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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承祚教授对《甲骨文合集》编纂工作的巨大贡献
——读胡厚宣教授和历史研究所致商老的几封信

2021-06-29王宇信

大学书法 2021年3期
关键词:胡先生甲骨甲骨文

⊙ 王宇信

“自1978年底,郭沫若主编、胡厚宣总编辑的《甲骨文合集》由中华书局出版,至1982年全部十三巨册出齐。这部集大成式的甲骨著录的出版,是建国以来学者全面集中、整理、刊布甲骨文材料所取得的丰硕成果。”《合集》出版以后,赢得了海内外学者的重视和高度赞誉。这部“出版发行仅10年的图书,就连续获国家、院、所三级多次奖励,是改革开放以来的第一次。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以后获此殊荣的第一部书。”这部甲骨学发展史上继往开来的里程碑式著作之所以完成,“是全国有关单位和个人无私奉献的典范,是参加过这一系统工程20余位学者的劳动成果,是具体操作编纂学者集体智慧的结晶,是20多位不畏艰辛而付出青春的学者铸就的丰碑”。诚如著名史学家、我们的老领导尹达教授在《合集》“前言”中所说:“这样规模的较全面的学术工作,决非个人或少数人所能为力的。”“不少古文字学家在编辑过程中提出了许多宝贵意见,有的同志还把国外新出版的甲骨文书刊寄给编辑组使用。这种社会主义大协作的高尚风格,正是新社会中所形成的新学风、新风尚。”

作为《合集》编纂工作的参加者,我对编纂过程中全国各协作单位的大力支持和许多德高望重的古文字学家对这部著作的殷切期望和无比关注之情记忆犹新,给了我们很大鼓舞和鞭策。承蒙前辈大师商承祚教授的哲嗣商志教授慨允,我恭读《合集》总编辑胡厚宣教授在编纂过程中1974年至1976年先后致商承祚教授的五封信及1977年12月历史研究所致商承祚教授的信,不禁浮想联翩,仿佛又回到了我30多岁时刚刚参加《合集》编辑工作时的情景。物换星移,哲人仙去,但字里行间充溢的商承祚教授对《合集》编辑工作的无比关怀和无私奉献精神,将和《甲骨文合集》一样永远存在天地之间!

一、商老是《甲骨文合集》尽职尽责的编委

总编辑胡厚宣教授说:“《甲骨文合集》,乃是敬爱的周总理遵照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指示,领导制定十二年科研远景规划中大型项目之一。还在1959年,我们中国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就接受了这一任务。在党的领导下,研究所先邀请全国有关领导同志及若干甲骨文专家,组成了以郭老为主任委员的编辑委员会,并请郭老担任主编。在所内成立了《甲骨文合集》编辑工作组,领导上让我负责,组织同志们从事具体的编辑工作,工作于1961年4月正式开始进行。”

《合集》编委会由著名甲骨学家组成:郭沫若任主编,于省吾、尹达、王襄、王献唐、李亚农、胡厚宣、容庚、唐兰、夏鼐、徐中舒、商承祚、张政烺、曾昭燏、曾毅公任编辑委员。群星灿烂、大师云集的编委会,保证了《合集》的编辑达到郭沫若要求的“一定要集思广益,取得全国古文字学家及有关单位支持”,提高了《合集》编纂的科学性和权威性。

从胡厚宣教授写给商老的信中,我们可以看到,作为《合集》编委会的成员——商老是多么关心《合集》编辑工作的每一步进展。为使读者和我们一起进一步认识商老、学习商老的崇高奉献精神,我们不妨将几封信的有关段落,放到《合集》编辑过程中和甲骨学发展史上认真加以体会。

1974年1月12日胡厚宣教授致商老的信,向他通报了多年停顿的《合集》编辑工作有了新的进展:

商承祚 篆书 临甲骨卜辞

《甲骨文合集》已经中央领导同志批示后,各方面都大力支持……学部(按:即中国社会科学院的前身——哲学社会科学学部)仍在搞运动,领导上宣布一切业务皆暂时停止,惟只少数几项国家任务不停,《合集》是不停的项目之一……预定在六月底基本上完成初稿,经编委会审查,领导上批准后,即行付印。

并又说:

二期《工作简报》,我已寄呈。尚祈先生随时多赐指教!因搞运动,编委会尚不能召开也。

这说明,作为编委之一,商老对《合集》工作重新启动十分关心。因此胡先生寄去了《工作简报》,并对所垂询的编委会召开之事做了回答。

1974年2月2日,胡先生致商老的信中,又及时把《合集》编辑工作的这一段进展向商老通报:

《合集》已决定在上海厂付印,用最新一种珂罗版制版。据云技术可以超过日本,不知究竟如何。日内中华(按:即中华书局简称)即将派人去上海联系。

胡厚宣先生在1974年6月4日收到商老的信后,于6月8日向商老复信,说:

赵诚同志去广州,承先生协助,组织座谈,对《合集》提出宝贵意见。并承先生多赐指教,至以为感!

1974年,中华书局的赵诚教授接受《合集》编辑组的委托,专程去广州召开座谈会,并搜集甲骨文资料,向商老、容老(容庚教授)了解海外甲骨学研究的最新进展。在商承祚教授和容庚教授的大力支持协助下,曾宪通、张振林、孙稚雏、商志、陈炜湛等青年学者们积极参加。座谈会上,大家畅所欲言,为编好《合集》进言献策,提供不少极有价值的建议。商老出面组织座谈会并发表了很好的意见,因此胡先生在信中对身在广州的商老“至以为感”。

1975年3月5日,胡厚宣教授又写信给商老,向他通报了八九个月来《合集》编辑的情况:

《合集》工作,因学部搞运动,又停工己逾三个月。我前曾偕同青年同志三人前往南京、镇江、扬州、苏州、上海、杭州等地补拓甲骨,亦有所获……亦因学部要搞运动,暂时由杭州先行回京。运动完后,再行出去。

因1961年所拓的甲骨有不少不合《合集》的上版规格,因而决定重拓,这就是再一次“南北两路”补拓甲骨的工作。胡厚宣先生信中所说的“偕同青年同志三人”,就是带领应永深、孟世凯、杨升南的“南路”之行。信中还说:

我曾请先生有暇,屈驾《合集》小组,与同志们见面,将工作情况向先生汇报,面请先生加以指导,亦迄未能办到。不知大驾何时可以返京,深所企盼!

商老作为《合集》的编委,一直关心着《合集》工作的进展。而编辑组的同志和胡先生,也一再想请商先生来工作组与大家见面,并直接指导工作的进行。

时隔一年多,《合集》编纂有了较大的进展。1976年7月26日胡先生致商老的信中说:

《甲骨文合集》尊处所提意见,极为宝贵。曾反复学习讨论,订出修改措施。

从信中可以看出,《合集》编辑组对广州座谈会意见的高度重视——反复学习讨论。并在编辑过程中认真实践和吸收——订出修改措施……从而大大提高了编辑质量并加快了工作进度:

前已交出300版,日内可再交出400版。现正赶印样书,装订样本。

《合集》为缩短印刷周期,是编好一本,出版一本,分册印行的。此时,已是陆续交稿,海内外学者期待已久的《甲骨文合集》,出书在望了!

在此期间,还发生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插曲”,几乎使工作陷于停顿。《合集》本是一部大型的学术资料汇编,正像尹达教授在《前言》中所说:“同志们力图运用唯物史观的观点编辑这部资料合集,以便于学者参考。在分类问题上曾发生过一些分歧和争论,走过一些弯路,为此,我们曾召开过多次会议。”存在分歧是正常的,只要心平气静地展开讨论,求同存异,就一定会找出切实可行的办法。但1976年春,有位惯打小报告的人无限上纲,告《合集》分类提纲是“反马克思主义”的,并引起高层领导的“重视”。为了应付领导所要的“说法”,曾邀集在北京的编委和甲骨学家于省吾、唐兰、史树青、高明、裘锡圭、李学勤等召开座谈会。各位专家为使《合集》早日面世,仗义执言,一致得出了分类提纲“可用”,先把材料出版供大家使用是第一要务!终使《合集》编辑工作得以正常进行。胡先生把此事也向商老通报,以释商先生悬念:

在京各方面,3月间曾召开一次会议,由学部领导主持。外地各有关方面及编委专家,如何邀请审查,领导上正在研究中。大约须俟样本订出后,再作决定。

如此等等。我们可以看到,商老作为《合集》的编委,对工作的每一阶段的进展,都在密切注视着。而胡先生对商老的意见,也是十分重视的。胡先生在1976年7月26日的信中特别强调说:

先生对《合集》一向热心关怀,从各方面予以大力的支持和协助,极望继续不断赐教指导为感!

胡厚宣教授和《合集》编辑组对编委商承祚先生的建议和指导之所以特别重视和感谢,不是偶然的,也绝非应酬寒暄之语。商承祚教授是海内外著名的甲骨学家,在甲骨学的研究和收集、著录方面都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他早在1923年就出版了《殷虚文字类编》, 深得国学大师王国维的推崇,谓“锡永此书,可以传世矣”。商承祚教授还是收集甲骨资料和出版甲骨著录书的行家里手,他1933年出版的《福氏所藏甲骨文字》《殷契佚存》等书,既收录了不少重要材料,而“在考释方面,本书亦多新创获”。文字说解的“精到之论,随处可见”,“洵为商先生研究甲骨卜辞之代表作也”。作为编辑甲骨著录书的过来人和前辈大师的经验和建议,自然对《合集》编辑组那些“未出茅庐”的年轻学者极富教益和启迪。因此,《合集》一书之所以获得成功,和主编郭沫若的威望,总编胡厚宣的精心组织,以及商老这样尽责尽职的编委的悉心指导是分不开的!

二、商承祚教授对《甲骨文合集》捜集海外最新资料所做的无私奉献

《合集》这一大型国家项目,虽然自1956年历史研究所承担的“十二年远景规划”中就已提出,但时作时辍,直至1982年十三巨册才全部出齐,历时竟达26年之久,真可谓历尽艰辛,好事多磨了。有学者回忆这段难忘的经历时,无限感慨地说:“甲骨丰碑铸,青春忽已逝!”

《合集》1959年正式立项并开始筹备工作的过程中,就不断受到种种政治运动的干扰。I960年,《合集》编辑组不少年轻学者被“下放劳动锻炼”,接着又“下放干部”,不少人离开了北京和编辑组。1961年3月重组《合集》编辑组,工作也在当年4月正式启动。就在分赴各地,收拓回一批“南北两路拓本”(集为两册)以后,1963年5月又开始 “四清运动”。编辑组大部分学者分批下乡“四清”,直到1965年7月才从山东海阳农村返回北京。学者们又加紧了《合集》的编辑工作,当年7月就兵分两路(一路在北京,一路去外地)墨拓甲骨……工作顺利展开。原计划在1966年4月开始剪贴上版,但1966年3月开始停止一切业务工作,一直到1972年7月,学者们才从河南信阳回到北京。

在主编郭沫若的过问和支持下,1973年6月《合集》又被正式列为“国家重点科研项目”,从而使编辑组正式恢复了工作。但工作时干时停,一直到粉碎“四人帮”后,科研才日益走上轨道。

《合集》编辑工作首先面对的就是甲骨文材料的再搜集和整理。总编辑胡厚宣教授和编辑组的学者们按主编郭沫若“尽可能把材料搜集齐全”的要求,又开始了第二次“南征北战”的材料再捜集工作。虽然各位学者在转战南北的过程中历尽了艰辛,但毕竟有“国家重点”和郭老支持的“尚方宝剑”,因而各地墨拓甲骨、搜集拓本还容易解决,“艰辛”之中屡有所获。但要捜集海外的新材料,那可就难了!

就在中国不堪回首的“十年浩劫”期间,海外的科研工作依然正常进行,并取得了很大的进展。一些重要的甲骨新材料、研究甲骨学的专著和论文以及工具书、资料书等陆续出版……甲骨学研究一片繁荣景象。以充分反映80年研究成果为己任的《甲骨文合集》,责无旁贷应把新涌现出的这批海外最新成果收入。但当时国门还未开放,捜集海外材料依然困难重重。商承祚教授以他在海外的巨大威望和广泛的联系,责无旁贷地担负起为《合集》编纂大力捜集海外最新成果的工作。

胡厚宣教授在1974年至1976年间致商老的五封信中,就充分反映了商老为《合集》能反映海内外最新研究成果,千方百计搜集材料所做出的巨大贡献。

1974年1月12日致商老的信中说:

在北京中国图书进口公司,尚有港台出版的几种资料,未能购到。除香港《联合书院学报》已托希白(按:即容庚教授)代为设法之外,台北方面,有另列六书,拟恳先生代为设法托人购买。希白先生谓先生有亲戚贺先生可以代办,不知可否?……烦渎之处,无任感激!

1974年2月2日,在致商老的信中说:

又收到《明义士甲骨》一册(按:即许进雄编《明义士收藏甲骨文集》,1972年),甲骨文拓本90张。这是对《合集》最有力之支持,谨致以衷心的感谢之意!

1972年加拿大多伦多博物馆才出版的《明藏》,1974年2月商老就寄到了北京。商先生办事之快和认真负责精神,怎能不令胡先生“衷心的感谢”呢!这真是雪中送炭呀!而所谓 “拓本”,乃是商老自己所收藏,寄往北京,无私地奉献给《合集》编辑组使用。商老大公无私,视学术为天下公器,从不垄断资料的精神为后世学人树立了榜样。胡先生在2月2日的信中写道:

《明义士甲骨》一书,至可珍贵,当妥善使用,保证不能污损,用毕当尽早奉还。

……甲骨拓本90张,遵嘱选留46页,其余44页,随函寄奉,敬请验收!

并又说:

其他各书,倘他日寄到,拟仍此种办法借用,不知可否?

胡先生深知这批材料“至可珍贵”,从而使《合集》及时收入了流传至加拿大的一批重要甲骨材料。在同信中还说:

承惠下《方法钦摹甲骨卜辞三种》及《善斋藏契萃编》及外文《甲骨卜辞照片》单行本一册,皆收到。盛谊至深感谢!《中国文字》七册,想日内亦可寄到。

商承祚 篆书 书贺敦梅学校三十三周年校庆

从1974年1月12日至1974年2月2日,时隔不到一个月,商老就又寄来了第二批书,从而保证了《合集》编纂工作的顺利开展。胡先生在2月2日的信中继续说:

《中国文字》七册,当亦如此办法。20册,有金祥恒《国立图书馆藏甲骨文字》一文。这批材料,解放前我在南京山西路图书馆分馆屈万里处看到过。22—25册严一萍(据日本书目好像是从22—25之外,还有一本29册,不如是否)《美国纳尔逊艺术博物馆甲骨文字》原材料未见过。先生如能设法获得照片,那就再好没有了。

这是胡先生又恳请商老去搜寻新材料了,商老自然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地认真寻找一番!一年以后,1975年3月7日在致商老的信中说:

前借尊藏《善斋藏契萃编》以及“文化大革命”前所借尊藏《甲骨学五十年》两书,另外挂号寄上,即请惠收,至以为感!

《善斋藏契萃编》一书,实即郭沫若《殷契萃编》的翻印本,不过改掉郭老的名字为刘体智而已。而《甲骨学五十年》,是甲骨学大师董作宾1955年出版的总结甲骨学五十年研究发展之作,在当时的中国内地很难见到此书。在寄还上述二书时,胡先生还向商老保证:

另有两书,《方法钦甲骨摹本三种》及《加拿大明义士旧藏甲骨文字》两书,一俟照相完毕,当即奉赵。

这是《明藏》等书,正在复制照相。《甲骨文合集》一书选补翻拍照片的大量工作,基本上均由张永山教授一人承担。当时照相,要骑自行车把大书送到位于东单的大北照相馆,十分不便,而且速度很慢。再一不小心丢了书,更是谁也负不起的责任。张永山先生因陋就简,硬是在办公室用相机(还是当时学部负责人刘仰峤特批购置的)一张张翻拍而成,而且质量极好,解决了甲骨拓片、著录翻拍照相的难题。张先生可谓是多才多艺也!

在1976年7月26日胡先生致商老的信中说:

日前寄上的尊斋所借《明义士甲骨》一册,《中国文字》20、22、23三册,谅已收讫。《明义士甲骨》一书,嗣一出版,即蒙惠假,一借经年,最近照相(反复照了几次)使用完毕。盛谊深为感激!

《中国文字》亦有用处,现奉还三册,拟再暂借第26、27、28、29四册一用。

如此等等,商承祚教授在《合集》编辑过程中,在补充搜集资料(特别是“文革”期间海外公布的新资料),以及在选片上版的关键时刻,即从1973年至1976年的四五年间,把大量海外出版的新资料及时收集到手,并无私地寄给了《合集》编辑组,其中还包括他1933年出版的甲骨名著《殷契佚存》的原稿本。

商承祚教授为《合集》的编辑工作,大力搜集海外最新成果,起到任何人所不能起的决定性作用!因此,1977年12月4日历史研究所以公函对商承祚教授的无私奉献精神予以高度评价:

您热情支持《甲骨文合集》的编纂工作,把所存的甲骨文资料和新得的甲骨文论著及时地无保留地借给我们使用,发扬共产主义风格,至为钦佩。《合集》组的同志们也经常谈及。

可以毫不夸大地说,这是代表学术界对商老默默在幕后支持《合集》工作的充分表彰!

我们在谈论《甲骨文合集》这部甲骨学史上里程碑式著作所取得的巨大成就的时候,“里程碑”上应对商承祚教授的贡献写上浓重的一笔!商老鼎力支持《合集》编纂工作的无私奉献和他所做出的重大贡献,是值得我们后世学人学习并永远不能忘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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