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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子虔游春图》的元代流传小考

2021-07-06潘子砚

关键词:游春图

潘子砚

摘 要:《展子虔游春图》是研究内府书画流传的重要资料。钤有“台州市易务抵当库印”的“游春图”在宋末抄没贾似道家时归入南宋内府。虽然南宋投降时世祖做出了充分的承接典籍的工作,但仍有部分书画散佚,“游春图”便在其中。后张九思自江南征集到该画。仁宗英宗时,“游春图”流入祥哥剌吉府,并为其品鉴,有冯子振、赵岩、张珪三人作跋。祥哥剌吉薨后,该画下落不明,可能重回元皇室内府。元朝败退后,“游春图”归入明内府。

关键词:游春图;张九思;祥哥剌吉;元内府

中图分类号:K24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21)01-0046-06

现存(传)展子虔《展子虔游春图》(后文简称“游春图”),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绢本,设色,高43厘米,长80.5厘米。此画由宋徽宗题签,宋濂、冯子振、赵岩、张珪、董其昌跋尾,又有乾隆御识,累积钤有赵佶、贾似道、祥哥剌吉、耿昭忠、梁清标、安歧、乾隆、张伯驹等历代收藏大家印玺68枚,屡被记载于《云烟过眼录》《清河书画舫》《石渠宝笈续编》等书画著录文献中。一直以来,“游春图”被认作为展子虔唯一的传世作品,是现存中国最早山水画作,也是现存中国书画史上最重要的作品之一。

最早著录“游春图”的文献是宋末元初周密的《云烟过眼录》。值得注意的是,在清以前的绝大多数著录文献中,包括周密《云烟过眼录》、张丑《清河书画舫》、顾复《平生壮观》等,“游春图”均被记作“展子虔春游图”;自清朝起,吴升《大观录》、安歧《墨缘汇观》以及《石渠宝笈续编》等著录才记作“展子虔游春图”。历代著录中出现的异本问题,不在本文讨论范围之内。

前人对于“游春图”的讨论,如傅熹年《关于“展子虔〈游春图〉”年代的探討》[1]、徐邦达《古书画伪讹考辨》[2]以及傅申《元代皇室书画收藏史略》[3]等,大多是对“游春图”进行鉴定与定性研究,而很少关注“游春图”的流传历史。实际上,“游春图”历入贾似道府、南宋内府、皇姊大长公主府、元内府,最后流入明内府;其背后的流传故事,是宋元明三代内府书画流传的缩影,也是研究三代宫廷书画收藏的重要资料。因此,笔者以文献学视角来解析“游春图”这一重要图像史料,重点论述“游春图”的元代流传,并尝试分析元代皇室书画活动背后的政治内涵。

一、宋元内府书画的传承

“游春图”卷首有一模糊钤印,《大观录》始释读为“台州市房务抵当库印”[4]。台北故宫藏黄庭坚《寒山子庞居士诗帖》卷后有元人龚璛跋语:“卷首官印,德祐末籍其家,凡入官者皆有,台州抵当库印云。延祐四年三月廿又三日高邮龚璛书。”[5]现存崔白《寒雀图》、黄庭坚《诸上座帖》、蔡襄《自书诗卷》、赵昌《写生蛱蝶图》,阎立本《职贡图》、黄庭坚《松风阁诗帖》、黄庭坚《寒山子庞居士诗帖》,赵佶《天水摹虢国夫人游春图》等法书名画上,题签下画芯前隔水骑缝处均钤有此印,多模糊不堪,仅遗留半印。其中以《寒雀图》抵当库印最为清晰,释读作“台州市易务抵当库印”,为元符三年改市易务为平准务前旧称,印文平整,外框纤细,有北宋官印的典型特征[6]。大抵南宋末贾氏败亡后,“游春图”经台州抵当库抄没入南宋内府。

南宋投降时,南宋内府收藏多为元朝设于大都的秘书监所继承。秘书监原为山西平阳经籍所,设立于太宗八年(1236),此时距蒙古灭金已过去两年。灭金时,蒙古政权并未重视典籍的传承,这导致承接自北宋内府,又历经金世宗金章宗两代搜罗的金内府书画库藏,大多散佚。到元灭南宋时,世祖忽必烈便重视起文化典籍的承接工作,特诏谕伯颜“秘书省图书,太常寺祭器、乐器、法服、乐工、卤簿、仪卫,宗正谱牒,天文地理图册,凡典故文字,并户口版籍,尽仰收拾”[7],同时设立两浙宣慰司,任户部尚书麦归秘书监焦友直为宣慰使,“命焦友直括宋秘书省禁书图籍。”[8]至元十三年(1276)十月,宣慰司完成南宋内府收藏整理工作,“两浙宣抚史焦友直以临安经籍、图画、阴阳秘书来上。”[9]

但是,南宋内府书画也未完全流入元内府。傅申曾在《元代皇室书画收藏史略》中提出,周密《云烟过眼录》中所见元初江南民间书画收藏中,就有不少钤有“绍兴”印的南宋高宗内府收藏,在南宋投降前便已经散佚出去[10]。其中便有“游春图”。《云烟过眼录》中有记载:“胡存斋咏所藏。范长寿西域图,长三丈余,徽宗御题签,后归张子有;展子虔春游图,徽宗题,一片上凡十余人,亦归张子有”[11]。

“……马子卿绍号信斋所藏。展子虔春游图,今归曹和尚。或以为不真。”[12]

又有周密《志雅堂杂钞》中所记:“胡存斋,向有范长寿画西域图,三丈余长,徽宗题;又有展子虔春游图,亦徽宗题签,一片上凡十余人物,后皆送与张子有。”[13]

归张子有的“展子虔春游图”后归为元朝内府所藏。张子有,即张九思,是元代书画收藏研究中较为忽视的人物。张九思早年深受真金太子赏识,按《元史·张九思传》所记,“裕皇居东宫,一见奇之,以父荫当补外,特留不遣。江南既平,宋库藏金帛输内府,而分授东宫者多,置都总管府以主之,九思以工部尙书兼府事”[14],南宋内府书画归真金太子者多为张九思主管,由此积累了丰富的书画阅历。此后张九思于“是年(至元十九年)冬立詹事院,以九思为丞……(至元)三十年,进拜中书左丞,兼詹事丞。明年,世祖崩,成宗嗣位,改詹事院为徽政,以九思为副使;十一月,进资德大夫、中书右丞,会修世祖裕宗实录,命九思兼领史事。大德二年,拜荣禄大夫,中书平章政事。五年加大司徒。六年进阶光禄大夫”[15],张九思平步青云,官累至中书平章事,得以侍奉隆福宫,“公小心谨慎,通练识大体,事无巨细,裁决可否待公一言而后定”[16]。一如《王伯益墓表》中所记“(张九思)平章事隆福宫,最贵近,而雅好文士”[17]。

张九思的书画收藏量不大,但皆为精品。除《云烟过眼录》中所记“范长寿西域图”与“展子虔春游图”外,还有王维画作真迹。冯子振曾在《辋川图》后作跋:“海南金元帅出此图舆,余三十年前张子有家观摩诘真卷,无不似者,则忠恕殆神仙者流信,名下之士不虚也。海粟子振。”[18]张九思所藏书画精品,部分进贡于皇室。《池北偶谈》中有记载:“至大戊申二月,仁宗皇帝在春宫,出张子有平章所进故金马云卿茧纸画《维摩不二图》。”[19]张九思以中书平章政事的身份,在江南搜罗名画进贡,虽有趋炎附势之嫌,但从侧面体现出了自世祖起元代皇室逐步重视并喜爱汉文化书画,成为元代早期统治阶层对待汉族文化遗产态度转变的一个缩影。元内府收藏中不少便由此种方式征集所得。

二、祥哥剌吉与公主雅集

“游春图”画芯右上部位钤有“皇姊图书”印,证明在仁宗英宗时期,“游春图”曾为皇姊大长公主祥哥剌吉所收藏。

祥哥剌吉是中国艺术史上最负有盛名的女性书画收藏家,姜一涵曾评价祥哥剌吉为“元代宫廷艺术的传播者”与“元代艺术活动的倡导者”[20]。祥哥剌吉的身份极为特殊,她是武宗仁宗的姐妹,又是英宗明宗文宗的姑母,更是文宗的岳母;而至大三年(1310)鲁王琱阿不剌病逝后,年仅二十余岁的祥哥剌吉便宣布独身,这在收继婚制盛行的蒙古文化圈内是十分罕见。这种身份使得祥哥剌吉自武宗朝起便恩宠备至,武宗朝封“鲁国大长公主”[21],仁宗朝进封“皇姊大长公主”[22],文宗朝又进封“皇姑徽文懿福贞寿大长公主。”[23]《元史》本纪中,仁宗文宗累积以构筑宅邸或供扬沐资名义赠予祥哥剌吉大宗钱财九次[24],这些成为祥哥剌吉书画活动的资金来源。

祥哥剌吉的收藏来源并不确定,除了民间征集以外,祥哥剌吉极有可能从秘书库调取部分书画收藏至皇姊大长公主府上。按姜一涵《元内府之书画收藏〈下〉》一文观点,对照袁桷《鲁国大长公主图画记》中所记载群儒跋文,公主雅集活动中品鉴的部分书画就来自于元内府[25];王振鹏进贡仁宗的《金明池争标图》就钤有祥哥剌吉“皇姊图书”私印。因此,目前无法确定“游春图”是祥哥剌吉民间征集所得还是从秘书库抽调而来。按前文所述张九思进画一事,张九思完全可能投皇室所好将“游春图”进贡于元内府;但张九思大德六年(1302)死后谥忠献,追封鲁国公[26],祥哥剌吉亦有可能凭借其雄厚财力从张九思后人手中购得。毋庸置疑的是,祥哥剌吉收藏精品颇多,无论是《鲁国大长公主图画记》所记公主雅集品鉴书画中的燕文贵山水、巨然山水、赵昌折枝、徽宗花鸟诸图、王振鹏锦标图等,还是现存钤有“皇姊图书”印章的“游春图”、唐《国诠书善见律卷》、梁武帝半身像、卢楞伽《六尊者像册》、黄庭坚《松风阁诗帖》、赵昌《写生蛱蝶图》、崔白《寒雀图》、梁诗闵《芦汀密雪图》、宋高宗金书草书《七绝执扇》草书《洛神赋卷》、刘松年《罗汉图》、王振鹏《伯牙鼓琴图》《金明池竞标图》、钱选《白莲图》、佚名《调琴啜茗图》《广寒宫图轴》《葵花蛱蝶执扇》等,都是元以前书画精品[27]。祥哥剌吉收藏涵盖法书名画及山水道释人物花鸟界画各个领域,范围之广质量之精历来罕见。

“游春图”上除了有“皇姊图书”印外,还有冯子振、赵岩、张珪三人的题跋。内容如下:

春漪吹鳞动轻澜,桃蹊李径葩未残。红桥瘦影迷远近,缓勒仰面何人看。高岩下谷韶景媚,瑟瑟芳菲韵纤细。层青峻碧草树藤,照野氍毹摊绣被。李唐岁月脚底参,杨隋能事笔不惭。东风晴陌苕复颖,浓绿正要君停骖。前集贤侍制冯子振奉皇姊大长主命题。

暖风吹浪生鱼鳞,画图仿佛西湖春。锦鞯诗人两相逐,碧山桃杏霞初匀。粉阶朱槛眼欲醉,垂楊浅试修蛾颦。人间别自有蓬岛,仙源之说原非真。危桥凌空路欲转,飞流直下烟迷津。画船亦有诗兴好,婵娟未必飞梁尘。两翁隔水俯晴渌,韶光似酒融芳晨。望中白云无变态,我欲乘风听松濑。落花出洞世岂知,瑶池池上春千载。

东风一样翠红新,绿水青山又可人。料得春山更深处,仙源初不限红尘。中书平章政事张珪敬题。

其中值得注意的是,现存“游春图”冯子振跋文落款为“前集贤侍制冯子振奉皇姊大长主命题”,而《清河书画舫》著录中则是记作“前集贤侍制冯子振奉皇姊大长主命题”[28]。自汉以来就有将大长公主省略称作大长主的先例。赵岩《应昌路曼陀山兴建隆兴寺碑》一文中,前有“皇姊大长公主”,后全部省略为“大长主”,这种省略情况较为常见[29]。直接将大长公主省略为大长主的情况并不多见,《后村集》中《钱可则升直徽猷阁除浙东提笔》与《赠奉直大夫钱沆赠龙图阁侍郎》两则文献就直接出现“仁皇大长主”这一省略称呼[30],现存的赵昌《写生蛱蝶图》后冯子振题跋落款也直接省略为“冯子振奉大长主命题”。而“皇姊大长主”是祥哥剌吉仁宗进封的正式封号,不知“游春图”上冯子振跋文的省略是否符合礼制,或是彼时冯子振跋文对于祥哥剌吉的称呼没有统一的格式。

冯子振与赵岩是祥哥剌吉鉴赏书画过程中最常作跋的文人,上述钤有“皇姊图书”印的作品中,如赵昌《写生蛱蝶图》、明鲁王朱檀墓出土《葵花蛱蝶执扇》等不少作品上均有二人奉皇姊大长公主命所作跋语。冯子振落款有官职“前集贤待制”,赵岩则无,二人可能为长公主府豢养的书画同好幕僚。傅申曾评价二人书法:冯子振,跌宕自喜,有风格,然下笔轻,是聪明字;赵岩,书学子昂,有功力但千篇一律[31]。

张珪的身份地位则与冯子振、赵岩截然不同。张珪是张柔之孙,张弘范之子,早年于地方任官,武宗朝任尚书中丞,仁宗朝累进荣禄大夫、枢密副使、中书平章政事[32]。政治上张珪一直是铁木迭儿一派死敌,答己太后初拜铁木迭儿为太师,别薛为参知行省政事时,张珪便极力反对“太师论道经邦,铁木迭儿非其人,别薛无功,不得为外执政”[33],遭到了答己太后廷杖,张珪后借丁忧辞官[34]。英宗初期铁木迭儿杀平章萧拜住、御史中丞杨朶儿只、上都留守贺伯颜时,张珪借商讨天灾提出抗议:“弭灾,当究其所以致灾者。汉杀孝妇,三年不雨;萧、杨、贺寃死,非致沴之端乎!死者固不可复生,而情义犹可昭白,毋使朝廷终失之也。”[35]英宗对于张珪极其重视,至治二年(1322)召见张珪于易水边郑重说道:“四世旧臣,朕将畀卿以政。”[36]英宗同年便拜张珪为集贤大学士,后又复拜张珪为中书平章政事,“侍宴万寿山,赐以玉带”[37]。张珪与同样参与公主雅集的集贤大学士王约,均成为英宗朝推行汉法的肱股之臣。后泰定帝登机,张珪几次劝泰定帝沿袭英宗汉法改革未果,加上年老多病,“帝察其诚病,命养疾西山,继得旨还家”[38]。

作为元朝少有的汉族开国功臣之后,张珪一直是汉法改革的强烈拥护者,以如此特殊的身份参与公主雅集等一系列书画品鉴活动,除本人的书画爱好外,背后政治因素不言而喻。傅申评价张珪书法:优于魏必复,有颜法,然不是能书家[39]。目前可见张珪传世笔迹唯二,一为“游春图”后跋,另一为藏黄庭坚《松风阁诗帖》后跋。

黄庭坚《松风阁诗帖》是现存唯一一幅能与袁桷《皇姑鲁国大长公主图画奉教题》一文对应上的书画作品,是鉴定元人笔迹印迹的最标准器。其后有元宫廷文儒跋文一十七段,皆出自祥哥剌吉最负盛名的书画鉴赏活动——至治三年(公元1323年)的天庆寺公主雅集。此次活动共邀请了有翰林直学士袁桷、集贤待讲学士中奉大夫魏必复、监修国史长史李泂、中书平章政事张珪、集贤大学士王约、前集贤待制冯子振、前集贤大学士陈颢、儒学提举陈庭实、中书右司员外郎孛术鲁翀、翰林侍读学士李源道、集贤直学士邓文源、国子博士柳赞、赵岩、翰林国史院编修官杜禧、集贤大学士赵世延、御史中丞王毅、翰林直学士曹元用、中书礼部员外郎元永贞、国子博士柳贯、玄教大宗师吴全节、前通事舍人王观等当朝文儒参与其中[40]。从参与人员不难看出,公主雅集虽是私人性质的同好交流会活动,但背后无处不体现英宗朝的政治走向。祥哥剌吉所邀请的文儒,多为汉人,其中便有上述英宗时肱股之臣张珪王约二人,更是邀请了英宗继位初期遭铁木迭儿政治迫害的赵世延[41];举办于答己太后、铁木迭儿去世不久的公主雅集背后所蕴含的政治意味值得推敲。

公主雅集举办于暮春(至治三年三月甲寅)[42],直接对标了东晋兰亭集会盛事,“复命能文词者,叙其岁月,以昭示来世”[43]。在党争与改革矛盾激烈的英宗朝,公主雅集的性质接近于一场宣扬皇家权威与盛世风的采政治集会。作为英宗姑母的祥哥剌吉,在其中的作用不止于书画同好会的联络人与主持人,更像是基于书画兴趣爱好的政治俱乐部意见领袖。

三、文宗朝的书画活动

祥哥剌吉薨后,以“游春图”为代表的大长公主书画收藏的流向是不明的。这一大批精品书画,是为女婿文宗回收至元内府,还是为世子鲁王阿里嘉室利所继承,目前文献中全然无迹可寻。

“游春图”后黄绢隔水上有一段洪武十年的跋文,结尾为“洪武十年孟春观于奉天门因和冯子振韵”,并没有落款。这段跋文在《清河书画舫》的著录中,有宋濂的落款[44],前人也基本認同此段跋文为宋濂所书。根据此段跋文可知,明初“游春图”已为明内府收藏;从时间角度来说,在并不重视书画收藏的洪武朝,“游春图”更可能是由元内府直接承继至明内府,而并非是民间征集所得。由于几乎不见阿里嘉室利有任何书画活动的文献记载,笔者倾向于大长公主书画收藏最终为爱好书画的文宗所得,重新收归元内府。

文宗个人有收藏印两枚,一为“天历之宝”,一为“奎章阁宝”,皆为虞集篆文[45]。现存书画中,“天历之宝”钤于王献之《鸭头丸帖》、晋人书《曹娥碑》《定武兰亭》五字损本、苏轼《寒食帖》、黄庭坚《荆州帖》、宋高宗《嵇康养生论》、董源《夏景山口待渡图》、关仝《关山行旅图》、赵幹《江行初雪图》、宋徽宗《腊梅山禽图》《芙蓉锦鸡图》《五色鹦鹉图》、宋人《高冠柱石图》、(传)王振鹏《龙舟图》、(传)赵光辅《蛮王礼佛图》等作品上。“奎章阁宝”钤于苏轼《妙高台诗》、宋徽宗《腊梅山禽图》《芙蓉锦鸡图》、宋人《梅竹聚禽图》等作品上[46]。

值得注意的是,文宗的收藏印与祥哥剌吉的收藏印基本不同时出现;此外,顺帝所刻“至正珍秘”印,“凡秘书监所掌书画,皆识之”[47],也不曾出现于上述书画中。可能文宗用“奎章阁宝”“天历之宝”印之意不在于展现收藏主权,而在于表示鉴赏结果;所钤书画多用于赏赐臣下。上述钤有“天历之宝”印的书画中,就有《曹娥碑贴》天历二年赐予柯九思,《定武兰亭》《鸭头丸帖》天历三年赐予柯九思[48]。此外至顺二年(公元1331年)《奎章阁记》碑成,文宗作若干拓本钤“天历之宝”与“奎章阁宝”赠予奎章阁成员。如黄溍所记“臣窃闻前侍书学士臣集爲臣言,皇上以万几之暇,亲洒宸翰,书《奎章阁记》,刻寘禁中。凡墨本,悉识以‘天历之宝,或加用‘奎章阁宝。应赐者必阁学士,画旨具成,案持诣榻前,四复奏然后予之”[49];又如苏天爵所记:“比者学士臣请模阁记,识以奎章、天历之宝,颁赐讲官,臣亦获赐焉。谨述列圣右文典学之盛德,书诸左方,以示后世。”[50]

奎章阁是文宗即位之初便设立的重要文儒机构,以往艺术史常常只将奎章阁看作文宗朝的书画收藏机构,如虞集《奎章阁铭》所述“天子作奎章阁,万机之暇,观书怡神,则恒御焉”[51]。但按杨瑀《奎章阁记》时所述,奎章阁“备燕闲之居,将以渊潜遐思,缉熙典学。乃置学士员,俾颂乎祖宗之成训,毋忘乎创业之艰难,而守成之不易也。又俾陈夫内圣外王之道,兴亡得失之故,而以自儆焉”[52],更接近于《元史》中所记,“置学士员,日以祖宗明训、古昔治乱得失陈说于前,使朕乐于听闻”[53],“命儒臣进经史之书,考帝王之治”[54]。文宗建奎章阁,聚赵世延、虞集、柯九思等文臣,“非有朝会祠享时巡之事,几无一日不御于斯”[55];文宗与诸臣表面上是“以讨论法书名画为事”[56],实际则是在同燕帖木儿的政治斗争中,形成了一个进讲儒家经典、教育贵族子弟与年轻怯薛、参政议政、搜罗典籍、编译皇室典章的政治团体,或是文宗私人幕僚团[57]。维系这一政治团体的纽带,便是书画品鉴活动。这不仅是处于个人的书画喜好,也是在汉族臣子面前树立良好的个人形象,以书画同好同乐形成一种融洽的君臣际会。

除品鉴书画外,文宗也常常御赐宸翰于臣下。按杨德忠统计,除御赐《奎章阁记》碑刻摹本于多尔济、马祖常、伯颜、仇度、朵来等人外,文宗御赐宸翰有文献记载者仍有九例,远超元朝其他帝王:至顺元年赐林天麟“梅边”二字;天历元年至顺三年八月间赐哈喇巴图尔“永怀”二字、御书摹本二卷亲笔二卷;赐康里巎巎“永怀”二字;赐健笃班“雪月”二字;赐扎拉尔“明良”二字;赐赵世安“雪林”二字[58]。皇帝的御赐宸翰不似寻常文人间的墨迹赠送,虽然有可能是皇帝一时起意而为之,但无论是赠赐内容还是赠赐对象,都应当谨慎考虑;在文宗朝混乱纷杂的政治环境中,频繁的御赐宸翰不失为文宗御下的政治斡旋手段。

四、余论

从前文洪武十年的跋文可知,“游春图”在明初便流入了明内府。隆庆年间,由于“书画折俸”事件[59],大量明内府书画精品落入成国公后人朱希孝朱希忠兄弟手中,后为韩世能项元汴等晚明江南民间收藏家搜得,直接存成了晚明民间收藏与书画著录的兴起;“游春图”便在此时为韩世能所藏,并备受韩世能韩朝延父子宝爱。明清易祚后,江南民间收藏大多散佚,“游春图”也历经有朝廷背景的耿昭忠、梁清标、安歧等私人收藏家手,最终为乾隆收至清内府,登入《石渠宝笈续编》。“游春图”跋识明晰,流传有序,其流传过程成为宋以来内府书画流传的一个缩影;“游春图”本身是研究内府书画收藏流传的重要图像史资料。

在元代这一特殊时间节点上,统治者一直面临着草原霸主与中原皇帝双重身份的困扰,而又不愿意放弃蒙古的文化身份,这使得調节两个截然不同文化认同群体之间的矛盾变得异常困难,成为贯穿元朝始终的政治难题。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元内府书画的传承征集,还是祥哥剌吉公主雅集的品鉴欣赏,还是文宗朝的御赐宸翰,所有皇室成员的书画活动背后都或多或少有着皇帝个人的意愿作牵引作影响,是元朝皇帝基于国情朝政所做出的政治修辞。这既受到皇帝本身汉文化教育程度,也受到皇帝个人喜好所左右。

过去艺术史研究过度着眼于图像史料而忽视文献史料,这使得对艺术品背后蕴藏的政治活动的探讨缺乏;尤其在元代,历来艺术史过于重视文人画的发展与成熟,而忽视了元代宫廷绘画与收藏的传承。诚然,对于书画艺术,元朝政府不似北宋并不是书画创作的艺术监护人,但也做出了足够的重视与支持,这些值得进一步深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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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58〕杨德忠.大元气象 元代皇权意识下的书画活动及其政治意涵[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8.67-68,311-312.

〔25〕姜一涵.元内府之书画收藏[J].故宫集刊,1980(03):1-44.

〔28〕〔44〕张丑.清河书画舫.收录卢辅圣主编.中国书画全书(第5册)[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575.

〔29〕赵岩.应昌路曼陀山兴建隆兴寺碑.收录李修生主编.全元文(卷39)[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403-404.

〔30〕刘克庄.后村集[A]四部丛刊初编(卷69)[M].上海:商务印书馆,1989.599-625.

〔32〕-〔38〕宋濂.元史(卷175)张珪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2.4073-4074,4083.

〔40〕上述人物及官职出自:黄庭坚.松风阁诗帖、周增.水塘秋禽图、王振鹏.金明池图.渍墨角牴图.后题跋.袁桷.袁桷集校注(卷45).皇姑鲁国大长公主图画奉教题[M].北京:中华书局,2012. 1961-1980.

〔41〕宋濂.元史(卷180)赵世延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2.4165.

〔42〕〔43〕袁桷.袁桷集校注.鲁国大长公主图画记(卷45)[M].北京:中华书局,2012.1981.

〔45〕《元史新编·文宗宁宗本纪》中引《东山文集》作注:“建奎章阁,命虞集撰记,御书刻石,识以‘天历之宝,或加用‘奎章阁宝。应赐者必阁学士,持诣榻前四复奏,然后予之。”魏源.元史新编(卷13)文宗宁宗本纪[M].长沙:岳麓书社,2004.315;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2)国玺[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8.31.

〔47〕宋濂.元史(卷42)顺帝本纪五[M].北京:中华书局,1972.886.

〔48〕虞集.奉敕书曹娥碑真迹.收录宗典.柯九思史料[M].上海:上海美术出版社,1963.23;虞集.记柯九思藏《定武兰亭》五字损本.收录宗典.柯九思史料[M].上海:上海美术出版社,1963.23;虞集.记赐柯九思《鸭头丸帖》.收录宗典.柯九思史料[M].上海:上海美术出版社,1963.24.

〔49〕黄溍.恭跋御书奎章阁记石刻.收录李修生主编.全元文(卷943)[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133.

〔50〕蘇天爵.滋溪文稿(卷28)恭跋御书奎章阁记碑本[M].北京:中华书局,1997.477.

〔51〕虞集.奎章阁铭.收录李修生主编.全元文(卷860)[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60.

〔52〕杨瑀.山居新语(卷2)奎章阁记[M].北京:中华书局,2006.215.

〔53〕宋濂.元史(卷34)文宗本纪三[M].北京:中华书局,1972.751.

〔54〕宋濂.元史(卷88)百官志四[M].北京:中华书局,1972.2222-2223.

〔55〕杨瑀.山居新语(卷2)奎章阁记[M].北京:中华书局,2006.215.

〔56〕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7)奎章政要[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8.91.

〔59〕黄朋.吴门具眼 明代苏州书画鉴藏[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15.286-300.

(责任编辑 孙国军)

Research on the Collection History of "Zhan Ziqian's Spring Outing" During Yuan Dynasty

PAN Zi-yan

(Department of Archaeology College of Culture and History Nanjing University, Nanjing 210046, China)

Abstract: "Zhan Ziqian's Spring Outing" is an important material for researching the spread history of the royal paintings and calligraphy collection. When the government search Jia Sidao's house and confiscate his property at the end of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 "Zhan Ziqian's Spring Outing", which is sealed by "Taizhou Shiyiwu Didangkuyin", was enshrined in the royal household. Although Kublai Khan did sufficient work to undertake royal paintings and calligraphy collection when he conquered Southern Song government, there were still some scattered and lost, including "Zhan Ziqian's Spring Outing".Later Zhang Jiusi obtained the painting from jiangnan region. During the reign of Emperor Renzong and Yingzong, the "Zhan Ziqian's Spring Outing" became Shanga Lagyi's collection. Feng Zizhen, Zhao Yan, and Zhang Gui wrote prefaces and postscripts when appreciating it in Shanga Lagyi's Mansion. After Shanga Lagyi has been d, the whereabouts of the painting is unknown. Maybe it returned to the Yuan royal household. After the Yuan Dynasty was conquered, "Zhan Ziqian's Spring Outing" became the Ming Dynasty royal collection.

Keywords: "Zhan Ziqian's Spring Outing"; Zhang Jiusi; Shanga Lagyi; Yuan Royal Househo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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