“有才的职业人”“有魂的社会人”“有趣的自由人”。

(一)学会知能,有才,成为职业人

当今,职业教育普遍重视工匠精神的培养,大国工匠是职业教育人才培养的最高境界。一个从业者最引以为傲的一定是融会知识与能力的精湛技艺,为此才能真正诠释一个职业人最纯粹的工匠精神。后工业化时代,人类社会历经农业时代的体格型社会、工业时代的技工型社会,开始迈入知识型社会。知识经济是人类知识,特别是科学技术方面知识的历史产物,其有别于物质、资本在生产中起主导作用的农业和工业经济,而是“以知识为基础、以脑力劳动为主体的经济”。尽管经济增长取决于能源、原材料和劳动力等物质基础的社会也离不开知识,但知识经济的“知识”内涵是一个已发生变化的拓展概念,即呈现为“知道是什么的事实知识”“知道为什么的原理知识”“知道怎么做的技能知识”和“知道是谁的人际知识”等多维知识域。

教育是知识经济的主要部门,肩负着提供人力资源的重任。传统职业教育主要采取一种学习与扩充职业人员知识与技能的传导式学习方式,即所谓的“知能传授”“能力培养”模式,单一地培养职业工作者的专业知识与技能,围绕供给方的知能、意志和审美制造消费产品。而当今社会消费已经从卖方市场转向买方市场,消费者对产品体验的认可,不仅仅来自物理层面,还有心理层面和情感层面因素。相对于物理功能层面,心理和情感需求难以捕捉和量化,而用户的追求往往更强烈,这种超越产品实用功能的精神和审美体验,是企业从提供产品转向提供服务的深层动因,最能体现服务的价值。因此,现代职业人仅有传统技能是远不能适应社会发展需要的,技术、技能型人才只能满足用户对产品物理功能的需求,而要沟通用户的心理和情感需求,除了需要掌握必需的专业知识,习得娴熟的操作技能,还需要掌握广博的人文知识,培养卓越的创新能力,这就对职业教育提出了培养KAQ(knowledge,知识;ability,能力;quality,素质)复合型人力资源的要求,即培养学生具有扎实宽广的基础知识、与时俱进的专业知识和复合交叉的新兴知识,占有、处理、运用、扩展、寻找、创新知识的能力,习养科学的思维方式和行为习惯,在知识传播、能力培养和素质提高上实现根本转变,实现知识、技能、能力的协调发展,成为手脑并重、兼备科学和人文精神的职业人,是个体立足职业生涯的基本素养。

(二)学会做人,有魂,成为社会人

职业教育的对象是人,培养人是首要且根本的任务。然而,如何评判人与人的发展,在传统社会与后工业社会却存在截然不同的认知。托马斯·古德尔对秉承希腊传统的座右铭“让每一个人都得到充分的发展”发问,“‘充分发展意味着什么?是意味着体验所有你能体验的事情吗?是意味着在自由时间内的各种活动中变得更有技能和博学吗?也许,它所意味的是在你的生活中达到最高的伦理和道德状态。”[3](P281)显然,在他的认知中,人的道德伦理养成要优先且高于“技能”“博学”。然而,“今天,许多人受到的训练和获得的收入使他们看上去是成功者,但是,由于他们片面发展,因而在明眼人看来他们是失败者。在工商业界供职的人员中,因为人际关系问题遭到解雇的人数要远远多于由于不胜任工作而被炒鱿鱼的人数。”[22]這一事实提醒我们,学校应当将学生从传统观念中解放出来,教学生学会做人。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人无德不立,育人的根本在于立德。”[23]职业教育的立身之本在于立德树人,即以爱党、爱国、爱社会主义、爱人民、爱集体为主线,围绕理想信念、政治认同、家国情怀、道德修养、法治意识、文化素养,引导学生处理好与自然、他人、社会和自我的关系,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遵守和履行社会主义道德准则和行为规范,增强社会责任感,在促进个人价值实现,推动社会发展进步的过程中,引导道德取向,激扬道德理性,强化道德追求,构建积极、向上、和谐的闲暇生活,“自觉、自我完善和增进全体人的福祉”[3](P281),“从最高的社会价值方面……把一个有教养的人描述成一位能对道德做出明确的选择的人”[3](P175),成为有“大爱大德大情怀的人”[23],是个体融入社会的先决条件。

(三)学会生活,有趣,成为自由人

职业教育是培养人的活动,但职业教育培养的人不是只会工作的机器人,也不是仅有理想信念的苦行僧,而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有温度、会生活、懂情趣的人。生活充满七彩阳光,人生的价值需要掌握劳动技能,需要立德做人,也需要懂得柴米油盐酱醋茶,谈论琴棋书画诗酒花,这样的灵魂才是真实、饱满的,也才是有趣的。人活得有趣,非必腹载五车,富埒王侯,但必须热爱生活,幽默乐观,对世界充满敏感与好奇。活得有趣,取悦自己,是人最和谐、最完美的状态,也是人生的至高境界。流行语“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正说明了“有趣”的价值与稀缺。21世纪以来,生活的富足和医学的进步使人类的寿命大为延长,“但是,统计学意义上的寿命延长与人们的社会存在的延长之间有巨大的差距。在延长人的寿命方面我们已经取得巨大的成就,但在如何使人们多出来的那部分时间更有创造力,更有价值的问题上,我们却没能做得那么好。”[21](P19)生命中的美好、诗意和幸福都淹没在工作和职业的忙碌中。现代职业教育应当提供足够营养的土壤培育有趣的灵魂,让学生拥有更多的选择权和主动权,尽显幽默和智慧,优雅地享受情趣生活。

有趣并非天生,人活得是否有趣取决于自身。有趣的灵魂一定是自由独立,保持初心,不受外界束缚,随心所欲地专注于放松身心的兴趣爱好,在自我充实中陶冶性情,收获内心深处由衷的满足,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进而内化为谈吐、性格、态度和价值观;有趣的灵魂是对生活的不妥协,哪怕是时世艰难,容颜被岁月侵蚀,一颗风光霁月的心依然能在年华里发光,玉汝于成;有趣的灵魂能够有效管理自己的学习、工作和生活,认识和发现自我价值,发掘自身潜能,积极应对复杂多变的环境,成为有明确人生方向、有生活品位的自由人,是个体幸福人生的根本属性。

《国家职业教育改革实施方案》明确要求“大幅提升新时代职业教育现代化水平”。有才、有魂、有趣是“新时代职业教育现代化水平”的具像,既相对独立,又相互关联,次第推进,协同塑造出一个“知识渊博、有负责心、能探寻真理并坦然面对真理的人,而且是能理解自己与人类的命运紧密相连,能使人变得更强”的“有生存能力”的“自由的人”“完整的人”和“活出精彩的人”[21](P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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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uture Directions of Vocational Education in the Postmodern Society: Holistic Education for Free Development and Complete Liberation of People

JIANG Xiao-ming   YI Xi-ping   ZHANG Xiao-lin

Abstract: Scientific and technological progress and leisure life are not only the remarkable symbols of postmodern society, but also the background of vocational education and the power source of deep reform, which determine the future trend of vocational education. Scientific and technological progress has triggered subversive changes in the traditional working world, which is directly pressing on the reform of talent training mode of vocational education. Leisure society has changed people's narrow cognition of vocational education. Vocational education in leisure society should include higher goal demands, that is, focus on the fundamental task of building morality and cultivating people, and cultivate socialist builders and successors with all-round development of morality, intelligence, physique, beauty and labor. Marxism holds the belief that individuals all-round development is their freedom and liberation, and Communist society is arranged by community of free people in which labor gets rid of the pressure of making a living and becomes the source of conscious creation and happy life. Therefore, people's free development and complete liberation are the internal consciousness and fundamental value orientation of vocational education. Postmodern society has promoted the all-round development of human beings from the educational ideal to the realistic demand. Vocational education should be guided by the Marxist theory of all-round development, and by XI Jin-ping's socialism thoughts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 to train people with talent, soul, motivation, and better life.

Key words: postmodern society; leisure society; scientific and technological progress; vocational education; holistic education; talent cultivation

(責任编辑  李震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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