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人间枝头
2021-08-09吴平
如 果
去年春天,去了趟南边。
回来的路上,透过火车的车窗,我先后看见了两个人。一个九江的男人,一个黄梅的女人。
先说男人。
车过九江大桥时,在长江北岸堤边,远远地,我看到了一座佛庙。
佛庙规模不算小,庙门朝南,面对着长江。一个僧人,手拿着扫把,正在庙前的场地上扫地。
还没有仔细看看,车窗外便成了另外一幅风景。
就羡慕起那个扫地的僧人来。
在今天这样一个世道纷杂生活不易的社会,一个男人,无生活和家庭之压力,无世俗和功名之扰心,整日观朝云暮雨听潮涨潮落,是多么的悠闲自在惬意舒心啊。
车在前行。我在想象。
再说女人。
40分钟后,列车进入黄梅境内。
偶尔转头一望,窗外的一幅景象又让我想象开来。
车窗外,一汪水田,一头水牛,一件老式的犁具,一个头戴草帽的中年妇女在田间艰难前行。
现在的农村,会用老式犁耙的不多了,能犁田的女人更是凤毛麟角。
我就想,这个在水田里扶犁艰难前行的女人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一般的人在水田里行走都不方便,她弱小的身躯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量,居然还能使唤着水牛,驾驭着犁耙?
她男人生病了?还是过世了或是出去打工了?
她为什么不请村里别的男劳力帮忙?
窗外闪过的画面变成了一个个问号,随着火车的运行,有节奏地在我脑子里上下浮动。
车在前行。我在想象。
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九江江北边的那座佛庙。那个僧人。
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曾经,那个九江的僧人是这个黄梅的女人的丈夫呢?
还 债
她瘦,背微驼,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目光浑浊。
每天天不亮,她都会背着一个蛇皮袋独自上老街捡拾垃圾。在老街人醒来之前,整条老街已经被她打扫得干干净净。
每当老街学堂放学的时候,她都会跑到学堂前的马路口,拿着一个自制的小红旗,不厌其烦地招呼着过路的孩子们注意来往的汽车。
那年老街发大水,她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两万块钱,捐给了急需修葺的老街敬老院。
街坊们喜欢吃辣,她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川辣种子,在租住的屋后种了满满一地川辣椒。她告诉街坊:“我不吃辣,你们要吃,就去我地里摘。”
她被老街人称为好老太太。
其实,她并不老,才五十多岁。
她是十五年前从外地搬到老街的。没有告诉别人自己的其他境况,她只说老街靠山临水人又好,她会把余生安放在此。
夜深人静,她会关上门,从柜底拿出一个旧相框,摸了又摸,擦了又擦,然后对着照片上的那个小伙子狠狠地说:“小毛,我娃,我又帮你还了一天债。”
十六年前老街发生了一起盗窃杀人案,凶手是一个外地人。
凶手伏法的那一天,他胸前的牌子上写着三个字:黄小毛。
七 月
眼前是一片汪洋。村庄,田地,道路都被重重地压埋在这片汪洋深处。
天刚微微亮,阴阴的,雨还在不停地往下洒。
雨雾中,隐约可见一两家二层楼的屋顶倔强地露在水面,像是一座座乌黑的孤岛。
这是最后一个村庄了。上尉带着士兵乘着冲锋舟游弋在孤岛周围,开始他们的第四次拉网检查。
“有人吗?可还有人没有出来?”上尉拿着喇叭对着孤岛沙哑地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雨雾里不停地搜索。
没有回音。
“估计没人了,我们都巡查一夜了,一直没有结果的。”他的身后,一个兵小声说。
上尉没有听见。继续喊,声音却大了许多,“有人吗?可还有人没有出来?!”
汪洋里,一片寂静。
“屋顶上有人吗?!可还有人没有出来?!”上尉大吼,嗓子一阵撕裂的疼痛。
一股水腥味被七月的晨风吹了过来,苦苦的。
上尉喉结微动了一下,提着话筒,侧过耳朵。
还是没有回音。
沿着一个屋顶转了两圈之后,在冲锋舟正要转头的一刹那,上尉惊喜地发现有一个黑影在屋顶轻微地动了一下。
“有人!”上尉兴奋地喊了一声。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士兵们依稀看到屋顶上蹲着一个小孩。
“绳子和救生衣!”上尉命令他的兵。不等冲锋舟靠近屋顶,他第一个跳进了水里。
楼顶猫着的是个小男孩,十四岁。被困整整一夜之后,终于得救。
第二天晚上,上尉去了镇上的安置点,找到那个小男孩的时候,小男孩睡得正香。
他轻轻抚摸了一下小男孩的脸,一下子想起了十八年前那场惊世的水灾。
那年夏天,大水在顷刻之间冲倒了他的家,在一棵树梢上趴了整整八个小时之后,神志恍惚的他被解放军救上了岸。
那一年他也正好十四岁。
作者简介:吴平,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铁路作家协会会员。现任职于上海局集团公司合肥机务段。作品散见于《短篇小说》《新民周刊》《散文》等报刊,有作品被《读者》《小小說选刊》《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月刊》等报刊转载,并被收入《中国铁路优秀文学作品选》《〈读者〉精选集》《中国年度微型小说》《中国小小说精选》《乡村文化振兴丛书》等多个选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