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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梭音乐观重探:从其音乐活动轨迹出发

2021-08-05朱泓桥

大众文艺 2021年13期
关键词:卢梭音乐家歌剧

朱泓桥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广西桂林 541004)

贯穿18世纪的启蒙运动,被视为法国大革命在思想文化领域的先声,是在欧洲封建专制出现尖锐统治危机,新兴资产阶级要求分享政治权力和社会财富的特殊时代背景下应运发生的。启蒙运动伴随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一同发展,并不断深化壮大,继承发展了欧洲17世纪以来优秀的科学文化成果。启蒙思想家则在不同领域发挥才智,推动文明的发展进步。彼时,以法国为中心的欧洲大陆激荡着思想的火花,各个知识领域均呈现出一片百家争鸣的繁荣态势。

一、音乐审美新视角的引领者

卢梭(Jean-Jacques Rousseau,1712—1778)作为启蒙运动的代表人物之一,对自然与社会科学的诸多领域均有研究和贡献。如今我们已习惯于将他定位为文学家、思想家、哲学家,往往忽略了卢梭也曾是一位颇有影响力的音乐家。某种程度上,卢梭的音乐成就被同时代的巴赫家族成员、亨德尔、海顿等人的巨大光芒掩盖了,但事实上,他的确是一位勇于革新、又大胆非凡的音乐家,为自己在18世纪的音乐界争取到一席之地。从音乐风格史看,卢梭生活在巴洛克晚期向古典主义风格过渡的时代:洛可可风格、情感风格等短暂却耀眼的音乐风潮呈现出向古典主义“理性”过渡的倾向。音乐已成为一项“国际贸易”,大众对音乐会和乐谱等出版物的需求越来越大,使得音乐成为在世界范围内流通的“精神制品”——这也直接导致了音乐家间经常展开竞争来“讨好”已有的听众群和吸引潜在支持者。同时,伴随着艺术参与门槛的“下沉”,经济实力和人口规模不断上升壮大的资产阶级逐渐取代贵族,成为音乐作品和音乐家的主要消费者、资助者。

不同于很多西方音乐家,卢梭既没有成长在传统的音乐世家,也未接受过正式的音乐教育。直到1728年,由于在贵族家庭当差,卢梭首次接触意大利音乐。1729年,雇主华伦夫人觉察到卢梭似乎具有音乐方面的才能,遂将他介绍到阿讷西教堂的琴师尼克劳兹处,这也是卢梭唯一的专业音乐学习经历,只维持到1730年冬季。此后的人生经历中,他却从未间断从事与音乐相关的各种工作,比如担任音乐教师、为个人或剧团抄写乐谱等。

启蒙运动提出“自由、平等、博爱”的鲜明口号,实行开明专制的君主一定程度上也鼓励民众在不同的社会领域各抒己见。因此,欧洲各国经常发生思想争论,其中与音乐有关的主要有三起,分别是:和声派与旋律派之争、喜歌剧之争、格鲁克与皮契尼之争。这三起争论均对18世纪音乐的风貌塑造和发展走向起到了巨大影响。作为核心人物,卢梭不仅直接或间接参与了全部争论,由于其观点代表启蒙思想家群体,也深刻影响了争论结果。

下文以“喜歌剧之争”为例,说明卢梭参与争论的情况。18世纪,资产阶级在精神领域的需求和影响力逐步增加,但盛行的法国大歌剧依然保留着高度封建传统:以贵族为主要听众群体;作品中充满了格式化的宫廷风范以及冗长浮夸的装饰。这些特征一定程度上加速了法国大歌剧的僵化和衰亡,促使部分作曲家执笔发声,尝试写作反映资产阶级生活情感的作品。渐渐地,这样的音乐作品在欧洲各国受到欢迎,发源于意大利幕间剧的喜歌剧无疑是这类新型作品的最佳代表。1752年,由佩尔格莱西作曲的《女仆作夫人》在法国演出后获得了极大成功,引发了法国歌剧与意大利歌剧孰优孰劣的争论。卢梭、霍尔巴赫、狄德罗等人在这场论战中旗帜鲜明地支持意大利喜歌剧,拉莫和法国贵族则是法国音乐支持者。此次争论规模空前,遍及巴黎,从贵族到平民无不涉足其中。这表面上是一场音乐理论之争,却暗含启蒙思想家与宫廷文化维护者在音乐思想领域的较量。1752年,卢梭创作了歌剧《乡村占卜师》,次年发表了《论法国音乐的一封信》,这也成了这场论战的高潮。最终,“喜歌剧之争”以意大利音乐的胜利告终。

《论法国音乐的一封信》在歌剧史上及卢梭个人的音乐生涯中都是重大的一刻,那是他关于音乐艺术的感觉,实现手段以及未来的重大宣言。一些音乐史学家甚至认为这是他所有音乐理论著作中最为意义重大的。信中写道:“我们的语言既不适合作诗,更丝毫不宜配乐……意大利语的倒装法对于优美的旋律来说,远比我们推理式的语序有利得多。”

卢梭还影响了格鲁克歌剧改革。格鲁克提出音乐应服从于戏剧,应配合、烘托戏剧以使其更好地发展,最终来表达剧中人的情感。因此,改革剧目中的演唱及舞蹈中与作品内容不符的哗众取宠片段都被删除,使戏剧与音乐的结合达到更适宜的状态。从这些措施中,很容易看出卢梭“重返自然”的审美主张。在歌唱语言的选择上,由于受到卢梭关于歌唱与音调论点的影响,格鲁克致信卢梭希望两人能合作共同创造一种适合歌剧演唱的“世界语言”。之后的歌剧改革家们如瓦格纳、达尔戈梅斯基以及穆索尔斯基等都通过自己的创作实践对语言音调的紧密关系进行了研究。

二、音乐理论与创作的革新者

18世纪40年代,卢梭设想了一套以数字取代音符的记谱系统,写成《音乐新符号建议书》,呈献给巴黎科学院宣读,但科学院并没有给出积极回应(事实上,用数字代替音符记谱的构想早在1655年便具雏形)。这样,卢梭对记谱法的尝试性革新,便以失败宣布告终。但在其盛名影响下,不少人开始关注《音乐新符号建议书》。

在理性主义思潮影响下,启蒙运动渐渐发展到顶峰。启蒙思想家们编写了一套《百科全书》,此书由狄德罗任主编,达朗贝尔、孟德斯鸠、伏尔泰等人均参与了编写工作,史称“百科全书派”。1749年起,卢梭应邀为《百科全书》编写音乐条目,并在之后不断进行修改和补充。1767年,卢梭将这些音乐条目短论汇编为《音乐辞典》一书,并在日内瓦出版。当时,欧洲较少有音乐辞书出版问世,因此,卢梭是对18世纪为数不多的对音乐辞书编纂做出了贡献的音乐理论家。

《音乐辞典》鲜明地反映了时代特色。因为辞典中收录了欧洲民间音乐、北美印第安音乐及中国音乐等实例,所以常被作为对非西方音乐的早期系统性研究而引用。《音乐辞典》也因其中收录的异域民间音乐谱例而被认为是“跨出了民族音乐学研究的第一步”,但在列举中国曲调时却发生了笔误现象。后来,作曲家韦伯首先在《图兰多特序曲》中引用了这一错误谱例;之后,欣德米特又在《韦伯主题交响变形曲》中重复了这个错误。直到中国民歌《茉莉花》以后来居上的压倒之势出现在西方音乐文献之前,说卢梭误传的曲调是当时影响最为广泛的“中国曲调”并不为过这个笔误虽然是一时疏忽,但延续了二百多年并被反复引用,说明《音乐辞典》是在音乐史上受到作曲家肯定并且在很长时间内具有影响力的著作。

1753年,卢梭完成了《论语言的起源兼论旋律与音乐的模仿》。此书中,他进一步肯定了旋律对情感和想象的塑造作用,认为旋律使音乐真正成为一门模仿的艺术,而模仿使音乐上升为杰出艺术;旋律通过模仿声音的变化来表达各种情感,而和声并不具备这一功能。卢梭明确表示出对以拉莫为代表的法国音乐传统的反感:“对于一个头脑中充满了‘和声才是音乐伟大效果的唯一源泉’的类似偏见的音乐家……我们应该让他们去写法国歌剧。”卢梭在支持意大利音乐的过程中,透露出“情感论”的美学倾向。他在该书中提道“音乐是语言中情感属性的放大,因而是一种主体性的情感表达”,并且认为艺术讨论中的荒谬之谈都是由物理方面的观察给出的。可见,卢梭已不仅执着于“百科全书派”的理论基础——理性主义了。

卢梭创作的音乐作品时期艺术理论的践行,他早年曾创作部分室内乐和歌曲,但主要影响力集中于歌剧领域。《乡村占卜师》是卢梭最著名的作品,其音乐质朴自然,着力表现小人物的生活,力图实践“音乐是无罪的奢侈”这一朴素创作理念。因此,这部歌剧既没有繁复对位,也没有浓重和声,发挥了旋律之美,朴实却充满生气。其中的歌曲《难过的一天匆匆而去》,仅用三个音不断进行变化,被称为“三音咏叹调”,广为传唱。这部作品于1752年在枫丹白露上演并获得成功,它不仅获宠于宫廷,也流行于民间,成了当时唯一可以与《女仆作夫人》共存的法国喜歌剧。

法国国王因欣赏这部作品而赐卢梭年金,卢梭却推辞未受。但他也并非未从中得到任何益处,这部歌剧在宫中第二次演出的时候,蓬巴杜夫人竟亲自扮演女主角柯尔蒂的角色。国王本人也紧接着高唱其中悲伤的独唱曲《我迷失了自己》。

三、结语

长期以来,对卢梭的研究大都是从非音乐的角度进行的。作为一个音乐家,卢梭的成就同样应当受到重视。卢梭生活的环境中蕴含着剧烈变革的因子,它起源于对旧制度的反抗,也孕育着某种全新的规则和秩序。相应地,旧制度中不合理的文化因素也受到冲击并渐渐瓦解,并在此过程中以哲学、艺术、科技等形式对社会状况进行反映。由此,卢梭尝试着摒弃构筑巴洛克音乐大厦的最后几根石柱:他大胆引导音乐走下神坛和王座,在宗教和君权的崇拜中唤回普通人的理性和自尊,小人物成为他的音乐描写对象。这种对社会演变的表达和设想,极大丰富了音乐的表现力和表现范围;他对“旋律是音乐灵魂”这一信条的推广,迫使某些统治了音乐创作数百年之久的陈规不得不退出舞台中心,主调音乐的明朗清晰才能顺遂地代替复调音乐的繁复矫饰,音乐风格的重大交替也因此得以实现。

卢梭的音乐观及其所从事的音乐活动对启蒙时代音乐文化的塑造起到了承前启后的关键作用。诚挚而热切地改革愿望,让他成了巴洛克音乐的告别者、古典主义音乐的推动者以及浪漫主义音乐的预言者。因此,在海顿、莫扎特大放异彩的年代中,也许卢梭始终是一个二流的作曲家和理论家,却毫无疑问地成了对18世纪来说最不可或缺的音乐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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