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人文性:中国高等教育学建构的价值向度

2021-09-12黄巨臣李乐帆

大学教育科学 2021年5期
关键词:人文性建构

黄巨臣 李乐帆

摘要:“人文性问题”之所以成为高等教育学迫切需要重视和探讨的主题,既是对当代人文社会科学发展方向的反思所致,同时也是学科建设本身的内在逻辑使然。中国高等教育学的合法性危机由来已久,对此及其相关人文性问题的理解和探讨,既是在历史的、现实的高等教育实践中进行,同时也关联到新的时代要求和未来社会的发展可能。因此,需要在多重逻辑的视角中认识、明晰和阐述高等教育学的人文性问题,深化人文性与高等教育学学科建设之间的关系研究,并在不同逻辑层面予以呈现:在现实逻辑层面,其合法性危机产生的根源之一在于人文性的缺失;在理论逻辑层面,应从“实现人的发展、满足人发展的需求、提供思想资源”的价值、功能、过程等多个维度来明晰人文性的内涵;在再造逻辑层面,提升“人文性”理念的价值引领、构建“人文性”导向的研究范式以及建构“人文主义”的话语体系是中国高等教育学实现以“人文性”为核心内涵的价值取向建构、夯实学科合法性基础的路径选择。

关键词:高等教育学;人文性;建构;多重逻辑;价值向度

中图分类号:G640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2-0717(2021)05-0024-08

早在20世纪80年代初,潘懋元先生已提出要研究高等教育问题,构建高等教育学的体系和内容[1]。此后在相当长的时期内,众多专家学者从不同视角对学科的建设问题进行了较为深入的研究和思考,既总结了高等教育学建立以来所取得的成就,也对学科的定位与研究领域关系[2]、高校教学与科研的关系[3]、专业教育与通識教育的关系[4]、国际化和本土化的关系[5]等问题进行了反思,更为学科的未来描绘了不同蓝图。毋庸置疑,这些成果对于构建中国本土的高等教育学具有重要建设性意义,但上述研究关注的重点却很少涉及“人文性”方面的内容。高等教育学的行动实践和展开逻辑深植于本土的历史文化传统、政治经济体制和治理模式之中,但当前的高等教育研究“往往只从经济、政治的角度着眼……对于文化的作用却忽视了”,尤其是在“文化传统对于高等教育的影响是顽强的”认识层面[6]。更具体而言,在高等教育学科建设的语境下,这种“文化传统”鲜明地指向当代人文社会科学发展中的“人文性问题”。然而,当前这个问题尚未引起足够重视,多数高等教育研究学人也未意识到学科发展的关键点之一是在于建构以人文性为基础的价值向度。长久以来,人们的研究往往局限于对“学科身份合法性危机问题”的外沿突围,而对“人文性问题”的内在研究与反思严重不足,阻碍了学科的繁荣发展。事实上,“高等教育学科的合法性不在于有没有独特的研究对象、严谨的研究方法和逻辑一致的知识体系,在于是否形成了普遍认同的知识传统和价值观念”[7]。学科危机实质上触及的是长久以来以人文价值精神为核心的“人文性”缺失。

因此,本文试图通过一种兼具解释性和批判性的研究视角,来理解、认识和建构“人文性”作为高等教育学的价值向度。解释性的研究视角聚焦于高等教育的行动实践,即高等教育研究者如何通过自身努力去揭示、描述和呈现“人文性”缺失的问题及其表现,进而明晰“人文性”的丰富内涵及其重要价值;批判性的研究视角,则致力于反思现今的理念、工具和方法,尝试构建高等教育学的人文性价值向度,从而推动学科的建设。

一、现实逻辑:人文性缺失引发高等   教育学合法性危机

长期以来,在对高等教育学学科发展的合法性危机问题研究上,人们主要从学科制度、学科建制或学科建设等单一的某个角度切入,既无法全面地探讨多重因素对学科发展的影响,也未注意将之与“人文性”价值及其精神的探寻和追问结合起来。因此,基于一个整合的视角,应遵循“学科建制—学科制度—学科建设”的现实展开逻辑,合乎规律地阐述和揭示其中存在的问题,以深化对该主题的认识和理解。

(一)学科建制中国家权力的管控与扩张

“我国的高等教育学科生存在一个以学科建制为基础的时代”,但“也是因为学科建制,高等教育学的学科构建陷入了学科藩篱,始终纠结高等教育学科存在的‘独立性”[8]。事实上,学科建制的背后暗含着国家行政权力的运作逻辑。与其他学科发展遵循的“先建构理论体系,后获得学科建制”路径不同,高等教育学是先获得建制,其后才开始探寻和发展理论方法体系,这既是该学科发展的特殊性,也是行政权力主导学科发展的一种生动体现。中国教育管理体制强大的行政权力往往无意间导致“大学与学科”的关系被“行政与学科”的关系所覆盖,并逐渐在日常实践中模糊和削弱了学科的人文性及其精神。尽管以往关于高等教育学科发展的论述中发出过“学科取向”渐进自主发展的声音,认为国家对学科的管控在教育领域“放管服”改革中有所弱化,高等教育学已经作为一个独立的力量在运行,但这种论断忽视了高等教育学的自主性仍严重依赖于行政基础性制度权力所提供的各类资源和支持这个事实。在现实的学科治理架构下,行政力量的影响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在学科申报、学科评估等学科准入制度和等级制度方面不断得到强化。进一步而言,“一种知识体系或类型要获得学科的准入,必须满足合教性、合人文性、合政治性、合认识性”等条件,而“在获得学科身份后,学科又因学科的认知维度、组织维度和效用维度的差异而存在等级差异”[9]。从理想化的状态看,高等教育学准入主要条件应该是合教性、合认识性和合人文性,但由于高等教育学科建制先天地与国家政治性密不可分,使得学科在后来的发展中难以摆脱对行政权力的过度依附,故在整个学科序列中政治性的等级靠前,人文性被置于最低序列乃至被遗忘,从而产生了合法性危机。需要指出的是,高等教育是“人的教育”,具有“对人的关注的特性”,“教育是人的一种实践活动方式,是自我建构的实践活动,具有主体性”[10]。这从本质上决定了学科的发展离不开对人发展价值的追求,即人文性是高等教育学的基本内涵。由于高等教育学科人文性精神及其内涵的缺失与学科建制中国家权力的管控与扩张互为因果、相互强化,国家日益倾向于把学科当做行政事务来处理,从而加深了学科发展的合法性危机。

(二)学科制度中研究范式的偏颇与迷失

学科制度中研究范式的形成、运用和发展过程表面上是社会中教育现象、问题和研究理念、工具相互促进的变化过程,是不以个人主观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过程,但实质上却是学术共同体追求理想化学科“范式”价值的过程。换言之,所谓的研究范式不过是人们用以推动学科发展的形式。但随着实证主义/科学主义进入到高等教育学领域后,以数据分析为主的定量研究逐渐“大行其道”。其实,这种研究范式导向有着很深的历史背景与时代趋势。近现代以来,尤其是21世纪以来的大部分人文社会科学都致力于将本门学科科学化,认为任何一门学科都可以用假设、数学和模型来复现和概括,由此确立了科学主义在学科发展中的正当地位[11]。具体到高等教育学,一些专家学者出现了对自然科学研究方法的盲从和迷信,都在有意或无意地忽视乃至贬低人文性质的思辨式研究范式。他们认为与定量研究方法相比较,思辨式研究不是科学(因为没有大量的数据、模型和检验),故而转向支持用数字来换算、衡量高等教育中的复杂现象和问题。且不少学者在开展研究时,进一步把广义的实证方法窄化为狭隘的数据分析方法,试图以数据化的模型来实现对高度复杂性的人及高等教育现象和问题的处理。但这显然极为困难且也难以揭示出一般性的规律,最终催生出了研究工具越“科学”却与人的发展越疏远的悖论。在某种程度上,以庞大数据为支撑的量化研究正在以它程序化的方式削弱高等教育问题研究的价值内涵,把我们置于“唯方法至上”的境地。当一切现象和问题都得到了换算,深嵌于高等教育学科背后的“人”的主体价值就会被逐渐湮没。正如一些学者所言:“教育研究离不开思想性与人文性,甚至它的实证与科学化也要以人文性为前提。人性的丰富与色彩斑斓,需要方法的多面体棱镜来透射与折射。否则,过于倚重实证、量化、技术及其效率,教育研究过程就有可能沦陷于机械化的工具与程序,势必偏离了以人的存在为目的的教育本身。”[12]此外,在高等教育实践中人文性缺失的危害已经超出了学术层面研究范式的范围。当前,盛行的各类学术或科研导向的评估指标、大学排行榜和量化评价管理制度等,奉科学理性和工具主义为圭臬,过度关注和追逐数据指标、排名提升,而忽视人才培养质量的切实提高。

(三)学科建设中话语体系的弱势与失语

在社会事务日益复杂的今天,缺乏人文性内涵及其精神的高等教育学无论是作为一种思维方式,还是作为一种学科的话语体系,都难以有效解释和解决诸多的现实问题,也无法提供足够丰富的可以促进学科发展的新思想、新观念、新命题和新术语。因此,对于高等教育学话语体系问题的探讨,必须引入更为广阔的人文性视野和思维。一个学科的话语体系与学科体系、学术体系有着天然的内在联系,难以分割。当讨论高等教育学的话语体系时,也一定会涉及到学科体系和学术体系。虽然“学术体系是揭示本学科对象的本质和规律的成体系的理论和知识;话语体系是理论和知识的语词表达,是学术体系的表现形式和语言载体”,二者存在一些差异,但“一个学科的学术体系只有通过自己的话语体系才能作为一种对象性的存在表达出来,为人们所知晓和理解”[13]。因此,这意味着在某程度上话语体系的构建过程,同样也是一个学科体系和学术体系的构建过程。

然而,当前高等教育学的话语体系始终在西方化还是本土化、科研为重还是教学为先、工具主义取向还是人文价值取向等之间摇摆不定,这反映出了人文性话语在学科地位中的“本质性弱势”和“边缘性失语”[14]。在西方化与本土化关系问题上,高等教育学尚未完全突破套用西方理论思想的局面,对本土传统文化的人文价值内涵挖掘不足[15],以至于出现了“无根和断裂”[16];在科研为重还是教学为先问题上,高等教育学没能解决“重科研而轻教学”的问题;在价值取向问题上,高等教育学的工具主义取向还是人文价值取向的张力始终存在,由于学科“在思想体系上,边界还不够清晰,框架还不够明晰,内容还不够丰富,核心观点的论证还不够充分”[17],致使人文性话语存在感极低。人文性话语“不仅仅关系到中国高等教育研究的概念、范畴,以及研究范式与理论框架,更是关乎中国高等教育的理论自信”[18]。当前,人文性话语的缺失无法为高等教育学提供更多的围绕着“人的发展”所需公平、自由、责任等方面的价值涵养,也就无法构筑起从个人到学科的延展性联动发展模式。上述观点也再次表明,高等教育学的学术命题、学术思想、学术标准、学术话语的构建需要注入人文性的价值精神内涵,而这项工作才刚刚开始。

二、理论逻辑:明晰人文性内涵是高等教育学建构的关键

从理论意义的层面看,“人文性”作为一种反映高等教育实践活动的价值理念,它本应获得与高等教育学发展相称的、应有的理解,以及合乎学科变迁内涵的有效诠释。而事实正好相反,尽管“人文性”这一概念早已出现在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的一些著作论述之中,但在高等教育学领域中,特别是基于本学科视角情境下的解读和理解尚处于模糊不清的状态。因此,我们需要从“价值—功能—过程”多维的角度来对它进行解读和表达。

(一)实现人的发展是人文性的价值维度

在一定程度上,人的全面发展的实现总是与高等教育问题的解决有关。我们之所以必须围绕人的发展和高等教育问题来剖析人文性的价值内涵,一是因为不论是从个体成长的社会性视角还是从高等教育学发展的学科性视角,“人的发展”始终都是高等教育学所关注并需要回应的问题,而且其中暗含着学术共同体成长与学科自身建设相互交织影响的问题进路,由此决定了解读和明晰“人文性”的价值内涵必须先要从本学科语境中出现的与人发展相关的高等教育问题着手。二是因为强调人的发展要在高等教育问题的解决中才能得以实现,乃是我们所处的现实所决定:高等教育学的发展存在偏离人发展的趋势,人文性的价值理念遭到了漠视乃至否定。故此,我们不仅需要回答“人的发展”在高等教育学学科建设中如何体现的问题,还要最大限度解决人文性在学科发展中遭遇的价值式微和缺失难题。然而,今天所要阐释的人文性的理论处境,已经不是是否需要在高等教育学中表达人文性的价值内涵,而是以何种视角和语言来更好地表达人文性的本质内涵。为此,厘定和认清高等教育学科发展中人文性所聚焦的“人的发展”的中心问题是必要且重要的。显然,阐释人文性价值内涵关键是要回答如何实现“人的发展”的问题,这也是高等教育学学科长期研究的重要领域。面对这一问题时,人们需要在出现于高等教育中的各类复杂交错的关系之间维持相对平衡,诸如在学科专业结构与人才培养结构之间、在人才培养与人才评价之间、在大众化教育与精英教育之间、在公平與效率之间、在均衡与非均衡之间等等。惟其如此,才有可能走出人文性式微困局中常常遇到的相互对峙局面,才能对问题作出正确判断和解答。“人的发展”问题是高等教育学学科发展问题中的重要内容,高等教育学也正是在解决“人的发展”问题中实现自身的进步,推动学科的内涵式发展,并以此来彰显人文性的价值维度内涵。反过来,当所有关于“人的发展”问题均不需要借助高等教育学来探究、认识和解决的时候,高等教育学便失去了存在的重要价值基础,当然人文性也就不复存在。由此可见,解决“人的发展”问题,保证将人才培养作为高等教育根本任务是高等教育学存在的根基,也是人文性内涵在价值层面的集中反映。

(二)满足人发展的需求是人文性的功能维度

人文性作为一种代表着未来高等教育学发展演进的可能方向,就是基于“人的主体性”背景下的情境,以人的“主体性”和“实践性”为对象,以发展意识和主体思维为工具,立足人的现实需求,致力于了解人的发展需求具体包括哪些内容,即高等教育学中人文性功能维度的基本指向是要清晰地确定“人发展的需要是什么”。通常而言,基于人本身及其实践活动的复杂性考量,人的需要也呈现出多样化、差异化的特征,但不論类别如何区分,要“满足人发展的需求”就必须明确产生需求的对象和具体的需求内容:(1)明确产生需求的对象。有学者指出:“决定研究是否有价值的是论题,是特定的研究对象”[19]。研究对象及其内容主要是通过人的社会活动得以体现,在高等教育研究领域中,研究者日益关注教师、学生、管理者等主体的个体行为、价值选择等方面。这也赋予了高等教育学以更浓厚的人文色彩。因此,研究者在探讨“产生需求的对象”时,主要还是围绕着与高等教育学相关的教师、学生、校领导、教育行政部门负责人以及社会中重要利益相关者来展开。基于“一个从更为广泛的视角审视人类社会和本质的哲学”的学科视角[20],人们在人文性功能维度上的探寻能够帮助高等教育研究者建立对研究对象需求本质的深层次把握,有助于形成更具人文主义的思维方式。(2)具体的需求内容。从人的社会意义上看,人首先是人,其次才充当其他角色。人在社会中的生存和发展,涉及到生存权、发展权、工作权、教育权等需求,而这些权利的实际获得和充分实现又往往与高等教育“人才培养”职能的实现密切相关。当然,这些需求只是人的基本需求,总是受到更高需求的统摄,且随着社会的进步,原本只是用于维持生存的基本需求就变成用于促进个人更好发展的“过有尊严生活”的高层次需求,这是根植于人们生活和意识中的另一种本质的需求。所以,对当代社会的普遍成员而言,人发展的价值实现依然是不可或缺的。与其他学科一样,高等教育学不可能穷尽其研究对象的需求,只能根据现有认识去做出甄别、判断和“诠释理解”[21]。总而言之,满足人发展的需求不仅是人文性功能结果的呈现,也是高等教育学发展的题中之义。

(三)提供思想资源是人文性的过程维度

如果说在对人性的全面理解基础上明确的“实现人的发展”是高等教育学之人文性的价值维度内涵,在此基础上“满足人发展的需求”能够构成学科人文性的功能维度内容,那么“提供思想资源”则成为高等教育学人文性过程维度的要义。这是因为,只有在“提供思想资源”的人文性框架之内,人发展的需求才会得到回应和落实,而与人作为发展主体相适应,高等教育学以及高等教育学人则会成为致力于推动上述目标实现的倡导主体和实施主体。在这种类似于“权利—义务”的关系中,“实现人的发展”和“满足人发展的需求”等目标成为关系框架的轴心,高等教育学及其建设者理应为目标的实现而服务,而服务的前提和保障是需要拥有丰富的“思想资源”。在过程层面,“提供思想资源”意味着人文性的内容及其内涵要有相应的来源和依据,具体包括:(1)传统的历史文化。就思考范式而言,基于历史性的文化和文化性的实践而凸显出的人文性维度,可以塑造一个学科真正的认知意义和理解价值。这种文化的“人文性”,是关于人发展问题的哲学之思,也是高等教育学学科特色的哲学理念。因此,我们要吸纳那些关涉人文价值以及精神的文化、传统、惯习、规章、制度等作为高等教育学人文性的“思想资源”。在此基础上,还需要汲取历史所积累的知识智慧精华、独特思想并与当代文化价值追求相结合,将之融合进高等教育学学科发展中,阐明新时代中国高等教育学学科发展的基本规律和正确道路,建设与学科发展的现代性、阶段性、特殊性相统一的人文内涵。(2)现实的实践活动。一方面,高等教育学中人文性“思想资源”来源于外部的力量。首先,在新时期,党和国家关于学科发展建设的重大论断和战略方针为高等教育学的发展路径提供了遵循,“以人为本”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为高等教育学的人文性内涵深化提供了指导。其次,政府的体制改革与职能创新致使与“人才培养”相关的高等教育问题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诸如2019年《教育部关于深化本科教育教学改革全面提高人才培养质量的意见》等政策文件的精神,既成为高等教育改革发展的强大动力,也为高等教育学提供了人文性的思想资源。另一方面,高等教育学对自身各类问题的发现、认识与反思的经验,包括对民办教育营利与非营利的判断、学科评估中排名与“去排名”的认识、高等学校分类中类别与等级的澄清、人才培养中通识教育与专业教育关系的反思等,均源于众多的高等教育实践,并经由学术共同体的发现、探究、总结和提炼而形成,都在无形之中为高等教育学提供了新的素材和思想。

三、再造逻辑:以人文性为价值取向建构中国高等教育学

“人文性”是高等教育学建构的价值向度,是高等教育学探究关于人发展问题的起点和内核所在。当代中国高等教育学人文价值理念的表达和基于合法化、正当性价值基础的建构,需要同时做出以下三个方面的努力:一是提升“人文性”理念的价值引领,彰显人文精神及其内涵;二是构建“人文性”导向的研究范式,注入必要的“人文关怀”;三是建构“人文主义”的话语体系,增强思考的深度。

(一)提升“人文性”理念的价值引领

以往人们认为价值理念的作用只是在于帮助人们去看待和解释世界的现象与问题,却忽略了它的改造和影响能力。事实上,“运用人文性的价值理念去认识社会,就是从人的内在本性要求出发,运用人类所特有的思维力去认识和评价各种社会现象、历史事件,去建构未来的理想社会”[22]。这意味着为人们更合理地改造所生活的社会提供“人文性”的价值目标和理想信念,而提供恰当的认知模式、思维方式和价值观念正是高等教育学应有的社会责任。在我国的具体现实语境下,高等教育学科的发展始终与家国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23],高等教育的科学研究、社会服务和人才培养都要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事业服务。作为一种规范性探讨的人文性价值理念也必须要考虑到高等教育学科发展在中国体制和价值中的阶段性和特殊性[24],人文性的价值引领必须以中国的制度背景和语言表达为基准展开。“人文性”作为一个理解高等教育学科建构的分析性概念,具有哲学意义上的抽象性和本体性特点。再从人性论和认识论的角度来考察人文性,就会产生另一种解释,即人文性是思维能力和价值尺度的统一,它是人所特有的一种主体能力和价值标准。同时,我们也可以将之视为学科价值建构所需要的一种理念。这意味着,不论是高等教育学在发展过程中所遇到的问题还是学术共同体所体会到的感受,事实上都可以借助“人文性”的概念来加以阐释和解读。高等教育学的发展始终没有脱离过“人才培养”,高等教育学建构的价值向度也不可能脱离社会普遍个体成员的生活。更进一步而言,高等教育学需要一种“人文性”的价值引领。当然,也有学者认为,这种“人文性”的价值引领需要以先确定高等教育学的人性假设为前提。“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往往以一定的人性假设为‘公设”,并以此构建它的理论系统和价值体系[25]。所以,在高等教育学科的价值建构过程中“不可能在‘人性论上处于一种‘无立场状态,而是必然会选择某种人性论做为‘公设或‘公理”[26]。但不论是社会人、经济人、理性人还是知性人等人性假设,都应以“人文性”为支撑,将人发展的主体性视角纳入其中。此外,它更需要将分散于社会系统、文化系统、学术系统内的人文传统和思想,转化为价值层面的有效解释力,用“人文性”作为探讨高等教育学学科发展的价值基础。

(二)构建“人文性”导向的研究范式

高等教育学是一门人文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不同,它所面对的不是一个同质化的世界,而是充满了不确定性的领域。更具体而言,“因为涉及主体和价值问题,大多很难或不可能依据循证原则进行严格的实验研究”[27]。在实证主义从自然科学向人文社会科学渗透的进程中,大量的实证研究方法涌入高等教育学的研究领地。实证研究虽然也确实能构造出过程分析和结果呈现所需的精确框架,但往往却缺少鲜活的“血肉”。“在这框架内部,我们感受不到或想象不到人的生活”,且“这种格外的精确与真实的生活是格格不入的”[28],已经脱离了人的主体价值追求。尤其是在探讨高等教育现象中有关群体、阶层的问题时,决不能“唯方法主义”,因为“人们必须研究处理集合在一起的众多个体灵魂,这些方法与理论概括必须在考虑到这种多样性的基础上进行特殊设计”[29]。这表明高等教育研究面对的是活的变化着的人、教育和社会,研究的对象不仅不是一成不变的既定主体,而且与其他主体的边界还常常模糊不清,甚至是重叠的,研究者要清晰呈现出其原来面目本身就是一件难以完成的任务。可见,研究对象的不可测量和不确定性是高等教育研究过程中真实存在的一面。因此,相比较而言,人文取向的研究更能以研究主体的个人知识、情感、体悟乃至经验来深刻洞察现象背后的本质,而这也使得高等教育学在探索“人发展的问题”上充满了可能性和创造性。同时,高等教育学的“人文性”导向研究既关注自身学术领域的发展和繁荣,也关注如何解决教育问题、真正为人的发展而服务,即为高等教育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现代化以及高质量的培养人才作出贡献。其根本任务是坚持人本导向、围绕以人为中心的学科专业建设、人才培养方案改革、学术成果评价优化、学校教学管理改进等的研究,突出那些关于人的发展的研究重点。高等教育学研究唯有在与社会发展、个人命运的紧密连接中,其时代性和主体性才能得到切实彰显。此外,为避免“人文性”导向研究陷入碎片化、个体化的境地,我们有必要在研究过程中进行整体的批判性反思、吸纳其他学科的知识视野[30],这样才有可能为高等教育学的研究范式改进提供思路和可推广经验。

(三)建构“人文主义”的话语体系

构建当代高等教育学价值向度的关键之一是要建构“人文主义”的话语体系,这就需要对人文问题和人文知识倾注足够的关注。而关注的重点,应当是能否形成一套目标明确的“人文主义”话语体系。如前文所述,从历史文化传统中汲取“养分”与人文知识增量的渐进性累积是建构“人文主义”话语体系不可或缺的重要环节。高等教育学界应深植本国社会现实,回应社会发展和人全面发展的需求,总结高等教育发展的历史、文化、科学的“传统”。“在理想状态中,学科的传统来自高等教育与大学的文化传统的沉淀”,之所以还要囊括“科学传统”,乃是因为“早期一切科学的传统就是人的传统,是充满着人文情怀的精神传递过程”[31]。所以,借鉴并吸收一切有益的“传统”思想资源无疑是明智选择。此举既是当代中国高等教育学观念演变的逻辑必然,也是学科存在哲学内在“品性”的回归和确立。

还需明确指出两点:(1)当代高等教育学建构的“人文主义”话语体系并不排斥主张价值理性的科学。作为“人学”的高等教育学兼具人文性和科学性,二者非但不是对立关系,而是相辅相成、交互融合。业界今天所倡导的是在一个新的基点上对人文主义与科学主义进行深刻而全面的反思,以期形成一种带有共识性意味的智慧。对“人文主义”的寻绎,要通过更为复杂的教育历史实践和教育科学批判,在多元文化传统和多种理性观念之间展开对话。其最终的目标是要将人文性与科学性统合到人文主义之中,将人文精神和科学精神相互融合,重新审视和发现人的价值,树立技术只是手段或工具,而人的发展才是目的的理念,让人文性作为高等教育学的重要价值属性为科学育人明确方向,使科学性为更好地开展育人活动提供工具和方法,并以此为基“促使产生更具综合性、整体性的学科知识”和话语体系[32]。(2)建构高等教育学“人文主义”话语体系的目标之一固然是要摆脱“依附西方”的状态,扭转学科话语建设中人文性的“弱势”“失语”局面,体现“中国表达、中国实践、中国经验、中国文化”特征,彰显学科影响力和话语权[33]。但更重要的目标在于,促進高等教育学学科建设实质性的转变和突破,并为业已形成以及正在形成的人文问题研究和人文思考模式提供一种可供参考的价值取向和范式,以增强对人、学科、社会发展的深度理解。

四、结语

事实上,高等教育学所建构的人文性价值向度与普通教育学所追求的“人文品质”既有共性一面又存在一定区别。从育人的角度看,高等教育学与普通教育学均属于“人学范畴”,即通过一定的途径和手段来培养人才,使人能够成为一个完整的人的学科。因此,在这个意义上,二者所建构的人文性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人的主体性”“人的成长性”以及“人发展的可能性”等这些人本价值理念始终受到关注,其存在和最终目的均指向“育人”。但在知识层面,高等教育学的人文性向度更多是基于高深知识而建构。与普通教育的一般性知识相比,高等教育的高深知识“更加复杂,更加深奥,更加专业,其水平、结构、形态都与普通知识不同,其‘量的变化和质的转化比起普通知识更加活跃、复杂”[34],这很大程度上也决定了高等教育的人文性“是知识中相对高级和比较深奥的部分”,其内涵及内容构成来源于“比较深奥的那部分文化的高深思想和相关技能”[35]。这是二者所呈现出的显著区别。当然,更为重要的是,高等教育学人还需要反躬自问,我们应该以一种怎样的眼光和态度去看待高等教育学科在发展中所建构的“人文性”并理解其背后所蕴含着的对人类文明发展的本质理论关怀,怎样才能使之成为一套完整富有建设性和指导性的逻辑概念、模式乃至理论体系,而这些都需要在今后的理论和实践中进行不懈的努力探索和建设。

参考文献

[1] 潘懋元.高等教育学的若干问题[J].高等教育研究,1983(01):4-26.

[2] 张应强.超越“学科论”和“研究领域论”之争——对我国高等教育学学科建设方向的思考[J].北京大学教育评论,2011(04):49.

[3] 张楚廷.再论教学与科研关系[J].湖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报,2003(04):34-38.

[4] 陈向明.从北大元培计划看通识教育与专业教育的关系[J].北京大学教育评论,2006(03):71.

[5] 李均.开拓中国高等教育学科自主创新之路——论潘懋元高等教育理论的国际视野与本土情怀[J].山东高等教育,2015(10):73.

[6] 潘懋元,邬大光.文化传统与高等教育的理论思考[J].高等教育研究,1989(01):3-8.

[7] 周光礼.中国高等教育研究:过去、现在与未来[J].中国高教研究,2016(10):9.

[8] 邬大光.论我国高等教育学体系的特殊性[J].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05):20.

[9] 周国平.学科准入与分等视野下学科的合法性危机探讨[J].教育发展研究,2012(02):68.

[10] 荀振芳.论教育是人的自我建构性的实践活动[J].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02):136-138.

[11] Raadschelders J.C. The Future of the Study of Public Administration:Embedding Research Object and Methodology in Epistemology and Ontology[J].Public Administration Review,2011(06):916-924.

[12] 阎光才.如何理解中国当下教育实证研究取向[J].大学教育科学,2020(05):4-11.

[13] 田心铭.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的科学内涵与相互關系[N].光明日报,2020-05-15(11).

[14] 李文.话语权力视角下中国高等教育话语体系的建构[J].江苏高教,2019(05):16-21.

[15] 杨岭.论当代中国高等教育学学术话语体系的自主建构[J].辽宁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06):81-83.

[16] 邬大光.中国高等教育的根本在文化[EB/OL].(2020-09

-01)[2021-5-09].https://www.eol cn/e_html/

2018/40/wudg/.

[17] 罗云,郭霄鹏.构建中国特色高等教育话语体系:价值、难题与对策[J].江苏高教,2019(05):11.

[18] 谢维和,文雯.中国高等教育的独立自主性——中国特色高等教育研究话语体系的意义分析[J].中国高教研究,2015(08):1.

[19] 王建华.高等教育学的建构[M].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270.

[20] Malinowski,B.Ethnology and the Study of the Society[J].Economica,1922(06):219.

[21] [德]马克斯·韦伯.社会科学方法论[M].韩水法,等译. 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9:5.

[22] 欧阳康.合理性与当代人文社会科学[J].中国社会科学,2001(04):17.

[23] 郑庆全,杨慷慨.中国共产党发展高等教育的百年历程、成就与展望[J].大学教育科学,2021(02):34.

[24] 张兴华.中国高等教育发展的“特殊性”——访厦门大学副校长邬大光教授[N].中国教育报,2014-11-17(11).

[25] 周敦耀.论人性假设[J].广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06):1.

[26] 王建华.知性人:高等教育学的一种人性假设[J].大学教育科学,2009(04):18.

[27] 王建华.高等教育学的知识重建[J].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05):40.

[28] [英]马林诺夫斯基.西太平洋的航海者[M].梁永佳,等译. 北京:华夏出版社,2002:13.

[29] Malinowski,B.Baloma:The Spirits of the Dead in the Trobriand Islands[J].Journal of the Royal Anthropological Institute of Great Britain and Ireland,1916(46):274.

[30] 黄巨臣.我国高等教育研究范式转型及其突破路径[J].教育科学,2019(03):51-60.

[31] 李海龙.高等教育学的常识、传统与想象[J].高等教育研究,2017(10):43.

[32] Johnson R.B, Onwuegbuzie A.J,Turner L.A.

Toward a Definition of Mixed Methods Research[J].

Journal of Mixed Methods Research,2007(02):

112-133.

[33] 宣小红,史保杰,薛莉.教育学研究的热点与重点——  对2016年度人大复印报刊资料《教育学》转载论文的分析与展望[J].教育研究,2017(02):26-39.

[34] 张德祥.高等教育基本关系与高等教育学体系建设[J]. 高等教育研究,2020(10):46-54.

[35] [美]伯顿·R·克拉克.高等教育系统——学术组织的跨国研究[M].王承绪,等译.杭州:杭州大学出版社,1994:13-17.

Humanity: Value Dimension in the Construction of Chinese Higher Education

HUANG Ju-chen    LI Le-fan

Abstract: The humanity problem has become an urgent topic of higher education, which needs more attachment and discussion on the requirement of current humanity and social science development, as well as on its inherent logic necessity of discipline construction. The legitimacy crisis of China's higher education has a long history. The understanding and discussion of this and its related humanistic issues are not only carried out in the historical and realistic practice of higher education, but also related to the requirements of the new era and the possibility of future social development. Therefore, it is necessary to understand, clarify and elaborate the humanistic problems of higher educ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ultiple logic, deepen the research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humanism and the discipline construction of higher education, and present it at different logical levels. In the view of practical logic, one of the root causes of legitimacy crisis lies in the lack of humanit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oretical logic, the connotation of humanism should be clarified from the value, function and process of realizing human development, meeting the needs of human development and providing ideological resourc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reproducing logic, improving the value guidance of concept of humanity, constructing the research paradigm of humanity, direction and building the discourse system of humanism, are possible ways to achieve value dimension construction of Chinese higher education with humanity as its core connotation, and eliminate legitimacy crisis of discipline identity.

Key words: higher education; humanity; construction; multiple logic; value dimension

(責任编辑  黄建新)

猜你喜欢

人文性建构
建构模型 探求最值
多元建构,让研究深度发生
情境—建构—深化—反思
建构基于校本的听评课新文化
祖辈学堂:幼儿园隔代开展家庭教育的实践建构
建构游戏玩不够
工具性与人文性结合的俄语专业实践教学
由《星际穿越》看科幻电影的人文性
译林版英语教材的人文特点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