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时存在”
2021-09-10吕璐
摘要:在《传统与个人才华》一文中,艾略特提出他的“共时存在”的传统诗学观。他认为从古到今的文学是一个共时存在的整体,它们之间既顺应遵循又相互作用。他阐述了对于传统与创新关系的理解,提醒人们应该更加认真地对待传统。文学传统不仅仅属于过去,它还是过去与现在写作经验的结合。没有传统,创新将变得毫无意义。事实上,所有所谓的原创都是从新的角度对传统进行的新的诠释,任何文学的创新都是以传统为基础的。新文学作品一旦完成,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进入“历史秩序”,成为传统的新成员。他把文学作品看作客观的象征物,提出诗歌的非个人化主张。艾略特的传统观对于创作者和批评家都具有深刻的启发意义。
关键词:共时存在;T.S.艾略特;传统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6916(2021)04-0148-03
以现代派诗歌领袖著称的T.S.艾略特(Thomas Stearns Eliot,1888—1965),同时也是20世纪重要的文学批评家,被誉为新批评的先驱。《传统与个人才华》(Tradition and Individual Talent,1917)是他早期的批评文章,收录于1920年出版的批评论文集《圣林:论诗歌与批评文集》。在这篇文章中,艾略特重释传统。对于文学传统,艾略特提出了“共时存在”的观点,强调传统的过去性与传统的现存性的有机统一。艾略特更是将他的传统观融入到自己的文学实践之中,正如文学批评伴随文学的进程而发生、发展,文学传统又因文学批评的影响而改变。
一、“共时存在”的传统观
传统“tradition”一词来源于拉丁语,指任何从过去延传下来的事物。传统是一种惯例、习俗,或者人们对各种事物的信仰,被一代代人记住并传承下来。对于文学创作来说,传统是一部连续不断的写作史。然而,随着18、19世纪浪漫主义的盛行,“个人主义”观念泛滥,传统被视为重复和过时的代名词被推到创新和个性的对立面,传统的价值被忽视,人们更倾向于寻找和发现诗人作品中与前人最不同的地方。艾略特反对浪漫主义的文学主张,他对传统重新做出评价,认为传统“是具有广泛得多的意义的东西”。首先,传统包含一种“历史的意识”,“历史的意识又含有一种领悟,不但要理解过去的过去性,而且还要理解过去的现存性”[1]。在艾略特看来,现时的创作背景与荷马以来的整个欧洲文学背景“组成一个同时的局面”[1]。作家置身其中,应该同时从过去和现在的角度来看待历史和传统,认识到自己的历史地位以及和当代的关系,从而获得“历史的意识”。“历史意识”的获得不是继承得到的,诗人要具备这种历史意识需要付出艰苦的劳动。诗人通过不断阅读过去的作品获得创作的灵感,而诗人的想象和创造又使传统获得生命力,成为活的存在。“历史意识”的发展是一个增加、简化不断更迭的复杂化的动态过程,诗人在认识过去和现在的过程中获得并不断发展这种意识。正是这种历时性和共时性共存的历史意识赋予了传统新的生命力,将过去和现在紧密联系起来,使传统得以在时间上持续。传统不只代表过去,而是过去和现在的统一。这是艾略特对文学传统的再阐释,是他对于传统的坚持,代表了一种回溯历史的趋势以及他对传统秩序的向往。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艾略特对于传统的阐释可谓是具有革命性的创见。
其次,传统意味着一种秩序体系。文学本身是一个独立的系统,从古至今的文学作品构成一种“共时存在”的秩序,任何作家在语言和形式创新方面所作的努力都是文学秩序体系内部进行的调整。对此,艾略特有一段经典论述:
“现存的艺术经典本身就构成一个理想的秩序,这个秩序由于新的(真正新的)作品被介绍进来而发生变化。这个已成的秩序在新的作品出现以前本是完整的,加入新花样以后要继续保持完整,整个的秩序就必须改变一下,即使改变得很小;因此每件艺术作品对于整体的关系、比例和价值就重新调整了;这就是新与旧的适应。”[1]
过去到现在的文学作品共同形成一个秩序体系。在这个体系中,任何诗人和作品都与其他诗人和作品密切相关,艾略特指出,诗人或艺术家的意义就在于对他与以往的诗人和艺术家之间关系的鉴赏。“你不能把他单独的评价;你得把他放在前人之间来对照,来比较”[1]。艾略特认为新旧之间的关系既是一致的又是相互作用的,传统不是消失在过去的东西,它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因此,仅仅遵从过去并不能创造出好的艺术品,它需要新旧互动,不是简单的以旧代新,而是在两者整合的基础上进行调整和再创造。作家不能无视传统,也不能盲目地追随传统,而应具有一种全面的视角,认识到文学的延续性并从中汲取养分,将传统与现代有机融合。
对于个人与艺术的关系,艾略特认为“艺术的感情是非个人的”,诗人的任务是将个人的情感和经验转化为艺术的情感和经验,只有在非个人化的过程中,艺术才能达到完美的境地。因此,艺术家应该“不断地放弃当前的自己,歸附更有价值的东西,一个艺术家的前进是不断地牺牲自己,不断地消灭自己的个性”[1]。他用了著名的催化剂的比喻来说明传统与个人的关系。诗人在其中扮演着催化剂的角色,文学传统是有限的,但诗人可以将这些材料重新组合,变幻出一首首新的诗作,产生新的经验和感受。因此,诗人没有个性可言,只是工具。“诗歌不是感情的放纵,而是感情的脱离;诗歌不是个性的表现,而是个性的脱离。”[1]为了与诗歌的整体建立有机联系,诗人必须消灭自己的个性。这正是他强调的诗歌的客观性,诗歌表达的不是诗人个人的感情,而是只有在诗中才有的情绪和感觉。在具体创作中,诗人可以借用“客观对应物”将自己的个人感情转化为艺术的情感。
二、传统与创新的关系
人们对传统的态度截然不同,有人认为传统是至高无上的权威,应该受到崇拜和高度赞扬;有人则认为传统是束缚自由和限制个人才能的负担,应该被完全否定。显然,这两种观点都忽视了传统与现实的关系,都是极端的。在《传统和个人才华》中,艾略特阐述了他对于传统与创新关系的理解,提醒人们应该更加认真地对待传统。首先,传统应该得到尊重和追崇。文学传统不仅仅属于过去,它还是过去与现在写作经验的结合。文学传统源远流长,至今仍对当代文学创作产生重大影响。艾略特将诗歌比喻成“自古以来一切诗歌的有机的整体”[1]。因此,任何当代的诗人或作家都应该向传统学习,并成为整个传统的一部分。艾略特认为所有伟大的作家都是怀着“历史感”写作的,这种感觉驱使他们向传统学习,并为传统做出自己的贡献。这种对历史和过去的强烈感知是刻在诗人骨子里的,这显示了他对于传统的尊重和坚定追求。从艾略特的观点来看,现代文学创作可以为传统增添新的内容、新的写作技巧和新的风格,但不能违背传统。无论作家是否意识到这一点,传统对他们来说都是必不可少的。作为现代作家,在创作过程中应该具备“历史意识”,努力寻找自己在文学创作史上的地位。只有意识到传统、自觉依靠和学习传统的人,才能在自己这一代的写作中取得突破和进步。如果没有艺术传统,现代艺术创作就会失去其可比较的对象,从而失去其存在的意义和理由。
艾略特不仅意识到传统对当代文学的重要影响,而且十分重视现代文学创作对文学传统的调节作用。谈到现代文学,人们往往会想到反传统、反理性和新奇。现代作家试图通过探索新的形式和方法来表达和反映陌生的主题,来展示自己的个性。然而,现代主义可能意味着对过去的一种改变或改进,但它绝不意味着与过去决裂。没有传统,创新将变得毫无意义。事实上,所有所谓的原创都是从新的角度对传统进行的新的诠释,任何文学的创新都是以传统为基础的。艾略特认为,新文学作品一旦完成,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进入“历史秩序”,成为传统的新成员。艾略特解释说,诗歌的创作包括两个步骤。第一步是消化旧的传统,第二步是用新的文本表现旧的传统。诗人自己就像一个催化剂,加速新旧结合,同时在诗歌创作中保持中立。在这一过程中,诗人成为传统的一部分,遵循着旧的秩序,并通过添加新元素对传统进行着改变。艾略特一方面讨论了传统发展的连续性和整体性,另一方面又强调了传统的开放性。因此,传统与现实的关系是互动的。作为生活在20世纪的作家和批评家,艾略特本人既是现代主义者,又是传统主义者。他以文学传统为中心研究现代文学,以现代作家的立场解读传统文学。他认为,要成为具有历史意识的现代作家,就必须同时具备这两个特征。
三、《荒原》中的传统
众所周知,艾略特是新批评和现代主义的先驱。艾略特视文学批评为一种提高自我艺术欣赏能力的方式。事实上,他的创作同他的批评是相辅相成的,他写文章来阐释他的创作观,使大众能够理解并欣赏他的“开一代诗风”的现代主义诗歌,而他的诗歌又反过来印证了他的评论[2]。艾略特对过去具有敏锐的意识,在文学创作和批评中他总是回到旧的秩序,用过去作为尺子来衡量现代社会缺失的东西。我们可以在《荒原》中找到他对传统理论的成功运用。《荒原》(The Waste Land,1922)被誉为英美现代诗歌的里程碑。《荒原》是对20世纪西方精神危机的批判性思考,工业化的进程和世界大战带来的灾难,使20世纪初的西方社会陷入混乱,人们处于绝望和恐惧之中,传统的价值观被摧毁,而新的价值观尚未建立。现代作家的责任就是通过回顾传统,寻找在混乱和空虚中重建理想生活秩序的办法。
在艾略特的笔下,《荒原》的一切都毫无生气,大地寸草不生,有的只是岩石、黄沙和无雨的干雷;人与人之间沟通困难,缺乏爱的能力;人们失去了信仰,生存失去了意义。在渔王的传说中,渔王因为冒犯上帝而受到惩罚,失去了生育能力,他统治的土地也因为他成为干旱之地,长不出庄稼。要想解救被诅咒的渔王,使大地恢复生机,则需要一名英勇的骑士历经苦难,穿越恐怖的教堂,找到传说中的圣杯。“荒原”一词就取自渔王的传说。它来自魏士登女士有关圣杯的传说《从祭仪到神话》,来源于异教徒的生育仪式,是后来许多传说的基础。渔王是古代主繁殖的神,渔王和他的土地就是生育神话的一个例子。作为领袖,渔王又老又无能,因此他的人民生活的土地也同样贫瘠。渔王和他的土地可以被看作是为一个整体服务的两个要素,即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如果我们把渔王视为一种精神象征,那么他的土地就可以被认为是物质象征。渔王的精神世界只能通过繁殖力的恢复来重建。尽管渔王和他的人民经历了最糟糕的情况,但他们仍然有重生的希望。《荒原》以追寻圣杯的故事为蓝本,圣杯的故事来源于《圣经》。“渔王”和“圣杯”这两个意向贯穿了整个诗歌,前者象征一战后西方世界的荒芜,精神的萎靡,后者象征现代荒原的拯救之路。诗歌的现代性在于对传统的重新认识,传统既指过去的过去,也指过去的现在。通过对诗中传统的重新审视,现代“荒原”立即被唤醒。“艾略特在这里所描写的实乃20世纪初期每一个人都可能遭受的痛苦经验[3]。现代世界如同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世界,人们无视上帝的存在,失去了信仰,生活变得毫無意义。当代世界失落的意义是诗人所关注的问题,他认为失去精神家园人们应该回归基督教的伟大传统进行救赎,“给予、同情、克制”是拯救人类的良药。
在《荒原》中,艾略特引用了33位不同作家的作品,使用了包括梵文在内的6种不同语言,还引用大量西方神话传说和典故,可以说包含了西方诗歌中最优秀、最精英、最博学的部分。各种各样的神话、典故、意象像无数的碎片经过作家的想象被拼贴在一起,共同构成了一幅过去与现在并存的色彩斑斓的历史画卷,与现实的苍白消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产生出强烈的艺术冲击力,警示人们现实世界的精神危机。艾略特强烈地意识到现代与传统之间存在巨大的鸿沟,“他在一个诗人和批评家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持续不断地在这个鸿沟上架接桥梁,《荒原》的伟大之处正在于把传统和个人才能统一起来”[4]。现实的分裂应该通过与昔日诗歌和神话的伟大传统的结合来重建,这是艾略特为西方精神危机寻求救赎的方式。在艾略特看来,传统不是僵死之物,现代作家必须以新的视角重新审视传统,并通过全新的想象、加工和再利用,赋予历史传统新的秩序。《荒原》中,历史与现实、传统与当代精神相结合,形成了一种理想的现代秩序。艾略特思想的精髓在于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互动。文学创作中的新奇性不仅意味着对过去文学传统的打破和重建,更意味着对传统的再发现和再创造。
结论
艾略特对“共时存在”理论的阐释和对传统意识形成过程的分析,以及对作家、批评家与传统之间关系的探讨提醒诗人或批评家在进行创作和批评时要认真对待传统。在他看来,从古至今的文学作品构成一个有机的整体,因此评论家在评价一个作家或一部作品时,应该把他或它放在一个从过去到现在的整体中去评价。传统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在这个过程中,它足够开放,欢迎新的创造,以扩大其意义。传统与创新的关系是不断互动的,也只有这样,文学秩序才能不断发展。我们可以在艾略特的作品中看到传统与现代的并存。艾略特的传统观念要求诗人有足够宽广的胸襟,不仅要写他自己那一代的诗,还要写从荷马到现在的整整一代的诗。新旧之间没有绝对的界限,诗人和他们之前的诗人之间也没有高下之分,诗歌的传统涉及过去的一切,并发展到未来。
参考文献:
[1]艾略特.传统与个人才能[C]//艾略特文学论文集.李赋宁,译.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4.
[2]曾阳萍.作为批评家的T.S.艾略特[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2(1).
[3]李俊清.艾略特与《荒原》[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
[4]刘燕.现代批评之始:T.S.艾略特诗学研究[M].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5]马全峰.从《传统与个人才能》中解析T.S.艾略特的传统观[J].文学界,2010(4).
[6]潘晓静,高迎春.神话原型批评分析《荒原》中的神话人物和意象[J].吉林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7(3).
作者简介:吕璐(1987—),女,汉族,甘肃成县人,陇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初等教育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英语教学、英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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