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龙像龙 装虎像虎

清江

反反串戏在如今的演艺界并不少见，然而世人多不明『反串』之意，甚至产生很多误解。本文带您一探反串戏究竟！

以前的梨园行有固定的演戏规则，演员都要遵守。如果开始是学老生行，则中途不得随意变动，要想改学其他行当，必须先经过业师许可后另拜新师。如拜净行新师学净角，要先向行会声明，始能有效。如果中途改行，不按照规则进行，就得不到本行承认。不过“反串”却是例外，因其并非独立行当，只是偶尔跨行当为之，并非彻底改行。

反串之由来

“反串”就是演员互换本行脚色演出，是指不同行当之间的改变，与性别无关。如须生饰旦角，旦角演花脸，丑角演须生，小生饰丑角，诸如此类。反串须跨行当另起炉灶，举凡唱念做打，都与日常所学的本工不同。演员反串时能粗具大体，不露本相，已属难得，如旦角演员能在反串时不露旦角之气质。旦角多喜欢反串小生，梅兰芳、尚小云均曾以正工青衣反串《白门楼》中的小生吕布。小生念白须大嗓与小嗓参杂并用，以显示男子的声调。然而，旦角反串小生时念白往往只用小嗓，其道白几乎与青衣无异，这就显露出旦角反串的面目了。这是通病，即便名角也不能免。

反串之举，由来已久，可溯至清代。清代自康熙时便在宫内设有升平署，掌管宫廷戏剧演出活动。慈禧太后喜看京戏，经常命升平署组织太监排演戏剧，并传宫外各班名伶至内廷应差。每月初一、十五日，照例有月戏，遇到寿诞或节日另外传演。有一年的三月初一日，月戏除升平署排演的应节戏《蟠桃会》外，慈禧太后还命令名伶杨小楼、钱金福等演《铁笼山》。当慈禧从御花园观牡丹花回来时，《铁笼山》已演毕，慈禧遂有怒色。大臣们赶紧命名伶反串演《双摇会》，净角金秀山饰大奶奶，穆春山饰二奶奶;花旦余玉琴、路玉珊饰街邻，老旦谢宝云饰公子，慈禧看后大笑，十分喜欢，给每位伶人发赏银一百兩。据说，慈禧太后喜欢让艺人反串，懿旨既下，演员一概不许推辞，故而经常供奉清廷的演员需要熟悉各个行当的表演技巧。老生谭鑫培就曾被慈禧命令反串《锔大缸》之大娘。

除上述宫廷演剧外，在早期京剧戏班中亦流传有一些反串戏的故事。谭鑫培初到北京搭三庆班时演武生，班主程长庚觉得他嘴大，扮相不美，于是命其反串开口跳，做杨月楼的副手。谭鑫培反串数年，竟无人指出其瑕疵，可见其功力深厚。

据筱汀居士在《谈反串戏》中记载：“昔程长庚因徐小香潜行返苏，卒赖某显贵力，强之还京。程恐小香再事要挟，以为京中小生，无与伦比。于是反串小生，以警之。徐果翕服，由是不敢自负太深。”其又说：“票界大王溥侗（即红豆馆主）为逊清贵胄，嗜剧若命。广招名伶于其邸中，当时如黄三、桂芬、楞仙、老谭、菊笙、百岁等，皆为入幕之宾，故其艺得传诸家之长。如《风筝误》之丑小姐，《战宛城》之曹操，《金山寺》之白蛇，《黄鹤楼》之张飞，《群英会》之周瑜，《宁武关》之周遇吉，莫不神妙。其艺之博大精深，即老谭亦为叹服。”一般演员很难有此功力，即便是四大须生之一的马连良反串《连环套》里的武生，也有人评论其未能脱离老生本相，“只少一面髯口而已”。可见反串之难，正如戏谚所谓“装龙像龙，装虎像虎”之不易。

反串之场合

按照梨园旧例，只在年末封箱之前唱反串戏。至民国时期拓展至堂会、义务戏和临别纪念等场合。北京的大角儿在上海每次演出期满，广告上刊出临别纪念，最后一天时常演一出反串戏。上述四种场合的反串戏为众人所认可，偶一为之，倒也新鲜有趣。如果平常非年非节大演反串戏，就失去了反串的意义，并且会大大降低本行的艺术价值，甚至引来讥讽嘲笑。“偶有一二特殊地位，而性喜反串之伶工，亦仅每年一二次，惧召庙首责难，及同行怨尤訾骂。汪桂芬每贴《钓金龟》，田际云每露《反五关》（田演《反五关》哪吒，为蜚声故都之作，为演时极尠），均须藉某界特烦为题，绝不敢直呼直令而如是也”（《反串之由来》）。

剧评家郑过宜曾在报刊上这样批评童芷苓大演反串戏：“这些时童芷苓在皇后大戏院，于他的本工旦角之外，今天贴出《连环套》的黄天霸，明天贴出《借东风》的诸葛亮，再不然，便来出《铁公鸡》的铁公翅玩玩。他已不像在那里唱戏，完全上台开搅，以胡闹来作号召了。”（《谈反串戏》）这不是全体反串，而是个人反串。反串戏虽多为博观者一乐，有些游戏趣味，但在日常演出中，也并非可随意乱来，多唱则会失去观众的喜爱。

晚清至民国时期，京剧演员只在年末有几天休息时间，农历腊月二十三日前后，在戏班停止演出前的最后一天，一般会来一次全体大反串。这最末一场即谓之封箱戏。在当代，封箱戏的反串传统得到了继承，长安大戏院连续多年举办封箱戏的演出，深受广大观众欢迎。马连良于封箱时领全班合演反串《艳阳楼》，马连良、叶盛兰反串开脸武生高登，张君秋演花逢春，马富禄饰青面虎。这出《艳阳楼》的高登是极难演的角色，许多武生本行的人都演不好。马连良在开打时，能多耍几枪，就赢得满堂喝彩。

堂会上的反串戏以梅兰芳为其祖母八旬寿诞所演的戏较为著名，当日的《双摇会》《打面缸》《艳阳楼》均为反串，如《双摇会》，“大娘为程砚秋，二娘为钱金福，盖亦本于违反寻常之原则。因常例，妾必较妻为美。当以金福扮大娘，艳秋扮二娘，但如是则并不觉得若何可笑，故偏以艳秋扮大娘，金福扮二娘，美妻丑妾，掩映生姿，而滑稽的意趣乃愈满足”（《反串戏》）。

反串之剧目

《八蜡庙》是较为热门的反串戏，民国时已成热潮。“此剧在近年来，无论名角、次名角，皆好对此戏弄一出反串玩玩，所以后来各角，群起效尤，要是反串剧多半就有这一出，弄的乌烟瘴气，乱七八糟，简直不是唱戏，大胆可以说是胡闹。”（《梨园旧话·反串戏》）梅兰芳在北京的某次义务戏上，曾反串《八蜡庙》之黄天霸，杨小楼扮张桂兰，搭配角色均为名角反串，轰动九城。此外，《大溪皇庄》也是一出经常被反串的热闹群戏。

反串戏除上述剧中各角全体反串外，还有一种剧中反串，多为旦串小生，如程砚秋之《赚文娟》、荀慧生之《荀灌娘》、尚小云之《珍珠扇》、梅兰芳之《木兰从军》。在《英杰烈》《辛安驿》等老戏中，也有旦角反串小生的部分，不过这只是片断，并非整出戏都是反串。

梅兰芳的《木兰从军》中，花木兰从一个梳大头、穿褶子的青衣打扮，改为一个身穿帽钉甲、头戴倒缨盔、足穿薄底靴的士兵模样，完全是小生打扮。戏中的花木兰既有青衣的表演，也有小生的表演。梅兰芳之所以演这出戏与其对于小生的兴趣相关，他曾说：“当时我正跟朱四爷（素云）学了一出《辕门射戟》，常常在家里连唱带做的练着玩，兴趣十分浓厚。木兰不是要改扮男装的吗？我就利用这一点，可以拿小生的姿态，出现在观众的眼前。这又是我在台上的一种新的尝试了。正巧教育研究会编订了一个《花木兰》的剧本，我们把它重新加以整理，在适合舞台上种种技巧的原则之下，加强了不少抵抗侵略的气氛。同时也把戏名改为《木兰从军》。”（梅兰芳《舞台生活四十年》）此外，梅兰芳还曾反串过《辕门射戟》中的吕布。

在京剧剧目中，有些戏本身就含有反串的性质，如《纺棉花》《戏迷传》《十八扯》《盗魂铃》。《盗魂铃》本应由武丑饰演主角猪八戒，而后多换成文武须生，这就具备了反串的性质。演老生的王少楼就曾演过此戏，“闻少楼颇擅演第一场，内唱西皮倒板，西皮原板唱上，此一段原板，内容丰富，计包含《辕门斩子》《珠帘寨》《南阳关》《汾河湾》等戏。虽系东拉西扯，俱系片羽吉光，聚成大段唱工。为《三娘教子》之生旦联唱，岔曲《风雨归舟》与《霸王别姬》，都曲尽穿云裂石之妙。别姬外加舞剑，系其姑父梅兰芳所授，舞来一样一式，全是大方家数。第二场唱原板、垛板，照花脸唱法，毕肖金少山”（《王少楼昨夜反串盗魂铃盛况》）。这就要求演员戏路宽广，基本功扎实，只有这样，才能完成精彩演绎。

反串戏虽为含有滑稽性质的表演，却足见反串演员的多能多艺，它使演员的演技得以充分展现，也为观众带来耳目一新的艺术体验，不失为一种新颖的艺术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