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集体记忆的建构:《人民日报》抗美援朝纪念新闻的内容分析

2021-08-25王钰

新闻世界 2021年7期
关键词:集体记忆人民日报

王钰

【摘    要】本文采取内容分析法,对主流媒体《人民日报》抗美援朝纪念新闻(1953年-2020年)进行时间上的纵向梳理,探究如何将这一历史事件建构为国家与社会的集体记忆,全面展现抗美援朝集体记忆在我国主流媒体话语空间的基本面貌,同时追踪其60多年间的历史变迁轨迹。

【关键词】抗美援朝;集体记忆;人民日报;纪念新闻

2020年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通过新闻、影像、出版物、纪念章、慰问信、主题展览等多种形式,抗美援朝这一国家与民族的集体记忆由媒介议程的显著度向公众议程的显著度转移,公众对这一历史事件的记忆由媒介报道而激活、唤起与建构,并与2020年全球新冠疫情的美国治理、美国总统大选等公众关心的全球传播议题交织重叠,为公众以历史、现实和未来的时间维度视角重新审视民族国家“自我”与“他者”的相互关系以及塑造公众的全球观提供了有益的借鉴与参考。

1950年6月25日,朝鲜内战爆发。《人民日报》于1950年6月26日发出了消息来源是新华社和塔斯社的关于“李承晚伪军向北朝鲜发动全线进攻”的朝鲜战争第一条新闻。[1]“此后两年多,抗美援朝成为我们国家的头等大事,在《人民日报》上占有特殊重要的地位。”[2]从1950年10月25日中国人民志愿军打响了入朝后的第一次战役至1953年7月27日的双方签订《朝鲜停战协定》,这场历时2年9个月的抗美援朝新闻报道主要经历了两个阶段,即入朝参战的舆论动员和相持阶段的报道宣传。《人民日报》一方面展开“抗美援朝动态”版块的军事新闻报道,一方面开辟《抗美援朝专刊》,介绍全国各地各战线的抗美援朝地方经验和舆论拥护,并结合“增产节约”运动和“爱国公约”捐献运动等进行广泛的社会动员,成为推动抗美援朝人民运动的重要阵地。

集体记忆作为社会学和传播学交叉的十字路口之一,可以折射出抗美援朝战争的媒介呈现、公共话语、代际传承与共同体认同等多维价值。本文试图从集体记忆理论出发,探讨主流媒体在建构集体记忆的过程中的功能作用、主导叙事的行为主体与实践路径,全面展现抗美援朝集体记忆在我国主流媒体话语空间的基本面貌,同时追踪其60多年间的历史变迁轨迹。研究着重回答以下3个问题:

RQ1:抗美援朝新闻内容表现形式和基本特征如何?

RQ2:抗美援朝是否及如何被建构为集体记忆?借助于哪些行为主体和实践路径?这一集体历史是如何关照现实和未来的?

RQ3:新闻如何呈现伟大的抗美援朝精神?

一、文献综述

记忆在成为人文社会科学的研究领域之前,一直是心理学研究的基本问题。艾宾浩斯开创记忆研究以来,心理学家们对不同的记忆结构和过程的模型做了大量研究。巴特莱特认为艾宾浩斯使用无意义音节的实验材料脱离实际,他采用比较接近日常生活的图画和故事来考察记忆过程,并首次把“图式”(schema)正式引入心理学研究中。[3]巴特莱特在人类学调查中,研究旨趣倾向于社会环境下的事物如何在不同文化氛围中发生转移,这一过程他称之为“习俗化”。习俗化的本质是图式转换,是对记忆的个人属性向社会属性的开拓。

哈布瓦赫受到涂尔干集体意识理念的启发,富于想象力地开创了“集体记忆”(collectivememory)的概念,主張集体记忆是社会建构的过程,是特定社会群体成员之间共享往事的过程和结果,保证集体记忆传承的条件是社会交往及群体意识需要提取该记忆的延续性。哈布瓦赫认为“存在着一个所谓的集体记忆和记忆的社会框架,我们的个体思想将自身置于这些框架之内,并汇入到能够回忆的记忆中去”。[4]作为中间变量的集体记忆,一方面通过日历上的周期性节日庆典来纪念事件,另一方面也被这些事件强化。哈布瓦赫持有“现在中心观”(presentist orientation),强调集体记忆的社会建构是当下性的,“如果不是全部,那么也是主要由现在的关注所型塑的”[5]。

康纳顿在《社会如何记忆》一书中,主要探讨了群体的记忆如何传播和保持的问题。社会是自我解释的共同体,我们头脑中关于过去的形象将服务于现存社会秩序的合法化,而任何社会秩序下的参与者必须拥有一个共享经验或共同回忆。康纳顿从关于法国革命的新开端与旧暴政的处死仪式和换装实践,创造性地将社会记忆与依赖于纪念仪式的操演和典型的身体实践的建立相联系,提供给我们维持与传播社会记忆的现实路径和应用场景。[6]坎斯特纳明确提出集体记忆研究的媒介传播学取向。他主张将集体记忆概念化为三种历史因素互动下的结果,这三种历史因素分别是知识文化传统、记忆制造者和记忆消费者。[7]零星的、碎片化的个别经验通过媒介拼接成系统的、社会的集体记忆,这为我们预置了关于某段历史的认知框架、情感底色和经验事物的典型形貌特征。记忆者的世界以历时经验的建立,在集体回忆基础上获得和拥有一整套有序、完整和清晰的图景。

二、研究方法

本研究采用量化的内容分析法,对其显性内容和隐性内容进行客观、系统和定量的描述研究,类目建构遵循“穷尽且互斥”的原则,既容纳变量的最大维度,又体现变量的全部差异。研究将1953年7月28日至2020年12月31日的60多年时间纳入具体研究的时间维度。笔者以“抗美援朝”作为关键词检索,利用在线数据库“《人民日报》图文数据全文检索系统”,对同时满足关键词设置的文章标题(包括主标题、副标题与肩标题)和正文进行检索,获得了一个225篇的内容样本。之后按照两个标准进行了人工筛选:标准一,文章内容必须主要是关于抗美援朝的;标准二,排除因不同版面等因素重复计算的文章。最终,我们获得了一个由208篇文章组成的样本,即抗美援朝战争停战以来(1953年

-2020年)《人民日报》关于抗美援朝纪念新闻的样本。本研究的分析单位、记录单位和观察单位均为文章。利用SPSS Statistics 23软件建构了一系列变量,主要包括四类:

(一)纪念抗美援朝新闻的内容表现形式和基本特征

变量包括:发表年份,版次,图片类型(1=新闻照片,2=历史资料图片,3=漫画,4=包含多种类型的图片,5=其他图片,0=无配图),文章体裁(1=消息,2=通讯或特写,3=深度报道,4=言论,5=档案,6=文艺评论,7=其他),文章篇幅(1=200字以下,2=大于等于200字,小于800字,3=大于等于800字 ,小于2500字,4=大于等于2500字,小于5000字,5=大于等于5000字)。

(二)《人民日报》建构抗美援朝集体记忆的主题、主体、行为、关照现实与未来

建构抗美援朝集体记忆的主题包括:1=纪念话语及反响,2=纪念仪式或活动,3=纪念物或纪念场馆,4=群体历史回顾,5=个体历史回顾,6=其他。

建构抗美援朝集体记忆的行为主体包括:1=口述历史的见证者与亲历者,2=引述或转述历史的烈属、军属及后世代,3=陈述历史的国家领导人及组织机构,4=缅怀历史的各阶层民众,5=评价历史的国际社会,6=发行、出版历史纪念物或修建纪念场馆的机构组织等,7=媒体,8=抗美援朝历史、政治、社会研究人员与机构等,9=其他。

建构抗美援朝集体记忆的行为路径包括:是否提及纪念场所(1/0),是否具有纪念周年语境(1/0),是否提及纪念物(1/0),是否提及纪念仪式或活动(1/0)。

抗美援朝集体历史对现实与未来的关照体现在:是否坚持党的领导(1/0),是否以人民为中心(1/0),是否推动经济社会发展,增强综合国力(1/0),是否坚持国防军队的现代化建设(1/0),是否维护世界和平与正义、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1/0)。

(三)抗美援朝精神的呈现

是否提及爱国主义精神(1/0),是否提及革命英雄主义精神(1/0),是否提及革命乐观主义精神(1/0),是否提及革命忠诚精神(1/0),是否提及国际主义精神(1/0)。

在正式进行编码之前,为了达到同感阅读、同感判断和同感识别,具有相似新闻传播学背景的两位编码员对研究问题、涉及的变量概念与操作化定义进行充分讨论后制定出一套编码方案(包括编码表和编码手册),从样本中用SPSS软件内置的随机抽样抽取10%总样本的共20篇文章做独立的试点编码进行内容分析的前测试,并计算编码员间信度系数。试点评估的结果发现,抗美援朝的新闻框架变量的克里本多夫alpha信度系数较满意(>0.80)。为了提高正式编码的信度,编码员对分歧较大的核心概念,如抗美援朝精神等隐性概念进行充分讨论。采用依赖内容线索的客观模式,还是依赖编码者图式的主体判断是编码员需要迎接的最大挑战。既分解概念来增加变量的适切性,又避免冗长的编码规则降低分析的生态维度。最终决定采用倾向于识别模式内容的判断取向,以对概念的演绎为主。最后,正式的编码工作仍然是由两位编码员完成,约历时三周,为测试稳定性信度指标,随机抽样20篇文章于第十天与第二十天请相同编码员进行前后编码测试,两个编码员的稳定性信度系数也令人满意(克里本多夫alpha信度系数为0.88)。

三、研究发现

(一)纪念抗美援朝新闻的内容表现形式和基本特征

通过图1可知,新闻数量在60多年的纪念话语中呈现出异质性和不均衡性的特点。1953年因板门店停战协定的签署呈现一个“停战”小高潮,而后在1958年志愿军从朝鲜全部撤离引发了一波“凯旋”叙事的小高潮(占5.3%)。之后的20多年间表现平淡,媒介关注度不高。以1990年的40周年纪念(占4.8%)、2000年的50周年纪念(占11.5%)、2020年的70周年纪念(占22.1%)呈现出“数十”周年阶梯状高潮的集体记忆回溯。需要注意的是,60多年间共计19年无标题包括“抗美援朝”关键词的纪念新闻,断续的话语叙事让曾经民族自豪感勃发的集体记忆变得飘忽、摇摆和淡出。

从版面设计看,抗美援朝纪念新闻横跨了第1版至第24版,主要以第1版(占33.2%)和第4版(占26.0%)的要闻版面居多。单一文字抽象叙事占86.5%,图文并茂叙事仅占11.5%。新闻体裁中消息占60.6%,其次是深度报道(占12.5%)和通讯或特写(占12.0%)。篇幅方面,大部分是小型(200字至800字)和中型报道(800字至2500字)。这些内容表现形式说明了抗美援朝纪念新闻以抽象、凝练、客观的媒介面貌周期性地召唤受众的集体记忆。

将208条新闻输入“图悦”文本库,得出的可视化的热詞词云图和排名前十的热词如下图表所示。

由图2、图3和表1可知,除去战争主体的词汇,媒介话语中最具态度倾向的词汇是“和平”。和其他的战争新闻不同,抗美援朝战争在伴随着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中国共产党和其领导下的中国人民独立自主处理国际事务的时代背景下,和某些国家战争新闻主导的悲情叙事、耻化叙事、好战叙事等不同,具有和平光辉笼罩下的“荣誉叙事”的特征。这场正义战争“既具有民族解放的合时代性特点,又具有反对雅尔塔秩序的逆社会化特点”,[8]抗美援朝战争具有保卫主权的防御性质和争取和平的国际主义精神,是代表着国际规则和世界文明的合法性战争。

(二)《人民日报》建构抗美援朝集体记忆的主题、主体、行为、关照现实与未来

《人民日报》抗美援朝集体记忆的主题主要是围绕纪念仪式或活动、纪念话语及反响、纪念物或纪念场馆这三者建构的;行为主体主要是陈述历史的国家领导人及组织机构、缅怀历史的各阶层民众、纪念物或纪念场馆等的管理者。65.9%的新闻提及纪念周年语境,39.9%的新闻提及纪念场所,73.6%的新闻提及纪念仪式或活动,56.7%的新闻提及纪念物。从中可知,《人民日报》在建构国家和社会的这段集体记忆是有其规律可循的,行动主体以集体为代表出现,是行使“上位话语”的领导集体、“下位话语”的人民大众和“中位话语”的仪式活动发起者,三者实施的行动合时间性、空间性、仪式性和物质性,这符合集体记忆的社会“集体性”。

从个体生命体验传播来看,视觉民族志上有运用照片引述法来完成叙述主体的“影像说故事”的生命故事分享与传播。借助纪念语境、纪念场所、纪念仪式活动、纪念物回忆个人的生命经验,在历史回忆和口头语言的“再抵达”、“再触摸”与“再呈现”中完成集体共享往事的记忆串联,在家庭氛围中完成代间沟通与代际传承,在公共场所完成红色传播,在公共媒介场域实现集体记忆的打捞和浮现。这样的非常个人的文本自然不必迎接信度和效度的学术挑战,而是沉浸于生命图像的连贯性讲述,透过个人故事与集体记忆的勾连的自我披露实现自我的崇高与意义,建构起自我价值和尊严,在一定程度上也得到了关于战争创伤的情感疗愈。

历史关照现实与未来,是为了从这段波澜壮阔的历史中得到启示:34.6%提及坚持党的领导,30.3%提及以人民为中心,31.7%提及推动经济社会发展,22.6%提及国防军队的现代化建设,51.4%提及维护世界和平与正义。由此可见,战争史反复强调的不是敌我的二元对立,不是野心勃勃的军备竞赛,而是参战的合法性理由陈述及对世界和平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未来期许。哈布瓦赫持有的集体记忆“现在中心观”和史学家克罗齐“一切真历史都是当代史”带有某种重叠的成分,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倡导历史学是还原历史本来面目的“朴学”,这里既要尊重历史的唯物性第一准则,也要看到历史对现实与未来的关照,对当代人的明理、增信、崇德、力行的启示意义。

(三)抗美援朝精神的呈现

抗美援朝精神的媒介呈现情况是:47.1%提及爱国主义精神,61.5%提及革命英雄主义精神,46.6%提及革命乐观主义精神,55.8%提及革命忠诚精神,65.4%提及国际主义精神。最突出的是国际主义精神,其本质是维护世界的和平与正义。集体记忆不仅通过物质性体现,也透过精神性传递。伟大的抗美援朝精神的锻造是透过真实的故事讲述,而最具有发言权的莫过于抗美援朝战争的见证者和亲历者。媒介试图对这些“活态史料”——志愿军老战士等群体进行“抢救式”采访,对抗美援朝精神进行多维度展现。

四、结论

所有的历史文化,都在与遗忘作斗争。媒介在其中扮演“公共历史学家”的角色,通过一系列反抗性集体遗忘的斗争行动,铭记和彰显历史,弘扬民族精神。媒介与传播再现历史故事,让人们摆脱原有的主观臆想和假想,指认模糊的历史形象变得清晰可见,塑造对历史主体的认知和家国的变迁轨迹。

个体过去的历史是自我观的重要来源,而集体的历史是民族国家人民自我观的重要来源。自1953年7月27日板门店停战协定签署至今,抗美援朝这一宏大历史事件作为国家民族集体记忆随着主流媒介以周年、“整十”周年为周期性展开了“集体记忆淡出——媒介集体记忆建构——公共话语空间表达——集体记忆被激活”的不均衡的循环路径,碎片化地拼接和连缀起公众不同时期的记忆图景和心理图式。在媒介作用下,社会成员间通过共享往事来确保集体记忆的连续和鲜活,成为自我解释、想象和认同的共同体,巩固和加强了社会团结,弥合可能存在的社会裂隙。“如果说有什么社会记忆的话,那我就要争辩说,我们可能会在纪念仪式上找到它。”[9]以仪式的方式启动集体记忆的闸门,以纪念物、纪念场所、纪念话语等方式召回共享经验,使被激活的集体记忆从民族共同体传统中某个隐秘的角落汹涌而来。对战争有关的集体记忆,通过物质实体将精神意涵的象征符号附着在物质现实之上,并成为群体共享的情感与再次传播的公共话语,这是对战争的反思。媒介话语中对非正义方的记述,使过去行不公者仍将承担历史的罪名和责任,让它的公共身份面对公开的舆论话语。因此,对战争公开的、周期性的纪念仪式和纪念话语,是重复并确认胜利者的合法性身份与批判侵略者的错误行径,这是对战争新闻集体记忆召唤和复苏的意义。

注释:

[1]萬京华.新华社平壤分社创建始末[J].新闻与写作,2009(02):75.

[2]李庄.我在人民日报四十年[M].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1990:117.

[3]巴特莱特.记忆:一个实验的与社会的心理学研究[M].黎炜译.台北:昭明出版社,2003:5-6.

[4][5]哈布瓦赫.论集体记忆[M].毕然,郭金华 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69+45.

[6][9]保罗·康纳顿.社会如何记忆[M]. 纳日碧力戈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8+82.

[7]Wulf Kansteiner,“Finding meaning in memory: A methodological critique of collective memory studies”. Middletown: History and Theory,2(2002).

[8]郭树勇.试论合法性战争与中国崛起[J].太平洋学报,2006(06):23-33.

(作者:上海外国语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博士研究生)

责编:周蕾

猜你喜欢

集体记忆人民日报
民族传统体育仪式的文化解读
“网红”微博广告研究
古装电视剧与大学生的集体记忆
新闻社群的“情怀”策略建构
20世纪70年代台湾留美学生的政治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