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活》叙事的真实性与荒诞性
2021-08-09覃学丽
覃学丽
内容摘要:《受活》其独特的叙事模式备受学界关注。本文试图从“叙事意象”、“叙事情节”、“叙事语言”、“叙事结构”四个方面来探讨小说《受活》叙事的真实性与荒诞性。领略其“超越现实主义”的叙事姿态,感受真实历史故事背后的荒诞性悲剧。
关键词:《受活》 荒诞 “絮言”体 悲剧
《受活》作为阎连科的代表作,小说虚构了一个全部由残疾人组成的受活庄是如何在政治狂人柳县长的带领下一步步堕入苦难的轮回中的。作家一方面用荒诞的意象和情节来展现小说叙事的荒诞性,一方面又利用地方方言和絮言体的叙事结构让整篇小说仿若真实发生。现实与历史交织,真实与荒诞对立是这篇小说最大的特色。
一.怪异独特的神奇意象
在《受活》中,展现在读者面前的意象主要有两个。一个是怪异的“天气”意象;一个是“灵性”的“残狗”意象。天气意象在《受活》中所表现出来的即为—— “五黄六月的大热雪”和“耙耧山脉的酷夏”。小说开篇第一章的标题“天热了,下雪了,时光有病了”,这酷夏里的一场大热雪仿佛就拉开了小说荒诞叙事帷幕。预示着受活庄的残疾人们即将经历一场“大灾难”和“大冤屈”。除了这开篇即现的“大热雪”外,文中另一处怪异的天气意象出现在受活人从列宁纪念堂中走出时,“说到底,世界上还是冬天哩,耙耧外的世界里满山遍野落了雪,结了冰,只是耙耧山脉里却越过了春天、到了夏天了。不仅树都发芽了,长成叶片了,连坡脸上的也都披挂着绿色,一坡脸的葱绿了。”这“耙耧山脉的酷夏”就与“六月的大热雪”相对,仿佛预示着要烧尽受活人所有的冤屈,泯灭受活庄一切的灾难,带领着受活人回到往日的天堂日子中去了。“残狗”意象在阎连科的小说中经常出现,但在《受活》中仅出现三次。第一次是茅枝婆家喂养的残狗,未作过多描写;第二次出现在绝术团演出前,发现受活人不愿退社后,茅枝婆在剧院旁的马路上发现的被汽车撞了的半大的花狗和一片儿被城市抛弃的又脏又丑又残的狗。这些狗仿佛通“灵性”一样,跪着祈求茅枝婆将他们带走,带回全是残人的耙耧山脉的受活去。“残狗”意象的第三次出现就是在茅枝婆下葬时,这群跟着茅枝婆回到受活庄的残疾流浪狗,自觉排队为她送葬,并呜呜的哭叫着去送茅枝婆,场面宏大而感人。无论是这“反常”的“天气”意象还是极通人性的“残狗”意象,这些不合常理的、荒诞的独特意象与阎连科笔下的人物一起演绎出了一幕幕荒诞剧。
二.曲折离奇的荒诞情节
以一场“大热雪”拉开叙事帷幕的《受活》最令人震惊的便是其曲折离奇的荒诞情节。《受活》主要围绕双槐县县长柳鹰雀和受活庄茅枝婆两人为主线展开,以政治狂人柳莺雀带领受活庄的残疾人组成绝术团到各地巡回表演以赚钱购置列宁遗体,建立“列宁纪念堂”,拉动地方经济为主线;以红军战士茅枝婆落户于受活庄后,带领受活人从无社到入社,在经历几十年的灾祸和苦难日子后,又期冀带领受活人退社回到以往的“天堂日子”为暗线。双线交织,构成小说荒诞的底色。除此之外,小说中大量的细节更为荒诞。柳县长担任乡长期间,怂恿“男人当贼,妇女卖身”以致富乡里,甚至凭借购买列宁遗体这一“天才”想法成功上任县长。这种极致畸形的、荒诞政治行为竟获得所有人的认同,无人出面阻止。除开对领导人荒诞政令的描写外,文中另一个荒诞的集中体就是《受活》中的百姓。在绝术团表演时,“城里人一统地疯了,学校停课去看,工人放假去看,甚至瘫在床上的父母也被儿女背着去看”,这样愚昧盲目的人物表征被作者用细腻的笔触一步步揭开,反而让小说从“荒诞”逐步走向“真实”。《受活》里另一个主要人物茅枝婆,在入社—退社这一过程中,她一直是作为一个反抗者的形象出现的,但最终在柳县长以退社为筹码的要挟下,她也加入了这场荒诞的表演之中,并在一次次的威胁中,说服全村人放弃一切钱财,牺牲了三个姑女的身子后带领全村人回到了受活庄中。茅枝婆一次又一次无望的反抗就像一出无声的荒诞剧,一次次反抗后的绝望让茅枝婆的勇敢抗争也就不无荒诞意味了,而这唯一一个正常人的死亡更饱含着对这一幕幕闹剧的最大讽刺。
三.狂欢诗意的叙事语言
《受活》的语言极富特色,混合着大量方言、絮言、甚至通俗大众的民谣,使得小说本身具有极为强烈的荒诞感。同时其狂欢诗意的叙事语言也给读者带来了强烈的冲击感并引导读者去探索这荒诞语言背后所隐喻的现实意味。小说《受活》中最为明显的叙事语言特征表现在语言的狂欢化和夸张、扭曲、变形、隐喻上,例如小说第一卷第一章里“这年的酷夏里,时序乱了纲常了,神经错乱了,有了羊角风,在一天的夜里飘飘落落乱了规矩了,没有王法了,下了大雪了。”从“时序”到“神经”、“规矩”、“王法”、最后再到“大雪”,这种不同元素的多元共生和语言的跳跃性使用打破了语言原有的平静和和谐,加大了读者对于文本语言的关注时间和感受强度。同时,这种夸张的叙事语言背后隐喻的是一个时代和社会的独特关照,加深了故事荒诞背后的真实性。除了语言的夸张变形外,《受活》中另一大语言特色即是语序的混乱和生涩词的使用,“足满”、“默沉”、“炽白白”、“豪傲”、“鸦静”等等,这种正常语言的变异和词序的颠倒造成了小说叙事语言的陌生化,同时大量属于典雅的书面语词—“颤巍、冷凝、欺侮、低垂”和属于白话的口语词—“死冷的狗,臭猪肉上的蛆“一起构成了小说独特的叙事风格,让读者在真实世界和荒诞世界中来回跳跃,分不清虚实。语言的夸张和变形使得荒诞成为了《受活》最明显的外化特征,但方言词汇的介入又让小说回归真实。《受活》中全篇大量使用豫西方言,“受活”、“死冷”、“热雪“、“儒妮子”、“满全脸”、“当间”、“圆全人”、“脚地”,这些口语化的,朴实的方言的运用使小说带有浓厚的地域文化特征,既贴近乡土文化和历史真实性,又拉回了小说走向极致荒诞的脚步。
四.“絮言”体的叙事结构
阎连科认为:“好的结构,在小说中是一种力量,也是小说的血肉。”《受活》中,他使用“絮言”参与叙事,并形成了支撑小说的主干结构,独立成章,以形成一种新的语言组织形式—絮言体。小说正文与絮言一起将故事分割成两条线索,一条是现实的县长柳鹰雀组建绝术团,筹措购列款;一条是以茅枝婆“入社—退社”为中心的受活庄经历的历史事件和生存境况。二者并驾齐驱,现实和历史交错极大地拉伸了小说的時间长度与空间维度,引出了一个包含着巨大历史时空的繁复网络。同时絮言体把隐性的历史作为正文叙事的有力补充,也使得现实、历史、传说很自如地相互沟通。除开独自成章的絮言体外,絮言也被用来注释方言,作者用方言进行写作,再用絮言做旁白注释引出新的絮言,使得小说文本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种多重复合结构,故事与故事之间产生一种相互影响的巨大的文本张力。此外,从小说的叙事结构和内容结合来看,絮言为这个荒诞的超现实主义故事蒙上了一层冷静的外衣,时刻保持着作品的现实主义本色。小说正文里的“六月大热雪”、“组建绝术团”以及圆全人的疯狂行为等一系列荒诞的小说情节是虚假的,但絮言里的大劫年、铁灾、黑灾、红难是真的,柳鹰雀狂热的政治心理是真的,列宁遗体是真的,茅枝婆的红军身份也可能是真的。当读者为文中荒诞的,苦难的故事情节所震撼时,却又不得不相信他的真实。历史与现实交融,真实与荒诞并置,两种不同的叙事世界使得小说具有了亦真亦幻的叙述氛围和魔幻的艺术效果。
五.历史与现实下的悲剧轮回
受活庄虽是一个全是残疾人组成的村庄,但他们从不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何问题,而是过着自给自足的“受活”日子。但是,从革命战士茅枝婆闯入受活庄后,这个偏僻的村庄被迫卷入了中国现代文明的进程。茅枝婆千方百计带领受活庄入社,希望受活人过上“天堂日子”,但换来的却是大饥荒,黑灾、红灾、铁灾,圆全人公然对受活庄的抢劫,是“圆全人就是你们残疾人的王法”、是“天下哪有残人比圆全人过得好的道理呢”。时过境迁,当政治狂人柳鹰雀“组建绝术团,筹措购列款”的疯狂想法席卷受活庄时,残疾淳朴的村民再一次走向外面的世界,他们用残疾的身体和出卖自尊的“绝术”表演想要实现致富的欲望,但现实却是又一次悲剧的轮回,在受活人出卖身体和尊严后演出归来,却遭到圆全人两番抢劫,当茅枝婆问:“你们不怕王法呀?”“圆全就是你们的王法”。两代人、两次不同历史背景下的出走,受活人企图改变自己的命运的努力最终都归于失败。当淳朴的村民被裹挟着进入城市文明时,在经济利益的驱使下,断腿猴和槐花最先背离乡土世界,在文末,受活庄终于接收到退社文件时,村民们最先想起的一件事是受活以后再办绝术团表演,该去哪开介绍信,怎样挣那演出的钱。在历史的轮回下,退社后的受活庄再也回不到原来平静的受活庄了。就像作者为小说各个章节安排的标题一样,从毛须—根—干—枝—叶—花儿—果实,最后回到种子,植物的生长轮回就暗示着受活庄悲剧的结局。故事中的受活人最终拖着他们残缺的身体一无所有的回到了受活庄,似乎他们又过上了往日的受活日子,但巨大的金钱诱惑已然成为受活庄的隐忧,这个淳朴的乡土世界早已礼崩乐坏,当柳县长自断双腿走进受活庄的那一刻,这个由他一手导演的荒诞剧落下帷幕,但故事的轮回早已开启,现实灾难的反复上演终将铸成历史的悲剧。
参考文献
①阎连科.《受活》,北京,北京十月文 艺出版社,2009.
②阎连科,张学听.我的现实我的主义:阎连科文学对话录[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91.
③从荒诞的真实到真实的荒诞——论阎连科小说《受活》的创作主题.
④李陀,阎连科.《受活》超现实写作的新尝试[J].读书,2004,(3).
(作者单位:长江大学人文与新媒体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